解榆是个干脆利落的人, 当铩将决定告诉她之后她连夜安排好了一切事情,留涬过了一夜第二天请她再传消息。
交通并不发达,来回这一段路走着花上了得大概十多天, 等涬折返回到鹿部落的时候, 离出发已经不远了。
故而铩花了两天时间整合好后,直接带着人就来到了影部落驻地的附近, 她只让涬带着人往驻地那边走。
“首领,你不去看一眼吗?”
“不去。”万一看到了直接就被认出来了, 以前做的还有什么意义?
铩闭上眼,想见的人就在那边,她却不能靠近一点。
除了涬,其他人大多也都发现了,但碍于首领的威严, 铩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因此也没有人嘴碎。
至于琏她们, 琏早把这件算不上重要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淜虽有了自己的猜测, 却也没表现出来。
解榆放眼驻地, 天长鸡地阔处鸣狗叫不绝于耳。
错了,她想,鸡鸣倒是有, 狗叫还得在后头, 只能用羊叫来替代一二。
族人一个个从她身边经过, 身上穿的、嘴里吃的,甚至连心里想的, 比之以往,已然大变样了。
*
在出发的前一夜, 解榆缠着人不肯放手,以至于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在某个幼崽眼中她们的祭司隐隐有了走不动道的趋势。
璘一个人晃悠晃悠地到了云奈的屋边,她和鹤最近养成了饭后散步的好习惯,今天鹤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她自己乱逛了。
再过一会儿到中午,首领就要离开了,豆丁大的小人满脑子的畅想,何时自己才能长到去大集市的个子。
云奈招手让她过来,璘迈开腿就跑到了她的身边,接过云奈递给她的果子,仰着脑袋道谢。
云奈见她乖巧又可爱,心中一软,让她再等等,转身去拿些其他东西。
璘忽然眼神一凝,等云奈再度站在她面前,道,“祭司,你的脖子被蚊子咬了,咬那么大力,有个红印子。”
璘皱着一张小脸,小模样那叫一个认真,“下次再有蚊子咬你,你叫我,我帮你打死它!”
她眸子一闪一闪的,语气铿锵有力,听得云奈攥起了手。
想要打死她,还早一百年呢。
落在一旁以后不大可能会被这小孩打死的解榆眼中,她心底门儿清云奈的手绝不是去揍璘的,大抵还会温柔地抚摸夸奖她。
下一幕果是如此,云奈俯身哄走璘后,转头看向佯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解榆。
祭司的注视太过强烈以至于无法忽略,解榆讪笑道,“我也会帮忙打死它的。”
好一个也会帮忙打死它,在众人面前向来温柔如水的云祭司无端生出一股杀气来,一步步往有意识地挺直腰板的解首领那处去。
正是夏末,空气中的燥热愈发浓烈。
可那步步生莲的姑娘,犹如一泓清泉,将其冲刷得一干二净,却依旧让人没由头地口渴。
清泉啊清泉。
她注视着越来越近的清冽甘甜,心道,能借一捧水解渴吗?
解榆紧张兮兮地等着人来到自己身边,她倒不是被云奈的气势震慑住了,全然是出于对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云奈油然而生的一股好奇。
好奇她下一步会过来怎么收拾自己呢,真是让人期待的惩罚。
这么想着,在云奈心中本应乖巧受训的解榆居然勾着唇笑起来,那抹笑被人看见了还想拼命压下去。
可惜可惜,完全压不下去。
她甚至对云奈笑着挑了挑眉,这个动作是挑衅无疑了。
如朝阳般的笑直击云奈心底,她好不容易生起要训人的心思差点就要被扫荡一空。
云奈稳了稳心神,心道可不会被她的笑骗到。
她深知此人的得寸进尺,于是仍旧揣着那股腾腾杀气来到解榆面前。
“啊…我…”解榆开口想解释些什么,却无从辩驳,云奈后脖子处那枚小小的红色印记,确实是她昨晚得意忘形弄出来的。
与之相对的那张精致的脸,此刻带了点好学般的求知若渴。不消明说,云奈这是打算听听她要说些什么。
“嗯…对…”解榆到底是憋不出什么话了。以前的她可谓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如今却笨嘴拙舌、支支吾吾,全是期待云奈的惩罚所造就的。
竟连一句辩驳也没有,不打自招,不打自招。
倘若云奈的心声要被解榆听到,那这人该拍案而起了,何至于屈打成招,甚至招也不用招。这种事情只能是她干的,这些印子只能是她留的。
在解榆的期待中,那双手玩弄起了她的脸,更是一顿揉捏。
原来这就是惩罚么?解榆不信,等了又等,一双素手仍未放过她的脸,那惩罚大概就是这样,她期待的其他什么都没有。
想到此处,解榆微微有些失望,不由得哀叹一声,“疼哦…”
云奈的本意可不是如此,她分明是要这人长长记性,没想到在解榆看来居然是玩弄。
不管原先是不是,终究演变成了调情。
解榆揉了揉鼻尖,低声求饶,“下次不敢了,请祭司大人饶了我这次吧。”
“饶不了你。”云奈一个眼刀扫过去,奈何这柄刀还未开刃。
“马上就要走了。”解榆委屈道,“走之前难道要训我。”
话是这么说,她的笑却未停过,连委屈也只装了三分。
因她这一句话,云奈动了。
这一瞬解榆会记一辈子。
祭司,她的祭司。
云奈,她的云奈。
她伸手揪住了她的衣领,把解榆扯向她,那股力道恰到好处,不至于扯疼解榆,又能让解榆下意识地弯身低头。
云奈仰面而上,两人温凉的唇瓣轻轻贴合,主动的人挑逗似的探舌舔了舔她的嘴角,“早点回来。”
解榆的双眼登时眸瞳光烁烁,骤然迸发璀璨星光。
......
铩望着一直在笑的解榆,心说这人心情怎么这么好,好得连她都有一点嫉妒,便问道,“榆在想些什么?笑得这么高兴。”
“想去集市换些什么好。”解榆的回答中规中矩,她可不愿自己和云奈的事情被第三个人知道。
她想到璘那个小崽子,解榆揉了揉脑门,回去得给她带点好吃的,感谢小崽子的一次助攻。
铩也不再问她,干脆定下心来赶路。
一伙人一路疾驰,极少停下来休息,一路上碰到了几个部落的队伍,却都客客气气的,估计是看到她们人多,不好得罪。
期间他们还碰上了去年的那伙强盗猴子,但今年倒没有对它们呲牙咧嘴,甚至只象征性地收了点果子就放他们走来。
这或许是雷和另外两个原先部落为猿猴的族人在队伍里的原因,此次带过来的还有砾和琏等六个人,柯和淜则留在了部落加固防守。
来到大集市是十多天后,虽是一起来,可交换东西两个部落依旧是分开的。
两拨人各自找了位置坐下,互不打扰。
有了去年的经验,今年的交易迅速有效得多,解榆一行人只花了不到五天的时间将东西交易完。
期间解榆去见了沨,这个刚吞并完一个小鱼部落的首领,面容比起上次所见居然要憔悴一些。
沨对于这个小辈印象很好,而且两个部落又有过交易,她也不像对其他部落一样那么防备。
解榆见她拍手叫人把盐块提出来,笑道,“明年,我们部落需要更多,希望沨带两倍的量过来。”
沨毫不掩饰惊诧,“要这么多盐,不是人多了就是变富了,榆是属于哪一种?”
“或许是两种都有吧,我打算多备一些。”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杂七杂八的,解榆找准机会问道,“听闻沨前不久刚吞并了一个小鱼部落,不知沨为什么还满面愁容。”
她忽悠人成了习惯,人家沨明明只是看起来没休息的样子,到她口中却说是愁容满面。
可沨大骇,明明自己已经极力掩饰了,居然被她看了出来。
沨皱了皱鼻子,鼻梁周围的雀斑因她的动作也随之舞动,她脑筋一转,觉得不如问问解榆的想法。
“前几天,我得知了一个消息,”沨顿了顿,扶着额头,长吁短叹,“听说有人找到另一种盐,像石头一样,不用像海水还要太阳晒过之后才能变成盐块。”
解榆闻言,心脏顿时砰砰砰地跳了起来,“是谁?”
“我不清楚,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但是其他几个也有和我讨论过这个问题,今年来交换盐的部落明显变少了。”
“那就是说,不止一个部落找到了...岩盐?”
对于她的起名,沨挑了挑眉,道,“我想也是这样。”
“找到这些好东西,正常人也不会到处宣扬。”
倘若大陆上已经发现了其他种类的盐,海盐的需求肯定会下降,按照这个传播速度,想必再过不久,各个部落都会集中精力四处寻找盐矿。
沨笑了笑,“所以鱼部落要面临着一个难题,我们恐怕就要被代替了。”
“倒也不会这么快,”解榆沉吟半晌道,“他们肯定不会这么快找到的,你们还有时间去调整部落注重的方向,以后不能太依赖大集市的交换了。”
“是啊。”沨点头道,部落里主事的人也这么说,可哪有这么容易,毕竟连大部落都无法脱身于集市。
“其实并不会被代替,岩盐肯定不多,到时找到一处,定会有部落出手抢夺。抢来抢去,或许也是归大部落所有,小部落依旧会找你们换的。”
解榆低头思绪纷飞,她倒不是在为沨思考鱼部落以后的走向,她在想怎么得到那些岩盐。
倘若他们部落找到了岩盐,也就不用依赖鱼部落的盐了。
首先她得知道这个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其次若是真有岩盐而且不多,部落可能也会参与抢夺盐矿的战争中。
不过比起一区盐矿,她更在意族人们的安危,所以这时候还是得以和鱼部落交换为主。
而四个鱼部落的地位,即使岩盐出现了,正如她所说,也不会下降太多。
那么和沨暂时结盟这件事,倒也没有太大的损失。
解榆起身,和她告辞,“我就先回去了,今天离开太久了,还不知道那边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榆,你想的东西可真多。”沨忽然轻笑,解榆从她脸上有一瞬间居然看到了松的影子,或许是资历加持吧。
“沨也不赖。”解榆回敬道,让跟来的几个族人将东西收拾好带走。
“有机会的话,榆来我们部落作客吧,我们会好好招待你的。”
解榆身旁的琏听见做客两个字,心底陡然升起了一点警惕,做客可不敢乱做。
可她忘了,不是谁都会和解榆一样打着幌子去做客实则是去歼灭部落的,且还那样理直气壮大摇大摆趾高气扬。
解榆回礼,“荣幸之至。”
他们回到驻地附近,却见他们部落这边围了许多人,几个族人扒开人群,“让一下,让一下。”
解榆上前,却看到一个男人正躺在地上,捂着肚子直哀嚎,“求求你们救救我。”
琏摊开手显得十分无奈,“我们怎么救你呀,我们没办法救你,你快快离开。”
“他这是怎么了?”解榆不悦地盯着地上撒泼的人,这人在部落这边吵吵嚷嚷的闹事,那他们的生意怎么办。
琏道,“说病了,饿了,要吃的,刚在这里躺了一会儿,我还想把他打一顿。”
她对非她族人的人可没有多少同情心。
解榆扫了眼驻地存放的新鲜物资,不悦道,“把他丢开,过来就打。”
琏闻言,唰唰地上前,示意另一个人抓住他的腿,两个人将他抬到一边,胳膊同时用力猛地一甩把人甩出去六七米。
那人被丢甩出去,猛地一下砸在地上,嚎叫不已,听起来还没有停下的趋势。
解榆冷笑一声,“砾,打他狗嘴。”
狗嘴,狗嘴,砾心里暗叹,这个形容可真恰当。
不是解榆如此凶残,而是此人明显是赖上了他们。这么多人部落不挑,偏偏挑了他们过来惹事,估计是哪个部落看他们不过眼找的人。
小部落都忙着挑着挑那,哪有空想这些歪心思,虽然也不是不可能,但还是大部落所为的可能性更大些。
耳边传来被扇成猪头的男人的求饶声,“我再也不敢了。”
小插曲一过,解榆清点了一下物资,发现要换的都差不多了。
“对了,有没有其他部落的人过来找?比如蛇部落之类的人。”
“没有的,”雷摇摇头,“今天只有交换东西的人。”
这五日里,解榆等人带来的陶罐和各个部落都开始交换,其他部落的人过来讨要,她便说交换之外的大部分陶罐都献给象部落了,没有多余的。
之所以不把蛇部落一起说上,只是想让别人以为送给象的最多。
毕竟他们既受人庇佑就得替人分忧。
其他部落得知后,也没有立场指责解榆,谁让如果她们是解榆,也会交出手中的陶罐。
可不料象部落的人放出话来,说是解榆等人认为其他部落没有资格与之交换,这几乎把琏气个半死。
鹤一再嘱咐解榆象部落的人忒不仗义,让她少与之打交道。她当时听得虽认真,可不料想解榆便是这么一个人,只要能获利,仗不仗义之类的品性还得靠后,况且她并非是想和象结盟。
“不要紧张。”她安抚琏几句,“象不过是想孤立我等,让别人都不要和我们做交易。”
琏叹着气点头称是。
“可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品性,没人会信的。所以到时候,我们可以装可怜。”
琏怀疑自己听错了,装可怜这三个字怎么会被首领运用得如此自然。
“我们装得可怜一点,明年我们把给象部落的陶罐送给其他的大部落。”
琏记得首领当时是和某个首领低声交涉,“你知道的,象部落太强大,我们又不敢违背它,如果同时依靠多个大部落,他们又会觉得我们不够忠诚,所以没有别的办法。
但如果你们想要陶罐,我们可以私下交换,明年来的时候,我们会带多一点过来。”
解榆一直记着她那个很能吃的老师的忠言,学兔子多挖几个洞。
在大集市的时间飞逝,让解榆惊讶的是,虎部落居然没有在明面上出手闹事。
可越是如此,解榆越是觉得不对劲。
正如她的直觉那样,琥正忙着在她们的必经之路布下层层埋伏,打算在半路上将解榆一举拿下,让他们插翅难逃。
琥冷着脸,再次复盘整个计划。胆敢冒犯虎部落威严的人,应当被她亲手砍下脑袋,献给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