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然流逝, 如贯穿平原的长河不停歇地往远方而去,逐渐强盛的洛伊王国开始了向外的不断扩张,曾经的邻国都成为历史。
而之前的光明神圣殿全部被拆除, 据说是他设计谋害龙族,以至于被囚禁于龙岛, 那些光明圣徒都纷纷改选信仰, 关于光明神的传说逐渐被遗忘, 而开始盛行的是龙与洛伊女王的故事。
春去秋来又一年。
被纵横高山包裹的城池中,残盔断刃被丢满地, 白旗被悬在高高的城墙上, 旁边还有新挂起的巨龙旗帜, 这是在宣告洛伊王国的又一次攻城胜利。
“这一次比之前慢了一天,”银发黑皮的月卿站在城墙最高处,往忙碌的城市里看去。
正所谓攻城容易, 守城难, 破城之后要处理的事情繁琐, 如何安排俘虏、如何处理和让平民接受等等, 都是极其烦人的事情。
不过她们之前就有了经验, 眼下也不算麻烦, 就是某龙懒得操劳,全部丢给旁边的伊沃。
伊沃点了点头, 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 只说:“这次的城主是个不错的人才。”
仅靠城中的几万大军和几个初级魔法师就能多拖延一天, 比之前手握十几万大军却败得一塌糊涂的废物好得多。
月卿也赞同,便道:“之后可以推荐给陛下。”
至于如何让他接受, 就不在龙的考虑范围内了,它性格懒散, 说是带兵出征的领帅,实际除了有强大魔法师出现外,它一般都不出手,完全交给伊沃她们安排。
伊沃便答应,偏头看向月卿只等她再次开口。
某龙也不客气,眼睛一弯就开口:“那这几天就交给你了,我回去一趟,有事打开传讯卷轴叫我。”
传讯卷轴是某龙为了方便自己回去,特意琢磨出来的东西,撕开后就可以向另一边的人传递一句话,自从有了这个东西,黑龙每次攻破城后都会悄悄离开。
伊沃习以为常地点头答应,又说:“普兰城的葡萄酒很出名,需要给女王带些吗?”
黑龙每攻破一座城,就会顺带捎点东西赶回去。
听到酒这个字眼,黑龙表情僵硬一瞬,只道:“我等会去看看有没有别的。”
自从发生上次的事,它就彻底戒了酒,它可不想再出现一个崽子来破坏自己的美好生活。
伊沃性子冷,没有往下追究原因,正准备想往常那样送走黑龙,又听见她突然开口:“你有什么东西要带给莫温的吗?”
伊沃一愣,莫名僵住。
那龙却一脸理所当然道:“她每次都托我给你带东西,你不回礼吗?”
月卿语气一转,说:“我可以不收你的报酬哦。”
“她每次都要给你报酬?”伊沃抓住重点。
“一次一颗宝石,我很公道的,”某个奸商大大咧咧开口,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收费昂贵,莫温目前为止付给它的宝石都可以换一条街的商铺了,要是托商队运货,最多也就一个金币,这些费用不知道可以让商队来来回回跑多少次。
伊沃不知在想什么,好半会才说了句好。
黑龙才不管这两人在拖拖拉拉什么,塔莉娅那家伙都结婚多久了,这两人还在进展缓慢,不会塔莉娅都有崽子了,她们两还没有在一起吧?
要不要让女王直接赐婚呢?
黑龙想了想,又抛到脑后,转身去找普兰城的特产。
———
是夜,晚风悄然拂过,星辰点缀期间,耀眼而闪烁。
城堡中亮着灯,女王居住的卧室很早就有人在里头等待。
银发黑皮的美人懒懒靠在床头,百无聊赖地猜着女王什么时候回来,随手拍了拍旁边的龙蛋。
直到脚步声响起,月卿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却在听见对话声时变得疑惑。
“这有用吗?”不知道为何,女王陛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艰难。
“是游行商人送来的药方,说只要坚持服用……”
突然被压低的声音模糊不清,月卿皱了下眉。
药方?墨提斯生病了?
可是神赐者的身体整日被元素冲刷,完全与普通人不一样,怎么可能会生病?
“陛下放心,就是一些补药,已经让人先试用过了,确实有些效果。”
这话出来,墨提斯才松口答应,说:“那就暂时先用着。”
她话音一转又嘱咐:“这事不要让别人知道。”
那佣人便道:“那以后就先用纱布装着药包,在热水中泡好后再取出药包,便和普通的热水一样,旁人就算走到旁边也看不出来什么。”
墨提斯十分满意,随手就给这佣人升了个职位。
这对话越听越糊涂,龙紧紧皱着眉头,心中疑惑不已,这是什么病?还不能让别人知道?
难道自己也不可以吗?
木轴发出刺耳响声,有人走了进来。
月卿周围空间扭曲一瞬,便让人无法瞧见自己,龙就是这样,大多数东西都提不起兴致,但要是你故意瞒着她,那她脾气一上来,就非得知道为什么。
那佣人先进来,端着的木盘放着两个小碗,小心翼翼放在桌面
墨提斯没注意到里头的异样,往日都会有佣人先一步到卧室,替她安排好一切,所以亮起的灯和掀开的被子都被归为佣人所做。
两人并未再交谈,佣人说一句话就离开,紧接着墨提斯就坐在桌前,好似在思索一般停住
月卿靠着床沿,偏头打量。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对话的缘故,相比之前,墨提斯看起来有些疲倦,眼底泛着淡淡青黑,苍白肤色可见脖颈上的青色脉络。
华丽却厚重的外袍丢到一边,她侧靠着扶手,伸手揉腰,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疲倦感。
月卿便悄声靠近,站在她旁边。
墨提斯自顾自地揉了下腰,又看向窗外。
普兰城的捷报已经传回,女王当然知道黑龙要回来,但却不知道对方已在她旁边。
墨提斯低下头,视线下移。
小碗里的药水冒着白雾,如果不是漂在其中枸杞、鹿茸,看起来和普通热水没什么不一样。
她幽幽叹了口气,有些犹豫地端起碗。
旁边月卿不由心虚,怎么会看不出这是什么药,可是、好像、她也没有很过分吧?
某个龙不由回忆起之前,明明就是很合理的交易,一座城换一晚上,那多几座城……
她眨了眨眼,一天一夜也不过分嘛,她还吃亏放弃好几个晚上了呢。
而且她也没有很胡来啊,就和以前以前一样先尾巴,然后书桌、地毯、阳台再到床上,墨提斯还偷偷睡过去两次呢!简直赖皮。
龙点了点头,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感慨人类果然非常脆弱,哪怕成为神赐者也一样。
思索间,墨提斯已端起那碗药汤,表情凝重地喝了下去。
然后……
“墨提斯,”她随意往后靠,坐在桌面上,笑盈盈喊道。
墨提斯身形一顿,紧接着就是被呛到的咳嗽声,她狼狈地抬眼,就看见某个恶作剧成功的家伙对她笑起来。
“你今天晚上还可以吗?我的陛下,”丝毫没有愧疚,甚至带着揶揄的笑意。
墨提斯止住咳嗽,整个人又羞又窘,立马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你喝药之前,”黑龙一如既往地恶劣,丝毫不给女王面子。
墨提斯张了张嘴,端着小碗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继续,浅灰蓝的眼眸因为咳嗽而覆上一层水雾。
另一个人姿态懒散,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小碗,好似关心道:“这个药方的效果可能会差一些,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这里有一份药方……”
“闭嘴!”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女王陛下又气又恼。
月卿眨了眨眼,又道:“如果你愿意再叫我一声老师的话,我愿意把这个药方无偿送给你。”
“我不需要,”墨提斯深知这家伙不会轻易停下,气得站起身来,一副要走的模样。
其实这也是一种逃避,毕竟无论是谁都不想让自己的伴侣知道自己不行……
金色发丝下的耳垂红得滴血,如今坐在王位上运筹帷幄的女王陛下,依旧因为这事而失了镇定。
月卿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下一秒拽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拽就将她拖到自己面前,低头抵着对方的脑袋,不依不饶地道:“我建议你还是先把这碗药喝完、呜……”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堵住,女王陛下仰头吻住对方,终于找到结束这场调侃的最好方式。
不知何时出现的龙在身后尾摇摇晃晃,十分愉悦的模样。
墨提斯难以分心理会,知道如果不将对方的注意力彻底挪开,这事将重复一整夜。
于是,她拽紧了对方衣领,迫使她低下头。
柔软的唇相贴,带着些许急切的意味,将潮湿的里头填满、占领,如同她想要占领每一处大陆一样,她也将月卿打上了属于自己的旗帜。
另一人并未阻止,享受于女王的主动中,甚至伸手扶住了她的腰,十分贴心。
屋外的星辰明亮,比往日的月亮更耀眼,些许光亮洒落人间,花园里的玫瑰被风吹晃。
墨提斯拽着她退后一步,往座椅里跌。
月卿轻笑着弯腰,再一次贴上女王的唇角,好似自己主动掉入了圈套,如果不是她突然开口的话。
“我的陛下,你是站不住了吗?”
因侧倒而搭在扶手的双腿微颤,在月卿伸手扶上时格外清晰。
果然是累得不行了,但是强势地站了那么一会就已经这样。
如果对方是一个善良知礼的绅士,自然不会揭穿,可恶劣的罪魁祸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即便被堵住嘴唇,也要含糊道:“如果你站不住的话,我可以……”
女王伸手将她手往上扯,纤薄的腰腹足以让贪婪的龙想起更多,以至于停下话语。
这就是洛伊王国的女王陛下,比起无用的对峙,她更懂得利益交换。
垂落的银发与凌乱的金色发丝纠缠在一块。
身下的椅子发出咿呀一声却无人理回。
华丽的长裙被扯得七零八落。
月卿终于在空隙间,又忍不住笑道:“如果你不行的话,可以叫住我。”
恶劣难得的仁慈,却显得格外刺耳。
女王陛下被气笑,仰头咬住她侧脖颈,终于被做出了反抗:“黑龙大人这次攻城多拖延了一天,是因为不行了吗?”
后面几个字被刻意咬重,整天面对臣子的女王怎么可能不会气人,只是对某个龙一退再退罢了,现在气急了也能说几句。
尖牙下的脉搏跳动,被墨提斯毫不留情地碾压住,咬出清晰的印记。
她又说:“需要我安慰一下大人吗?今天晚上多两个小时?”
月卿挑了挑眉,扯着的布料被丢开,这段时间的努力已让很多事情可以免去,无需再用那么长时间来辅助。
墨提斯都是闷哼一声,无意识地勾住对方脖颈,用力将她往自己怀里扯。
于是月卿眼前一黑,心甘情愿地埋入过分柔软的地方,但是水声不曾停歇。
椅子越发摇晃,屋外有人走过又离开。
远处的平原被黑暗侵蚀,可印着巨龙的旗帜却醒目,依旧能清晰瞧见上面的图案。
银发被抚在脑后的手挠乱,在关键时刻又再一次往下压,幸好龙的肺活量足够,这才免于一场尴尬的意外。
脖颈的咬痕水盈,金色项链有节奏地摇晃,拍打着平直锁骨。
墨提斯在这个时候的小动作总是特别多,覆在脑后的手又一次垂落,捏住月卿耳垂,像是奖励,鼓励她继续。
作为最忠诚于女王的契约龙,她当然会听从陛下的指令。
指尖抵在早已熟悉的地方,然后她再一次被按在柔软而闷热的地方。
分明是月卿需要大口呼吸,却偏成了另一个人如同渴水的鱼在拼命挣扎。
悬在半空中的小腿绷紧,有绯色从脚踝往上蔓延。
云雾散开又凝聚,只有星子依旧明亮。
远处的街道逐渐安静下来,守在城墙上的士兵看着远处,充满戒备。
那碗药汤还是被喝下,虽然墨提斯是说自己口渴,月卿也跟着点头表示相信。
可是当月卿还想继续时,女王面色苍白,双腿发颤地踹住她的肚子,拦住她继续往前的动作,并说:“最多一个小时,我警告你。”
最忠诚的龙在这一次选择了忤逆,不过,女王陛下却在一次次接连不歇的浪潮中,喊出了那句老师。
果然,陛下还是需要一点效果显著的药方,刚好某龙正好拥有,而且明天一定用的上。
旁边的龙蛋依旧安静,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蛋壳裂出一条细细的缝隙。
夜还很长,她们会有很长的时间,打发着无趣的人间。
第一百零一章 番外一
虽说龙族关爱幼崽, 但骨子里里的恶劣难消,并没有因此而减少。
就好像在对待一个珍贵的瓷瓶,巨龙会一边护着它、不让它摔另一边四脚朝天踹得花瓶飞速转动, 反正只能保证龙崽子好好活着,至于其他……
活着就好。
比如现在, 难得闲适的夏日午后, 浓密绿荫遮盖草坪, 带来些许清凉,石砌的水池雕刻着古老图案, 被掀起的水波粼粼。
鸟儿鸣叫, 将熟透的果子往下啄, 摔落在地,泛起甜腻的果香。
一身墨绿长裙的墨提斯仰头望去,金发散落, 露出挂在耳垂的珍珠耳坠, 白皙肌理在日光下几乎透明, 常年处于上位者的冷肃散去, 面容柔和而艳丽。
被她靠在身后的黑龙姿态懒散, 眼皮半垂, 装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可往水池中垂落的尾巴可半点没停, 故意压着水里的小兽, 不给它上来。
墨提斯偏头瞥见, 不由扯了扯黑龙的角,警告它不要太过分。
那龙这才睁开眼, 鎏金兽瞳带着不满,抱怨道:“你就是太惯着它了。”
“沃黛希娜还是个孩子, ”女王反驳,又补充道:“它和别的小龙不一样,它需要更多的照顾和关心。”
黑龙无奈扯了扯嘴角,不知道龙神给女王陛下灌了什么汤,不就是沃黛希娜比寻常幼崽更瘦弱,体型只有其他龙的一半吗?
墨提斯偏觉得愧疚,对沃黛希娜投入了极多的心神,就连龙神也寻来好些药材、魔核,给小家伙补身体。
龙扭头看向旁边,终于被母亲放过的幼崽浮出水面,不过篮球大小的一只,四肢短胖,肚皮圆鼓,墨色鳞片与浅灰蓝眼眸相衬,带着懵懵懂懂的憨态。
黑龙便叹气,实在难以想象,原本瘦瘦小小的那么一个荷包蛋,硬生生被喂成了圆滚滚的球,连翻身都困难,要是没有人帮忙,能在地毯上像个不倒翁似的,摇晃半天。
哪里像个龙?
黑龙又一“不经意”地甩尾,恰好又压到女儿脑袋,将这家伙往水里淹。
反正龙肺活量强,这点算不了。
墨提斯哪能看不见,忍不住拍了拍脑袋,语气严厉:“你快让沃黛希娜起来。”
“适当的水下练习,有利于幼龙的身体成长,”黑龙随意扯了个理由,尾巴一勾,那胖乎乎的家伙就被捞到岸边。
它示意道:“你看,荷包蛋不是好好的吗?”
在巨龙这里,没伤口、没死就是好好的。
女王陛下被气得拽住它龙角。
一点也不负责的家伙。
另一边的幼崽咳嗽几声,便将自己变回人形。
因为实力还不够的缘故,她的龙角和胖尾巴都留在外头,沾满水的银发贴着圆脸,肚皮也是圆滚滚的,连衣服都遮不住,硬生生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
她还没有站稳,就先甩着胖手短腿往墨提斯这里跑,又委屈又奶气地喊道:“母皇、母皇!”
鎏金眼眸懒懒睁开,看着幼崽随着跑动而上下颠起的圆肚皮,手臂小腿也没好到哪里去,完全就可以说是个肉球,好在她的两位母亲的相貌都不错,才免于和可爱无缘。
不过,龙还是不满地哼了两声。
哪有龙像头小猪一样。
另一边的小孩甩着尾巴,扑到墨提斯怀里,立马皱着脸告状:“母亲她欺负我。”
年纪小的孩子在撒娇方面总是有特别的优势,清脆的声音被拖长也不觉厌烦,反倒带着股可怜兮兮的意味。
她本可以抱住墨提斯,但肚皮鼓在那儿,硬生生多添了些距离,以至于短胳膊只能虚扯住墨提斯的腰。
“母皇……”她仰头看着对方,浅灰蓝的眼眸清澈干净,眼尾还有被水浸过的一点红。
饶是平常惯坏黑龙的女王,也忍不住心软,低声哄道:“母皇帮你教训它。”
说罢,她抬手朝某个恶龙连着拍打好几下,毫无威慑力地斥道:“让你欺负我们的小玫瑰,坏龙!”
小孩好哄,也跟着喊:“坏龙!”
这点拍打对于恶龙不痛不痒,甚至像是按摩,所以它还故意摇了摇尾巴,对怀里的荷包蛋眨了眨眼。
尊贵的沃黛希娜公主殿下、最受龙神宠爱的幼崽,怎么可能轻易忍下这口气,小胖手往上伸,抓住墨提斯的手就道:“不打了、不打了。”
墨提斯没注意到龙的小动作,还以为女儿心疼母亲了,低头轻笑道:“沃黛希娜原谅它了?”
小家伙坚定地摇了摇头,然后把墨提斯的手放在龙尾巴上,咬着字句道:“砍!”
她目光炯炯地看着那截尾巴,说道:“砍、砍掉!煮汤!”
“喝!”
小家伙甚至咽了咽口水,好像已经惦记很久的模样。
墨提斯:“……”
龙:“……”
年纪小的家伙还不懂看人颜色,见墨提斯不懂,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催促,又道:“砍,吃。”
对于自己女儿要吃自己尾巴这件事,龙表示理解,毕竟这家伙从破壳的时候就有这方面的迹象,哪个幼龙不是嫌弃硬邦邦的蛋壳难啃,一边皱着眉头一边抱着啃。
而沃黛希娜呢,她还坐在龙蛋里就开始低头咬住蛋壳,像只长鳞片的仓鼠,用自己的大门牙在坚硬蛋壳上留下深刻的牙印,然后就由于吃太急的缘故,蹦坏了半颗大门牙,现在说话还露风。
看得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赶来的龙神泪眼汪汪,直说我们的幼崽受苦了。
就连索恩都点头,史无前例地送给龙崽子一块巨大宝石。
要知道巨龙在这方面的吝啬,简直到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巨龙可以失去生命,但是不能失去任何一块金币,这可以让它们踏过冥河后,还能连滚带爬冲回来。
而龙神就更夸张了,它甚至给龙崽子留下了两块自己的鳞片,这还是他龙生几十万年来的第一次。
站在旁边的黑龙都忍不住眼红,被龙神再三警告。
不过嘛……
在年龄与智力的双重压制下,龙崽子还是“送”给了母亲一块鳞片。
沃黛希娜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气氛变得诡异,一心想尝尝龙尾巴汤的味道。
于是,她心心念念的龙尾巴绕上她的肚子,轻易将她卷起来,往上一抛。
女王陛下扯了扯嘴角,这次没能说出阻拦的话,任由那黑龙将幼崽像个硬币一样抛来抛去。
衣尾被大风掀起,短胖的龙尾巴被吹得飘来飘去,沃黛希娜甚至看见了最高空的云朵,被突如其来的自己拍碎。
当然这不是全部,当沃黛希娜再一次掉入水中,那龙尾巴又一次按住她的脑袋。
她听到母亲幽幽开口:“快游。”
压低的龙语格外具有威慑力,沃黛希娜迟疑了一瞬,又立马伸出短腿胖手,扑腾地游动起来。
水花被不断掀起,噼里啪啦地往岸边砸,因为沃黛希娜过分卖力的缘故,这水面竟低下去一下去一厘米。
小家伙眨了眨眼,觉得自己今天已经足够努力,刚刚偏头看向另一边,想试一试能不能偷懒。
旁边的龙便平静出声:“快点。”
要是平常小孩早就累瘫在这,可换做龙族幼崽,这池水掀翻都没问题。
小家伙瘪了瘪嘴,没敢反驳,继续扑腾,没能收回去的墨色尾巴在水中左右摆动。
黑龙懒懒收回眼,爪子一勾,便将墨提斯拉入怀中,嘀咕道:“我就说它没有你想象中的脆弱。”
女王陛下顿时无奈,只能摸了摸龙爪子表示安抚。
龙就偏头,轻轻吻过她脸颊,叹气道:“墨提斯,你不用太担心它。”
日光下澈,空气里弥漫着夏季的闷热,翠绿的叶片反着光亮,粗糙苦老的树皮有蚂蚁翻过一道道沟壑,往最高处去。
女王陛下被半蜷缩的黑龙包裹在怀里,墨绿色裙摆随意散开,开出绮丽的花。
她说:“知道的,我只是……”
“只是还将她当做脆弱的玻璃瓶,不知道该怎么去保护她,”月卿快速结论。
她揽紧女王,又笑道:“龙岛上可从来没有过那么圆滚滚的龙,如果她以后想回龙岛的话,这个样子可不行,会被笑的。”
她又亲了亲墨提斯,虽然已经在一起很多年,可对墨提斯的爱意并没有因此减少,反倒越来越浓厚,无时无刻不像粘在对方身边。
龙又说:“如果你实在控制不住就喂我吧,我不介意被笑,这是很幸福的烦恼。”
怎么又绕到自己身上了?
墨提斯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身边就出现了个银发黑皮的女人,抬手将她揽入怀里,便道:“我饿了,陛下什么时候喂喂我?”
在耳边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些许引//诱,成年人的饥饿可不单指肚子。
鎏金眼眸从下往上看,哪怕带着意味不明的诱///惑,也显得无辜。
女儿效母,沃黛希娜那么会装可怜,也不乏月卿本身的原因。
“你这几天都和荷包蛋睡,”说到这个,月卿倒是真委屈起来。
龙族占有欲极强,对于伴侣更是如此,要不是这家伙是自己的龙崽,月卿早就把她踹到深海里去。
“谁让你天天给沃黛希娜讲鬼故事?”之前的气氛荡然无存,墨提斯没好气道。
“我那不是给她锻炼胆量吗?堂堂一头龙,居然因为害怕鬼而不敢一只龙睡觉?!我就该让伊沃过来,给它表演一下什么叫百鬼爬楼!”
“那你就做好以后都睡地板的准备吧,”墨提斯回得很快。
最后,月卿只能佯装听不懂,抱紧墨提斯,无奈吻过她额头,低声道:“有了孩子没了老婆。”
旁边的水波依旧,沃黛希娜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又在怎么编排自己,小短腿扑腾个不停,试图在下一个夏季来临之前,减掉这些多余的肥肉,成为一头灵敏而修长的小龙。
是夜,
酷暑的热气随着黑夜而淡去,喧闹的集市变得安静,只剩下来来往往巡逻的士兵。
城堡里亮着灯,摆设温馨、全铺上毛皮地毯的房间里,一家三口换了睡衣,半躺在柔软床铺里。
作为今天辛苦游泳的奖励,墨提斯与月卿带着小家伙逛了夜市,和两位母亲不一样,沃黛希娜最爱美食,从街头一直吃到街尾不见停,白日里消耗的那点热量又被补回来,肚子吃得圆鼓。
墨提斯垂眼看着怀里的孩子,舒展开的眉眼带着母性的温柔,很难看出,这是令无数国家为之颤抖的铁血君主。
银发黑皮的美人半躺在一旁,眉眼艳妩,姿态慵懒,一双高傲而漠然的鎏金眼眸只倒映着她的身影。
怀里的小孩已经困得不行,连尾巴都塌在一边,不再像之前那样闹着月卿,非要听完一个又一个故事才肯闭眼。
屋外有人停留,敲响房门,轻声问道:“陛下,今晚需要抱走小殿下吗?”
这是专门照顾沃黛希娜的佣人,负责在龙崽子睡着后将她抱到另一个房间,彻夜照顾。
月卿闻言,眼睛一亮,满脸期待地看过去。
自从莫温和塔莉娅等人真正成长起来后,不再跟随的龙就很少有机会再讨要奖励,甚至因为幼崽,这几天都没有……
可女王陛下却让她失望了,扭头看向外头就道:“你先去休息吧。”
这是不准备把她抱走的意思?
月卿眼神一暗,幽怨看向怀里的女儿,明明她这几天都换了睡前故事,改讲勇敢的龙如何打败邪恶王子,解救善良公主的英雄故事,听得小家伙大喊自己要做一个勇敢的龙。
这就是她的勇敢?
要是以后她真的救回公主,她的恶龙母亲就会和公主讲,勇敢巨龙小时候不敢一个龙睡觉的故事。
当然,这个事情的前提是她的母皇还没有占领整片大陆,给它留下几个国家。
不过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毕竟它的莫温姨姨和塔莉娅姨姨,在前段时间就已经带兵出发了,现在都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
月卿摸了摸下巴,思考要不要下次改精灵女王的故事,她记得精灵族都长得不错来着……
旁边的墨提斯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等女儿彻底睡熟后才缓缓将她放在两人中间,盖好被子。
旁边便酸溜溜冒出一句:“陛下好贴心啊。”
这才几天,那醋味就酸得不行,白天念一遍晚上又来一句。
墨提斯抬眼看她,便道:“沃黛希娜还是个孩子。”
“我也是个孩子,陛下哄哄我?”月卿挑了挑眉,满是异域风情的容貌带着戏谑。
被子悄然鼓起一个小包。
墨提斯刚想说话,又突然顿住,感受到温凉的龙尾卷住她的小腿。
“不要脸,”墨提斯脱口而出,又急忙补充道:“沃黛希娜还在这里。”
龙尾不依不饶,不仅没有离开,反倒继续往上。
另一边的女人似笑非笑,便道:“不要脸?我怎么记得荷包蛋没破壳的时候……”
那些记忆顿时涌了上来,墨提斯往后退了下,却靠到床头,躲无可躲,只能低声斥道:“这不一样。”
月卿笑盈盈地反问:“哪里不一样?不都在荷包蛋睡着以后?”
只不过现在是在她们中间,以前在蛋壳里。
龙尾攀延而上,细密的鳞片不像往日平滑,故意掀起些许,滑过细腻肌理,带起点点刺感,不算疼,却足够清晰。
“别……”墨提斯不禁曲起腿,扯起薄被。
“小心点,没事的,”月卿向来会蛊惑人,那鎏金眼眸在昏黄灯光下微暗,肩带滑落,绸缎睡裙往下,露出大片起伏。
“墨提斯……”她放低了声音,微垂的眼睫浓密,在眼睑留下淡淡灰痕。
多亏了龙崽子,她才知道故意示弱这招对女王陛下有多管用。
尾巴继续往上,有目的性地停在某处,然后不经意地一次又一次滑过。
墨提斯不禁咬住下唇,浅灰蓝的眼眸晃散一瞬,掀起粼粼碎光。
“不行……”她再一次阻拦,可语气却越发低弱。
“一次,”恶劣的家伙如此说道,可这样的保证在之前有过很多次,没有一次是真正实现的。
那龙不再慢吞吞地试探,尾巴尖尖抵住某个地方,隔着单薄布料,打着圈暗示。
这样的行为着实过分,明明还没有被允许就已经开始。
女王陛下想往下拽住那尾巴,却又被龙拽住手腕,道:“墨提斯,过来。”
可能是龙从哪里学会了下蛊,墨提斯竟鬼使神差地听了话。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旁边的小孩翻了个身,一整天的劳累让她睡得很沉,呼吸平稳且长。
灯光被熄灭,月光趁机涌入其中,在地板上拖长。
墨提斯曲起腿,接住跪坐在她身上的女王陛下。
她抬手掐住对方的腰,又要求对方俯身往下。
幸好女王陛下对它的脾气足够好,才能同意那么无理的要求。
肩带滑落,柔软而温热的肌理触碰到薄唇。
月卿仰起下颌,理直气壮叼住本就该属于她的东西。
可惜随着时间流逝,能让龙感到愉悦的汁液已彻底没有,这让龙不止一次感到惋惜。
覆在腰后的手微微用力,就将人往自己这边压,月卿一向最会享受,靠在床头,只要张嘴就能被投喂。
墨提斯只得纵容,白净手指穿过发丝,凌乱的吻断断续续落下,从发间到额头又到耳垂、眼帘,像是鼓励又像是催促。
另一个人反倒变得不紧不慢,用尖牙滑过桃儿尖,坏得很。
纤薄的腰肢如同花茎,被细雨打得直弯腰,勉强挂在身上的布料也跟着掉。
“嘶……”墨提斯突然出声,在空旷房间内格外清晰,她又哑声道:“轻点。”
身下的人没有回应,便被揪住发尾警告。
那龙才知听话,放轻了力度。
薄云遮住弯月,远处的平原有狼群奔跑而过,前头的猎物慌不择路,四处逃跑。
大风掀起麦田,不放心农田的老人家坐在田埂上,看向远方,混浊眼眸写满了怅然。
站在城墙上的士兵小声地闲谈着,话题是羡慕已跟着莫温将军和塔莉娅将军离开的队友们,不知这一次回来又可以获得多少奖励。
聊着聊着又提起如今的女王陛下,语气满是崇拜,如今的洛伊王国已不再信仰任何神,而是在私底下向女王祈祷。
洛伊王国的旗帜必然插遍整个大陆,他们如此的坚信,虽然在很早之前,他们还是个被时常被邻国袭击的国家。
房间里的女王陛下不知道外头的谈论,她依旧在骑龙征战,在身下人的腰腹留下自己的印记。
那覆在脑后的手摔落在肩,试图扶住却敌不过越发过分的动作,曲折的腿脚发颤。
那龙便笑,仰头在她耳边嘱咐:“小声点,墨提斯。”
她说:“我们的小玫瑰还在睡觉呢,她今天已经足够累了,我们不能吵醒她。”
“轻点,墨提斯,”先告状的恶龙如此警告,完全忘记是自己先闹着开始的。
墨提斯垂眼要瞪她,可下一秒就被惩罚,攀在肩膀的手臂一下子抱住对方。
战无不胜的女王陛下也有连连败退的时候,要是将时间再挪往后,她还会举起白旗,小声求饶,反复强调自己要投降。
不过可惜,除了某个恶龙外,再无人能窥见这一幕,等白日套上华丽衣袍、戴上王冠,她又是那个人人敬仰的女王陛下。
只有龙知道,只有龙能让她认输低头,哭泣着喊着不成调的字句。
旁边的幼崽睡得香甜,不知是不是在回味之前的美食,竟在梦中咂起嘴,小胖手揪住被子,无意识地蹬了下。
旁边的动作一顿,墨提斯下意识伸手轻拍着幼崽,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温柔哄着对方。
可这样下意识地举动却惹恼了巨龙,没有人会喜欢伴侣在此刻分心,哪怕是因为怕幼崽突然醒来。
于是墨提斯被放下,侧对着幼崽,她自然察觉到了龙的不满,刚想转身去哄,又被人紧紧覆了上来。
“哄她,”月卿这样说。
“别让她醒了,墨提斯。”
这语调莫名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墨提斯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暂停的事情再一次继续进行。
这一次,墨提斯捂住了自己的嘴。
但是在某个家伙的故意下,断断续续的声音还是从指间流出,浅灰蓝的眼眸覆上一层水雾,绯色蔓延。
旁边的孩子被吵得翻了个身,又陷入沉睡。
月卿凑到她耳边,轻笑:“再哄啊,我的陛下,你怎么不拍了?”
有谁比龙更小心眼呢?
女王陛下在今夜深刻领悟到了这个道理,并铭记在心,不敢忘记。
夜色越发浓重,水声依旧。
龙的脑海中又一次响起冷冰冰的系统声音。
她来不及细听,就道:“滚开,我要留下。”
于是那声音就此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第一百零二章 番外二
这已经是墨提斯巨龙与月卿公主签订契约的第二个月。
按照龙族与洛伊帝国的约定, 它必须陪伴这个公主殿下,从公主到女王,然后渡过她余下的几十年人生。
墨提斯对此并无不满, 毕竟洛伊帝国将付给她大量的金币与宝石作为报酬。
唯一让墨提斯感到困扰的是,这个小公主比其他巨龙的契约者要更麻烦些。
比如, 她比龙更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 卧室、床铺甚至是衣裙都有黄金点缀、宝石镶嵌。
以至于墨提斯无法抗拒地留在了她的房间, 还得时不时控制住爪子,不往床褥、座椅上扣, 以免那个小女王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这麻烦啊……
墨提斯又一次按住自己的龙爪, 回忆起第一次它忍不住扣掉的宝石, 不过是一颗不起眼的蓝宝石,就让小女王站在它面前掉了半天的泪珠。
历代巨龙给它留下的传承记忆不含哄人类的知识,于是墨提斯手足无措地哄了半天, 最后只能付出十倍的代价, 才让小公主停止了哭泣。
想到这儿, 龙的心脏又开始抽疼, 蠢蠢欲动的爪子也冷静下来。
怎么会有那么娇气的公主, 墨提斯无奈想到, 比性格恶劣的巨龙更过分。
它都怀疑是不是现任国王实在受不了女儿的胡来,所以才给女儿找了个合适的保姆。
睡前要听故事、睡着了要踹被子、怀里还得抱着东西才能睡得安稳, 更别说那大的不得了的起床气。
辛苦它堂堂一个巨龙, 绞尽脑汁翻出远古故事, 避开血腥内容,将一切美化后, 还得放柔声音给公主讲故事。
晚上也没办法安睡,不是给公主盖被子, 就是得伸出尾巴代替她掉地的玩偶,被紧紧抱住。
这样也就罢了,龙忍一忍就过去了,可这家伙总做些莫名其妙的梦,大半夜咬住它的尾巴尖,又吸又咬的,力度不重,却扰得龙整夜不得安生。
早上起来也不见消停,还要踹龙尾巴两脚,气鼓鼓地命令龙,要把那些催她起床的家伙全部杀掉。
龙:……
我的公主殿下,你能不能看下门外催你的人是谁?
你的父王母后、我的雇主,杀得了吗?
龙只能埋头装睡,然后被无法无天的月卿公主拽住龙尾巴,拖着往学堂走。
真可恶啊……
怎么会有那么恶劣的公主,上课也不好好听讲,才翻了几页书就要让它带自己逃课。
没看见上课的老师都站在旁边了吗?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要逃课也得等老师转过身去嘛。
墨提斯才不承认是自己也厌倦了老头唠唠叨叨,是可恶的小公主非带它出去,逼着自己逛夜市买珠宝,到处玩闹的。
所以国王只罚公主、不罚自己,也是非常正确的决定。
但是,能不能罚她的时候,让龙和她分开,不然这个坏公主会揪着龙角,逼迫龙帮她一起罚抄。
龙心里苦啊,它堂堂一个深海巨龙,去哪儿不是被人追捧、主动献上礼物的存在。
结果在月卿这儿,它还得苦兮兮地用龙爪抓住笔,那羽毛笔还没有它指甲盖大,两个指头都捏不住!
最后墨提斯只能变成人身,抄写所谓的洛伊法令,中途还得防止公主殿下在百无聊赖的时候,占它便宜。
是的,作为一个公主,她居然要占一头巨龙的便宜。
一下子坐在墨提斯的腿上,用手勾住墨提斯,用闪闪发亮的鎏金眼眸看着龙,说什么原来你那么好看的话。
一下子又牵住墨提斯的手,撩起墨提斯的金发,甚至对龙的锁骨也有所企图。
墨提斯百般无奈,最后迷迷糊糊地替她抄完所有法令。
但是,你再过分也不能拽龙去洗澡吧?
就算我们是同性,种族也不一样,但公主殿下你脱衣服的速度能不能慢一点。
龙震惊、龙震怒、龙瞪大双眼,拉着小公主给她讲了一个小时的自我隐私保护。
可那个油盐不进的公主居然反问了句:“你是外人吗?你不是我的契约龙吗?”
当然不是外人,可是契约伙伴也不能随便胡来的好吗?!
但月卿没领情,还揶揄笑道:“墨提斯你真的是太古板了,像我的曾祖母一样。”
如果按年龄算的话,她的曾祖母还得喊它这头一千二百岁的龙叫曾外婆。
墨提斯气得眼皮直跳,最后为了证明自己的不古板,还是跳进了热腾腾的水池里。
在白雾弥漫的水汽中,它依稀看见了月卿脸上一闪而过的狡黠,像是只蓄谋已久的猎人,终于跳入了圈套。
不过墨提斯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小公主粘上来,嚷嚷着居然比自己的大。
这是什么话?!
难道你们洛伊帝国没有礼仪老师,告诉公主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吗?!
墨提斯板着脸,默默沉进热水里,掩盖住自己被水汽熏红的面容。
真是一个胡闹又爱乱说的公主,除了好看有钱,没有一个优点。
也不知道邻国的那个谁是怎么看上她的,带了十几箱的宝石,在国王与王后面前保证,他愿意放弃自己的继承权,留在洛伊帝国,用生命守护公主殿下一辈子。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说放弃就放弃,万一以后后悔了怎么办?表面说着可以用生命来守护,但真遇上事,说不定跑得比任何人都快。
墨提斯才不信他的鬼话。
但是她没办法阻拦国王下的决定,毕竟这个男人已经通过了国王与王后的所有考验,证明他是一个足够可靠,善良且诚实的人。
而且他也能够忍受月卿的所有坏脾气,无论是故意把他引进陷阱,掉入大坑里,还是在门上放水桶,淋他一身,甚至故意在他的晚饭里放了泻药,他也没有因此生气,怒而离开。
龙能有什么办法?公主年纪大了就得听从国王的安排嫁人。
即便它挖的坑足够深、水桶里放了冰,和巫师学了最可怕的泻药,也只能让对方摔断了腿、冷得生了大病,和在马桶上坐了三天三夜,根本没办法赶走对方。
龙默默把这个人类和最讨厌的鼻涕虫排到一起,然后看着这个城市因为公主的婚礼陷入了狂热的欢愉中。
好讨厌,那个弱得不行的人类到底有什么好的?连龙的一个爪子都抵不住。
龙暗戳戳地想,是不是因为国王、王后也受不了小公主的脾气,像要塞给它一样,塞给别人。
所以当婚礼开始的时候,它正蜷缩在城堡的角落,决定大睡一觉,决定十年以后再醒来时,可穿着婚纱的公主殿下突然出现在它面前。
她说:“墨提斯,我们逃婚吧!”
嗯……
嗯?!
巨龙震惊,逃婚?你知不知道下一秒仪式就要开始,你现在要逃婚?
“快点,他们就要追上来了,”公主忍不住催促,扭头往后看,好像真的有追兵赶来,马上就要把她抓回去结婚。
巨龙能怎么办?巨龙还能怎么办?
巨龙只能低下脑袋,让穿着婚纱的新娘踩上它的脊背,在拍翅飞起来的时候,它分神想到之后的安提利亚城会流传着什么样故事。
万恶的巨龙在婚礼里上,从善良温厚的新郎手中抢走了美丽的公主,国王震怒王后哭泣,无数勇士发誓要杀死巨龙,夺回他们的公主。
话说,它的报酬还能拿到吗?
巨龙痛苦地闭上眼,然后带着公主殿下回到了它的巢穴,一个装满金币与宝石的山洞。
公主殿下对此感到满意,因为她也很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
墨提斯对此感到痛苦,因为它知道它的宝贝们即将离自己而去,但在此之前,它还得变成人形,给睡觉不老实的公主殿下铺床。
但是铺床就铺床吧,公主殿下为什么突然凑过来,凑过来就凑回来,为什么突然要亲她?
墨提斯茫然地被推倒在床,然后举起被铁链铐住的双手,呐呐问道:“你是要把我绑住,然后带走我的全部金币吗?”
哦对,在此之前它还失去保留了一千二百年的初吻。
真是一个可恶的公主。
墨提斯望着坐在自己腰腹上的月卿,看着她俯视而下,骄矜而艳妩的面容,散乱的银发、低垂的鎏金眼眸还有极具异域风情的深色皮肤,鱼尾婚纱勾勒妙曼曲线。
墨提斯偏过头,低声道:“金币下面还有一个暗门,里面还有一些宝石。”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公主,总不能看着她出门饿肚子吧。
金币宝石什么的,再攒攒就好了。
可身上的月卿却笑,说:“不够。”
不够?
墨提斯想了想,自己的鳞片也很值钱,要是月卿需要,扯掉几片也可以。
可这人却俯身而下,咬住她的嘴唇,说:“不够,得一整个巨龙才够。”
只听见咔嚓一声,墨提斯脖子上多了一个皮质的项圈,铃铛丁零当啷响个没完,延长的绳子在公主的手中,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拉扯着墨提斯仰起头,跟随着她的脚步。
贪心又恶劣的公主。
墨提斯扯了扯手腕上的铁链,脆弱得轻轻一用力就坏,也不知道月卿去哪里找的无能铁匠,连个手///铐都打不好。
算了,她尽量小心一点。
墨提斯拽住毛皮毯子,曲起了腿,然后看着她的小公主拽着项圈,一口一口将龙吃掉。
晶莹的水浸透毛皮,打湿满地的金币。
龙含着蓝宝石,将它送到了公主殿下的唇边,浅灰蓝的眼眸覆了层水光,比宝石更清澈耀眼。
一向喜爱宝石的公主殿下低头吻住了她的眼睛,蛮荒又霸道地开口:“我的了。”
巨龙能怎么办?巨龙还能怎么办?
她战栗一瞬,紧紧抓住身下的毛毯。
第一百零三章 番外三
当后人提起莫温骑士的生平时, 无一不感慨羡慕,有学者甚至说,比起女王陛下, 她更像是那个受神偏爱的孩子。
她出生在贵族世家,从小就跟随母亲学习骑士礼仪, 成年后跟随女王陛下, 理所当然得成为女王最信赖的左右手。
继而, 便是跟随女王四处征战,又幸运地与后来成为九阶魔兽的紫云雕签订契约, 就连传说中的龙岛也去过一遭, 并得到了龙族的赐福。
这个赐福庇佑了她的一生, 无数次身陷险地都轻易化解,有人笑谈她这一生最大的苦,大抵就是为了保护龙蛋, 被人敲破脑门的时候。
但她的一生中, 最值得谈论的还是她毅然与亡灵魔法师伊沃在一起的故事。
不过故事的一开始, 并不算美好。
起码在伊沃眼里, 莫温骑士刚开始真的很像个傻子。
不明白尤利埃塔骑士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比起议会家族的那些人, 莫温多了太多不该存在的东西,比如善良、正义, 甚至是圣殿的人都不具备的怜悯。
这是生活在大家族中, 最不该拥有的品质, 起码,伊沃她这个最不受欢迎的私生女是这样觉得的, 倘若她仁慈一点,就该和她一样身世的兄弟姐妹一样长埋地里。
不过这也刚好, 刚好能够让伊沃利用对方。
即便她不明白莫温眼中的愧疚从何而来,但她还是选择加重了这种愧疚,比如让莫温“恰好”知道这份烤鱼是她母亲临死之前,唯一想要吃到的东西。
说实话,伊沃对这个母亲并无太多感情,因为她所谓的爱情,造成了她与伊沃半辈子的苦难,给予伊沃一辈子挥之不去的私生女名头。
她们本来可以在乡下过着平静的生活,她却因为一句话,而带着伊沃跳入火坑里,于是她们被排挤、欺凌,就连佣人的女儿也比她们高贵得多。
但由于是她病危时的唯一要求,伊沃还是选择了同意,拿出了辛苦攒下的积蓄——三块铜板,买了半份烤鱼。
当烤鱼掉在地上的时候,伊沃都在想,这或许就是神的旨意,是她一生作孽,以至于连最后的遗愿都无法完成。
不过,这却是她为伊沃所做的唯一一件有用的事。
当善良骑士知道这事后,果然越发愧疚,不仅主动表示要给伊沃补课,还给伊沃挑选了个合适的魔法杖,她之前的那个法杖,是家族用坏后丢给她的垃圾。
真是一个很好利用的傻子,伊沃这样想,一根合适的法杖可比半份烤鱼贵得多,这是任何正常人都不会做出的选择。
但后面的事情也证明了,莫温确实不是个正常人。
她居然还想劝她不要和巨龙签订契约,表示只要伊沃同意,她现在就转身回去,帮她和女王与巨龙大人求情,甚至愿意把自己刚刚获得的东西还给巨龙大人。
扪心自问,伊沃并不觉得这个交易很不公平,如果没有巨龙,她可能过段时间就会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和她那个已变成白骨的母亲丢在荒郊野岭里。
它给了自己变强大的机会,还承诺将伊立安娜家族留给她处置,这是很划算的交易,即便要付出自由与生命,可她之前又何曾有过呢?
一个可以呼来唤去的私生女,和一个奴隶又有什么区别呢?
也只有她们这种从小就获得家族重视,父母宠爱的家伙,才会那么在乎所谓的自由。
莫温骑士总是这样的莫名其妙,生出让伊沃不理解的情绪。
比如在女王授意下的日日接送,这是让其他家族对伊立安娜家族生出怀疑的最好手段,可小骑士却也因此愧疚不已,觉得他们在利用伊沃。
又比如,她在报复伊立安娜家族的时候,莫温在旁边给她撑伞。
那个场面真的有点诡异,即便伊沃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扭曲,却依旧觉得诡异的画面。
她将曾经欺辱过她和母亲的人一个个斩杀,将他们灵魂锁入囚牢中,受尽痛苦、无限哀嚎。
代表正义的骑士就站在她身后,不阻拦也不出声,就这样静静看着。
前方是血海地狱,后头是沉默的光明,伊沃站在两者之间,被莫温拉扯着,免于坠入悬崖之下。
真傻。
不过伊沃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是稀少而珍贵的,如同闪闪发光的宝石。
这或许也是巨龙大人如此偏爱她的缘故,虽然表面不停捉弄,但明眼人都能瞧出巨龙对她的特别关照。
就连后头所有人都被派出,莫温也被留下,专门保护女王与殿下,可见她们对莫温骑士的信任。
所以这样的人,她喜欢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莫温骑士在这方面实在迟钝,就算巨龙大人几次帮忙,她自己也依旧愚笨不知,还真以为伊沃要搬走,大半夜敲响伊沃的房门。
真的是……
很难想象,莫温骑士是由两位女性抚养长大的,对同性的边界感一点也没有。
上次把伊沃扛回家,就惊得尤利埃塔和妻子以为女儿当街强抢民女。
现在又开始夜翻伊沃房间的窗户,弄出那么大动静也以为伊沃没醒,自顾自坐在床边念念叨叨。
但凡伊沃晚清醒一点,这家伙就会被几百个亡灵追着跑。
但是……算了,看在这家絮絮叨叨半天的份上,她愿意等这个迟钝的骑士大人反应过来,虽然她所做的很多事情都和伴侣一样。
像是借着给巨龙大人传递消息的由头,给她带衣服带信。
从龙岛回来后,第一时间寻到伊沃,给她报平安。
出征时也惦念着伊沃,经常托人送来各地的特产。
但如此明显的举动,也有不知趣的人掺和,毕竟莫温骑士可是如今安提利亚城炙手可热的新贵。
既有极好家世又洁身自好,自小受到的骑士教育,使她正义且温厚,再加上不俗的相貌,已是安提利亚城中最受少男少女们欢迎的对象。
倒不是没有人能和她相比,只是女王陛下、塔莉娅将军都英年早婚,于是对独苗苗莫温就更加疯狂热烈。
每一次出征回城,都会惹得大群人的围观,甚至有人为了站在前排,大半夜就守在城门口。
所以,当穿着盔甲的莫温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整个教室的学生都沸腾起来,连最严厉冷漠的伊沃老师都不怕了,一直扭头看向窗外。
其实莫温也不是故意的,她对这方面实在迟钝,只当大家是在庆祝军队的又一次得胜归来,所以她扬起明媚笑意,冲里头的人招了招手,便惹得一阵欢呼。
然后她就克制地退后一步,准备等伊沃下课后一起回家。
这还是巨龙大人的安排,她们几人一旦不带兵出征,就会被留在学院里授课,据说这样有利于安抚她们的情绪,以免出现什么战争应激。
莫温不大懂这些,但在经历血战后再来到校园中,看见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活力的面容时,也不禁放松了些。
只不过伊沃却没有她想象中的开心,她冷着脸宣布下课,然后就拽住莫温的手腕,大步往外走。
然后,刚刚还颇受欢迎的莫温大将军,就被一下子甩到楼梯边上,被怒气冲冲的伊沃抵在墙上。
她迷茫地低头,像块木头一样问道:“怎么了?”
另一人被气笑,咬牙切齿道:“莫温骑士急急忙忙赶回来,就是算了过来勾引我的学生吗?”
这话说的有些重,特别是勾引两个字,简直可以说是过分。
莫温眨了眨眼,满脸的无措:“我只是快点想见到你。”
她像是做错事的大狗,可怜兮兮地看着对方,又说:“是我做错了吗?对不起伊沃。”
即便还没有搞清楚错误在哪里,但她还是选择了先道歉,她总是这样,特别是在伊沃面前,还没有搞清问题,就开始示弱。
可这一次伊沃没有原谅她,她突然踮起脚尖,拽住她的衣领,仰头,恶狠狠地吻上对方。
“既然不是勾引她们,那就是为了勾引我了?不然你为什么要对着教室笑。”
笑得那么好看。
莫温瞪大了眼,整个人都僵住,紧紧贴在墙壁上。
伊沃在说什么?!
她忘记了反抗,任由对方并不温柔地夺走了她的初吻。
那是个很青涩又莽撞的吻,撞得莫温嘴唇发麻,被咬破了皮,满嘴的铁锈味。
耳边还有教室里的嬉笑声,在下课铃没有响之前,即便下课也不能离开教室,这是巨龙大人立下的规则。
不过这不影响他们在教室里的吵闹,莫温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好像在议论着什么。
可莫温听不太清,只觉得血往上涌,心脏跳得飞快,整个人都在发烫。
伊沃在做什么……
她不知道怎么回应,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应,直到伊沃退后一步,脚步匆匆地离开。
下课铃声随之响起,刺耳的声音出现在校园的每一处,当教室中传来脚步声,莫温才单手捂住肿起来的唇,慌慌张张跑开。
在那之后,莫温逃避了很久,即便她经常绕路去看对方训练,被紫云雕嘲笑,也不敢像之前那样主动上前,一起回家的路上也沉默不语。
直到巨龙大人看出端倪,主动来寻找莫温。
虽然巨龙大人很不靠谱,总是逗她,但在这个时候给予了莫温很大的帮助,开解了茫然而迟钝的小骑士,让莫温真正去面对自己的内心。
只可惜因为开解的时间太长,以至于莫温回到家已是深夜,她只能按耐住自己的雀跃,强行将自己塞入床铺里,心想明天一早就要和伊沃说清楚。
是的,她喜欢伊沃,虽然她在这方面迟钝木讷了些,但她确实是在很早之前就喜欢上伊沃。
小骑士满脸笑意地思考着,却被突然被踹开的房门打断。
被吓到的莫温立马抬头看去,便瞧见本应该睡下的伊沃,穿着睡裙向她走来。
“伊沃……”
莫温皱着眉头,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表明心意,还是该让伊沃套件外套,这几天晚上的温度微凉,她穿着那么单薄的衣裙跑出来,等会感冒怎么办?
可那人却似笑非笑地念起咒语,阴冷的元素将莫温捆绑在床,然后伊沃坐到她的身上,似笑非笑道:“听说你去问巨龙大人,同性该怎么做?”
莫温瞪大了眼,她虽然问了巨龙大人很多,可这方面真的半点没提起!
她刚想张口解释,就俯身而下的伊沃堵住唇齿。
伊沃说:“如果骑士大人想知道的话,不如让我教教你。”
伊沃说:“为了感谢骑士大人那么多年的照顾,这一次就不需要付报酬了。”
剩下的话,莫温再也没听清过,但却切身体会了自己没问过的问题的答案。
第一百零四章 番外四
以玻璃与铁架搭建的圆顶阳光房内, 精心培育的植物从上往下,翠绿枝条垂落,阳光中缝隙中挤入。
坐在秋千上的银发女人, 带着漫不经心地笑意开口:“我可没有乱说,你不要污蔑我。”
对面站着的莫温, 身穿最简单的骑士常服, 红色长发梳成高马尾, 清逸温和的眉眼多了一丝怒气,重复道:“可是、可是伊沃……”
“伊沃说……”
“说什么?”巨龙大人一如既往地恶劣。
正直的骑士大人自然比不过恶龙, 虽然童话故事里将骑士描绘得无所不能, 但是现实世界里, 莫温只能感慨为了驯服这头巨龙,陛下受了不少苦。
“说、她我”莫温憋了半天也没说出来,原本是气呼呼来找对方算账的, 现在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反倒是黑龙大人眉头一挑, 突然凑近, 压低声音道:“你们不会……”
她视线往下移, 露出一丝过来人的笑意。
莫温被吓得退后一步, 突然抬手揪住自己的衣领, 便喝:“没有!”
恶龙笑盈盈反问:“那你为什么要扯衣服?”
小骑士理直气壮:“天气冷!”
“这里是阳光房。”
小骑士毫不犹豫:“也冷!”
“你体寒?”
“是的。”
巨龙大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就道:“我这里有几个药方不错, 等会送到尤利埃塔夫人那里, 让她给你补补。”
莫温表情一僵, 扯了扯嘴皮,还得强撑道:“感谢巨龙大人的关心。”
“啧, ”月卿听到这话就知,今天是没办法从莫温口子撬出什么了, 索然无味地点了点头,打算派出女王陛下打听。
莫温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还以为被放过,忍不住松了口气。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没有八卦可听的巨龙大人就打算赶人了。
话题又绕了回去。
莫温为了避免之前的事情再发生,只能吃了这个闷亏,无奈道:“请您以后不要再乱教伊沃了,她还是个孩子。”
黑龙眨了眨眼,鎏金眼眸全是无辜,反问:“我教什么了?我只是教给伊沃一点成年人应该学会的知识。”
她又半指责半揶揄道:“伊沃已经成年了,你总不能老把她当孩子看。”
“再说……你不觉得舒服吗?”月卿笑眯眯地看过去。
那骑士大人一下子涨红了脸,实在说不过某个龙,灰溜溜往外跑。
中途还遇到胖乎乎的小龙崽,小家伙这两天在和紫云雕学习捕猎,虽然她觉得陛下和巨龙大人只是为了给小殿下减重,而不是关心它是否学会这些技能。
但莫温还是弯腰抱起殿下,笑着喊道:“殿下。”
她下意识掂量了下,比她出征前胖了两斤,更重了。
而小家伙奶声奶气喊道:“莫温姨姨你要回去了吗?”
“是的,殿下,我这两天还在假期,”莫温点头回复,大人的恩怨与小孩无关,正直的小骑士可做不出迁怒的事。
“好吧,那你会在假期结婚吗?”沃黛希娜突然发问,小胖手还环在对方脖颈,没收回去的尾巴一甩一甩的。
莫温表情一愣,下意识看向另一边的紫云雕,却得到一个愤怒的否认。
她有点懵,呐呐道:“您在说什么?”
小殿下还没有学会恶龙母亲的心机,很坦诚地开口:“昨天晚上母皇和母亲在商量你的新婚礼物。”
骑士大人表情从青紫到红,最后结结巴巴道:“快、快了吧。”
其实她所受到的骑士教育,是不允许她在婚前进行这些行为的,但是昨晚伊沃将她捆住……
小家伙没有成年人的复杂心思,只是点了点头就笑:“那莫温大人请加油,我可以去扮演您的花童。”
莫温沉默了下,才点了点头。
再出宫殿,已是黄昏时刻,西斜的红日将万物渲染,炊烟升起。
莫温走到教室门口,这一次终于长了点教训,特意站在最边上,避开里头学生的视线。
教室的门半开着,声音从里头传来,伊沃的声音向来清冷,好似春日刚解冻的河流,往鹅卵石上砸,里头的学生早已习惯,有些畏惧地看着老师。
而靠在墙面上的莫温却在想,她的声音好像有点哑。
橙色的日光落在她的眉眼,又顺着门缝往里头钻,攀上伊沃的白色长袍。
其实尤利埃塔与妻子给她准备了很多衣服,和自己亲生女儿一样,每年都请裁缝上门量身,定制一批衣物,但伊沃还是经常穿魔法袍。
对此,莫温一家都感到无奈,只能多给她准备几套袍子换洗,为了辨认,莫温还特地给她的袍子纹上拇指大的花样,比如今天的这件,就是在领口处纹了个小兔子。
这是很个有趣的画面,即便讲台下的学生再怎么畏惧她,洛伊王国流传着怎样的亡灵传说,编排着伊沃如何恐怖。
但只有莫温知道,伊沃每天起床都要在站一排纹小兔子、胡萝卜、小黑猫的魔法袍前,认真挑选。
铃声终于响起,讲台下的学生不由松了口气,抬眼看着上面的老师,直到她说出下课两个字,才逐渐发出声响。
不知道伊沃在做什么,大抵是收拾东西,并未第一时间走出教室,反倒是几个学生先出来。
她们看见门口的莫温,先是震惊,后又惊喜,刚刚准备喊出声,便瞧见莫温摇了摇头制止。
莫温的将军制止还是很管用的,几个学生强行压住话语,眼皮子急促地眨动。
即便是想要板着脸的莫温,都忍不住被逗笑。
她偏头看向教室里面,伊沃刚刚走下讲台就被拦住,一个体魄强壮的男性挡在她面前,好像在说些什么。
莫温唇边笑意淡去,直接往里头走。
“莱夫,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老师,但是你不能否定我对你的喜欢……”
莫温骑士很自然地牵住伊沃的手,低下头就说:“我来接你回家。”
教室里沉默一瞬,情绪各异的目光停在三人身上。
莱夫张了张嘴,僵硬喊道:“莫温将军。”
莫温好像才注意到她,抬头看向过来,唇边挂起礼貌而温和的笑意,便道:“莱夫,你选修了伊沃老师的课?”
莫温认识对方,他是与莫温家族相熟的家族成员,平日里也多有往来,和莫温算是同辈。
“是的,”莱夫下意识点头,跟着她的话走。
虽说两人是同辈,但比起已成为女王左右手的莫温,只是学生的莱夫难免弱上一截。
“挺好的,伊沃是个很负责的老师,以后上课可以多提问,”莫温点了点头,过分温和的面具显得有些虚假。
起码在旁边的伊沃看来,十分虚假。
“好、好的,”莱夫磕磕碰碰回答。
莫温像是结束要这客套的交际,很快就道:“如果没有事的话,我就先带我的未婚妻离开了。”
“未婚妻?”莱夫抓住了这个词,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
莫温脸不红心不跳,淡笑道:“是的,应该过段时间就会举行婚礼,希望你到时候能够过来参加。”
说罢,也不管这一句造成了多大的震撼,直接牵着伊沃往外走。
直到走出教学楼,伊沃才在她身后,幽幽开口:“未婚妻?”
刚刚还很稳重的小骑士骤然绷紧脊背,冒出一句:“怎么?伊沃老师不想负责吗?”
牵住对方的手无意识收紧,小火炉骑士将真正体寒的人握在手心,将烫人的温度渡过去。
莫温转过身,一举一动都透着优越家教的小骑士绷紧了下颌,硬邦邦道:“伊沃女士,骑士教规中可含有不允许一夜情的指令。”
伊沃眼底多了一丝笑意,风吹过纹着小兔子的魔法袍,然后反问道:“然后呢?”
“骑士教规也说过,骑士要对自己的伴侣一心一意,绝对忠诚。”
“所以?”
莫温扯了扯自己的领口,露出脖颈上零零碎碎的吻痕,侧边还有一个显眼的牙印,不知道对方用了多大的力气,连皮肉都咬破了。
她继续道:“你得负责。”
向来一板一眼的正经骑士,憋了一路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字句,不过单是这样就足够让伊沃笑起来。
邪恶的亡灵魔法师点了点头,便说:“那得等几天。”
骑士大人不可思议地上前一步,扯着自己的领口,立马道:“你都对我这样了,你还不想负责……”
伊沃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龙的恶趣味,似笑非笑地反问:“什么样?”
“什么样?”
“这样!”莫温骑士这会像极了一个没有人要金毛大狗,急切地甩着尾巴。
“那你没有对我这样吗?”伊沃偏了偏头,露出掩盖在衣袍下的肌肤,比对方好一点,但也有几个没克制不住的吻痕。
“是、可是……”不仅在巨龙面前落败,还输给伊沃的莫温骑士涨红了脸。
向来清冷的亡灵魔法师,终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意,主动牵住大狗的手,便道:“走了,莫温骑士,如果你不想明天就成为安提利亚城的谈论话题的话,我劝你快点走。”
眼下还是放学时间,学生已经从教室跑出,虽然她们两才停留了一会,就已经有许多学生投来诧异的视线。
莫温当然不想,便被伊沃牵住往前。
温暖的橙光落在两人身上,莫温逐渐追上她,与对方并肩而行,继而就听见旁边的人开口。
“沃黛希娜殿下前两天出门,买走了集市中的所有珠宝,等过两天才会有货运来。”
伊沃偏头笑道:“我得多等两天,才能去挑选一个勉强配得上骑士大人的钻戒。”
莫温怔了下,相牵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十指紧扣。
第一百零五章
梁国政和十三年, 德宁长公主奉君命,领部下回朝。
晨雾弥漫,青山重叠相映, 清脆翠鸟响彻其间,回声空旷, 掀起湖泊层层涟漪。
露水打湿的青石台阶, 被踩出阵阵脚步声, 人数虽多,却不算杂乱, 毫无虚浮之意, 像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聚在一块。
可说话声却焦急气闷, 一个接着一个。
“殿下!您说句话?!咱们好不容易打下兖州,占了豫州,让那东楚屁滚尿流举起白旗, 哀声求和!现在却……”
“是啊殿下, 咱们这番折了多少弟兄?用命搏回来的城池, 结果陛下一天三道圣旨, 硬生生将咱们逼回来, 连殿前召见都没有, 就让一个小太监通知咱们来玄妙观。”
“说什么怕浑身煞气冲撞了陛下,让我们先在观里住上一段时间, 我看他们就是故意……”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旁边的青衣女子拉住身边黑脸壮汉, 刚制止便瞧见那领头、不吭声的女子利落转身。
她鸦羽发丝以绸带高束,身穿赤红蟒纹圆领袍, 袖子以银纹臂套束起,同样式腰封侧挂唐横刀, 浑身泛着股凌厉的威迫感。
因站在高一阶的条石,她比众人都高了一截,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冷眼看着众人。
方才还吵吵嚷嚷的人群一下子噤声,各自低头、偏过视线,不敢望她。
那女子也不说话,单手搭在刀柄上,她五官深邃,艳而矜贵,一双凤眼微微上挑,与生俱来的傲气与刀山血海中凝出的冷厉融到一块,越发让人生畏、不敢直视。
“殿下……”那青衣女子小心翼翼开口,像是众人中地位最高的,离对方也最近。
钟觉予这才扯了扯嘴角,声音僵冷,像是掉入冰窟窿里滚了圈,说:“尔等所言,孤怎会不知?”
“玄妙山上一千二百道台阶,你们边走边说,愤愤走完一半,可哪一道青石阶能替我们说给圣上?”
晨光落在她眉眼,眼波盈盈间,好似有一抹蓝闪过,分不清是水光还是瞳色。
话音落下,只剩下呼吸声响。
是了,大家气急上头,全忘记了面前人不止是他们的领帅、将军,她还是梁国的德宁长公主,召回的三道圣旨,是她谨慎侍奉的父皇急切写下,是她一母同胞的太子皇兄亲自递给钦差,不惜跑坏五匹好马,也要将她召回。
钟觉予抿了抿唇,捏紧刀柄的手未松,声音却缓了下来:“你们也许久没回过家了,回去看看罢。”
底下的人闻言,顿时露出犹豫表情。
钟觉予挥了挥手,又道:“那小太监只提到了孤,你们瞎凑什么热闹?各自回家去,等楚国派人过来求和,圣上必然会论功行赏。”
话闭,她转身就走,独自踏阶而上,转眼就只能瞧见一单薄如纤竹的背影。
之前的那黑脸大汉本想往前,却被青衣女子拽在原地。
她劝道:“殿下心中自有成算,我们只管照她说的做,别去烦她。”
那人扯了扯手腕,却怎么也扯不出,只能闷闷道:殿下身边总得有几个人才是,万一……”
青衣女子立马接道:“我和时归会守在殿下身边。”
稍慢她半步的女子便点头。
众人瞧见这一幕,站在原地纠结半天,直到前面的背影彻底瞧不见,这才叹气跺脚,不甘心地转身往下走。
天大亮,白雾随之散去,只剩下寂静的林叶。
道观侧旁,百年的缅桂树如密林将道观围绕,浓绿树叶中的月白花瓣散出淡香,雅而不腻。
这是玄妙观中一景,据言是初代观主游历时,意外寻到的树种,种于道观周围,百年成一片,常有文人雅士专程赶来,讨要一朵缅贵花别于领口,半月不见枯黄。
玄靴踩过落叶花瓣,钟觉予心中烦闷,并未第一时间踏入道观中,反倒转到了这缅桂林中。
没等她缓过来些,就听见一阵树叶响动,钟觉予表情一肃,手握刀柄,眸中泛寒往上看去。
“谁?”
还没听见回答,就看见一穿着道袍的家伙啊的一声就从树枝跌下,往钟觉予头顶砸,周围绿叶花瓣顿时吓落。
钟觉予立马后撤一步,连抬手都不曾,看出这人不是刺客,但也不打算帮忙。
可半空中的家伙却机灵,登时向她伸出一只手,作势要抓的样子。
电光火石间,钟觉予在衣服会被撕烂的威胁下,便伸手往前一抓,两指扣住那人伸过来的手腕,微微一扯。
这当然不能救下这家伙,钟觉予身手厉害,却也不是满身蛮力,但这一扯,还是给予了对方一些缓冲,不至于摔得太惨,也不会在乱抓之下撕破钟觉予衣服。
可钟觉予没想到的是,这家伙竟得寸进尺地往自己身上跌。
月白花瓣落掉发梢,浓郁酒香涌来。
钟觉予措手不及只能抬手接住,手揽住对方的细腰,连退两步才稳住身形,下一秒就扣住对方手腕,冷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她虽无蛮力,可让人瞬间脱臼的本事还是有的,而没有第一时间将对方踹开的原因是……
方才掐腰的虎口还残留着柔软感受,酒味盖不住久居道观时染上的檀香,说明这人应是这观里的一小道长,不知为何在该上早课的时间,偷溜到这树上喝酒。
瞬息之间,钟觉予已想清楚大半,低头看着对方。
可怀里人却迟钝,慢一拍才回过神,登时后退一步,却又被拽住手腕,动弹不得。
原本是她非要往对方怀里摔,可现在反倒是钟觉予不让走。
“你要做什么?”那人懵懂抬眼,杏眼染上一层水雾,因酒醉缘故,她手脚软绵无力,想从对方怀里挣脱,却又往对方怀里倒。
“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装酒醉与酒醉不同,钟觉予自然能瞧出,心中防备稍缓,便开口。
“是你揪着我不放。”
“是你要往我怀里扑,”钟觉予皱眉,只觉得醉鬼难缠,尽快解决才好。
她又问:“你是玄妙观中的人?不去上早课,偷溜出来喝酒?”
紧扣住手腕的指节越发用力,在白皙肌肤上留下一抹明显红痕。
她倒是想不管这醉鬼,可这地方常有人踏入,万一心生歹念……
钟觉予垂眼,掠过这人姣好面容,像是官家子女,生得一副好皮囊。
醉鬼不讲道理,不仅不回答,还故意拉扯挣扎,挣脱不了,就闷头往钟觉予怀里撞,
功夫再好也怕醉鬼,钟觉予急忙后退,可不知道这家伙哪里来的蛮力。
钟觉予脚步一滑,衣袍被风掀起,直接被撞摔在地。
“哼……”
掺着痛的闷哼声响起,那红袍染上泥土,落叶往身上一搭,好不狼狈。
可怀里的小道长倒好,分明是罪魁祸首,却半点疼没受,趴靠在长公主怀里,要是京城人知晓,这漫山遍野都得是醉倒的人。
“起来,”钟觉予声音疼得低哑,原本还烦闷不已,现在就只剩下满腔恼意。
幸好她不是个冷戾的性子,不然非把这醉鬼活埋在这里。
“起来,”她再一次出声催促。
那醉鬼是听了,却只听了一半双臂杵着钟觉予两侧,强撑着眼皮,昏昏沉沉打量道:“我觉得你有点眼熟……”
她道袍宽松,在几番拉扯下,领口大敞,松垮的发鬓撒落,发丝半掩下,也能瞧见几分春色,平直锁骨周围一圈红,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布料太粗糙。
钟觉予偏过头,月白花瓣飘落在她摊开的掌心。
“让开,”她再一次重复,声音却莫名缓了下来,比之前柔和一点。
可那醉鬼变本加厉,突然凑近过来,醉醺醺道:“我肯定在哪里见过你。”
她骤然笑起来,唇边酒窝深陷,稍稚嫩的出尘面容不仅没有被酒气削弱,反倒多了分不端正的风情。
她咬着字强调:“那么好看的美人,我肯定是忘不掉的。”
都说酒后吐真言,也不知道是真,还是某个小道姑突如其来的求生欲。
钟觉予皱起的眉头舒展,突然问起:“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终于听了次话,眉梢一扬,得意开口:“我道名清月,叫我清月道长。”
“清月道长……”钟觉予似笑非笑地念了句。
“哎!”对方好像极满意这个称呼,立马答应了声,眼眸一弯,笑得十分如意。
可身下的钟觉予却在想,京中哪家女儿唤作清月,根本没有把她往道观弟子中猜,只当醉鬼胡言乱语。
原因是这取道名也有取道名的规矩,比如玄妙观就是由俗名加入字辈,从守道明仁德、全真复太和二十六字往下排,而清月两字都不在其中,一听就是乱扯。
她正思索间,那人又凑了过来,好像是在努力辨认着对方。
带着酒气的呼吸洒落,好似能瞧见脸颊上的细小绒毛。
钟觉予顿时抬手捂住她的脸,尽量推远了些,沉声道:“让开。”
压在她身上的人就说话,开口的唇一下又一下擦过掌心,发出含糊声音。
钟觉予如触电般收回手,下意识往衣服上一擦,将奇怪的酥麻感受擦掉,语气不如之前镇定:“你说什么?”
醉鬼偏了偏脑袋,笑眯眯道:“你得说清月道长,请起身。”
她强调:“你要尊敬本道长!”
即便是玄妙观观长前来、也要弯腰行礼,地位仅在皇帝与太子之下、大梁最尊贵的德宁长公主殿下:“……”
她当然没有开口,是终于跟上来的青衣女子和修瑾将醉鬼扛起。
终于站起的钟觉予眸光沉沉,最后只道:“你们把她带回去。”
至于钟觉予,她已拖延了太长时间,匆匆拍掉泥土,去寻已在门口等候多时的观长。
客套应付之后,观长便带着长公主殿下往里头走,一路介绍不停,钟觉予也配合点头。
直到一安静处,她才突然发问:“观中可有一位名叫清月的道长?”
那白发老者一怔,先是想吞吞吐吐遮掩,只说:“确实是有这个人。”
“哦?那怎么不按玄妙观的字辈取名?”
“她还未收为正式弟子……”老者牵强解释。
“未收为弟子也能取道名?”钟觉予挑了挑眉。
当然不行。
道长只能含糊道:“她是我至交好友的女儿,从小就对道法感兴趣,只是我这老友舍不得幼女,只许她常住在此,不准入道,这孩子就乱取了个名号,聊以慰藉。”
能与玄妙观观长来往密切之人,大半都是京中贵族世家,而能谈得上好友的,也就那么几个。
钟觉予思索片刻,便想到她离京时,圣上曾下旨,欲要将洛家幼女许配给太子,可她离京两年却没听到任何成亲的消息。
若是婚事还在,那她……
“我的皇嫂吗?”她低声说了一句,眼眸中的情绪变得晦涩,下一秒又在观长看过来时,眼帘扑扇,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第一百零六章
“嘶……”
青砖灰瓦的房间内, 有人发出痛呼声,盖在身上的被子随着转身滑落。
洛月卿睁开眼,眼神从茫然到清醒, 然后飞快地眨了眨眼。
她喊道:“系统?”
熟悉的电子声响起:“你终于醒了,宿主。”
她语气沉沉, 道:“告诉我, 这是一场梦。”
系统声音依旧冰冷:“如果你说的是你喝酒醉, 强压在反派身上的事,那确实不是梦。”
洛月卿闭上眼, 努力扯出一抹牵强的笑。
在原本剧情中, 原身只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女, 因躲避皇帝赐婚,被家族安排进道观,当起了假道士。
而在原来的今天, 假道士确实喝了点酒, 因此和还未黑化的长公主结识, 但在原剧情中, 原身只是醉倒在树下, 然后遇到长公主, 被长公主派人送回,后头原身为了感谢长公主, 便亲自上门送礼感谢, 一来二去, 两人就成了朋友。
不过随着长公主离开道观,两人的关系就淡了下去, 自至钟觉予彻底黑化,带兵屠城时, 才匆匆见过被俘虏的原身一面,而后挥手将她放过,驱赶到偏远之地。
所以,洛月卿这才白日饮酒,想着先与钟觉予见一面,再借着感谢的由头、慢慢与对方增进感情。
结果没想到自己的酒量那么差,见是见到了,但第一面就把人推倒在地……
洛月卿深吸一口气,便道:“我和太子的婚事目前还没解除吧?”
系统给予肯定的答复。
洛月卿扯起被子,默默盖住自己。
挺好的。
见面第一天,大嫂就把小姑子扑倒在荒郊野岭,还出言调戏叫人家美人。
半响,她又突然闷闷开口:“系统,你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
第一次见面,她就给目标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但系统却十分平淡。
系统沉默了下,只说:“可能习惯了……”
不等洛月卿再问,它突然道:“长公主住到你隔壁了。”
幸好这事没有因白日的事情而发生改变。
洛月卿松了口气,想起身却扯到伤口,又是一声痛呼。
原身只是一瘦弱体虚的世家女,上山两年也没养好身子,要不是有钟觉予做肉垫,她说不定已经腿折手断,只能苦兮兮躺在床上了。
但饶是有人护着,她身上也多几片青紫,无意扯到时总疼得厉害。
她不禁问道:“系统,你有一键疗伤的功能吗?”
系统:“……你隔壁的长公主殿下应该有准备膏药。”
“你觉得我现在借得到?”
“你试一试?”
屋外清风月朗,淡淡的缅桂香弥漫开,安静小院铺着四方青砖,月光倒映其间,犹如皎皎湖泊。
木门被推开,披着外袍的洛月卿刚踏下楼梯,便瞧见隔开两院的石墙雕窗中,有一道红衣身影若隐若现。
她先是一喜,继而就露出难言的窘迫。
倒不是真的想和钟觉予讨点药,那么大个玄妙观,不至于这点东西都没有,只是要麻烦洛月卿走上一遭,但刚出门就撞见……
往前的脚步顿住,洛月卿还没想好措辞,就听见隔壁传来声响。
“清月道长是在想怎么爬上墙,再往我怀里摔一回吗?”
那人声音清冽朗朗,好似这一地的月影,分明是戏谑的调侃,却莫名正经。
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洛月卿莫名松了口气,向那边走去。
这玄妙观的房屋建得奇怪,虽是一座座单独小院,可偏连成一块,房屋之间不过隔着一层砖墙,里头人动静一大,旁边就能听见。
而小院更过分,莫名其妙的在隔墙中开了个雕花石窗,虽刻意种了矮树遮挡,但若是有心,也能瞧见旁边院子。
曾有人笑谈,这玄妙观为了让弟子们互相监督,故意如此修建,若是有人犯了规矩,不出一天就会被发现。
洛月卿不知其中真假,只抬手拂开枝叶,喊了声:“殿下。”
坐在石桌前的女人并未转头,垂眼瞧着桌面上的黑白棋局,两指捏着黑子,似在思索,好一会才落子,再道:“酒醒后就认识我了?”
声音依旧平淡,深邃眉眼掩在半明半昧的树影中,宛如一道匠人精心修出的皮纸剪影。
洛月卿只得回道:“昨日观中就得了消息,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只为恭迎长公主殿下的到来。”
意思是昨天就知道了对方要来,很容易就猜出钟觉予的身份。
而她之所以那么含糊,是想故意隐藏自己的身份。
原剧情中没细写此刻的钟觉予对太子是否生出不满,但心寒肯定是有的,如果她傻乎乎扯出这个身份,反而会被太子连累,还没有接近钟觉予就被排斥,倒不如先用清月道长的身份,后面再坦白。
听到这话,钟觉予突然笑起来,笑声极淡,带着嘲意:“原是昨天就准备好了。”
不是她赶回京城后才匆忙下的决定,是这两父子早早就商议好的。
不等对方回答,钟觉予又道:“清月道长怎么深夜出门?”
听到这个称呼,洛月卿眼睛一亮,自以为隐瞒住身份,而后又后知后觉想起道谢,忙道:“多谢殿下今日派人带我回屋。”
钟觉予随意拿起一枚棋子,漫不经心道:“小事罢了,不过道长日后还是要小心些,玄妙观日日都有香客拜访,难免有几个心术不正的。”
洛月卿便点头答应,又回答了上一个问题:“我想出去寻些膏药……”
有意避开这件事,又不得不提起。
落子的手一顿,钟觉予语气莫名地冒出一句:“道长倒是矜贵。”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将洛月卿当做肉垫、压在身下呢。
洛月卿不知道怎么回,只能讪笑几声。
“等着。”
钟觉予便起身,推开房门往里去,不一会儿才走出,手中捏着小瓷瓶,往石窗缝隙处一递,嘱咐道:“一日两回,涂抹在伤处后再打着圈揉,将淤血揉开后就好了。”
“多谢殿下,”洛月卿连忙伸手去接,宽袍拉扯,露出一截纤细手腕,上头还有钟觉予留下的指痕。
石窗看似宽大,实际到处都是雕花,以至于缝隙狭窄,传递瓶子时难免碰到对方。
于是指尖相触,温差让感受越发清晰。
长公主幼年便开始习武,仅着单衣都不觉得冷,倒是披着宽大外袍的小道士,这才出门多久就变得僵冷。
钟觉予极快地收回手,大拇指拂过食指指尖,将泛起的奇怪痒意压下去,又叮嘱道:“夜晚寒重,道长还是早些回房。”
对面的那人答应一声,又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忙道:“殿下呢?我今天……”
青衣小道长捏着药瓶,露出几分窘迫,好半天才说完整:“殿下被我压在身下,是不是也撞伤了?”
她又结结巴巴问道:“要、要不要我帮忙?”
钟觉予眉梢一挑,眸光沉沉地看向对面。
恰时有风起,此时正值春末,酷暑未至,寒气盘旋不肯走,掺在夜风中,很是冷寒。
洛月卿下意识抓紧披在身上的外袍,外袍宽松,越显得人娇小,不知是不是酒醉初醒的缘故,面色有点苍白,便衬得因窘迫泛起的红意更清晰,一双含着秋水的杏眼扑扇,羸弱又羞怯。
这让钟觉予无端想起了幼年跟随父兄秋猎时,在丛林中遇到的小鹿。
当时的钟觉予躲在草丛,已拉起弓箭,对准低头向小溪饮水的小鹿,可不知怎的,那鹿竟回头朝她看来,一样的漆黑润亮的眼眸。
勾住弓弦的手便僵住,一直没能放开。
直到身后传来大批人马的脚步,是陛下携带太子追赶上来,钟觉予心一慌,便将羽箭射偏在鹿脚边,那小鹿便受惊,慌张逃跑。
不过后面陛下听到这事,不仅没有怪她,反而夸了她半天,还以安慰她为理由,赏了她不少东西。
突然的沉默让洛月卿误会,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怕殿下够不着背后的伤。”
小道长见她不理自己,便越发慌张,清亮的眼眸好似有水波泛起,急喊道:“殿下?”
钟觉予垂眼,浓密眼睫在眼睑下映出浅灰的影。
虽是一母同胞,但父皇始终最偏爱于皇兄,方方面面都是由父皇细细挑选过,要将最好的全给他。
指腹泛起的痒麻愈演愈烈,即便被压住也消不掉,反倒更让人觉得难捱。
风吹起林叶,发出阵阵敲打声,地上的树影摇摇晃晃,像是蛊惑人的鬼魅。
“过来,”钟觉予突然开口,压低的声音分不清情绪。
“啊?”对面的人还未反应过来,瞪大杏眼看着她。
钟觉予只好重复:“过来,我给你开门。”
石桌上的白棋被吹得往前一步,虽是简单一变动,但却将之前的局势全改变。
只不过钟觉予再无心理会,径直往门口走去。
——咿呀!
老旧的门轴发出刺耳声响,青衣掠过门槛,紧跟在红衣身后。
烛光摇晃一瞬,不大的房间里忽明忽暗,点燃许久的檀香不见淡去,反而越来越浓。
钟觉予侧坐在床边,将腰封解开后,便缓缓扯下衣袍。
身后的小道长有些紧张,捏紧了手中的药瓶,下意识偏头躲开,往地板上看,可下一秒又忍不住挪回视线。
束起的发丝摇晃,赤红蟒袍与瓷白肤色相衬,线条秀美的肩颈露出一半,要是稍上前一步,还能瞧见半遮半掩的妙曼曲线。
长公主殿下轻皱着眉,偏头看向她,命令道:“快点。”
一双凤眼映着烛光,上挑的眼尾无端多出几分艳妩。
第一百零七章
微凉指尖沾起膏药, 落在如蝴蝶翅膀的肩胛骨上,引得战栗一瞬。
烛火在摇晃,落在地上的影子已粘在一块, 床边的两人却不曾紧靠。
长公主殿下偏头看向另一边,衣袍上的四爪金蟒被折叠, 恰好蒙住半个脑袋、遮住眼睛, 肋骨处的白布勒得很紧, 边缘处都有些红了。
“这个力度可以吗……”身后的小道长小心翼翼开口,指腹还压在青紫痕迹上, 将药膏一圈圈抹开。
钟觉予摇了摇头。
这哪能算疼?还不如以前学武时的摔打, 若不是洛月卿主动提起, 她都懒得理会。
只是身后人心中愧疚,便越来越轻柔,甚至只是一圈圈地滑过, 疼是半点不疼了, 反倒痒得不行。
“重一点。”
随意搭在膝盖的手骤然收紧, 钟觉予不禁抖了下, 又道:“照你这样揉下去, 烛火灭了也不见淤血化开。”
洛月卿讪笑一声, 力度果然重了些,但是还不够。
钟觉予又道:“再重些。”
她无奈偏头, 扯出一抹笑意:“我又不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你那么小心做什么?”
“我怕你疼……”洛月卿小声嘀咕了句。
钟觉予便回:“这本就该用力些, 不然半点用没有,还白白浪费了药膏。”
她话音一转, 多了几分揶揄:“不会是道长自己怕疼吧?等会自己抹药时,会不会更不敢用力?”
“怎么可能!”小道长眉头一扬, 便露出不服气的模样,又解释道:“你是长公主嘛,和我这个山野之中的小道姑不一样。”
听到这话,钟觉予顿时哭笑不得,亏这人说得出口,把自己撞到在地时,也没见这人把自己当公主看待。
再说身份,这洛家的幼女可不比公主差多少。
历经三朝的千年世家可瞧不上泥腿子出身的皇家,要不是前朝大乱,她先祖领着一干兄弟起义,中途侥幸获得了以洛家为首的世家支持,她现在不知道在那条街上继承祖业,耍剑卖艺,讨口饭吃呢!
而她那父皇自以为历经三代就能坐稳皇位,想用先斩后奏的法子,未和洛家家主商量就下旨赐婚,逼迫洛家将女儿嫁给太子,却没想洛家直接就将女儿送入道观。
如此看来,洛月卿的身份甚至比她这个长公主还高一线。
“这样可以吗?”小道姑又在纠结力度。
钟觉予被闹得心烦,直接往后伸手抓住对方,往自己的伤处用力一按,再压着转了两圈,便道:“这样都可以。”
她补充道:“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娇弱。”
滚烫掌心还贴着对方手背,洛月卿曲了曲指,就好似将这瘦削肩膀捏在手中。
“你这里有个疤,”洛月卿视线滑落,定在对方侧肩。
也不算特别明显,只剩下浅浅一道痕迹,只是洛月卿离得近,加之烛光晃动,便让她窥见。
钟觉予不大在意,只说:“之前被羽箭擦过。”
“这里也有,”小道士视线往下,指节点在凸起的脊骨上。
“好像是被剑刺了下,”钟觉予已记不大清。
“还有这里,”洛月卿拧紧眉头。
“好像是一次意外。”
许是皇家的伤药格外好,才将这些旧伤掩盖大半,但若是仔细寻找,还是能发现不少浅淡的痕迹,零零碎碎占满了半边身子。
“怎么后脖颈也有?”洛月卿又看见一处,声音有些低沉。
这才知晓钟觉予盛名之下的艰辛。
钟觉予偏过头,束起的高马尾摇晃,促狭道:“怎么?小道长要将我身上每一处伤疤都问清楚吗?”
烛火弹出火星,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从缝隙中的风吹入,掀起衣角。
洛月卿没回答,只是低头瞧她,漆黑的眼眸波光粼粼。
凤瞳中的笑意淡去,钟觉予抿紧嘴角,只道:“别这样看着我。”
会让她又一次想起溪水边的小鹿。
小道长低声问道:“疼吗?”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大抵是觉得不忍,之前看到钟觉予的故事只觉得感慨,如今亲眼瞧见,又想起她之后会发生的事,便泛起异样的酸涩。
她虽只和钟觉予接触了一天,但也能感受到钟觉予不是个冷漠无情的人。
冰冷指尖还抵在伤疤上,钟觉予身边从不缺人,无论是宫中还是军营里,但鲜少有人能如此靠近她。
“忘记了,”钟觉予如此开口,随手就将衣服扯上,不经意间起身,躲开身后人的手。
突如其来的停止让气氛变得怪异,苦涩的药香泛滥开,只剩下衣服的窸窸窣窣声。
洛月卿拿着帕子擦拭手,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都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外升起圆月,皎洁月光撒落而下,不知何处响起的道经,隔得太远,听不出完整字句,但却无端让人平静下来。
钟觉予将衣领合拢,懒得再系上腰封,松松垮垮地拢在身上,便道:“我送道长回去。”
另一人恍惚着点了点头。
脚步声又一次响起,庭院有枯叶飘落在地,无意踩到时,便咔吱作响。
青衣小道长跟在红衣后面,踏过台阶、越过门槛,然后绕到半合上的木门前。
“回去记得涂药,按照我教你的力度,别轻飘飘的,半点用没有,”钟觉予停在门口,终于开口。
对面那家伙猝不及防,慌张停住脚步,忙道:“好、好。”
不像是听进去的样子,只是下意识的敷衍。
钟觉予挑了挑眉,便道:“道长是想要我帮忙吗?一来一回倒也公平。”
声音又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好像刚刚的事情都被忘记。
洛月卿一怔,继而连忙摆手:“不、不用了。”
她摔到的地方可没对方那么方便,要是真要对方帮忙……
那和看光没什么区别了。
本就是一句逗弄的戏言,钟觉予被拒绝也没在意,又道:“那记得用力些,小道长不会连点悟性都没有,要大晚上敲我墙,问力度多少吧?”
她两床头相对,若是洛月卿真想那么做,声音大些,钟觉予也能听见。
小道士被吓得退后半步,直接抬手晃道:“不、不会。”
慌得很,好像对面是什么豺狼虎豹。
钟觉予垂眼瞧着她,勾起的嘴角逐渐平直,发出一声极淡的叹息。
“别这样……“
“别这样看着我。”
她抬手捂住对方的眼睛,声音轻得好像风一吹就散去,说:“我不需要可怜。”
扑扇的眼帘在掌心划过,一下又一下,像羽毛划过,挠得手心发痒,连着未消退的指腹、肩胛骨、后脖颈一起,曾碰过洛月卿、或洛月卿碰过的地方,全部都痒了起来,好像真的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清风吹拂,携来道观外的缅桂花香,远处的念书声终于能清晰听见,是最常见的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即便钟觉予很少主动了解这些,但也曾听过好几次,次次听都觉得心神安宁,唯独这一回……
“清月道长,不要可怜我。”
她是大梁的德宁长公主,是皇帝与太子之下的第一人,是百姓眼里的常胜将军,怎么能让旁人可怜她。
分明蒙住了对方的眼睛,可在钟觉予的脑海中,仍浮现了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漆黑润亮,好似可以包容一切的清澈湖泊。
她再一次强调:“我不需要。”
洛月卿抬手攀住她手腕,没有扯下,好像就是在黑蒙蒙的环境中,寻找到一个可靠的依靠。
她说:“我怜惜的不是德宁长公主殿下。”
“嗯?”钟觉予有些诧异。
“我怜惜的是,白日里被我压在身下的美人。”
浓密的睫毛再一次滑过掌心,掀起更过分的痒。
洛月卿轻声继续:“美人不该……她不该受到这样的伤,会让人心疼。”
钟觉予像是笑了下,便说:“清月道长倒是会说话,要是日后还俗,不知道招惹多少桃花。”
洛月卿终于扒下她的手,然后双手握住她手腕,漆黑眼眸倒映着对方模样,认真道:“这不是花言巧语,我很认真。”
钟觉予便笑:“哪一句最认真?”
洛月卿回道:“美人两字最真。”
她强调:“德宁长公主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老天爷对好看的人总是偏爱,见不得她们受苦受难。”
“美人?”钟觉予拉长语调,好似在思索,然后话音一转:“这话我信了,毕竟小道长酒醉时也说过同样的话。”
听到这事,洛月卿忍不住地窘迫,还没有来得及制止,便瞧见钟觉予突然弯腰凑近,修长手指拂过她脸颊,然后停在散落的发鬓处。
洛月卿呼吸一滞,下意识抓紧钟觉予的另一只手。
虽没有贴近,刻意保持了一毫米的距离,却让洛月卿越发局促,比触碰到更磨人。
钟觉予捏住落在发间的花瓣,而后便笑起来,艳妩眉眼带着摄人心魄的魅意,说:“不过比起清月道长,孤还是逊色了些,连花瓣都贪图道长美貌,偏要从树梢飘落下来,落在道长耳边。”
分明是公主殿下更会花言巧语。
小道姑一下子涨红了脸,耳垂好似要滴血一般,呐呐道:“你、你别乱说。”
钟觉予轻笑一声,便退后,两人的距离被拉远,清风急忙涌入,吹起衣角。
“回去吧,夜寒雾重别着凉了,”她再一次提起这话,却比之前真心得多。
洛月卿顿时松了口气,松开握住对方手腕的手,便道:“殿下也是。”
“嗯。”
洛月卿看她站在原地,一副要看着自己进屋才离开的模样,她跺了跺僵硬的脚,便往屋里去,关门时,又看向外头,说道:“殿下,早些休息,晚安。”
钟觉予愣了下,思索了下最后两字的意思,然后才笑起来,学着说道:“晚安,小道长。”
第一百零八章
晨寒雾重, 天边刚露出些许鱼白,玄妙观便响起洗漱的声音,再过一会, 就有不同年纪的道士走出房门,往中心的大殿走。
洛月卿同样如此, 不过因她身份特殊, 就被安排在殿中最角落的位置中, 最近的人也离她半米远。
若不是提前知晓原因,必然会猜想这人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才被众人排除在外。
洛月卿对此并不在意, 反倒双手捧着书, 困得不行。
昨日因酒醉睡了一天,晚上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还没有睡着就得穿衣出门, 本以为还能坚持一会, 没想到坐在这儿没多久, 求了一晚上的困意就涌了上来。
加之环绕整个大殿的颂经声, 是越听越困。
洛月卿又一次头往下垂, 眼皮几乎合上又急忙睁大, 一双杏眼毫无神采,更别说对焦到书页上。
被木簪盘起的发丝垂落一缕, 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衬得肤色衬得越发白净。
再往里看, 长公主殿下虽未入道门,但也被迎到最前头, 与观主坐成一排。
虽是第一次上早课,但钟觉予没有半点不适应, 手拿藏蓝外壳的道书,先细细看过一遍,再同其他人一样低声诵读,不见卡顿,好似和周围人一样念过千百回。
至于里头一些晦涩不明的字句,她无需着急询问,再等片刻就会有道长起身讲经。
纸页翻过,视线无意偏离,移向右后方。
小道长闭着眼歪倒斜落,几次想要倒在桌面上,幸好关键时刻都刹住车,唇还张张合合,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钟觉予勾了勾唇,眉眼无意柔和一瞬。
旁边的观长察觉到她的停顿,下意识跟着看去,然后表情一肃,正准备出声提醒,便听见旁边传来声响。
“咳咳,”钟觉予突然假咳两声。
观长回过头看向她。
钟觉予好像忘记了自己的走神,抬起书又念起来。
观长有些疑惑,又往后转头。
“咳!”
咳嗽声立马响起,观长抬眼瞧向钟觉予,混浊眼珠闪过一丝明悟,终于明白了这人心思,便收回视线,也当做没看见。
后头的小道士还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脑袋彻底低了下去,竟就这样睡着了。
翻走的书页发出声响,面前的香逐渐往下,檀香将整片空间笼罩。
前面的人余光又一次窥向后面,笑意随之浮现在眼尾。
还受人尊敬的清月道长呢,初来的小道士都比她有毅力。
钟觉予收回视线,含笑摇了摇头。
再等一会,身旁的观长就起身为众人讲经,实际他已很少如此,大部分时间都交于膝下弟子,此次是因为长公主初来,他为表庆祝,这才特例一次。
这不,瞧见他起身,底下的道长都露出惊喜的表情,明显挺直了腰板,目光炯炯地盯着前面。
而还在昏昏欲睡的洛月卿,依旧低着头,或许是知道了有人护着她,已经嚣张到连书都不拿,直接丢在桌上。
观长看得嘴角抽搐一瞬,捏在手中的书出现折痕,然后……
“咳,”又是一声咳嗽。
钟觉予低着垂眼,视线依旧在纸页上,好像刚才那一声咳嗽只是无意。
观长强压下抽搐的嘴角,半转过身,背对着那边,只当没看见,高声讲解起来。
点燃的线香转眼没了一半,朝阳升起,将叶脉上的雾水蒸发,只留下浅浅的印记。
明亮的光从门中挤入,成束落在小道士的衣角,那人一动不动,就这样坐着睡了一早上。
直到讲解的声音停下,杂乱的说话声响起,玄妙观的早课终于结束,众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吃早饭。
钟觉予身份特殊,自然不需要做这些琐事,一下课就和观长离开,往食堂中去,坐着餐桌前,早饭都吃了一半,也没瞧见那个昏昏欲睡的清月道长。
她眉头稍皱,等吃完之后寻到之前在殿中、与洛月卿位置相近的小道士。
那人说:“她好像很困的样子,一下早课就回去了。”
于是,钟觉予特意去后厨寻了饭盒,装了些许早饭,顺手放到洛月卿门口。
而后一整个午间过去,旁边院子都没有传出任何声响。
此时的日光炽热,穿过纸糊的格窗,落在铺了宣纸的桌面,宣纸上的墨汁未干,最后一笔许久才落下,不像之前的果断。
钟觉予放下笔,沉默地看着格窗。
洛月卿不知这人的纠结,外袍被随意丢在一边,整个人都蜷缩在被褥里,苍白面色透着不自然的潮红。
原身因幼时掉水的缘故,身子一直不大好,这作息一乱,又在晚上早晨都受了寒,回到房间后就昏睡过去。
许是难受极了,洛月卿眉头紧锁,额头冒出细碎的汗,呼吸也变得沉重。
片刻之后,小院的门终于被敲响,外头的人先是等了一会,见里头一直没有声音才推门进入。
床上的人未被吵醒,只是扯了扯身上的被子,试图掀开。
而后就有人将她拦住,又将被子盖了回去。
洛月卿似有所感,努力掀开眼皮,却只是无力挣扎,半睡半醒间,感受到有人用手背贴到她额头。
洛月卿正发热得难受,浑身都是汗,平日觉得温热的体温都变得清凉,无意识地往对方掌心蹭,发出含糊的满足声。
床边的人似停顿了下,没有第一时间收回,眼眸沉沉地瞧着她。
“清月道长?”
洛月卿想要回答却陷入难捱的昏沉中,只能感受到对方像是离开了一会儿,然后就有好几人一起过来,中间有一老者伸手搭在她手腕,继而就是压低的对话声。
她就这样醒醒睡睡,额头的湿布换了又换,温度终于逐渐消退。
“水……”再醒来是因为干涩的喉咙。
沙哑而微弱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坐在旁边的人赶忙起身,拿着水杯走到床边,温声唤道:“清月道长。”
洛月卿终于睁开眼,润黑眼眸没了之前的神采,迷迷糊糊又喊了一声:“水。”
钟觉予便单手穿过她后脖颈,将她抱在怀中,将水杯递到她唇边。
洛月卿虚弱,任由她摆弄,直到碰到水,才勉强张嘴。
刚开始还需要钟觉予帮忙,小口小口地抿,后头喝急了,就抓住对方握杯的手,大口吞咽。
“慢些,没有人和你抢……”钟觉予只好出声劝道。
可那人却不肯听话,直到水从嘴角滑落往下,染湿了薄衣。
杯子里的水很快见底,洛月卿松开手,呛得咳嗽两声。
钟觉予依旧抱着她,低声又道:“还要吗?”
半躺在她怀里的洛月卿摇了摇脑袋,凌乱发丝扫过对方脖颈,过分红润的唇染了水光,微微吸着气。
钟觉予偏过头,视线落在地板,等她彻底缓过来。
“我怎么了?”被水润过的嗓子不再沙哑,但依旧微弱如小猫。
她自问自答道:“着凉了?”
钟觉予点了点头,回道:“大夫已经来看过了,给你开了几副药。”
人还没有彻底清醒,就先皱起脸,露出苦兮兮的表情,殃殃道:“我不想喝。”
钟觉予只道:“已经煎好了。”
不给洛月卿半点拒绝的机会。
怀里人顿时哼哼两声,抱怨道:“讨厌生病。”
“那就多注意,冷了就加衣,”钟觉予有些无奈,昨晚脱衣服的人是她,生病的却是洛月卿,分明已经披了外袍,也没在室外待多久,居然还是受了凉。
怀里的人不回应她,又窝在她怀里躺了一会,半天才憋出一句:“不想喝药。”
原来是自己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然后失败得一塌糊涂。
钟觉予久居军中,身边都是果敢坚毅的人,别说喝药了,哪怕一刀砍下来,眼睛也不见眨一下。
她垂眼,看着面色苍白的病弱小猫,最后还是没能把军营的那一套搬出来,只柔声道:“听话。”
洛月卿生自己的闷气,一下子埋头进她怀里,很顺手地环住对方的腰,然后重重一声叹气。
好像生病在喝药面前,根本算不了什么。
钟觉予先是一僵,继而才慢慢放松,让对方靠得更舒服些。
结果那家伙居然冒出一句:“你今天怎么没有裹胸?”
钟觉予:“……”
“裹胸对身体不好,若没有必要,还是少裹,”怀里的家伙闷闷补充,好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放浪的话语。
长公主殿下停顿了下,凤瞳中的情绪纠结,最后想起洛月卿还在生病,抬起手轻轻拍下,只道:“骑马时不方便。”
她之前从豫州赶回来,一路匆匆,却连皇宫门口都没进去,继而就来到玄妙观,与观长客套了一整天,哪有时间解开。
洛月卿就点了点头,又闷闷道:“我是不是又麻烦你了。”
分不清谁才是那个反派,明明是自己该攻略对方,却被对方贴心照顾,洛月卿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反而更有成为反派的潜力,比如世家背景、虚弱身体、才认识一天就骗得公主屈身照顾。
钟觉予哑然失笑,宽慰道:“要不是我让你过来,你也不会着凉。”
洛月卿摇头:“那我也要出门找药。”
钟觉予便道:“如果你实在愧疚,就好好吃药。”
听到这话,洛月卿停顿一瞬,直接从钟觉予怀里弹出,把被子一裹就哀嚎道:“不想吃药。”
中药又苦又多,怎么喝都喝不完,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旁边的人抚平杂乱衣领,只道:“我去给你端药。”
话音落下,洛月卿又是一声嚎,这药还没有喝,就感觉精神了大半。
第一百零九章
但任洛月卿怎么抵触, 这药该喝还得喝。
她坐在床上,双手捧着碗,惨白的脸上写满坚毅, 犹如面对千军万马般壮烈,深吸一口气, 然后……
露出苦兮兮表情, 她说:“我不想喝。”
站在旁边的钟觉予欲说又止。
她不算是个会照顾人的, 到底是个公主殿下,从小就被人伺候着, 到军营里头才勉强学会照顾自己, 但也没操劳到哪里去。
以往要是有部下受伤, 她最多过去看一眼,再嘱咐几句话,就已让众人感恩不已。
所以,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哄人喝药, 甚至之前照顾对方的事, 都是按照大夫嘱咐, 生涩地完成。
要是让其他人知晓这事, 不知会如何诧异, 惊讶于他们的长公主殿下,竟能为只认识了一天的人做出这样的事。
洛月卿又嚎了两声, 只见彻底反抗无望后, 才又端起碗, 闷头就是一大口,咕嘟咕嘟的吞咽声音十分明显, 硬生生喝出了大口喝酒的豪迈。
钟觉予见状,稍稍松了口气, 还没有轻松下来,又看见洛月卿猛的放下空碗,大喊:“水、水,给我水!”
这架势,钟觉予只在逼供俘虏时见过,但饶是洛月卿如此,她依旧拒绝道:“还不能喝。”
她解释道:“大夫说过,一炷香后才能喝水,不然药效减弱,你又得多喝两回。”
坐在床上的洛月卿一愣,脑袋瞬间耷拉下去,恹恹道:“好苦。”
像个可怜、没有人要的小猫一样。
要是旁人,早就拿出蜜饯来哄,再不济也得端半杯水来,让她漱漱口。
可长公主殿下只憋出一句:“良药苦口利于病。”
洛月卿抬眼瞥她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钟觉予只得咳嗽两声,便道:“我已经和观长说过,这两天你就好好休息,不必再去上课,会有人给你送饭煎药。”
她伸手想要接过药碗,一边又说:“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洛月卿直接抓住她的手腕,立马反道:“回去?”
钟觉予并不觉得有什么,十分坦然地答应了声。
洛月卿表情越发可怜,拉着她的手腕,想说些什么却又放开,低声哦了下,明眼人都能瞧出的不情愿。
可她已退烧醒来,又喝过了药,完全没理由再让人守在旁边。
她只能说:“等过两天病好些,我再亲自拜访,感谢殿下照顾。”
“小事罢了,”钟觉予并不在意。
床上那人点了点脑袋,默默将被子裹住自己,眼巴巴地看着她。
怪可怜的。
她身子本就薄弱,宽松衣服搭在身上,领口还有刚刚染上的水迹,拉扯着被子时露出一截手腕,红紫的指痕未消,细得好像一用力就会被折断,让人想起冬日里被吹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树枝、没有人要的小猫。
钟觉予挪开视线,转身就往外头走,脚步不像往日沉稳,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直到房门关上,那一直粘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被隔绝,她才莫名松了口气。
洛月卿不知对方纠结,直到脚步声彻底听不见,才又低下脑袋,闷闷道:“系统,你有没有一键治疗感冒的功能?”
回答当然是没有。
洛月卿语气变得嫌弃:“你有一点没用。”
已经被骂习惯的系统沉默不语。
洛月卿无可奈何,只能裹紧被子往床上倒,期盼这病快点好。
但是困意被苦药赶走,她闭眼躺了许久,还是清醒得不行,不由哀呼一声。
屋外日光越发灿烂,此刻拜访的游客最多,无论在观外赏花,还是进观上香的人都熙熙攘攘挤成一片。
就算藏在后院里,也能听见杂乱的说话声,倒也不算吵,如同周围的虫鸣一般。
紧闭的房间有些闷热,中药的苦涩挤不出去,只能停留在不大的房间里,徒让人心烦。
洛月卿从床边滚到里头靠着的墙,又滚回去,木床被折腾得咿呀作响,有些吵闹。
不想看书,也不能出门,实在无聊得很。
就连平常不愿意搭理的系统,都被她拉过来闲谈,把之前就听过的规则又讲了一遍。
直到门外又响起脚步声,洛月卿才趴在床边,抱着被子往外看。
本以为是送饭的道友,没想到是拿着书的钟觉予。
“殿下!”脱口而出的声音上扬,仍谁都能听出其中的雀跃。
攀在门沿的手微微收紧,继而又松开,钟觉予眉眼舒展,便道:“怎么不好好躺着?”
对于钟觉予去而复返,洛月卿表示十分开心,漆黑眼眸倒映着对方身影,笑盈盈道:“你怎么回来了?”
刚刚还可怜小猫,现在就开始开开心心踢毛球了。
钟觉予抿了抿唇,想起早就想好的借口:“这经书字句复杂,我恐理解错误,便想过来和小道长请教一二。”
洛月卿眼睛一亮,直接伸手往旁边一抓,把板凳扯过来就道:“有什么不懂的?”
原身待在山中两年,闲来无事总翻看经书,自然懂得不少。
瞧对方这幅样子,就知道刚刚有多无聊,以至于她在隔壁都能听见翻来覆去的声音。
钟觉予只好又一次坐到她旁边,翻开书页,随便指了几句。
不过是为了重新进来的借口,只是旁边那人当了真,居然摆出了老师的架子,认认真真逐字解释起来。
她原本的声音清润干净,却因为病弱而有点低哑,像是小猫爪子在挠。
挠得原本打算装好学生的人,不由走神。
视线偏移往旁边,洛月卿浑然不知,为了表现自己,将对方留下,她恨不得搬出脑子里的全部东西,讲得极其细致。
薄唇张张合合,覆着一层润泽水光,偶尔会露出小贝壳似的白牙,垂落在耳边的发丝摇摇晃晃,翘而浓的睫毛扑扇,透着孩子气的认真。
钟觉予垂落在旁边的手骤然收紧,指尖用力在掌心一抓,莫名又痒了起来,像是昨晚覆上对方眼前的感觉。
“你懂了吗?”不曾察觉的洛月卿偏过头看她,依旧是之前的那个姿势,毫无形象地趴在床头,厚重被子披在肩上。
钟觉予点了点头,又指了另一句。
小道士只瞧了一眼,便又絮叨起来。
钟觉予视线下移,落在半敞开的领口,纤细脖颈下的青色血管若隐若现,平直锁骨露出半截,再往里……
她小弧度地偏过头,半垂的眼眸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不是没瞧见过,之前洛月卿发热时,她按照大夫的话,用湿布从额头、脸颊往下,擦过脖颈、领口里头,虽刻意避开,可一遍又一遍的擦拭,总会有失误的时候。
指腹被掐出凹痕。
都说久待在道观、寺庙之中,能够静心凝神,但到钟觉予这儿,不仅没有用,反而越来越乱。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想要压下杂乱的思绪。
可旁边人却误会,以为自己讲得不好,越发细致地讲解。
纸页墨痕重,在翻开时总能闻到浓郁墨香,缠绕在鼻间,久久不散,不过这一次却被中药味盖住。
钟觉予又一次走神,想:不怪洛月卿不肯喝药,闻起来确实苦得很。
“殿下?”这人终于注意到,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钟觉予眼眸一晃,不见半点慌张,道:“我突然想起京中有家蜜饯铺子,味道不错。”
洛月卿越发迷茫,不知道她怎么突然从道法扯到蜜饯。
而钟觉予却无半点突兀,又说:“我的部下恰好有事要回去一趟,明天下午就回来了。”
“啊?”
“我等会让她帮忙带些蜜饯回来,省的你嫌药苦。”
洛月卿终于明白,惊喜道:“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人家了?”
已经忘记了对方走神的事,眼睛笑成月牙,写满期待。
“随手的事,”钟觉予回答得轻松,又问:“你还想吃什么吗?我记得城南有一家专门卖桂花糕的铺子,不知现在还有没有。”
她努力回忆,可关于故乡的记忆都已经蒙上一层灰蒙蒙的雾,两年时间不长,但也不算短,足以让一个繁华的都城换作另一番模样。
她只能保证道:“我让她先去看看,要是关了门,就另外在别处买。”
洛月卿当然同意,挑着记忆里味道不错的糕点,报菜单似的说了不少。
旁边的人很有耐心,一一点头记下。
直到最后,那小道姑才有点良心地冒出一句:“我是不是要得太多了?”
“还行,”钟觉予言简意赅,颇有公主风范。
“多谢殿下!”小道姑高呼了句,看起来已经病好了一半。
钟觉予被感染,不禁弯了弯唇,说:“感谢道长为我解惑罢了。”
她话音一转,又问:“我房间里有副棋子,要是你觉得闷的话……”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小道姑眨了眨眼,冒出一句:“我不会下棋。”
钟觉予愣了下,一时没想到竟有人不会下棋。
“我只会五子棋,”洛月卿声音越说越低,无论是原身还是自己,都对围棋极不感兴趣,只会一点儿小孩玩的五子棋。
“我也许久没下过五子棋了,”钟觉予很快接道:“如果你暂时不困的话,我去把棋子拿过来?”
洛月卿顿时欢呼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直接往对方怀里一扑,乐道:“长公主殿下你怎么会那么好!”
竟乐得连一长串尊称都冒出来了。
钟觉予身体一下子绷紧,又缓缓放松下来,只温声重复道:“感谢道长为我解惑罢了。”
“以后你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洛月卿立马包揽下来。
“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钟觉予笑了下,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章
当夜色再一次降临, 那些吵闹的声音也随之消退。
今儿不知怎么的,不少香客太迟上山,以至于要留宿在观内, 不过玄妙观向来备着不少客房,倒也不至于紧缺、难以安排。
不过顾及着长公主, 香客都被安排在了较远的位置。
故而小院安静依旧, 高大的缅贵树种在小院侧边, 时不时就有花瓣飘落。
房间里亮着烛光,压低的对话声模糊不清, 只能瞧见地上被拖长的两道影子。
“……桂花糕、蜜饯、豌豆黄、凤梨酥, ”穿着干练骑射服的女子重复了一遍, 又忍不住道:“您干脆让我把京城里的吃食都买一遍得了。”
这人大抵有二十一、二岁的样子,身姿清越,相貌虽普通, 却透着股少有的英气。
她又反问道:“平日里可没见殿下想吃这些?”
钟觉予抬眼瞥她一眼, 只道:“突然就想尝尝。”
李时归是先皇后亲自挑选、打小跟在钟觉予身后的人, 从皇宫到军营里头, 是这世上少有的、能让钟觉予完全信任的人。
说是属下, 但除去那些必要的称呼, 两人的相处更像是好友。
“这道观还有改变口味的本事?”李时归挠了挠脑袋,满脸困惑。
她之前可没见过殿下那么爱吃甜食, 以往御膳房送来的小食, 都是让她和另一个人解决。
“让你去你就去, 废那么多话做什么!”钟觉予恼羞成怒,拿过桌面上的书往对面一丢, 喝道:“是闲得没事做了是吧?”
李时归抬手把书一接,又笑道:“得, 既然咱们殿下想吃,小的定要把全城的吃食都买来,骑马爬山都小心翼翼,保证半点颠簸都没有的送上来。”
赶在钟觉予生气之前,她连忙话音一转,又低声说道:“太子已带兵赶过去了。”
话音落下,房间中的气氛一沉。
钟觉予坐着矮榻上,漂亮骨感的手搭在桌面上,指节微弯,指尖捏着一黑色棋子,眼尾笑意淡去,只剩下压抑的沉默。
李时归站着旁边不说话,方才的故意打趣,就是为了让殿下开心些,但依旧无法抵消这件事带来的无奈情绪。
她从小跟着钟觉予,最清楚对方经历了什么,长公主殿下五个字说着好听,可里头苦楚岂是寻常人所能承受的。
她和阮鹤要学的,钟觉予也得学,她和阮鹤不能学的,钟觉予也得学,天不亮起床,深夜才歇下,风里雨里去,一年就只有先皇后祭日那天能休息。
说句难听的,就连日后要继位的太子爷都没有她苦。
所以照李时归自己看,殿下能获得如今的成就,全是理所应当,只是圣上糊涂,偏偏去怀疑自己女儿,担忧她风头过甚,威胁到自个和宝贝太子。
于是火急火燎下旨,要把她们召回,要是她们再留两天,说不定现在已经拿下三州了。
想到这里,李时归又觉得气闷不已,明明是他们的功劳,却要被已带兵赶去的太子强占。
她抬眼望去,钟觉予依旧坐在窗边,上挑的凤眼像是凝在那里,怔怔瞧着地板,少有的恍惚。
“殿下……”李时归不免有些担忧,出声喊道。
钟觉予便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屋外月光皎洁,树下腐烂的叶被小虫子扛起,也不知道要搬到那儿去,倒显得旁边的落花可怜,无人理会。
李时归又想起之前她和阮鹤的争吵,阮鹤说殿下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肯跨过那个槛,他们得给殿下一点时间。
这个时间是多久呢?
李时归无法猜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的殿下闷声吃了一个又一个亏。
她叹了口气,就当之前的话没说过,突兀道:“我记得极乐坊的如意糕味道极好,之前殿下还尝过两回,这次我多买点回来?”
钟觉予抓住重点,诧异道:“极乐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李时归满不在意地点了点头,肯定道:“是青楼啊。”
她又茫然说道:“青楼怎么了?青楼的糕点就不能吃了吗?”
钟觉予细想了下,也觉得她说得对,便同意道:“可以。”
不知想到什么,她又突然道:“太子……”
李时归眼睛一亮,还以为钟觉予想说什么,激动地上前一步,忙道:“什么?”
钟觉予像是犹豫了下,继而才开口:“你查一下太子与洛家的婚事是怎么回事,当年我们离京后发生了什么。”
李时归眨了眨眼:“您怎么突然想知道这个?”
钟觉予没解释,摇了摇头,只说:“你下山吧。”
李时归挠了挠脑袋,知道对方不愿意说,只能行了个礼告退。
脚步声消失在庭院,清风扫去一切痕迹,就连树下的枯叶都消失不见。
她静静坐在原处,毫无焦距的双眼瞧着前头,想在思考又想在发愣。
地上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年岁久远的石砖破了一角,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不浅的凹坑。
直到捏着的棋子不经意掉落,敲响木桌,她才骤然清醒。
钟觉予转头看向桌面,黑白棋子分开装在两个竹编小筐中,被丢在一边的棋盘空空如也。
她不知道为何,突然松了口气,要将取出的棋子放回,可手覆到筐口时,又突然往里头抓一把。
石子相撞,发出清楚响声,记忆不由泛滥开,回忆起下午时候。
也不知道是谁教的,让洛月卿学得无赖,刚开始时还乖巧,输了几盘就开始闹腾。
一下说自己生病了,要让她一子,后面让一子也赢不了,就闹着要让两子,结果还是输得极其惨烈,气得这人直接躺回床上,闹着说不玩了。
但钟觉予刚把棋子收起,她又一下子蹦起来,控诉钟觉予嫌弃她棋艺烂,不愿意和她玩。
长公主殿下哪里见过那么无赖的人,明明是个臭棋篓子,却怪这怪哪,最后,还是得把棋子重新拿出来。
可洛月卿不仅没有收敛,还越来越过分,一下扯什么这个棋子没有放到正确位置,让她看偏了,一下扯她刚刚没有放错了棋,要重新来。
总之就是各种耍赖皮的行为。
钟觉予一让再让,最后连先让洛月卿下三子的霸王条例都答应了,可对面那位依旧没有赢过一局,还咬牙切齿地告诉钟觉予,千万不要让她。
也不知道洛家是怎么教的,不是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吗?
钟觉予突然轻笑出声,然后无奈摇了摇头。
幸好没听她的话,瞎搞什么彩头,不然小道姑一个下午就得负债累累。
思绪到此,钟觉予突然想起隔壁许久未发出动静,不知道临睡前的那碗汤药是否喝过了……
她没多想就站起身,往隔壁走去。
今夜的玄妙观有点吵闹,道长们久居山中,早已习惯了周围景色,而香客却觉得新鲜,入夜也不回房,到处走动,说话声不断。
钟觉予瞧见隔壁小院的房门半敞开,还以为这人闲不住,偷偷跑了出去,心里顿时生起恼怒,大步往里头走。
结果推开房门才发现,这人不知何时已睡着,桌面还摆着已喝完的空碗。
许是送药的人忘了关门。
钟觉予面容柔和下来,原本是想转身离开,却瞧见里头的人突然一翻身,将被子扯到腰间。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钟觉予怔了下,离开的脚步骤然停住。
夜晚寒重,这人又生了病,万一……
钟觉予犹豫了下,还是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里头的那人丝毫没注意,可能是晚上的汤药中放了助眠的药材,睡得极香甜。
掀起的被褥发出轻微响声,拉扯往上时,洛月卿发出不满的唔声,但却乖巧得没有推开。
她睡姿不算差,规规矩矩地平躺着,就是衣服乱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嫌热,无意识把领口扯开了,露出半截锁骨,上头还有些许抓痕。
只有这点最像名门娇养出来的姑娘,皮肤白嫩,稍用力些就能留下不浅的红印。
钟觉予下意识看向她手腕,被自己掐出来的痕迹还没散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受了怎样的虐待。
罪魁祸首不免生出愧疚,要是当时自己轻些……
算了,明天下棋再让着她些。
钟觉予摇了摇头,刚准备离开,又听见这人发出含糊的声音,像在喊殿下?
她不由俯身去听。
迷迷糊糊的嘟囔声还在继续,可实在含糊,让人难以辨认。
什么坏?别?
钟觉予越听越不解,便越凑越近,鬓边垂落的发丝摇晃,被温热吐息吹走。
“你作弊……”
“……过分。”
这是梦里都还在下棋?
钟觉予哭笑不得,不过是个五子棋罢了,这也能纠结一夜?
没等她起身,微颤的脸颊划过薄唇,好似蜻蜓点水般的短暂,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意外,但两处完全不同的肌理相触时,却骤然掀起触电般的感受。
钟觉予顿时一颤,杵着床边的手猛的收紧,将布料扯出一堆皱痕。
唯独床铺里的那人什么也不知道,还在含糊着嘀咕。
映在地上的影子便凝在那儿,许久不见动弹。
房间隔绝了吵闹,只剩下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僵在床边的人突然清醒过来,立马起身,慌慌张张往屋外走,急促的脚步踩碎地上的影子,那房门终于被紧紧合上,发出嘭的一声。
洛月卿似有所感,却敌不过困意的纠缠,翻了个身就又陷入沉睡。
只是今夜,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人换成了隔壁的那位。
月光依旧,远处的青山交叠屹立,吵闹声终于散去,但却依旧恼得人无法安睡。
第一百一十一章
几日后, 夏日露出脑袋,将春寒驱赶,将树梢的叶都染成浓绿, 鸟儿站成一排,往下看。
阴凉树荫中, 竹编摇椅摇晃。
坐在上头的人明显有些不适应, 不习惯这样的享乐, 脊背绷得笔直,若是此时拿尺来衡量, 定然分毫不差。
可旁边的小道长却无赖, 推着摇椅非要她试一试, 一双杏眼微弯,带着机敏的灵动,让人忍不住往她的陷阱里跳。
只是苦了那摇椅, 咿呀咿呀响个不停。
“是不是很舒服?”那人一脸得意, 炫耀道:“夏日炎炎时, 躲在这树荫下一晃, 左手西瓜、右手蒲扇, 就算神仙来了也不换。”
旁边钟觉予不由失笑, 她身穿湖绿锦绣长裙,贪凉舍了外衫, 腰间系着条镶着珊瑚的金坠子, 清雅又矜贵的模样。
而旁边的人就随意许多, 木簪将发丝盘起,还是那一身道袍, 搭在扶手上的袖子被拉扯往上,纤细手腕上的印子终于淡去。
钟觉予悄然扫过, 便偷偷松了口气,回道:“清月道长说的是。”
语气中隐隐掺着笑意,好像哄孩子一样。
旁边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来,自顾自道:“我就说嘛,等我明儿去找师姐,托她下山时给你带一个,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躺在摇椅上乘凉了。”
钟觉予不大赞同:“这几天也不算太热,你病又刚好,少贪些凉,要是又感冒了……”
洛月卿嘴角一撇,连忙敷衍道:“我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在晒太阳了吗?”
她挪了挪身子,整个人都在阳光下,连旁边的石桌都晒得发烫。
洛月卿话音一转,又抱怨道:“再说了,这是重点吗?”
钟觉予不由看她,有些疑惑。
“你是木头吗?”洛月卿顿时斥道。
洛月卿生得白净,这两天又在屋子闷着,如今在灿烂阳光下,便细腻肌理便如同上好的白瓷,恍惚间还以为透着光。
钟觉予恍惚一瞬,下意识抬手碰了碰嘴唇,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掩饰地摸了摸下巴,问道:“怎么又木头了?”
她表情茫然且疑惑,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模样。
洛月卿又气又想笑,便道:“殿下果然和道法有缘,不如改天去寻位全真派的道长拜师皈依算了。”
全真派最是严格,入道之后是不允许成亲生子的。
听到这话,钟觉予再迟钝也回过味来了,她侧身往旁边靠近,语气无奈道:“怎么了,小道长?”
上挑的凤眼妩媚又不落俗,天生带着几分贵气,安静凝视着对时,又多几分难以察觉的温柔。
见对方不肯说,她柔了语气又哄:“清月道长发发慈悲,给我解解惑好不好?”
洛月卿才肯气鼓鼓地解释:“重点是躺摇椅吗?明明就是一起。”
最后两个字被刻意咬重。
那人眼帘垂落,又低声抱怨:“你这两天怎么都不来找我,我可无聊死了。”
话音落下,钟觉予怔了下,露出些许不自然的表情,偏头躲向另一边,只道:“有事。”
她乱扯着补充了句:“这几日我都跟在观长身边。”
事实确实如此,但却是她主动寻到观长,有意避开这人,除去李修瑾带来小事的那一晚,两人几乎没见过,即便见到,也只是隔墙的匆匆两句话。
洛月卿撇了撇嘴,又说:“那你得补回来。”
“补回来什么?”钟觉予今天特别愚钝,一直在反问。
气得旁边人扬眉喊道:“钟觉予你是不是在装傻!”
“装、装什么……”
钟觉予眼前一白,那小道姑直接扑到她身上,跨坐在她大腿两侧,手勾住她脖颈,就愤愤道:“问问问,别去拜全真了,半点悟性没有!”
钟觉予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却又骤然止住,整个人都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她想要抬手扶住某人,以防她掉落,可手又不敢真正贴住,只能虚扶着,另一只手握紧扶手,微曲指节发白。
摇椅在两个人的重量下被迫摇晃,发出咿呀咿呀的刺耳声响。
唯独洛月卿是舒服的,她好像什么都不懂,理所当然地坐在另一个人身上。
两个人的距离被缩短,只隔着巴掌宽的位置,在摇晃中越发贴近。
阳光投过树叶缝隙,落下片片光斑,被风一吹就破碎开。
“你、你先下去,”钟觉予憋了半天,只说出这句话。
“怎么了?”洛月卿偏了偏脑袋,表情坦然。
“先下去,”钟觉予重复。
“就不,”洛月卿就是个坏脾气的家伙,才几句话就不耐烦,逮着好脾气的家伙可劲欺负。
她气鼓鼓地控诉:“你有什么问题不能问我?非要去找那个糟老头子?!”
“和我下五子棋不好玩吗?大不了……”洛月卿犹豫了下又道:“大不了,我让你一子。”
不知道这个臭棋篓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让三子都能输,竟还想让她一子。
钟觉予眼神复杂。
洛月卿也心虚,语气飘忽道:“那我们下别的棋,我象棋还不错……”
钟觉予不是很敢相信,只抬眼看着她。
温凉的指腹还贴在她后脖颈,这处总特别敏感,哪怕帮她盘发的侍女无意触到,也会让钟觉予皱起眉头,更何况像现在这样。
体温相差极大的触碰,贴着微凸起的圆骨,无意识地一次又一次抚过。
洛月卿不算重,骨架就那么一点,在常年习武的钟觉予怀里,实在轻得飘忽,像是抱着一团软绵绵的云。
可这团软绵绵的云却压着她的大腿,让她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感受着从单薄布料传来的触感,温凉的、柔软的。
幽幽檀香环绕在鼻间,痒到了心里去。
钟觉予突然想问,问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知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份婚约在身,知不知道她身下的人是她的小姑子,她该叫她嫂嫂,而不是所谓的清月道长。
钟觉予在故意装作不知,那她呢?她应该是清楚明白的,要是不肯嫁入皇家,那就该离钟觉予远远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殿下?”那人察觉到她的走神。
钟觉予却道:“谨言。”
“啊?”洛月卿不懂这突然冒出来的话。
“既在道观之中,就该忘掉往日身份,”钟觉予又道。
她又说了一遍:“钟觉予,字谨言,清月道长唤我谨言就好。”
大梁鲜少有女子取字,大多是先取个名字,然后再取个亲昵些的闺名,而闺名大多只能被父母、亲人,还有日后的郎君知晓称唤。
而钟觉予从小就被送入学堂,学堂之中不分尊卑,殿下这些称呼都被弃舍,只用喊字。
所以钟觉予虽是女子,却也被先生取了字,方便称呼。
洛月卿眼睛一亮,便喊道:“谨言。”
钟觉予便回:“清月道长。”
不算对称,倒也有来有回。
洛月卿笑起来,又问道:“你是在哄我吗?”
前两天下棋,她提出的彩头就是钟觉予的闺名,只不过被钟觉予拒绝了。
钟觉予偏过头,只道:“蜜饯好吃吗?”
洛月卿只觉得这人别扭,哄人也弯弯绕绕的,回道:“有点甜,那个如意糕味道最好,不知道是哪家的糕点,我之前竟没尝过。”
“那下次再给你多买些,”钟觉予飞快接道,但却没说明出处。
洛月卿并未想太多,手依旧勾在对方脖颈,笑眯眯道:“你平常哄人都是这样的吗?”
虚扶在后腰的手终于贴近了些,隔着布料、填满浅浅腰窝。
钟觉予语气平淡:“我平常不哄人。”
她即便再不受宠,也是大梁的嫡长公主,只有旁人讨好她的道理。
洛月卿眼眸弯成月牙,又喊:“谨言。”
不知在开心什么。
钟觉予再一次答应,又问:“今天吃的是桂花糕?”
桂花香味独特且绵长,两人距离又近,说话时难免闻见些许。
洛月卿好像没有意识到丝毫不对,还点头道:“桂花糕也好吃,你要尝一尝吗?”
话音刚落,她就准备扶着摇椅起身,去屋里头取桂花糕。
可钟觉予拦住她,覆在腰后的手微微用力,便拒绝道:“不用,我不喜甜食。”
洛月卿极力推销:“不算甜,也不知道店家如何保存的,竟将秋季的桂花留到春末,不过存货应该不多,估计过段时间就没有了。”
钟觉予摇了摇头,只说:“我不想吃。”
“行吧,”洛月卿有些遗憾,又重新坐回她怀里,没有意识到半点不对,极其自然的模样。
唯一觉得不妥的人却不阻拦,垂眼掩饰晦涩复杂的情绪,思绪无意飘到之前。
提着大包小包的李时归,一边放东西一边说道:“这事不消打听,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洛家不愿将女儿嫁给太子,甚至扯出为祖母祈福的幌子,让洛家小姐上山修道,避开婚约。”
“可太子爷执着,至今不肯娶妻,非要等洛家小姐下山。”
李时归撇了撇嘴,颇为嫌弃:“他也不想想,他不娶妻,洛家小姐敢下山吗?”
“清月道长,”钟觉予突然开口喊道。
洛月卿抬眼看她,漆黑眼眸中只倒映着对方的身影:“嗯?”
“你不是说要我有什么问题就问你吗?”
洛月卿茫然地点了点头。
“我明日就和观长说一声,让你带我修行,”钟觉予如此说道。
洛月卿先是一愣,后面止不住的喜意,笑盈盈道:“我肯定比他讲得好。”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一个不知名的假道长,竟敢和名扬天下的道长相比,要是被旁人知道,指不定如何嘲笑这假道士。
可钟觉予却点头,笑道:“那就劳烦道长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小院中的摇椅摇晃, 却不见白日的人,随着夜色降临,厚厚的云层盖住星月, 远处的山峦便隐没,连大致的轮廓都瞧不清。
房间里静悄悄的, 只剩下半截熄灭的蜡烛, 滴落的烛油凝固成一片。
雕花的木床贴墙而放, 床帘被放下,被褥的一个角落在床铺外, 一副要往下掉的模样。
恼人的是隔壁的声响, 清月道长不知道在折腾些什么, 将桌椅翻来覆去的挪,不过好在没有真正吵到这个屋子,一如既往地安静。
就在这安静中, 有五人身穿黑衣, 手持带鞘长刀, 刻意隐在漆黑的阴影处, 脚步声极轻地往小院里走。
方走到门前, 便有一瘦小的家伙手捏铜丝, 弯腰俯耳,用铜丝往里头钩。
玄妙观的房屋年代已久且结构简单, 完全没有防备的念头, 只是一片木板被定在门上, 松松垮垮地扣在另一块木板上,铜丝稍用力, 那木板就被勾起。
那瘦小的人极力控制着力度,将房门往里头轻轻推开, 但饶是这样,满是虫蛀的木轴还是发出一声刺耳声响。
——咿呀。
外头的五人呼吸一滞,几乎是刹那间,就齐刷刷拔刀而出,然后大步冲向里头。
反射的刀光将屋里照得半亮,五人连片刻犹豫都没有,直接往垂落的床帘中飞快砍去。
布料瞬间破裂,零零碎碎的棉絮乱飞起,甚至连木板都被砸碎,可却没有他们的目标。
都蒙着面的五人瞳孔一缩,甚至有人立刻弯腰看向往床下。
其他则看向门后、桌下,速度极快,好像身体记忆一般。
但以往十分管用的经验,却在此刻扑了个空。
能够藏人的地方没有一处不空旷。
脾气暴躁的一人,忍不住低声骂道:“怎么回事?你买通的那个小道士不是说她已经回房了?!”
语气又惊又怒。
那瘦小的男子也震惊极了,忙道:“他不可能骗我。”
来不及互相责怪,骂出声的那人像是领头,立马道:“找,既然已经动手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要是钟觉予一夜无事,第二天回房却看见自己房间内一片狼藉,必然会调动人手守在身边,到时候他们需要动手就更困难了。
其他人自然也清楚,立马就想要往外走。
而一直沉默不语的人,突然说道:“去看看隔壁。”
几人搭档了好些年,自然清楚他的言下之意,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大,但在隔壁的人不可能听不见,他们本来也没想多生事端,打算杀了钟觉予就往外跑,隔壁人发现也无所谓,可现在……
只能先解决了她,再寻钟觉予。
五人登时转身,冲往外头。
可刚到门口,突然响起一声利刃迟来的破风声。
常年偷袭暗杀别人的人,竟也被人埋伏了。
外头这一刀极狠厉,像是经历无数次血战的人,在一对五的情况下,也没有丝毫慌乱,刀锋直指一人。
里头的人正往外冲出,在惯力下,极难停下脚步,只凭着肌肉记忆,下意识抬起手。
这场面极其别扭,像是下半身在控制身体往刀刃上撞,上半身在阻拦。
若是外头人此刻贪心,打算以斜劈往下的方式,连伤五人,那么以五人同时抬手去挡的姿态,必然会被推开。
可她只选择了一人,那长刀直直刺向一人胸口。
衣襟炸裂,血水飞溅而出,那大汉连声音都未来得及发出,就断了气。
而屋外的人不带丝毫犹豫,瞬间拔刀。
尸体霎时间仰倒落地。
“大哥!”旁边人发出极凄惨的喊声,便要含恨冲向前,欲斩杀对方报此血仇。
四人手脚功夫都不弱,且配合默契。
只见一人佯装提刀刺去,侧边就有人试图斜劈而来,另一边也有人横刀砍过,仗着人多,企图围剿对方。
屋外那人不慌不忙,像是早就料到这一幕,双手握住横刀,从右下方往上猛的一提,直接撞开旁边的砍击,继而不见停留,瞬间往另一边劈砍,招招有破风声响起。
那四人直接被击退入房内,刀刃撞在门沿上,被震得手臂发麻,可脸上却不曾有退却之色,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小贼,拿命来!”一人突然发出高喊,便要劈砍而来,一副要以命相搏的模样。
可那瘦小男子却骤然曲膝,要冲出门外。
他们的优势在于人多,往日都是五人同时围杀,如今却被对方堵着门中,那仅容两人齐站的空间实在太小,以至于他们发挥不出全部实力。
故而想要先瘦小男子冲出,绕到钟觉予背后偷袭,逼迫她退到院子中,让他们四人都走出房门。
也不知这几人互相陪伴了多久,连个互相传递的眼神都没有,就能如此默契做出决断。
可钟觉予怎会察觉不到?
她在战场厮杀的两年,见得最多的就是这场面,最危急的一次是落入几十人围攻的陷阱中,洛月卿曾瞧见的伤疤,大多都来自于那一次,要不是李时归、阮鹤等人拼命杀来,恐怕她钟觉予早已成了白骨一具。
故而这区区四人,实在没能让钟觉予放在眼中。
她凤瞳微眯,绷紧的下颌凌厉,一手抵住刀柄最前头,一手握向前,挥刀斜刺再往上挥,一个标准的迎推刺便使出,这是大梁军中最惯用的招式。
对面四人没想到钟觉予如此警敏,吸引注意力的男子最是慌乱,手一抖,差点在钟觉予的劈砍下丢了刀。
那瘦小男子因半蹲的姿势,本就很难使力,又作为最主要的照顾对象,自然难以抵抗。
那右手臂顿时多出一道半尺长血口,皮肉翻绽露出些许白脂,隐隐能瞧见里头的骨头,看得极为渗人。
那男子也惨叫一声,往日最好使的招式,现在却彻底让他送了命。
另外三人惊愕不已,竟一时间忘该如何动手。
钟觉予抓住机会,便立马抬刀刺出。
刀刃相撞,发出剧烈响声。
那乌云不知何时飘远,露出皎洁月光,反映在狭窄刀面上,闪出刺眼刀光。
想设法冲出去的三人又一次被打入屋内。
那被喊做大哥的尸体横在那里,不知道被踩了多少脚。
那瘦小男子疼得脸煞白,倒吸着凉气,只能时不时偷袭两招,有一次差点被钟觉予打脱武器。
气氛焦灼,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血腥味。
里头四人越来越急,几次出了失误。
深夜寂静,稍有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更何况这刀刃相撞,打在门沿上的声音。
远处已有火把亮起,掀起嘈杂声响。
下一秒就有两人执刀冲向这边。
一人是胡乱绑好衣服的李时归,一人是上山时的青衣女子阮鹤。
再看她们身后,呼吸急促的洛月卿极力跟上。
“殿下!”两人大喊一声。
钟觉予退后一步,便让两人上前,以一敌五,看似轻松,可其中却凶险至极,里头次次是拼尽全力的杀招,稍有不慎就会被偷袭。
若不是她刚开始就先冒险刺杀一人,这处境定然会变得更艰难。
阮鹤和李时归连忙补上,默契不比这些人差。
继而便听见几声惨叫声,被钟觉予步步耗尽力气的刺客,哪里是刚刚加入战斗的阮鹤、李时归的对手。
刀锋划过,那瘦小男子露出恐惧表情,立马喝道:“求殿下饶我一命,我告诉你们是……”
“杨诩!”旁边的男子厉声打断。
瘦小男子恐惧喊道:“三哥我不想……”
又是几刀劈砍而来,阮鹤、李时归不管他们在争论什么,身后的殿下不开口,她们就绝不会理会。
正在此间,洛月卿已快步走到钟觉予身边,慌张道:“你没事吧?”
钟觉予气息稍乱,只是摆了摆手,便宽慰道:“放心。”
她视线落在小道长身上,匆匆忙忙间,洛月卿只穿了身薄衣,便往屋外跑,未盘起的发丝散落,有些狼狈。
钟觉予下意识牵住她的手,感受到对方体温炽热,才稍稍松了口气,继而侧身替她挡住风,低声道:“没事了,你先回去披件外套。”
依旧担心对方受寒。
这事发生的突然,原先她已吹熄烛火睡下,却听见旁边房间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还有洛月卿一声声惊呼,好像遇到什么极恐怖的事。
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随手披了外套后,就提刀赶过去,却没想到是这人在房间里看见只肥耗子,可能是被洛月卿房间里堆放的甜食吸引过来,钟觉予进门时,这耗子还在叼着个糕点,到处乱跑。
吓得洛月卿到处逃窜,抓住什么东西就往耗子那边丢。
场面一时间混乱得不行。
钟觉予只能匆匆上前帮忙,但洛月卿实在慌乱,不仅没有帮上忙,反而还因为几次丢东西,而扰乱了钟觉予的行动。
还没等抓住那老鼠,旁边就有声响传来。
钟觉予对刺杀并不陌生,连慌张都不曾,便让洛月卿去观外的小院中喊来阮鹤、李时归两人,又料到刺客不会放过隔壁,便直接率先出手。
于是,便出现了现在这一幕。
洛月卿没听见她说什么,紧紧盯着前头,无意识牵住钟觉予的手。
钟觉予抿了抿唇,只好抬眼继续看向前面。
那几人早已生出退意,一心只想找个机会逃脱,出招便越发小心省力,被打得连连败退。
又是一血口出现,刚刚制止瘦小男子的人往后一倒,便没了呼吸。
而另外两人也再无抵抗之力。
那瘦小男子越看越绝望,忙喊道:“饶了我饶了我,我告诉你是谁!是太……”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旁边人飞刀捅入心口。
继而那人用力一咬,黑色液体从嘴角滑落。
唯一剩下的人也如此做法。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本以为最硬气的是那制止瘦小男子的人,所以两人故意先将他斩杀,却没想到其余人也会如此决然。
阮鹤、李时归连忙收刀,快步赶去那几个刺客面前时,这几人的气息早已断绝。
“该死,”李时归气得咒骂了声。
阮鹤扭头看向后面,刚想请罪,却瞧见长公主殿下早已转身,挡在报信的小道长前面,故意掩住她视线。
阮鹤比李时归细心聪慧,眼中闪过一丝思索,好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你先回去,”钟觉予像是没注意到后面的视线,低声朝洛月卿说了句。
洛月卿面色有些白,方才来回跑出的潮红早已散去,即便有人挡着,也不免受凉。
只有李时归还未察觉到不对,先是将这些人的面罩全部掀开,又查看手脚、武器。
“是江湖中人,”李时归自顾自得出结论。
草莽出身与官家训练出来的武士,区别极大。
正所谓穷学文,富学武,比如她与阮鹤,便是正正规规的官家出身,虽然练武辛苦,可吃穿用度与京中富户一般,三餐都食肉,晚上泡药浴,有专门的师傅指点缺处,这样练出来的随从,自然气壮身强。
而草莽出身的武士就不一样了,大多数人在前期都亏了身子,练岔了、伤了身子也不知道怎么改,所以大多都有暗伤,且看起来干瘦精悍。
最后就是武器,民间铁器昂贵且锻造粗糙,草莽出身的武士耗尽钱财才能买到一把,即便万分珍惜也难免磕碰,只能不断让铁匠修补,所以刀刃上的痕迹肯定杂乱且多。
不像阮鹤、李时归她们的长刀,可以时时替换,锋利又光滑。
再结合之前的话,李时归有些犹豫地判断道:“或是太子买凶……”
话说到一半又骤然停住,顾及着有外人在场,不敢明说。
但自己细想一下,却觉得大有可能。
先不说这儿临死前说的话,再说其他,太子刚领兵离开京城,这边就有人买凶查杀长公主,很难不让人联想怀疑。
更何况,这已不是第一次了,在她们赶回来的路上也遭遇了一次刺杀,那一批人没有这些人嘴硬,三两下就全招了。
“殿下……”李时归强压着愤怒,扭头喊道。
“你先回屋,”钟觉予却低头看向洛月卿,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
一是想先让洛月卿避开这场面,以免恶心、难以入眠,到底是世家小姐哪能见到这种场面,哪怕是阮鹤她们第一次见到尸体,也有些反胃呕吐。
二是想和阮鹤、李时归单独处理这事。
可饶是钟觉予想得再周全,也耐不住怀里的小道长,白着脸仰起头,可怜兮兮地回道:“耗子还在屋里。”
她们刚刚还没有把它抓住。
钟觉予:“……”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吵闹声响已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纷纷往这边走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钟觉予站在原地,身后是等待她发话的李时归、阮鹤, 身前是弱小无助的小道长。
她扯了扯嘴角,头一回感受到所谓的压力。
“殿下, ”呼喊声从门外传来, 玄妙观观长披着外袍, 匆匆赶来,两旁还有小道童扶着他, 以免夜色浓重, 失足摔倒。
钟觉予收敛神色, 便上前。
同时住在周围的道士也赶来,在门外挤成一片。
“观长,”钟觉予喊道。
“这是?”观长往里头一瞥, 便知道一切都解决, 再看钟觉予丝毫未伤便彻底放下心来, 面容稍缓。
“几个小毛贼闯进来罢了, ”钟觉予面色不变, 好像之前的凶险全然不存在。
那观长怎么能不懂她的意思, 心知她不想将此事闹大,便应和道:“可能是这段时间观中香客突然变多, 这几个小毛贼便起了贪心, 竟撞到殿下这儿来了!”
他先宽慰了钟觉予几句, 确定她无事后,又说让几个人来帮钟觉予打扫。
钟觉予自然同意, 然后又是翻来覆去的客套话。
而小院里头的三人相对而站。
阮鹤一身青衣,细眉柳叶眼, 清秀面容中带着一丝难得的书卷气,虽手执长刀,却像是个文人。
李时归看起来要大大咧咧些,懒懒靠在门沿,一群人中她最没有礼数,动手也最狠厉,这几人身上的伤口,有大半都是出自她。
站在小院里的洛月卿面色有些苍白,这一来一回对于体力堪忧的小道长而言,实在辛苦。
她抬眼看向里头两人,这两人也在好奇地打量着她,像是在思索为什么殿下对她如此不同。
而洛月卿却在想,原剧情中这两人的结局,作为钟觉予最信任的左右手,这两人的下场极惨。
李时归被太子设计,被迫跳下山崖,死不见尸。
阮鹤为救长公主,双腿被砍、面容被毁,就连声带都被损坏,只能发出呕哑嘲哳的声音,虽活着却如鬼魅一般。
钟觉予后期的黑化,也和这两人有着极大的关系。
可此刻的李时归不知自己的命运,她大刺刺脱了自己的外衣,朝洛月卿一递,便道:“先披着吧,小道长。”
她没多想,满心扑在殿下和面前这个小道长是什么关系的问题上,完全没意识到不妥。
见洛月卿有些犹豫,她又道:“我常年习武,身子骨好,倒是你跑来跑去,出了一身汗,等会受寒怎么办?”
她是不是又得下山帮她买蜜饯了?
这最后一句话她没敢说,只是又将衣服往前递了些,咧开嘴笑,自以为看得明明白白。
旁边的阮鹤似有些嫌弃,斜眼瞥了她一眼后,却没阻拦。
听到受寒两字,洛月卿舌尖又泛起汤药的苦涩,只好伸手接过,披到自己身上。
“多谢……”洛月卿话音一顿。
李时归及时接道:“李时归,她是阮鹤。”
洛月卿也客气回道:“道号清月。”
阮鹤眉头一挑,意义不明地重复了一遍:“清月道长……”
李时归没有丝毫察觉,笑眯眯道:“多谢道长深夜赶来,以免这几何小贼伤了殿下。
她话语一转,又道:“道长屋里有老鼠吗?需要我们帮忙吗?”
洛月卿连忙点头,露出感激的后怕表情。
她今晚确实打算使些法子,将钟觉予喊到自己房间,毕竟她通过系统知晓,钟觉予会因此受了伤,且伤势严重,短时间内难以痊愈,直到钟觉予被迫出兵时,还未彻底愈合,直接导致了战场失利,被百官弹劾,百姓议论。
故而洛月卿就想让钟觉予避开此事,可没成想她还没有开始敲墙耍无赖,便有只巴掌大的耗子从她的甜食堆中钻出……
“殿下!”
洛月卿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对方,李时归便朝着她身后喊道。
洛月卿连忙转身,还没有瞧见人就被牵住手,钟觉予低声说了一句:“好了,先回去你那边。”
她又抬起头,说道:“过来帮忙。”
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却莫名让人觉得怪异,尤其是被看着的李时归。
李时归挠了挠脑壳,有些不知所措,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殿下应是有些不悦,但不悦什么呢?难道刚刚那个老头让殿下不开心了?
她丝毫没有联想到自己。
见事情已结束,屋外的人便纷纷散去,转眼就只剩下零零碎碎的几人。
此刻夜色浓重,不方便打扫,观长只能先叫来几个人,将尸体搬出观外,第二天再继续处理。
钟觉予并无不可,只是在对方询问有没有换房间时,停顿了一瞬,没有同意。
“那你今天睡哪?”被牵住的小道长偏头看向对方,眼帘扑扇。
钟觉予抿了抿唇,刚想说话又被李时归打断。
李时归说:“我和阮鹤那边还有间空房,殿下这两天先睡在观外?”
她们时常要下山传递消息,便嫌住在玄妙观中麻烦,就在观外租了个小院,离玄妙观极近,几乎是贴在玄妙观旁边,是曾经的山下村民为了做生意、讨口饭吃,搬迁到这儿的房屋,两人花了笔大价钱才租下。
牵着洛月卿的手微紧,钟觉予有些犹豫,正准备答应时,又听见洛月卿急忙开口。
“谨言我怕!”小道长抓住她手臂,漆黑眼眸可怜兮兮的,活像只要被抛弃的小狗。
她忙解释道:“万一还有老鼠怎么办?”
被牵住的手反牵住对方,抓得很紧,好像在告诉对方,自己真的很害怕。
“今儿只是偷跑进了一只,等明天它们都知道我房间里有好吃的,一群群跑过来怎么办?”小道士说得有理有据。
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这类生物总是成群出现。
阮鹤与李时归在旁边保持沉默,只是表情更复杂了些。
长公主深夜不睡,帮隔壁小道士抓老鼠这事已十分离奇,现在还有赔上自个,守在小道士房间内……
可钟觉予却真的好像被说服,张了张嘴,竟没有拒绝,只道:“我们先把屋子里的那只抓出去。”
洛月卿笑眯眯点头,不知什么时候已揽紧对方手臂,像是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像极了吃到鱼的小猫。
钟觉予视线扫过,红唇挪动,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倒是身后的两人表情复杂,特别是李时归,她虽然猜到了些,但没想到这两人已经那么黏糊了……
她看着她不值钱的长公主殿下,脚步沉重。
四人回到洛月卿房中,凌乱程度不输于隔壁,看得出来两人为抓老鼠,费了不少功夫,连床都被挪开半截,歪歪斜斜地横在那儿。
钟觉予先随手拿过丢着椅子上的外套,极其自然地递给洛月卿。
洛月卿未察觉不对,扯开不属于自己的外套,笑着还给李时归,又道:“多谢。”
李时归连忙接过,刚想开口说话。
钟觉予就扯过洛月卿,低声道:“先穿衣服,别着凉。”
李时归只能讪讪收回手,视线落到旁边,又被阮鹤白了一眼。
“傻,”阮鹤好似说了这样一句,继而就上前,朗声说道:“殿下,我先到处看看。”
钟觉予自然点头,眼神还在洛月卿身上,直到看见小道士将衣服规规矩矩穿好,她才放心,低声嘱咐了句:“你去床上坐着,别又被吓得乱跑。”
这话指的是之前,洛月卿被逃窜的老鼠吓得到处跑,最后钻入钟觉予怀中,紧紧抱住。
原本想一刀挥过去的钟觉予就这样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别说抓耗子了,连老鼠跑到面前,都拿它没辙。
洛月卿便仰头冲她笑,心虚得不行。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同老鼠是一伙的,尽做些拦着钟觉予的事。
让人瞧着心头无奈,却半点气都发不出来。
钟觉予叹了口气,语气柔了又柔,半点也瞧不出之前以一敌五的冷厉,只说:“去吧。”
另一边被阮鹤扯走的李时归,收回视线,有意无意地摸了摸侧脸,看得牙酸,继而又看见被打开柜子,里头全是自己买来的糕点。
她就说殿下怎么会突然转了口味。
李时归扯了扯嘴角,倒是切身体会了女大不中留的这句老话。
之后三人巡视了一圈,可能是之前洛月卿两人将它惊动,它就趁着两人离开就逃了出去,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李时归甚至攀到屋檐上瞟了眼,都没有瞧见这老鼠的身影,三人这才放弃。
慌慌忙忙一整夜,等回过神来,才发觉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天明了,这几人便不再折腾,钟觉予理所当然地被留了下来,阮鹤和李时归则悄声离开。
屋中烛光昏沉,周围安静,只能听见零零碎碎的虫鸣,皎洁月光洒落往下,屋外生起白雾。
钟觉予站在木桌前,扭头望去,便问道:“睡了?”
床上那人乖巧,早就裹着被子缩在最里头,看着钟觉予重重点了点头,清亮眼眸温凉而无害。
钟觉予眼眸躲闪一瞬,看向床头挂着的香囊,片刻之后才吹熄了灯,房间瞬间暗了下去。
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是掀开的被褥声。
被褥已被小道士捂得热乎,时有时无的檀香也缠绕上来。
钟觉予有些不适应地绷直身子,如同一块木板似的躺在里头。
先皇后对钟觉予严苛,即便是亲生母女也不曾睡在同一张床上,早早就让钟觉予睡在偏殿,只留下侍女照顾,所以这还是钟觉予头一回与人同睡在一起。
下一秒,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又响起。
小道士抱住她手臂,脑袋抵在她肩膀,便含糊说了句什么。
第一百一十四章
“嗯?”钟觉予试图听清, 微微侧过头。
等适应了黑暗,眼前就不再是模糊的一片,勉强能看见大致轮廓, 比如挂在上头的香囊,旁边人的发丝, 还有一下下的呼吸声。
这种时刻总是微妙。
视觉的削弱, 让其他感官开始争夺起主动权, 变得分外灵敏。
钟觉予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配合着屋外的风声, 奏响不知名的曲谱。
她突然走了神, 想起幼时一段极其不起眼的记忆, 久远到钟觉予以为自己早已忘却,却在此时此刻突然涌入脑海。
也是一样的漆黑,幼年的德宁公主躺在偌大的木床上, 钟觉予还记得那是怎样的一张床, 用最名贵的大叶紫檀打造, 手艺精湛的木匠从她出生开始就雕琢, 直到她四岁才完成。
上头的凰鸟栩栩如生, 就连边角都雕有代表吉祥的云纹、荷花, 外头人都在传,圣上与皇后是如何宠爱德宁公主。
可钟觉予却很讨厌那张床, 它太空太大了, 像是一个巨大囚牢, 每到夜晚她就被关着里头,哪怕她伸长胳膊, 也无法触及边缘,只能小声地数着自己的心跳。
直到旁边人的声音响起, 才将她拉回现实。
这一次钟觉予仍没有听清,忍不住贴近了些,小声道:“你再说一遍。”
玄妙观中的摆设年代久远,结构简单的木架上全是虫蛀,稍一动就会响起咿呀的声音,可在这噪音下,钟觉予终于听见了对方的话。
她说:“你在想什么?”
钟觉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总不能告诉洛月卿,她想起了她之前睡的床,有些奇怪,就好像她变成了几岁的幼稚小孩,在简陋的条件下,想起了家。
所以钟觉予只是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洛月卿小声地哦了下,听不出语气,然后又道:“你冷吗?”
钟觉予认真感受了下,便说:“还好。”
临近初夏,这天气实在不算太凉,除了身体虚弱的清月小道长外,大部分人都觉得恰好合适。
洛月卿停顿了下,像是嘀咕了句什么,继而越发贴近,冒出一句:“那我冷。”
这话说的奇怪,好像钟觉予说自己冷,她就不冷了一样。
只不过唯一能反驳的人却没有开口,身体骤然僵住。
太近了。
因睡觉的缘故,两人都只穿着极薄的单衣,里头的小件都被放到一边,只剩下那一层布料,好似存在,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于是,独属于女儿家的柔软感受就这样贴着钟觉予手臂,甚至是挤压着。
“别……”钟觉予下意识开口,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
“嗯?”旁边的人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故意装作听不见,微微仰头看她,抵在肩膀的下巴硌着骨头,有点疼。
钟觉予只能说:“很冷吗?”
她伸手想去拽住洛月卿的手,想像之前一样试探对方的体温,可洛月卿却躲开,直接将她抱住。
“冷,”洛月卿含糊地回答。
赤足踩在她脚背上,果然有些凉。
钟觉予不由愧疚,为自己方才冤枉对方故意的念头感到歉意,她不熟练地回抱过去,手臂微微揽住对方的腰,脚背上抵。
“怎么那么冷?”她有些诧异,明明洛月卿已经在被窝里裹了很长时间。
“体寒,容易手脚冰凉,”洛月卿回答,就这样埋在她怀里。
屋外彻底没了声响,连月亮都藏了起来,山涧中的溪流依旧,如同一条蜿蜒曲折的丝带。
小院里的树木立在那儿,偶尔落下几片叶子,扰了一庭院的清静。
木床上的被褥被撑出一个大包,里头的人相拥相依偎,结束了短暂的对话后就不再提起别的话茬,反而学着小儿胡闹起来。
圆润的脚趾滑过足背,顺着骨骼从上往下,反反复复,当然这种重复动作不会一模一样。
有时是从脚踝的位置开始,有时故意停留在弓起的足背上,或者缓慢往下。
钟觉予有些痒,只能抵住对方足心试图逃避。
怀里人便笑,有些得意的轻笑声。
像只尝到甜头的小猫。
这让长公主殿下有点恼,用力揽紧对方,低声道:“笑什么?”
洛月卿在仰头看她,杂乱的发丝扫过脖颈、耳垂,不仅没有好,反倒更痒了。
可钟觉予这一次没松手,就瞧着她。
洛月卿便说:“我手冷,谨言你帮我捂捂。”
又是小道士惯用的招式,黏糊糊的语气好像讨好,又有点恃宠而骄的意味。
钟觉予还没有答应,她就伸出手,双手握在一起,老老实实的,像个准备被捆绑的犯人。
“谨言,”她拖长语调,两个字也念出千回百转的调子。
钟觉予总是心软的,对于小道长总是心软的,她牵住对方手,便往自己的衣服里放,然后无奈道:“暖和了吗?”
而怀里人却说:“谨言,你有腹肌啊。”
温凉的指尖戳来戳去,一副发现新奇事物的模样。
钟觉予不由吸了口气,腰腹便往回缩了些。
可那人依旧不依不饶,指腹顺着线条划来划去,不算疼,但是很奇怪,比之前的其他触碰都要奇怪。
“别闹了,”钟觉予只能制止,声音莫名有些哑。
洛月卿不肯停,小声道:“我再数一数,数一数有几块。”
钟觉予便又不出声,默许了她的央求,不知道对方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个,毕竟她从小习武,不仅自己有,阮鹤、李时归等人都有,身处军营里以后就见得更多了。
比如她的一个部下,满身都是块状的肌肉,壮得像座小山一样,拿着两把开山斧,冲向敌军的时候,好像地都要震起来了。
怀里人从一数到四,又发出由衷敬佩的感慨:“谨言你好厉害。”
实在不明白这事有什么厉害的。
钟觉予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肚皮上压,只说:“捂好。”
那人却不省心,又问:“你这样不会肚子疼吗?万一受凉了……”
“不会,”钟觉予回答,她体质可比某人好得多。
洛月卿就感慨:“谨言你真厉害。”
她现在就好像一个抱着火炉取暖的松鼠,手脚都被捂得热乎。
“这有什么?”钟觉予实在不明白。
“就是很厉害啊,”洛月卿窝在她怀里。
没个正经理由。
以往夸钟觉予的人有很多,咬文嚼字、引经据典的,能扯一整面纸,没有人像洛月卿那么简短,甚至还重复了。
话题又这样结束,不过两人都不觉得不自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不想说了就不说。
踩在脚背上的足尖又开始胡闹,有意无意地挠抓她。
钟觉予觉得痒就微微躲开,然后再贴上去。
洛月卿没有半点自觉,反反复复继续。
被褥里的温度逐渐上升,暖洋洋的,比一个人好捱得多。
两人都有些困了,白日起得早,晚上又遭遇了那么一遭,能坚持那么久已算不错。
揽着洛月卿的手无意识收紧,将对方往自己怀里压,昏昏沉沉间,她又听见洛月卿问道:“谨言,你从小就那么厉害吗?”
钟觉予强撑着精神,勉强回答:“哪有人天生就什么都会,我只是比大多数人勤勉些。”
幼时被母后催促,她离世后就成了习惯。
洛月卿便又问:“那有人喜欢你吗?”
这个问题让钟觉予一怔,骤然睁开眼,彻底清醒起来,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想问。”
“那你呢?”钟觉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压在小腹上的手已被捂得热乎,却没有人主动挪开,任由它放在那儿。
洛月卿便回想了下,然后肯定道:“有。”
洛月卿相貌又不差,又没世家小姐的疏离冷淡,或是自觉骄矜,追求者自然不少。
“道观里有吗?”钟觉予抿了抿唇角,莫名有些不悦。
“有吧,我记得之前有几个道长,不过我都避开了。”
她上山的理由本就难言,观长和洛家家主都嘱咐她尽量不要出门,更别说与人交流了,不然原身也不会闷到跑去缅桂林中饮酒。
钟觉予面色稍缓,只说:“玄妙观收徒还是宽松了些。”
埋在她怀里的人又问:“你呢?应该有很多人倾慕殿下吧。”
钟觉予还未答话,又听见她继续说:“里头有没有女儿家?”
这话有点突然,钟觉予停顿了下才回:“有。”
她稍稍低头,杂乱的发丝扫过薄唇,发丝间带着淡淡檀香。
“怎么了?”
洛月卿往她怀里缩了缩,又闷闷道:“那你怎么看?”
她骨架纤细,肌理细嫩而软,被被褥捂热后,就和一团软绵绵的云似的,不仅不觉得硌人,反倒莫名的舒适,比所谓的抱枕都要舒服。
钟觉予配合地挪了挪身子,以便她靠得更舒服,然后才说:“你想我怎么看?”
皇宫寂寥,多有宫女妃子互相陪伴、聊以慰藉,她幼时就撞见过几次,只是当时年纪小,懵懂而不知,却敏锐地没有告诉任何人,而后随着年纪的增长、阅历的丰富,才慢慢理解。
洛月卿含糊地答应了声,却没有再说下去。
钟觉予等了会,才发觉这人已经睡着,她有些无奈,又想着今日的小道长确实累得不轻,便只能暂时搁置。
屋外夜风吹响,卷起一地的落叶,再往山峦边缘看,已能依稀瞧见轮廓,黑夜开始淡去。
房间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不像之前一样黑漆漆一片。
只见原本闭着眼的钟觉予,突然睁开眼,然后掩在发丝下的耳垂突然红成一片。
她低头望去,原本覆在小腹上的手不知何时往上,攀住柔软起伏。
“色胚……”有人羞恼,低声斥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
当和谈的消息传来, 已是七天之后。
钟觉予有心遮掩,观长自然配合,那晚的事情就这样被抹去, 不过两日,钟觉予就搬回了自己的房间, 迫不及待的急切模样, 让失去暖炉的洛月卿不禁怀疑自己, 是不是睡相太过难看。
但唯一的知情人——钟觉予回答含糊,有时洛月卿问急了, 她就乱扯出个理由往外跑, 一句话都不肯说。
只能任由洛月卿猜来猜去, 闷闷失了几天的眠。
但再纠结也无用,不如老老实实上课,自从观长答应由洛月卿替钟觉予讲解道法后, 两人就连白天都要时时刻刻粘在一起。
看得时常来守着的阮鹤、李时归牙直酸。
不过, 难得的平静不曾维持多久, 阮鹤站在钟觉予旁边, 再一次重复了遍:“太子殿下已将豫州、兖州还给东楚了。”
钟觉予坐在书阁之中, 垂眼不语。
就连一向爱闹的李时归都站在那儿。
想过太子平庸, 但没想到他能无能至此。
这次战役,本就是东楚无故起兵, 将梁国派去守城的老将斩杀于刀下, 惹得天下惊颤, 那会京中人心惶惶,街头巷尾都在传东楚要一鼓作气打到京城, 一统天下。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对着下面的朝臣连问十声, 都没有任何人敢接下领兵、对抗东楚的重任。
最后还是梁国的长公主殿下走出,在文武百官面前,下了必会击退楚军的军令状。
由此可见,钟觉予当时的处境是如何困难,甚至有世家公然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可她偏偏就带着众人,一路击退东楚,攻打向兖州,整整两年时间,钟觉予等人在此中废了多少心力,折了多少兵力,经历了多少九死一生,太子殿下即便无法细知,那大梁在此中耗费的钱财、粮草,他总了解吧?
如今倒好,自己火急火燎赶过去,既占着理又占着优势,居然也能谈成这样子?!
豫州、兖州还了,赔偿金额只超过两年军费的一成,其他条款看着占了便宜,实际都是大梁吃亏。
众人怎能为此不气闷?
两军对仗的时候,他太子爷在哪里?
如今挑出来摘果子,也没摘出个好果,签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对面的洛月卿手握经书,也跟着不说话,钟觉予虽将她留下,但并不代表她可以掺和进去,只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李时归最沉不住气,忍不住先开口道:“太子殿下再怎么和我们不对付,也不该如此,且不说我们,那些随军战死的弟兄们在地下如何安息?”
她气急了,整个人都在抖,两片嘴唇发颤。
旁边的阮鹤捏紧拳头,好半天才说了句:“消息已传回京中,大家估计都知道了。”
钟觉予依旧杵在那儿,保持着坐着书桌前的姿势,瘦削脊背挺得笔直,搭在桌面的手鼓起青筋。
李时归却突然一下子跪下,大喊了声:“殿下!”
她并未明说,却直挺挺地跪下,满是不甘、愤怒的双眼却表明一切。
她们跟着钟觉予那么长时间,最是了解圣上与太子如何对她。
皇后在时,还算其乐融融一家人,可随着皇后离世,长公主逐渐展露锋芒,而以往还能称作仁厚的太子,被衬得越发无能,于是兄妹离心。
而圣上不仅不加以阻拦,甚至站队于太子,一边不得不依赖长公主才华,一边又对长公主生出间隙。
长久下来,这两人哪能不心疼钟觉予?
忠臣做不了,那就当个权臣好了。
两人想得简单,之前朝中就有不少文臣支持长公主,现在军方又有大半是她们的人,既然陛下忌惮,那就彻底站在他对立面。
洛月卿不觉诧异,自顾自地低头看书,实际却在思考,她清楚钟觉予性子,看似冷漠,实际却重情重义,半点恩情都会铭记在心,更别说对父兄如何。
她此刻即便再愤怒,也肯定不会答应的,不然也不会拖到李时归身死,阮鹤残疾,她也从鬼门关爬出来后才真正动手。
而且如若她真的有这份心,也不会将洛家的女儿留着这里,这种事当然要万分谨慎。
洛月卿现在是在想,该如何才能让钟觉予提前与太子离心。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等过几日太子回朝,南梁的皇子也会跟随而来,向陛下提出求娶长公主的事,陛下与太子摇摆不定,便让太子上山寻钟觉予。
洛月卿眼眸一眯,当时太子可不止找了长公主一人,还试图寻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只不过原身为避开他,消息传来的那一天就下了山,直到太子离开才又返回。
那这一次她不走呢?
她思索间,另一边已说完,钟觉予仍没答应,只是挥手让阮鹤、李时归离开,这两人即便再不甘心,也只能忍着气往外走。
房门又一次被关上,日光从格子中挤入,落在地上,形成破碎的光斑。
钟觉予垂眼看着桌面,看着年代久远的木桌上的纹路,虫蛀的痕迹与裂痕掺杂着一块。
桌面侧边放了壶茶水,旁边摆了碟糕点,茶水是她的,洛月卿嫌苦,只吃糕点。
这书房是观长为他们准备的,倒也不算格外关照,玄妙观中的规矩就是如此,早课之后休息一段时间,再由师傅带着各自徒弟,单独寻一间小书房教导。
虽然两人不算师徒,但也是需教导讲解的关系,所以观长也替她们申请了一间。
悄声响起的脚步声,将钟觉予拉回现实。
她面色沉静,看似毫无影响的模样,偏头看向旁边。
轻手轻脚靠近的小道士,被抓了个正行,僵着身子,睁着小鹿眼,一脸无辜地瞧着钟觉予。
晦涩暗沉的眼眸倒映着她的模样。
钟觉予没开口,小道长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走到她身边,提起茶壶往杯里一倒,然后慢吞吞地挪到钟觉予面前。
钟觉予不像以往那样配合,只是看着对方。
小道长瞥了她一眼,又将茶杯挪动一点。
茶水被推得摇晃,掀起褐色的圈圈涟漪。
钟觉予视线却停在对方手腕,略带骨感的手腕纤细,侧边凸起一圆圆的小骨,掩在薄皮下,隐隐露出一抹莹白,没了之前红紫交织的可怜样,但依旧透着股一折就断的脆弱感。
视线偏移,便落在白净修长的手指上,小道长修剪得勤快,看起来干净而整齐,透着淡淡的粉意,怪不得那么用力,也没抓出什么痕迹。
钟觉予思绪偏离一瞬,骤然又回神,暗斥自己在乱想什么。
但这也不怪她,无论是谁被这样对待了两晚,都不免被影响,只有这个睡熟的家伙什么也不知道,还嚷嚷着钟觉予嫌弃她,钟觉予没把她踢下床就算不错了。
茶杯被挪到边缘也不见钟觉予伸手。
洛月卿又换了法子,反手去拿旁边的糕点,然后直接递到钟觉予唇边,便道:“吃点甜食?”
小道士哄人的方式实在拙劣,钟觉予不仅没被哄好,反倒被气笑。
谁哄人是拿自己爱吃的东西给对方?
这就清月道长独一份。
糕点抵在薄唇上,无意散落些许碎屑,粘在润红的唇瓣上不肯落。
钟觉予掀起眼帘,抬眼瞧她,眼波潋滟,又无奈又恼,就是不肯开口尝一尝。
小道长一点毅力都没有,见她不肯吃,手一转,便绕到自己这边,毫无异色地咬下一口,像是早就惦记上了,只是碍于钟觉予难过,先哄哄她。
钟觉予愣了下,想开口阻拦却没有洛月卿的动作快,只发出了一个字:“我……”
洛月卿一脸无辜地看着她,鼓起来的腮帮子随着咀嚼而晃动。
未说完的话就这样被堵在唇齿。
而洛月卿却好像误会一样,又将吃了一半的糕点递给她,十分大方地开口:“我尝过了,很好吃,不算特别甜。”
钟觉予嘴唇碾磨,分不清这人是故意还是无意,表情实在坦然,动作却过分暧///昧。
至少在长公主殿下以往的认知中,即便是夫妻,也很少能做出同吃一块糕点的事。
“谨言你尝尝嘛,”小道长浑然不觉她的纠结,还在试图推销她的甜食,清亮的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她。
鬼使神差的,钟觉予张了张嘴,咬下潮湿的一小块。
可能是有人咬过一口的缘故,这糕点不像往日那么难接受,在舌尖散成一粒粒粗糙的糕块,泛起淡淡花香。
“怎么样?”洛月卿邀功似的,恨不得身后多条尾巴一直摇,也不知道在骄傲什么。
钟觉予眼眸躲闪一瞬,只敷衍道:“还行……”
原以为洛月卿会到此为止,她却一下子坐到钟觉予腿上,然后又当做她的面,咬下她咬过的糕点。
木椅不大,只能勉强装得下两个人,但也有些挤,钟觉予下意识揽住对方的腰,原本只想护着她不往下落,却像是要将她往怀里按。
小道长装作不知,又抬手要喂她。
钟觉予再配合咬下一小块。
短短一截糕点,也吃出了磨人的漫长。
就在这个间隙间,钟觉予突然想起了宫中将两个女子相恋,唤作对食,那她们这样……
算真的对食吗?
钟觉予又咬下一块糕点,唇瓣无意碰到对方指尖,留下潮湿的痕迹。
但小道长却没有在意,将剩下的糕点全部吃掉,指尖也曾碰到自己的唇。
钟觉予眸光暗了暗,也不知道前人是怎么想出这个称呼的,十分贴切。
小道长惯会享受,吃完一块糕点就去拿茶水,完全忘记了是自己之前给钟觉予倒的,仰头就是一口,然后又往钟觉予唇边递,若是外人瞧见,指不定会怀疑钟觉予手臂有问题。
“解腻,”小道长还贴心地解释了句。
钟觉予挑了挑眉,配合地喝了一口。
等做完这一切后,洛月卿又抬手勾住对方脖颈,开口就说:“你好一点了吗?”
原来这就是她哄人的方式。
钟觉予无奈,但也确实好了一些,只能说:“多谢清月道长安慰。”
小道长弯眼笑起,便道:“道谢也要有诚意。”
不知道暗戳戳想什么鬼主意,那么拙劣的方式也想要好处。
钟觉予却说:“比如?”
“比如你今晚和我一起睡,”洛月卿立马道,然后又抱怨:“我这两天一个人睡,一点儿也不暖和……”
钟觉予嘴角笑容一僵,毫不犹豫地拒绝:“这都初夏了,木床狭窄,两个人裹在一块,总是闷热得不行。”
洛月卿小脸一垮,哦了一声,又闷闷道:“那冬天我们可以一起睡吗?”
“再说……”
屋外有风吹过,山色苍苍掀起一阵波涛,落花满地却无人拾起,唯有夏天停留。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晃眼便是半个月, 一切都如原来剧情那般发展。
太子带回了西楚皇子,本欲与之交好,再极力扶持对方登上皇位, 以修两国之好,期盼着两国维持百年的和平。
而那西楚皇子怎么想不知道, 反正是装出一副配合他天真想法的模样, 硬生生附和了一路, 然后突然在宴席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突然跪下说想要求娶长公主殿下。
他说的极好听, 说是仰慕大梁长公主殿下已久, 如今接触过大梁太子后,越发倾慕向往,愿求娶长公主殿下, 已结两国百年之好。
这话一处, 宴席直接炸开了锅, 众人议论纷纷, 就连首位的皇帝表情都变了又变, 只能找了几个借口拖延。
而后这事传遍京城, 这皇子的临时住所一夜全是烂菜臭鸡蛋,隔着老远都有人大声咒骂。
隔天之后, 太子终于领着圣旨、亲自上山了。
玄妙观中, 小院内。
太子将刚刚宣读完的圣旨放到一边, 就挥手示意其他人离开,然后才喊道:“谨言。”
他相貌与钟觉予只有三分像, 轮廓偏向于陛下,是方正的国字脸, 五官不如钟觉予精致,只让人觉得温厚,但举手投足仍能瞧出几分不同寻常的仪态。
钟觉予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回道:“皇兄。”
钟觉仁先瞧了眼她的穿着,毫无绣纹的青色道袍,连束发用的都是布带,如观中人一致,完全瞧不出往日矜贵,心中不由满意。
而后又琢磨起她喊出的称呼,幼时钟觉予都是唤他阿兄,亲昵却太过贴近普通人家,与皇家身份不符,他心中早就觉得不悦,如今见钟觉予改了口,这点芥蒂终于落下。
于是他缓了面色,不由多了一丝笑意,说道:“山中苦寒,委屈你了。”
钟觉予摇了摇头,只道:“皇兄多虑了,观中上下对谨言多有照顾,怎会委屈?”
若是洛月卿现在在此,甚至是李时归、阮鹤两人在旁边,都能瞧出钟觉予的心情极差,她面色虽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却绷着下颌,垂眼看向地面,说话也是极力划清界限。
原因不仅来自太子,更来自之前的书信,两国和谈结束,便应对之前的功臣进行封赏,可这圣旨绕来绕去,竟只封了钟觉予个虚职,再赏了些金银绸缎。
她都如此,更何况旁人?估计都是明褒暗贬的样式。
钟觉予一想到这儿,便越发沉郁。
而对面的太子却浑然不知,又扯了几句虚假的照顾,便开始打探钟觉予对楚国的态度,是否知道楚国皇子求婚于她的事。
钟觉予心情索然,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
而另一边,洛月卿已走进观外,按照原剧情,太子会在与钟觉予交谈结束后,主动寻她,可洛月卿并不想与他单独相处,也嫌这样的效果微弱,既要做,那就更过分些。
她右手提着小壶清酒,左手提着牛皮纸包裹的四方袋子,里头是刚从山下买来的糕点。
她昨日便和长公主提起,她今天要下山一趟,钟觉予便误会,以为她从洛家那儿得了消息,要往山下一避。
于是钟觉予便很轻易地同意下来,连问话都不曾,生怕某个小道长结结巴巴地憋出什么奇怪理由,甚至贴心地没有派出阮鹤、李时归送洛月卿下山,以免小道士还要要想方设法甩开她们,和洛家人汇合。
但她却没想到,洛月卿不仅没有和洛家联络,甚至只是买了些糕点就回观,然后“恰好”敲响钟觉予房门。
——扣扣!
当敲门声响起时,里头人都怔愣了下,没想到有人会来打扰。
由于太子的命令,随太子而来的守卫都站在稍远的地方,见洛月卿一身道袍便下意识忽略,只当她是观中的小道士下山而来,没大在意。
还没有等里头答应,这久被长公主殿下惯得无法无天的小道士,就直接推门而入,喊道:“谨言,我回来了!”
兴致冲冲的模样,眉眼带着孩子气的笑意,提着手中的酒与糕点像在炫耀。
然后,小道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脑海里的系统发来嘲笑声,嫌弃她拙劣的演技。
但对面前的两人却已足够。
钟觉予骤然冷下脸。
而钟觉仁又惊又喜,猛的站起来喊道:“月卿!”
他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就冲上前来,说道:“你可还记得吾?”
洛月卿下意识退后一步,这回是被吓到了。
相比钟觉予刻在骨子里的矜贵克制,钟觉仁更像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是个太子。
他察觉自己失态后,就稍退后一步,一手握拳置于身后,声音也刻意放柔,扯出一抹笑意道:“两年前你入宫,曾与吾有一面之缘。”
洛月卿没有回答,反倒露出求助的表情,看向不远处的钟觉予。
事到如今,小道士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儿后悔。
原剧情中只写了皇帝为稳固太子地位,为他挑选了一门可以作为极好助力的亲事,太子对此十分满意,甚至为了表达自己决心,至今都不肯解除婚约、不娶亲,但妾室仍没少纳。
洛月卿便以为这人只是不舍得洛家的助力,可现在却看到对方眼中的炽热,怕是比想象中要更难缠许多……
钟觉仁见她不说话,便又开口,自顾自解释道:“吾当时未和你搭话,你不记得也正常。”
她所说的那场宴会,便是陛下借着元旦宴会的由头,特许世家、官员女眷入宫,共庆元旦。
当时只当一普通宴会,洛家家主想着带妻女出门散散心,便带着她们一块进了宫,如今想来,应是老皇帝在为太子挑选太子妃。
而钟觉予、钟觉仁、洛月卿三人都因这个宴会,在不同时间瞧见过对方。
“皇兄,”钟觉予的声音响起,已在这个间隙走上前,稍侧身挡在洛月卿面前。
钟觉仁顿时皱眉,好似这才察觉自己有些失礼,退后一步拉远距离。
“这是玄妙观中的小道长,”钟觉予看似在介绍,实际是在刻意强调洛月卿如今的身份,至于那虚扯出来的道号,她选择模糊处理。
身后那人扯住她衣角,好似在寻求帮助一般。
钟觉予又气又好笑,却只能抿紧嘴角,若是她知道洛月卿会回来,早就派李时归、阮鹤拦在半路,给她藏到别处去。
她往后伸手,拍了拍对方以做安抚,然后又说:“小道长住谨言隔壁,性情纯良洒脱,常过来与谨言讨论道法,今儿不知皇兄过来,无意冲撞了皇兄,请皇兄莫要责罚她。”
好像完全没听见之前的对话,三言两语就将两人的关系拉远,让钟觉仁之前的话白费。
洛月卿也连忙跪下,请罪道:“贫道不知太子殿下到此,无意闯入屋内,还望殿下恕罪。”
要是往日,旁人在钟觉予面前如此对他,钟觉仁必然会自满得意,暗自觉得自己这位太子比长公主殿下更受人震惊。
可现在……
他被架在这儿,只能挥了挥手示意对方起来,然后再扯着僵硬笑意道:“无碍。”
钟觉仁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离,不免露出一丝猜忌。
他想了想,仍觉得不甘心,又重复说:“道长未上山时,曾与吾在宴席上见过一面。”
钟觉仁目光炯炯,提示道:“那时道长坐在娴贵妃身边,吾前来拜见。”
洛月卿此刻的慌乱真不是假装,又扯向钟觉予衣袖,只摇头说:“贫道不曾见过殿下。”
话音落下,钟觉予轻轻一挑眉,她可记得洛月卿之前酒醉时,仍将她认出来,不记得皇兄只记得她吗?
虽然钟觉予此刻有些气闷,甚至怀疑洛月卿是故意如此,但仍被取悦了下。
钟觉仁瞧着两人亲昵的举动,又惊又怒,却只能强压下怒火,说:“不曾见过啊……”
他又提起:“你与吾曾有、不,现在仍有婚约,你知道吗?”
没想到太子会那么直白,这事哪怕是如今的京城也很少有人敢提起,毕竟是洛家扫了皇家的面子,不肯结亲,所以一直对这事保持缄默,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但现在居然是太子本人亲自提出。
而洛月卿摇了摇头,却说:“不知。”
“贫道自两年前祖母离世后,便日日梦见祖母,听她哭诉那边的生活孤苦难熬,整日不得安宁,贫道虽为祖母孙女,却无法为她做什么,只能上山习道,为祖母、家人祈福。”
她看向太子,满是歉意道:“贫道早已立下誓言,祖母一日不得安宁,贫道一日不下山,太子妃之位关乎国本,太子没必要在贫道身上耽搁。”
这正是洛家拒绝皇家的借口,洛月卿照搬着又说了一遍。
钟觉予不由偏头看向另一边,掩去眼底笑意。
那几日在她怀里作乱的人不知是谁。
太子面色难堪,忍不住说道::“吾愿意、愿意等你,道长今日可有事……”
“皇兄。”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猛的扭头看向旁边。
钟觉予面色不变,温恭道:“您吓着小道长了。”
钟觉仁一愣,又看见钟觉予转身道:“今日谨言有事,道长先回去休息吧。”
洛月卿立马答应下来,和两人说了一声告退,就急匆匆离开。
不是她故意,是真没想到太子会如此做派,不像是惦记着洛家权势,反倒像是真心喜欢洛月卿。
小道士逃似的,进屋还被门槛绊了一脚。
而另一边,钟觉予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继而才转头,看向太子。
那人立在原地,双手握成拳,面色铁青。
钟觉仁从三岁就被立为太子,得父母宠爱,众人尊敬,周围人哪一个不是小心翼翼待他,别说拒绝他了,通常都是他随意瞧一眼,就有人双手取来,毕恭毕敬地递给他。
而他现在已如此低声下气,却依旧被拒绝。
他猛的抬脚,往盆景上一踹,土陶花瓶直接被踹翻,骤然炸开,然后还不觉得解气,扭头瞪向钟觉予,字从牙缝中一字字挤出:“钟觉予!你是不是很得意!”
他又在钟觉予面前丢了一回脸!
他气笑出声,又骂道:“吾本以为你会安安分分待在观里清修,反省以往过错,没想到你竟想搭上洛家这条线!”
他眼眸如毒蛇,写满了恨意:“吾还当真小瞧你,你哪里会安安分分待在一个地方。”
“谨言不知皇兄在说什么,”钟觉予平静回道。
自她在朝廷崭露头角之后,这样的争吵在两人之间发生了许多次,起初她还愿意解释,后头就再也不愿意说了。
钟觉仁本就一直对钟觉予有猜疑,愤怒之下便愈演愈烈,他大骂道:“钟觉予!你就是个女子,你再厉害再得民心又如何!吾是嫡长子,注定是大梁未来的皇帝。”
他呼吸有些沉重急促,却扯出一抹笑:“你自以为与洛家女交好就行了吗?”
“吾告诉你,自前朝开始洛家就放出话来,洛家女儿只嫁给皇帝,只能成为皇后,你一女子能做什么?”
“你现在与她交好又何妨,等日后吾登基为皇,我必娶……”
“皇兄慎言!”钟觉予提高声调,一双上挑的凤瞳沉沉看着他,警告道:“父皇如今身体健壮,皇兄莫不是在咒父皇。”
钟觉仁反而笑起来:“这话落在父皇耳中又如何,父皇向来宠爱吾,绝不会让吾落得如此境地。”
他眼睛往钟觉予身上一扫,又说:“可有可无的友情和唯一的丈夫相比,皇妹觉得她会选谁?洛家会选谁?”
话说到这儿,他反而消了怒气,扯着嘴角笑道:“吾还得谢谢谨言,多谢谨言有心照顾月卿,等日后吾与你皇嫂成亲,必然带她一起,亲自向谨言道谢。”
皇嫂两个字被刻意加重,好像在极力提醒着对方,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他冷笑一下,一挥袖就往外走。
守在周围的仆从连忙迎上来,他便故意高声道:“将吾给月卿准备的礼物抬过来,告诉月卿,吾下次再上山寻她。”
那仆从自然连声答应,继而离开的脚步声响起,再过片刻就有人抬着东西赶来。
钟觉予却一直站在原地,好似定在那儿一样,风吹过她发梢,掀起的衣角发出声响,唯有垂落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露出些许情绪。
旁边被踢翻的盆景破碎,翠绿文竹倒在地上,沾染上不少泥土,看起来分外狼狈。
旁边的房门又一次打开,洛月卿试图拒绝,却挡不住往里抬东西的人,只听见一箱箱的东西往里头放,落地时发出沉闷声音。
第一百一十七章
“自前朝开始洛家就放出话来, 洛家女儿只嫁给皇帝,只能成为皇后,你一女子能做什么?!”
夏日的夜总是闷热, 白日里的暑气不曾淡去,萦绕在树梢、屋檐下, 连呼吸都是闷闷的, 更别说恼人的虫鸣。
许是因为此, 亮起烛火摇摇晃晃,似在表达在不满, 以至于地上的影子也破碎开。
但斜靠着罗汉榻的人却不曾理会, 怔怔瞧着裂开的青砖地面。
撑开的木格窗有风吹入, 将她随意披散在肩的长发吹起,白色里衣松垮,露出一抹碧蓝绸缎, 整个人看起来颓唐又沉郁。
下午的话语又一次响起, 比屋外的虫鸣更烦人, 难以摆脱消除, 只能一遍遍被迫回想。
如今梁朝的世家有三, 依次是洛、吴、赵三家, 赵家资历最浅、地位最弱,一直盘踞在青州, 钟觉予的亲生母亲、已逝的皇后就是出自赵家。
而洛家地位最高, 仅在前朝就出了六位皇后, 曾有一皇子为求洛家助力,三番五次寻上门要娶洛家女, 结果却被当时洛家家主一句话给打发。
那便是钟觉仁今日所提起的,洛家嫡女只嫁皇帝, 只能成为皇后。
其实这话不过是当时的洛家家主,在被无赖皇子逼急后,恼怒之下说的一句浑话,可却被有心人传遍扩散,不知情的人一听,再联想到这些年的几代皇后都出自洛家,便信以为真,久而久之就成了所谓的事实。
不过后头前朝分裂,大梁与楚国平方天下,洛家便瞧不上泥腿子出身的梁皇室,连皇后的位置都被跟着嫌弃,故而之后的皇后再无一人出自洛家,这传言便跟着淡去。
若不是今天钟觉仁的突然提起,钟觉予都快忘记一茬了。
她不由回想起洛家之前的子嗣后代,庶出的女儿倒是有,可嫡系血脉却已三代未出一个女孩,这也导致了大梁皇室即便想娶,也没办法娶的局面。
且怪不得当时圣旨一落,洛家上下都慌了神,哪怕冒着惹恼皇帝的风险,扯出那么个办法让洛月卿上山避开。
三代未出的洛家嫡女儿,比她这个长公主殿下还要宝贵得多,也怪不得钟觉仁如此重视。
思绪到这,钟觉予不由比较起来,洛家就连太子殿下都看不上,那能瞧得上谁呢?
唯一能与洛家比较的吴家,这一代的嫡长子比洛月卿大了十岁,早早就娶妻生子了。
钟觉予越想越烦闷,脸色更是阴沉。
隔壁那人也不知道避开,甚至故意敲起了砖墙,想要对面的人回应。
而钟觉予只是抬眼往那边一瞥,没有出声回应。
她今日心中烦闷异常,一时不知如何面对洛月卿,便想逃避不理会,正打算吹灯,假装睡下,屋外就传来敲门声。
敲门声不似往日利落清脆,停顿时间长,小心翼翼地试探,或许是吃了白日的教训,连推门都不敢了,敲完就乖乖巧巧守在门口。
钟觉予抬眼看向木门,木门上的剪影清瘦而纤细,都不用开门看,她脑海中就浮现少女怯生生站在原地,润亮的漆黑眼眸如小鹿一般,既愧疚又可怜。
她微微皱起眉,又忍不住叹气,终究还是走了过去,打开门。
木轴声在寂静的夜格外刺耳,惊得屋外那人一下子抬起头,然后欢喜喊道:“谨言!”
回答她的是钟觉予脱口而出的话:“你怎么穿那么少?!”
其实也不算少,毕竟现在已是夏季,耐不住热的人恨不得脱了全部衣服偷凉,而洛月卿是里衣外还披了件湛蓝道袍。
可钟觉予总担心她身子,便仍觉得不够。
但这话一说出口,钟觉予又觉得后悔,自己还在气闷着,干嘛要担心这家伙。
她沉着脸,声音也变得僵硬,硬邦邦地说:“皇嫂深夜不睡,跑到孤这边做什么?”
钟觉予不似钟觉仁总喜欢端着架子,反复着强调自己的身份,平常只用我之类的自称,这下气急了,连孤、皇嫂这些词都冒了出来。
“谨言……”洛月卿有些无措,只能提着手中的东西,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买了东西想来寻你。”
小道长扯出早就准备好的借口,手中的一壶酒和糕点。
洛月卿不知对方早就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还以为钟觉予在气自己的隐瞒,阴阳怪气地扯出皇嫂两字来讽刺,心中越发愧疚。
她又说:“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进来。”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钟觉予瞧见她被绳子勒得发白的指腹,最后还是板着脸松了口。
洛月卿眼睛一亮,立马踏入门槛里,非常自觉地往里走,往罗汉榻上一坐,便将东西放到摆在木榻中间的小桌上,十分的轻车熟路。
这还得怪钟觉予自个,也不知道为何,洛月卿房间中的摆设极其简单,床、木桌还有衣柜、书柜就是全部,以至于两人只能在床上或者小院中下棋。
床上不便、小院又有风,后头只能挪到钟觉予房间里,这垫了软垫的罗汉榻,便成两人最经常待的地方。
房门被关上,被吹得摇晃的烛火终于停止了晃动。
钟觉予再回到原位,那人已殷勤地将东西摆好。
两个白瓷小杯斟满酒,扯开的牛皮纸里装着糕点,不知道是不是多了一个人的缘故,房间不似之前空旷,多了一分暖意。
钟觉予抿了抿嘴,还是坐到了洛月卿对面。
小道士连忙将糕点一递,解释道:“你都请我吃那么多回糕点了,我就想着也请你吃一回。”
洛月卿抬眼瞧她,可怜又委屈:“我没想到他也在……”
钟觉予气消了些,但仍然阴阳怪气:“哦?孤还以为皇嫂是特地给皇兄准备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若是要硬扯,洛月卿除了故意隐瞒自己身份外,也没有什么错,而且这事自己早就知道,要气也气不到哪里去。
可她偏就变扭,一遍遍想起太子所说的话。
可有可无的友情和唯一的丈夫相比,皇妹觉得她会选谁?
钟觉予骤然捏紧了拳头,刚刚缓下来的面色又变得铁青。
旁边的人立马解释:“我没想嫁他,要不然我也不会躲到山上来。”
钟觉予扯着嘴角,反问:“他可是如今的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皇嫂也不稀罕?”
洛月卿赶紧摇头,像个拨浪鼓似的,忙道:“不稀罕不稀罕,谁要喜欢谁就去,别找我就行了。”
她补充道:“我已经将他送来的东西全送回去了。”
“谨言我错了,你就别生气了,”小道士眨了眨眼,又将杯子往她那边挪,赔罪的态度十分诚恳。
“谁敢生洛家小姐的气,”钟觉予冷不丁冒出一句。
“玄妙观中哪有什么小姐公主,”洛月卿很是机灵,抬起酒杯就往对方唇边递。
“这是山下一老伯自己酿的桃儿酒,味道清甜不冲,观中不少道长都曾偷偷买过,可好喝了,”她努力推销。
洛月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就是有点醉人,上回我就是喝了这个,才醉倒在缅桂林中。”
钟觉予不理会她,往日小道长稍软些,她就彻底消了气,这次却一直油盐不进,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
洛月卿不见退缩,原本跪坐在榻上的人,稍起身单手杵着矮桌上,往她这边凑。
这姿势像猫似的,随意披散的宽袍随之往下掉,勾勒出少女清瘦而骨感的身姿,无意却敞开的领口露出一抹莹白,可她偏未察觉,下塌的腰肢纤薄如同花茎,好似往上放个重点的东西就要被折断。
若是旁人,钟觉予必然会怀疑对方的用心,可这人是清月小道士,润亮眼眸盛着水光,写满了可怜的歉意。
粗糙的杯壁还抵在唇边,随着时间的流逝,微微有些发颤。
钟觉予低垂着眼帘,停顿了下,终究还是抿了一口。
那人就笑,眼眸弯成月牙似的,将她喝过的杯子又往自己唇边送,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同吃一样东西变成一件极其自然普通的事。
小道士酒量浅,受不了酒味,即便是清酒,也喝得直皱眉,可她又贪心,不肯小口小口抿,一口就去了半杯,嘴角都是水迹。
看得钟觉予无奈,想抬手替她擦嘴又突然停住,偏过头说:“夜已深,嫂嫂还是回去吧。”
怎么这事还没有过去?
“钟谨言!”小道士哄人不成,反倒自己先气到了。
“我都说过了……”
钟觉予打断:“哪怕不是皇兄,也有其他人。”
洛月卿似明悟了些,突然笑起来,说:“殿下是在担心这个?”
钟觉予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瞧见这人突然下榻,走到自己面前,然后一点点靠近。
曲起的腿抵在榻上,再往前,便跪坐在对方大腿,钟觉予不曾阻拦,甚至抬手揽住对方的腰。
“殿下是在担心这个吗?”她又问了一边,以极近的距离与其对视,扑扇的眼帘几乎擦过钟觉予的睫毛。
“嗯?”她再一次问道,姣好的眉眼低垂,漂亮的眼睛像是粼粼澈湖,雾蒙又水盈。
烛火摇晃不止,整个房间都是昏沉的,杯里的酒液泛起一圈圈涟漪。
钟觉予不由退后,试图拉扯出些许距离,可另一人却紧追不放,单手勾住她脖颈,温凉指腹抵在圆骨上。
“嫂嫂……”长公主殿下还在嘴硬,念出对方完全不喜欢的称呼。
洛月卿这时候反倒不急了,随手拿起酒杯,又往对方唇边凑,低声道:“殿下再尝尝?”
淡淡的桃香缠绕在鼻间,不愧是小道士们即便要违反观规,也要买上一壶好酒。
一而再再而三,古人的话总是有道理。
钟觉予虽嘴硬,却依旧低头抿了一口,还没有尝出些味,就又被洛月卿抢去,对着她红唇曾碰到的位置,洛月卿又饮去半杯。
嘴上说着是买给钟觉予的,自己反倒喝得最多。
再斟再饮,一连三杯,无意泼落的酒液染深了衣领,宽大衣袍越发往下落。
洛月卿却懒得理会,反倒看着对方开口,说:“我给殿下赔罪了。”
“殿下别生气了。”
被酒精熏过的声音带着醉意,刻意被拖成黏糊糊的样子,让人想起软糯可口的糯米团子。
“别生气了,好不好?”洛月卿低头抵着她额头,勾着脖颈的手微微收紧。
她喝酒上脸,这才几口就让眼尾多了一丝桃花粉似的雾气,眼眸中水光氤氲,像是哪家的小狐狸穿了道士的衣袍,掩不了骨子里的艳妩。
可另一位却是个硬心肠,不仅没有原谅,还又扯出对方不喜欢的称呼:“嫂嫂多虑了,我、唔……”
这一次,洛月卿选择用另一种方式堵住她的嘴。
带着酒香的红唇柔软,压在对方唇角。
小道士在这方面的能力有些欠缺,明显青涩了些,刚开始甚至只敢贴在原处,见对方没阻拦,才含住对方唇瓣一点点抿,像是吃糕点似的。
可比起洛月卿的拙劣,长公主殿下显然更不知所措,竟僵着身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抵在榻上的手无意识收紧,揪住软垫。
窗外的声音杂乱,有晚风在摇响树叶,虫鸣声接连起伏,不见停歇,远处不知道是谁又念起经书,嘀嘀咕咕的,烦人的很。
软垫的布料被揉出杂乱痕迹,将掌心抵得发红。
垂落的青丝交缠在一块,已分不出你我。
小道长嫌她像块木头似的不配合,又轻咬住软肉,表示惩罚。
钟觉予吃痛,不由嘶了声。
没良心的小道长不仅不心疼,反倒轻笑出声,也想一想是谁杵在这儿,以免她往下摔。
“别叫我嫂嫂,我不喜欢,”洛月卿低声道。
钟觉予垂眼看她,不曾回答。
那人又继续说:“还是殿下就喜欢这个称呼?就……”
她停顿了下,表情变得玩味:“就喜欢这种禁忌、不能明说的关系。”
“那我应叫殿下什么,小姑子?还是皇妹?”
钟觉予终于沉不住气,低声喝道:你在乱说什么?!”
下一秒就掉入猎人陷阱,久久撬不开的薄唇又一次尝到了酒味,带着不知名的甜味,勾住钟觉予舌尖。
洛月卿扯住她衣领,逐渐熟练后就变得过分。
曲起的腿使衣衫被迫往上,露出一截纤长白净的小腿,紧紧贴在对方腿侧。
钟觉予不懂配合,却也不见推开,任由对方胡来,莽撞地占领每一处。
唯一能瞧出紧张的,是一直捏着软垫的手,青筋都要鼓出来了,也不见松开。
置于旁边的蜡烛燃了半天,终于落下一点烛油,慢吞吞地往下落,才到一半就凝固,粘在上头。
初学者总在呼吸这一块露怯,哪怕是清月道长也不例外,才一会就得分开,额头抵着额头,缓着凌乱的气息。
不过这不代表着又要停下,洛月卿逞强着开口,又讨嫌道:“殿下喜欢吗?”
含糊不明的问话,也不知道是指什么。
钟觉予凝视着对方眼眸,试图在里头寻找答案,却说:“你醉了。”
“只要醉了,就可以对殿下胡来吗?”洛月卿笑起来,又说道:“那我明日就赶去山下,把老伯家里的酒通通买下。”
杏眼中带着狡黠,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的计划:“然后天天喝醉来找殿下。”
“胡、来。”
“你别胡说,”钟觉予皱起眉头,低声斥道。
“那要怎么样?难道要我嫁入皇宫,夜夜来找殿下偷情吗?”
许是醉了,洛月卿越说越大胆过分,扯着衣领的手越发用力。
她一字一句道:“殿下是这么想的吗?”
钟觉予当然不同意,她皱着眉头,冒出一句:“你这是醉话。”
“那怎么样才不是醉话?”
洛月卿看着她,又道:“如果非要嫁人,嫁给殿下如何?”
钟觉予心颤一瞬,继而急促跳动起来,许是也跟着醉了,整个人都变得昏昏沉沉的,像是在酒里泡着一样,连说话都艰难:“我……”
洛月卿不耐烦等她,往肩膀轻轻一推,从小练武的长公主殿下就这样被推倒在榻上。
继而一片浅灰色的阴影覆了上来,檀香笼罩。
有人伸手,抚过她脸颊,低声道:“难道你不想吗?”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洛月卿又一次开口说:“钟觉予,我不信你不想。”
钟觉予没有回答,又一次被人堵住嘴唇,这一次不再生涩,小道长在这方面格外有悟性,稍练习就能发挥出极好的效果。
仰躺的人偏头想躲,却又一次被抓回。
洛月卿不着急探入,一下又一下地轻碰,不自觉地往下。
随着摔落,钟觉予身上的白色单衣被扯开,露出一截莹白的肩头,那细带虚挂在脖颈,再往下则是绣着花纹的碧蓝绸缎。
洛月卿好奇心重,便想看看上头纹的是什么东西。
可钟觉予却阻拦,伸手捧住她脸颊,吻了上去。
难言的水啧声一下又一下的响起。
蜡烛弹出火星,累积的烛油越来越多,凝成一大片。
屋外的声音终于淡去,挂在树梢的叶子低垂,一副要落下的模样,远处的念经声也消失,只剩下微弱的虫鸣。
圆月从山峦之中钻出,露出一抹皎洁轮廓。
房间的窗户终于落下,紧紧合上,桌面的清酒再无人碰,只能立在那儿。
不知何时,小道长已被长公主殿下抱在怀中,仰着头,又一下没一下轻吻着。
那宽袍覆在两人身上,瞧不见里头如何,只能看见公主在轻拍对方的背,像是在哄着这个醉鬼。
第一百一十八章
当清晨的日光撒落房间内, 灰墙外的另一面热闹而嘈杂,道长们下了早课,齐刷刷往食堂走。
而灰墙内, 连窗户都是禁闭的,房间里只有缓而长的呼吸声, 矮桌上的酒仍未喝完, 剩下一半的酒液泛着淡香, 旁边的糕点已变得干硬。
再等片刻,被床帘遮挡的里头才发出声响, 先是压低的哼声, 忽而骤然停顿住。
钟觉予一下子睁开眼, 眼眸中的朦胧未消,便已多了一丝清醒,她低头看去, 怀里人依旧睡得香甜。
她稍缓了下, 昨晚的记忆便一股脑涌来。
若不是她确定自己酒量极好, 定然会觉得昨晚所发生的一切, 都是醉后的幻梦。
不过, 很快就有别的东西提醒她, 这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情,比如微肿、带着痛意的唇, 小道士又一次探进衣衫里的手。
这不知道这人到底有什么执念, 一晚上拽出去几次也寻回来, 无意识地发出呜咽声,好似谁亏待了她似的。
钟觉予无奈, 也懒得再将这人揪出来,将就着闭眼。
夏夜闷热, 又是两个人拥在一块,被褥都拉往下半截,贴在一块的地方都生薄汗,有些黏糊难捱。
钟觉予微微往后撤,试图扯出一丝缝隙。
可怀里人却无赖,好像潜意识里觉得对方会跑,钟觉予挪一点她就靠近一点,放在衣衫里的手更是收紧了些。
钟觉予小声地吸了口气,要不是确定这人还未醒,她都要怀疑洛月卿是故意的。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像之前那样,先将某只不安分的爪子扯出来,然后在慢慢远离。
于是她抬手拽住对方手腕,力度极轻,动作极缓慢,往日为提高刀法,专门去学习刀切豆腐花时,也不曾那么小心细致。
怀里人最可恶,无意识时的一个音节都能让钟觉予暂停许久,但她却依旧睡得香甜。
往日觉得白净的掌心,此刻却觉得异常粗糙,斑驳杂乱的掌纹滑过细腻肌理,泛起奇异的痒。
钟觉予只能强忍着,一点点往外提,因不是第一次的缘故,倒也还算熟练,眼见刚刚完成一半,才想松口气便看见这人眼帘颤动。
钟觉予身体一僵。
洛月卿伸出手,将她紧紧抱住,然后又极其自然地在她怀里蹭了蹭,迷迷糊糊说:“谨言你醒了?”
她声音朦胧而含糊,让人差点没听清是什么,想来还在半睡半醒,完全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全凭本能行事。
被环抱住腰,总比被捏着某些地方好。
钟觉予悄悄松了口气,便将对方反抱住,低声回应:“醒了。”
她的手在对方脊背上轻拍,轻轻柔柔地滑落往下,哄孩子一般。
这人起床气重,一时半会不能彻底醒来,就赖在长公主怀里,坦然地享受起对方的照顾。
透入窗户的日光落在地上,继而被拖得越来越长,映出四处飘忽飞舞的尘粒。
此刻哪怕放下了帘子,也遮不住强烈的光亮,这一方小空间陷入半明半暗的氛围里,让困意久久不散。
洛月卿缓了好一会,才再一次用力抱紧对方,重复问道:“你醒了?”
对方终于答应了声,洛月卿便长腿一抬往钟觉予身上一垮,如同树袋熊一样缠得更紧,又说:“怎么醒那么早?”
若是给玄妙观中的其他人听见,指不定有多少人骂她懒,大家都快吃完早饭了,这两人还赖在床上。
而钟觉予温声回道:“不早了。”
“困,”洛月卿便黏糊糊地抱怨。
钟觉予便问:“再睡一会?”
反正已向观长请示过,她两在这段时间都不需要上早课,所谓的教习也不过是敷衍,多睡一会儿也没事。
洛月卿回答地有些迟缓,半响才摇了摇脑袋,冒出一句起床。
可话虽是那么说,但起床的动作是一点没有。
钟觉予无奈,自己陪着她再睡会,可小道长可不是什么规规矩矩的家伙,手往衣角里一探,又覆到平坦的腹部,压在明晰的线条上。
这倒不是什么很难接受的事,长公主殿下并未阻拦,可另一人却不知见好就收,把腹肌线条当做琴弦,一下又一下地挑/拨。
“别闹……”钟觉予终于出声,困意未消的声音有些哑。
“我没闹,”另一人厚脸皮,这样的回答也能坦然说出口。
手上的小动作不见停,略粗糙的指腹顺着马甲线往下落,片刻就遇到布料的阻拦,但她不是个会退缩的人,竟还想继续……
钟觉予拽住她手腕,稍用力往上拉,然后抵在枕头上。
姿势骤然调换,作乱的小道长被反压在床铺里,钟觉予起身、挡在她面前。
“别闹,”钟觉予再一次说道,发丝之下的耳垂微微泛红,眼眸中的水波缱绻,无端让人觉得温柔极了。
被压在身下的小道士不知悔改,甚至露出一丝孩子气的得意,又喊:“谨言。”
“嗯?”
身下的人便仰头,轻轻咬住她发颤的喉管。
略尖的犬牙滑过弧形的地方,钟觉予似吞咽了下,完全逃不过洛月卿的感知。
也不知道去那里学来的花招,清月道长也不像表面那么清雅乖巧。
钟觉予只能低头,贴了贴对方胡乱的唇,以示惩罚。
随着道士散去,午休时间悄然而至,周围又变得宁静,不远处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扫把扫过地面。
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黏糊,即便理智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还是忍不住沉浸在磨人的温柔乡里,越发往下坠。
束缚住对方的手越来越松,紧接着就被另一人轻易逃脱,继而往脖颈一勾,便将对方再一次扯落在床里。
不堪重负的木床便发出咿呀一声,无力的反抗。
钟觉予压着对方,看着占着主导地位,实际只能任由对方胡闹,从唇角往里,一遍又一遍厮磨。
直到午后,太阳都要往下落了,等待已久的李时归和阮鹤才瞧见钟觉予赶来。
坐在租住小院中的两人一下子站起身,便喊道:“殿下!”
李时归眼底青黑,想必是一夜未睡好,上前一步就道:“殿下,昨天太子匆匆离去……”
她欲言又止,满脸担心。
她们两人只是暗中跟在对方身边,不方便在太子出现时露面,省的他又往圣上那儿上眼药,说她们防着陛下,所以昨日太子上山,她们只能躲在小院里,不敢往前凑。
“起了些口角,无事,”钟觉予宽慰了声,原本清润的声音有些哑,又提了提衣领。
可处于复杂情绪下的两人并未察觉,李时归连忙去抬了凳子过来,让钟觉予坐下。
她又说道:“昨日太子气冲冲下山后就进了宫,不知道和陛下商量了些什么,先是召了洛家家主进宫,晚上又突然起了圣旨,将徐锴、阿然等人全贬了一遍,梁迁两兄弟因家里人被抓了错处,直接被陛下赶去守城门了。”
徐锴、阿然等人都是跟着她从豫州回来的人,算是她的心腹。
旁边的阮鹤补充道:“大家都对这个决定极为不满,之前圣上拖着不肯下旨奖赏,终于下旨又是明褒暗贬,晚上连装都不装了。”
她看向钟觉予,又说:“徐锴他们闹得厉害,觉得圣上此举实在过分,军中、军中也十分不慢,除了跟着太子的那一批人,几乎都受到了这待遇。”
钟觉予越听越皱眉,心知都是为了制衡自己。
她沉默了下,又问:“你们两被赏了什么?”
阮鹤便答:“从五品,游骑将军。”
她与李时归之前屡立大功,尤其是豫州一战,她所出奇招,将攻略时间缩短大半,李时归更是在最后,冒险先冲向城内,砍下城主头颅。
单是这些就足以封四品,而在军中,她们仅在钟觉予之下,实际职能与正三品一般,结果回到京城,只是个小小的从五品。
这两人都如此,更别说其他人了。
钟觉予想起被派去守城门的兄弟俩,面色越沉。
无论是前朝还是如今,都没有让功臣去守城门的先例,给其他人瞧见了,指不定如何寒心,而圣上竟也不管不顾。
随着红日落下,远处的天空浮现浓重而炫目的彩霞,山脚下有炊烟升起,地上的影子被拖得越来越长。
阮鹤、李时归两人站在一旁,由于上次劝说无果,这一次只能眼带不甘,愤愤站在一边。
良久,钟觉予才开口:“是圣上、太子不肯信孤,平白连累了你们。”
李时归心直口快,当即就说出口:“这哪是殿下的错?要怪就怪他们!”
倒是旁边的阮鹤意识到些什么,扯了扯李时归的衣袖,又看向钟觉予。
她像是笑了下,笑意不及眼底,染上冷暖交替之时的凉薄,又说:“昨日太子寻孤,斥责孤只是一介女流,哪怕做再多也不及他。”
听到这话,阮鹤、李时归越发气愤,太子有多无能,众人都看在眼中,私底下不知感慨多少次,若是殿下是男子,这太子之位哪里轮得到他?
结果他不仅不以为耻,反倒因此而自傲起来?
不等阮鹤、李时归两人开口,钟觉予话锋一转,便说:“你们两人跟着孤多久了?”
这时间太久,因当时年幼,回忆起来也模糊得很。
阮鹤想了想,才勉强模糊道:“应有十七年了。”
她们五岁时被皇后选中入宫,如今已二十有二。
钟觉予有些感慨,叹道:“十七年了啊。”
她眼眸中情绪复杂,带着怀念道:“当时我们不过一点儿高,孤还和你们许诺,日后要给你们建大宅院、封大官。”
幼时的话语稚嫩却真切,不曾岁月的流逝而消退,如今仍然回响在耳边。
李时归想到那时,便忍不住笑起来,说:“殿下你那时才四岁,比我们还小一些咧,穿着礼服,看起来比我们还成熟,我和阮鹤被你说的一愣一愣的。”
阮鹤也笑:“她晚上回去都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要选京城里的哪一片地盖房。”
“是吗?”钟觉予偏头,瞧着李时归,又说:“选到哪块地了?”
黄昏的橙光撒落在三人身上,将轮廓柔和,多了一丝暖意。
李时归挠了挠头,便说:“早被太子少师看上了,前些年就拖家带口住进去了。”
钟觉予唇边笑容一滞,只说:“是孤无用,委屈你了。”
“这和殿下有什么干系!本来就是幼时的胡乱猜想,”李时归连忙摇头。
“那就重新再挑一块吧,”钟觉予看向她,郑重其事说:“这一回,孤保证让你得偿所愿。”
话音落下,对面两人先是一愣,继而大喜。
“殿下你终于想明白了!”李时归恨不得蹦起来。
阮鹤笑容满面,激动地握住拳头。
钟觉予没想到她们如此开心,沉默了下,便如同放下千斤担子,挺直的肩膀稍松,眉眼舒展,说道:“那就搏一搏吧。”
看看她与太子,到底谁才配坐那龙椅上。
那么多的忍让、自以为的孝义,只让太子越发肆无忌惮,一次次惦记上她的东西,也身边人跟着她吃尽苦头。
钟觉予揉了揉脸,声音低微地几乎听不见:“阿兄这一回是你过分了。”
红日落山,待到夜色笼罩之时,阮鹤、李时归两人匆匆下山,带着钟觉予嘱咐,快马赶向京城里去。
继而,落在京城各处的零散宅院便一夜亮着灯,从收到消息后就难以入眠,有人摩拳擦掌、有人犹豫不定、有人又惊又喜,但众人都知这大梁确实要变天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细雨绵绵, 斜落在皇琉璃瓦上,滴滴答答地往下落,铺满地的青石四方砖盛了一汪水, 倒映着巍峨高大的皇宫。
从雕花木窗中往里看,被点燃的香炉升起淡烟, 虽是白日, 殿里也亮着烛火, 将挂在上头、写着惟精惟一的牌匾照得发亮。
坐着首位的男人沉默不语,置于桌面的手无意识地敲打着。
单从相貌看, 他大抵四十多岁, 国字脸上有一双狭长的凤眼, 眼尾微微上挑,过分苍白的肤色,哪怕蓄了胡须, 仍让人觉得有些莫名的阴柔抑郁, 实在难以撑起身上的日月章双龙补服, 即便他是唯一能穿上这身衣服的人。
钟觉仁站于三层阶梯之下, 忍不住再一次喊道:“父皇。”
“钟觉予她根本就不曾死心, 即便将她禁足在玄妙观, 这人也有法子凑到洛家嫡女身边,”钟觉仁愤愤道。
“儿臣瞧她哪里是在反省, 分明还在为自己铺路!”
这话昨晚就说过一遍, 今日重提也不见腻烦。
钟徒明皱着眉头, 眼中的忌惮不加掩饰。
他这女儿倒是厉害的很,在朝有大半文官帮着说话, 外头武将死心塌地跟随……
他又想起坊间的传言,德宁长公主不肖父兄, 手腕能力都远超两人,若是男子,说不定能与太祖皇帝一般。
想到这儿,置于桌面的手用力收紧、握成拳。
并未怀疑钟觉予是否是他亲生,一脉相承的凤眼做不了假,而是他这皇位来得离奇,总不免没底气。
当年的钟徒明并不在皇位候选人之中,他天资愚笨又长相阴柔,更不占嫡长子的位置,一直都不受先皇待见,对方所看重的是另外两位皇子,文武百官也只在这两人中做选择。
可没想鹬蚌相争,竟两两而亡,钟徒明莫名捡了个便宜,即便先皇再不满意,也只剩下那么一个儿子。
为了稳住钟徒明的皇位,先皇甚至搁下脸和赵家提亲,许诺百年富贵平安,换来赵家最聪慧的嫡长女下嫁皇家。
能让先皇如此劳神费力,便可见钟徒明这人的无能,后头先皇后早早离世,其实也与为朝政思虑过重有关。
皇后离世后,朝廷便几经动摇,之前梁国还隐隐胜过楚国,经他手后,便逐渐输于楚国,民间议论层出不穷,若不是他见钟觉予有能力,将女儿带入朝廷之上,估计再过两年就要有人闹着起义了。
因此他疑心重又善嫉,一边依靠着女儿的才能一边又忌惮着她的能力,更偏爱于和自己最像的无能太子。
钟徒明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再看向太子,便道:“既然她想在里头待着,那就再多待些时日吧。”
钟觉仁面色一喜,又说:“那洛家……”
他表情突然沉下去,斥:“你急什么?!你和她有婚约在身,钟觉予再怎么折腾也无用。”
“可洛家家主不是一直不同意吗?”钟觉仁回道。
提到这儿,钟徒明停顿了下,说:“之前洛家不愿,朕本打算给你另择婚事,可他们一边装出清高模样,一边又让洛月卿与钟觉予交好……”
钟觉仁立马骂道:“这明摆着就是看不起我父子二人。”
钟徒明冷哼一下,冷森道:“他洛家要拖着的,那就给他们拖着,我看是他家女儿拖得起,还是皇家寻不到太子妃。”
钟觉仁点头称是,话音一转提到楚国的皇子:“他今早就带人离开了京城,按照父皇吩咐,儿臣宽慰了他一路,许诺日后有机会,梁楚还能再结姻亲之好。”
他们之前也犹豫过,是否同意这门婚事,但钟觉予的才能众人皆知,若是嫁给那皇子,她反手对付大梁怎么办?
钟徒明两父子犹豫再三,还是没能同意。
钟徒明面色稍缓,说道:“这次和谈虽有失,但却换得梁楚百年和平。”
“是父皇仁慈,舍小利换大梁百姓平安,”钟觉仁立马附和,又说:“皇妹等人目光短浅,岂会知父皇苦心。”
原来这合约是皇帝授意,尽量让利,换取楚国百年不攻打的条件,钟觉仁只是执行者而已。
钟徒明被取悦,忍不住笑了下:“觉予年纪还是小了些,眼里只有那一点儿战功,不曾将黎民百姓放在眼中。”
钟觉仁连忙称是,又扯了些关于钟觉予坊间传言,上了点眼药才离开。
再看另一边。
被雨帘笼罩的玄妙观,藏于青山与白雾之中,灰瓦屋檐下的铜铃摇晃,发出清脆响声。
青衣道士打伞而过,无意窥向另一边院子,继而又极快收回眼,快步离开。
而院子里头,长公主殿下与清月道长又偷得半日闲,并排坐在台阶上,看向远山雨景。
“你靠过来些,”长公主殿下一如既往地担忧,抬手揽住对方的腰,宽大袍袖将对方遮挡,企图用这种方式为对方取暖。
另一人还算听话,懒懒往钟觉予肩头靠,嘀咕了句:“现在又不冷。”
即便下了小雨,也是夏暑时节,闷热难消,只有雨丝滴落在身上时,才能偷得半点清凉。
可钟觉予像个老古板似的,当她是个风一吹就要倒的林妹妹,非要在台阶上垫层软垫,将她往自己怀里藏。
习武的人耳聪目明,即便洛月卿说得再小声,也听的清清楚楚,不由皱了皱眉,好像真的在反省自己管的太多一样。
洛月卿便往她怀里倒,眉眼带着轻佻笑意,说:“现在又不冷,谨言想抱我就直接说,拐弯抹角的做什么?”
这人无赖,说错话还不解释,反而倒打一耙。
钟觉予先是一愣,然后就作势要推开她,斥怪道:“我哪里想抱你了?”
洛月卿连忙环抱她腰,紧紧抱住后,连声道:“是我是我,是我想抱谨言了。”
她仰头露出讨好的笑:“是我。”
这家伙就是欠嗖嗖的,非要闹腾一下。
但钟觉予好哄,这才两句话就没了气,再一次将对方抬手抱住。
她两都穿着浅色的道袍,木簪扎起发髻,看似一模一样,可在细节处却大不一样,以至于给人不同的感觉。
比如洛月卿,她性格略微散漫,扎起的发髻便松垮,留了两边鬓发,道袍用腰带松松垮垮绑起,衣领便敞开大半,幸好她容貌姣好,一双杏眼清亮而澄澈,不仅不觉得邋遢,反而随性自然。
而钟觉予则仪态端正,发髻整齐、衣袍规矩,腰带上还挂着个白玉佩,脊背挺直如松竹,五官深邃,艳而矜贵,一双凤眼自带贵气。
两个气质感觉完全不同的人,偏就如此地融洽地粘在一块。
钟觉予拿她没办法,将人揽在怀中,低声道:“你不是闹着要看雨吗?”
现在偏头在她怀中,哪能瞧见半点雨丝。
“现在不想看了,”洛月卿立马回道。
“不看就回去,”钟觉予接话,外头风雨大,洛月卿身子薄弱,总让人担心不已。
洛月卿却不肯,抱着对方耍无赖,哼哼道:“再抱一会。”
钟觉予不吃这一套:“屋里也可以。”
洛月卿便仰头瞧她,嘀咕道:“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钟觉予疑惑。
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这人就勾住她脖颈,仰起下颚,吻住她薄唇,低声道:“亲起来的感觉不一样。”
钟觉予猝不及防,却下意识配合,抬手覆住对方的后脑勺,以防这人太累。
旁边的屋檐挂着铜制莲花雨帘,积水随着链子落下,在铜莲花中停顿,开出白浪似的花,落下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响,院里的积水淹出一指的高度,将掉落的衣袍浸湿。
台阶上的两人并未察觉,勾着脖颈上的手越来越紧,拉扯的衣袍露出纤细手腕,随着热度上升,指尖便被熏红。
钟觉予不耐,偏头想躲到另一边,却被另一人紧追不舍,咬着唇瓣以示惩罚。
洛月卿平日看着懒散好欺,在这事上却霸道,撬开唇齿后就往里头探,仗着这人纵容,占领每一处。
“唔……”钟觉予闷哼一声,拽住她衣衫,宽松的腰带很轻易就被扯开,露出仅着白色单衣的肩颈,侧边处有一红痕,是两人胡闹之下的产物。
另一人向来不肯吃亏,既被钟觉予扯下衣服,就报复地咬住对方舌尖,同时,手往下滑落,熟练地往衣领里钻。
她轻笑,声音暗哑道:“手冷,殿下帮我捂捂。”
“还在外面,”钟觉予低声斥道,拽住她手腕,不准往里。
忽有风起,将雨丝吹得七零八落,飘在两人发间、脸颊处,染上零零碎碎的水珠,不过很快就抚过去的手给碾碎,只剩下淡淡一片水痕。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忽有青衣人打伞走来,因白日的缘故,房门未全部合上,留着巴掌大的缝隙。
那人刚走到门口,还没有来得及抬手,就瞧见里头场景,表情一怔,继而连忙退后一步躲到一边,踩破的水花顿时沾湿衣角。
屋里人听到动静,只能停下。
须臾,钟觉予哑声喊道:“进来。”
阮鹤这才推门而入。
这两人已站起身来,虽极力掩饰,可贴在一处的宽大衣袍,还是将她们牵在一块的手暴露。
阮鹤垂眼,抱拳行礼道:“殿下。”
钟觉予挥了挥手,旁边的洛月卿恰时开口:“我先回去了。”
阮鹤比李时归稳重,此刻冒雨而来,必然是有什么事,她还是避开得好。
钟觉予没强留下她,只是对阮鹤招了招手,拿过她手里的糕点,递给洛月卿,又嘱咐道:“少吃些。”
上回小道士一天吃太多,晚上积食,翻来覆去睡不着。
洛月卿得了甜食,便笑盈盈点头,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听,总之先答应下来再说。
钟觉予看出她所想,无奈道:“我等会过来检查。”
洛月卿就知逃不掉了,表情一下子变得苦兮兮的,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
拿起的纸伞换了人,钟觉予眼看着洛月卿走出庭院,才扭头看向阮鹤,说:“如何?”
语气骤然肃穆,除了过分红润的唇外,再难窥见之前的温情缠绵模样。
阮鹤将下山之后的事一一回复,便总结道:“之前跟随殿下攻打楚国的人都发下誓言,必会归随殿下左右,而文臣那边,我和时归按照殿下给的名单拜访,只有三分之二的大人同意,剩下的……”
“连门都不肯开,”阮鹤冷声接道。
钟觉予对此结果早有预料,摆了摆手,轻笑道:“你和时归已做得很好了。”
阮鹤只能收起情绪,又问:“殿下,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昨日豪情还在心头,夜里又受到一群人的支持,阮鹤虽沉稳,却也忍不住雀跃,着急进行下一步。
钟觉予却镇定,只说了一字:“等。”
“等?”
钟觉予未先解释,反而问道:“楚国国君性情如何?”
阮鹤脱口而出:“睚眦必报。”
两军交战多年,阮鹤对楚国国君自然十分了解,那人虽为皇帝,心眼却极小。
当年她们对楚军穷追不舍,也是因为了解楚皇不会轻易吃下战败的亏,所以才出兵追赶,因这个特点,她们既受到了楚国无穷无尽的报复,也利用这个特点,让楚几次掉入大坑。
阮鹤眼睛珠子一转便说:“殿下是觉得……”
钟觉予勾了勾唇:“你觉得那楚国皇子能活着回去吗?”
她挥了挥手,又说:“即便楚国不动手,我们也该……”
阮鹤立马道:“我现在就带人追上去。”
钟觉予嘱咐:“最好是让楚国动手,明白吗?”
“是,”阮鹤当即答应,正准备转身要走,却突然停顿住,扭头看向长公主,问:“下次回来,殿下还需要我带些什么吗?”
钟觉予一愣,下意识道:“再带一些糕点来吧,她喜欢。”
阮鹤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反倒露出一丝复杂纠结,再说:“还有呢?”
“嗯?”钟觉予有点疑惑。
阮鹤语气艰难:“比如一些特殊的画本……”
她一鼓作气,彻底说完:“比如两个女子在一起的春宫图,殿下不会想输给清月道长吧?”
话音落下,小院寂静无声。
钟觉予眨了眨眼,想说些什么又骤然停住,抬手又放下,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这事哪有输赢?”
“可是小道长弱不禁风的,总不能让她服侍殿下吧……”阮鹤顿时改了口,只是语气一如既往地复杂。
钟觉予张了张嘴,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不自觉地变低:“那、那就买一本……”
“万一一本不够呢?”阮鹤豁出去了。
钟觉予愣了下,呐呐道:“那就多几本。”
阮鹤一脸严肃,宛如接受了什么极重要的任务,立马沉声道:“是!”
第一百二十章
不日, 外头便传来的楚国二皇子遇刺身亡的消息。
这事闹得极大,钟徒明、钟觉仁想封锁消息都来不及,一下午就传遍了京城, 连来玄妙观上香的香客都议论纷纷。
不少人拍手叫好,之前因为和谈合约受到了屈辱感, 这下终于出了口恶气。
坊间都在传是陛下与太子为了长公主殿下动的手, 割地赔偿可以, 但是不能惦记我们大梁的长公主,一时间民众兴奋不已, 觉得皇位上的人终于硬气了一回。
连早朝上, 钟徒明、钟觉仁十分气愤、大骂着要找到凶手的模样, 都变成皇帝与太子在演戏给楚国看。
唯有少些知情人明白其中原因,比如钟觉予……
“阮鹤与时归被我派出、离开京城,其他人都是武将出身, 想不到那么细。”
钟觉予将毛笔置于笔枕上, 双手拿起宣纸, 细细瞧着上头的笔迹。
想起自己那群手下, 便觉得异常头疼。
大梁原本是武将为先, 以军功封侯的人都有六位, 大小家族数不胜数,这也是洛家等世家看不上大梁的原因。
但当年先皇两位皇子相争, 武将通通下场, 各自择主跟随, 以至于爆发了后面的郊外之战——两位皇子带领麾下将士进行私斗,最后两两殒命, 各家族的武侯、嫡子也有不少折在里头。
因此事,先皇怒极, 撤去原本的武侯封赐,连斩数百人,并开始了两朝的抑武重文,尤其是亲眼见证过武将乱国的钟徒明,对武将的打压几乎到了极致,以至于出现后头无人可用,需要长公主亲自带兵的局面。
而武将家族被打压后,要么改学文,要么成为挥霍产业的纨绔子弟,要么就是只懂武的莽夫。
钟觉予当年带着这些人出征,不知道废了多少心力,否则这一群人也不会如此的死心塌地跟着她。
所以说,就算他们有心,也难以在短时间造成那么好的效果。
身后的洛月卿坐在榻上,疑惑道:“那是?”
钟觉予偏头瞧了她一眼,却不说话。
能闹出那么大阵势的家族不过几个,前几天洛家家主不是被陛下喊进宫了吗?
洛月卿本人却茫然,清亮眼眸瞧着对方,一副完全不懂的模样。
“你看我这幅字如何?”钟觉予将纸递给她。
洛月卿视线落在上头,下意识就念道:“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继而她才反应过来,又抱怨:“我问你事呢,你怎么让我看字?”
钟觉予便笑,又说:“你先说你觉得如何?”
“还行?”洛月卿试探地看着她。
“那就这样,”钟觉予放下纸,然后道:“这些天就这样。”
洛月卿听得不明所以,只能牵住对方的手,可怜兮兮道:“钟谨言你在打什么迷题?”
钟觉予却笑,吻住她唇角。
再过两日,楚国闻皇子死讯,楚国皇帝大怒,竟在朝廷之上气晕过去,后头经太医针灸,而后才转醒,之前合约就此作废,派兵继续攻打向大梁。
大梁则慌张不已,原本以为的和平很快就被打破,钟徒明只能紧急招兵,并下令让太子做领帅,至于其他将领……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百官有序站立,紫、绯、绿依次往下,唯有龙椅上、跪在中央的钟徒明、钟觉予两父子身穿深浅不同的黄袍,尊贵程度显而易见。
不过他们此刻都面色铁青,像是被文武百官孤立一般。
龙椅上的钟徒明气得站起,怒指向众人,喝道:“我堂堂大梁竟无一人敢迎战吗?!”
他骤然扭头看向另一边,喝道:“徐老将军!”
只见人群之中一白发老翁走出人群,跪下就喊道:“陛下,不是臣不肯,实在是年岁太大,连骑马射箭的能力都没有,哪能随太子殿下出征啊!”
徐老将军是先皇时期就提拔的老臣,当年未跟随大众择主,一直保持中立的态度,这才侥幸保留官职,好端端地留在朝廷
如今岁数大了,平常连主动开口都少,一般都游离在朝廷之外,确实是像无力跟随的样子。
他跪趴在琉璃地砖上,大一号的朝服显得他身材苍老瘦削,几乎可以用枯瘦如柴来形容。
站在他旁边的老将低着脑袋,强压下要翻白眼的冲动,这老家伙这两天的头发还没那么白呢,不知道寻了什么办法,一晚上就白得彻底,还装脚步虚浮,前回和自己比赛骑马的人不知是谁。
“那你孙子……”钟徒明深吸一口气,当然没指望这老头骑马上阵。
徐老将军立马重重磕头,声音竟带着泣声,嚎道:“我可怜的锴儿啊,前两日他心中烦闷,便跑去马球场发泄,结果被人打破了脑袋,血流了一地。”
不愧是历经两代皇帝的老臣,竟哭出了眼泪,与瘦弱模样相称,简直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那天杀的家伙,给我锴儿的脑袋砸出那么大一个洞啊,就算以后好了,也带着一辈子的疤,他都未成亲就破相了,以后哪家姑娘能看得上他啊!”
老者气得锤地哭嚎。
钟徒明张了张嘴,只能将视线挪向另一边,问道:“张老将军你的孙儿呢?”
这下连他本人都不问了,省去了一个被拒绝的流程。
刚刚还在吐槽的老者立马跪下,大喊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我孙儿不是故意的,只是那小子态度恶劣,开口闭口都嚣张至极,我孙儿才被激怒的。”
钟徒明越听越糊涂,说:“朕是问你孙儿能否跟随太子,老将军说这些做什么?”
张老将军茫然抬起头,啊了一声,然后说:“陛下不是要怪罪他吗?他、他就是那个将徐锴的头打破的那个人啊……”
他立马正色,又道:“陛下放心,为了给徐家交代,老臣亲自动手,罚了他三十军棍,这逆孙起码一年下不了地,更别想出门胡来了。”
众人听到这话,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三十军棍是什么概念?
即便身强体壮者,十军棍下去,也得皮开肉绽,二十军棍能把人打晕又打醒,甚至大腿骨都会被打断开,三十军棍,那是抱着弄死对方的心啊!
大殿内鸦雀无声,只剩下中间两个老人在说话。
“三十军棍又如何?!我家锴儿都破相了!”
“那我家孙儿还可能变瘸子呢,我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徐老匹夫你还纠缠不放是不是?!”
这两个加起来快一百五的老人,人还跪着,手就已经掐到对方衣服上,要不是顾及着上头的人,估计早已打起来。
钟徒明听得眼皮直跳,挥了挥手,只能说:“行了行了,有什么事你们私下解决,别在这儿闹。”
这两人才松手,各自愤愤冷哼一声,退回原本的位置。
钟徒明又看向更远处:“忠武将军……”
台阶下无人走出。
旁边的太监低声提醒道:“陛下,杨将军染疾,前天就告病在家了,说是咳出血来了,喝药也抑制不住。”
钟徒明面色越发冷森,怎么不明白这些人的意思,他又冒出一个:“梁家呢?”
这次是一个文臣走出,说:“陛下,梁迁两兄弟已被您赶去驻守城门了。”
钟徒明扯了扯嘴,再问:阮鹤、李时归呢?”
“两位游骑将军从归来之后就一直告病,说是之前受了重伤,如今只能待在家中、卧床养伤。”
跪在台阶下的钟觉仁猛的站起身,转身就大骂道:你们是要反了吗?!个个都有事,个个都不肯跟随吾上战场是吧!”
他气得脸通红,怒目圆瞪,又吼道:“如今楚国气势汹汹,你们却为了一己私欲,当起了缩头乌龟,你们对得起大梁吗?对得起陛下吗?!”
钟徒明也怒极,指向大殿,骂道:“好好好,没一个能去是吧?!”
“那你们就都别去,留在朝廷上也无用,该辞官的辞官,别拖着老弱病残的身子站在这里,省的到时候大楚打来,还得和朕一起受罪!”
众朝城顿时跪下,齐刷刷大喊道:“陛下慎言!”
他们重重磕下头,反复喊:”陛下息怒!”
可依旧无人主动站出请战。
在这个闷热至极的夏日早晨,钟徒明、钟觉仁父子被气得半死,却又无处发泄,直到退朝时,仍在书房摔砸东西。
书房中满地狼藉,处处都是破碎的瓷片、凌乱的书籍、摔远的毛笔。
屋外的太监听得胆颤,丝毫不敢进去触霉头,更别说已经跪在地上的宫女,端着的茶水已经冷完。
直到半个时辰后,钟徒明才缓过来,靠坐在椅子上,冷冷冒出一句:“钟觉予最近在做什么?”
钟觉仁这才罢手,深吸了几口气后,努力缓下语气,说:“在学道法。”
“嗯?”
“昨天她还派人送来两本道经和一副表好的字,说是道法深奥玄妙,她决定要潜心研究,希望父皇和吾都能抽空学习一二。”
钟徒明表情变得扭曲,一字一句挤出话来:“在哪儿?”
钟觉仁便出门,喊人带来,然后再递到桌面。
钟徒明低头一看,书是《常清静经》和《度人经》,字写的是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恨不得直接写着自己一心问道,与世无争。
钟徒明气急而笑,连说三声好,然后又道:“潜心修习道法是吧?!那你就一辈子待在玄妙观吧!”
他大喊一声:“觉仁!拟旨,让钟觉予拜玄妙观道长为师,以后无召不得下山!”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太子请战, 众朝臣皆不应,帝怒极,只能下旨强压着些许将士跟随, 太子这才能领兵出发。
然,太子及麾下士兵快马加鞭赶到边境, 不到四日就被攻破城门。
“殿下!殿下!大楚打进来了!”烽火交织的城墙内, 有一士兵急忙推门, 冲进房间。
“殿下,大军……殿下?”士兵有些茫然地瞧着前头, 脸上的慌张未散去, 继而就凝固在脸上。
房间里的摆设混乱, 看得出来是房间主人十分着急着离开,拿了弓箭却没有拿箭筒,甚至在取拿的过程中推倒了木架, 衣袍还剩了一点布料留在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动时, 勾到了边角。
那士兵还没有来得及进去查看, 就有执刀的士兵从背后跑来, 他刚提刀反抗, 那长刀便从侧边恨恨刺来。
士兵眼睛一眨,便低头瞧见只是腰腹破了个狰狞大洞, 血水顺着刀刃血槽疯涌而出。
他突然出声喊道:“殿、殿下……”
许是临死前的唯一惦念, 也有可能是大脑一片空白后的本能。
敌人毫不犹豫地拔刀而出, 锋利刀划过血肉白脂,然后血水疯狂涌出!
这人顿时倒地, 深色血水如溪流将地砖染色,敌人却跨过他尸身往离开, 然后就吼出一声:“大梁的太子跑了!追!”
声音落下,往这边而来的士兵连忙转身往外跑。
而地上已经断气的身体,用不瞑目的眼珠子,倒映着凶手大步跨过他的身体,往外头追去。
而另一边,太子已狼狈趴在千里马上,边挥边骂骂咧咧道:“废物,都是废物,一群酒囊饭袋!”
可他的表情充满了恐惧,眼神一直盯着周围的护卫,这骂声更像是恐惧之下的强撑。
周围护卫时不时往后看,捏着缰绳的手发白,随时都可能调转马头往后。
——咻!!!
一声破风瞬时响起,羽箭直接插入地面,半个箭都埋着里头,可见这人用了多大力气。
受惊的马儿惊叫,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保护殿下,其他人跟我往后!”
紧接着,一道道白光从刀鞘中闪出,随着叫喊声,钟觉仁面色苍白,俯低的身子好像完全贴在马身上,呢喃着:“快点快点,再快点!”
身后的惨叫声越来越少,他手抖得厉害,几次差点摔下马。
羽箭再一次射来。
他瞳孔放大,大喊了一声:“父皇救我!!!”
“殿下!殿下!”
“殿下醒一醒!”
朦胧的声音将他从沉睡中惊醒,钟觉仁猛然骤然,浑身冒出的冷汗浸透衣衫,他大口喘着粗气,眼眸之中全是红血丝。
旁边的太监忙道:“殿下你已经回来了,这只不过是一场噩梦。”
对,噩梦
钟觉仁连忙点头,重复道:“噩梦,是噩梦,我逃回来了。”
太监肯定道:“对,殿下回来了。”
听到这话,钟觉仁表情逐渐缓和下来,恐惧再一次掩埋到无法消除的隐秘之地。
那日他被数百个敌军追击,身边护卫没了三分之二,他也几次差点被摔下马,幸好终于赶回梁国的城墙,否则他就要沦为大楚的人质了!
想到此处,他又不免庆幸,幸好自己有眼力见,稍觉得不对就让众人准备,敌军还没有攻进城,他们就偷偷绕了出去,占了先跑的优势,这才能逃脱。
至于那里头的百姓和将士,谁有他钟觉仁尊贵?牺牲了就牺牲了,大不了大梁再打回去,替他们报仇就是。
钟觉仁缓下呼吸,立马就有人拿着温度刚好的毛巾,为他擦拭汗水。
钟觉仁只抬了抬手,眯眼看向门口,又问:“父皇呢?”
“陛下……”那小太监停顿了下,才说:“陛下在寻其他领兵的人。”
钟觉仁像是不服,表情纠结了半天,最后一脚踹到旁边擦汗的小太监身上,骂了句:“滚,没有用的东西!”
那小太监被吓得连忙走出去,木门被关上。
——咿呀!
青山叠起,白雾弥漫,玄妙观内,雕出木格窗的房门被推开,发出尖锐的响声。
站在屋外等候的人听到声响,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扯着尖锐的嗓音开口:“殿下……”
等最后一字骤然停住,在看见来人之后,绕了八百个弯才止住,老太监强行闭了嘴,上前一步道:“殿下呢?”
刚刚踏出门槛的青衣道士,僵在原地,硬邦邦冒出一句:“师姐,不肯见你,你走吧。”
上次皇帝下旨,让钟觉予拜玄妙观观长为师,正式成为玄妙观中弟子,虽入门较晚,但观长辈份大,钟觉予沾了他的光,观中大半弟子都得唤她师姐,就连洛月卿都是这样,这些天没少为此事郁闷。
老太监听到这话,急得直跺脚,扯着公鸭嗓道:“怎么会?怎么会?!你有没有说清楚,是陛下的圣旨,是陛下唤她!”
小道士挥了挥手,不耐烦道:“说了说了,一字一句说的。”
老太监眼睛珠子一转,往袖子里拿出金锭子,然后就塞到对方手中,压低道:“道长再帮老奴问问,说清楚了,是陛下请长公主殿下下山。”
那个请字被刻意加重拖长。
那小道士一愣,又连忙把金子塞回对方手中,又急又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和师姐说了一遍了,你怎么还有毁我道行!”
道士气得脸通红,骂道:“师姐一心求道,你们又何必折腾她下山!你们俗世中的人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小道士退后向里,将门用力一关,竟招呼都不打就离开。
只余下一个哭丧着脸的老太监,在他想逼着长公主下山吗?是大梁、是陛下想要她下山啊!
旁边拿着圣旨的小太监,小步靠近,便低声问道:“公公怎么办?殿下还是不肯接旨。”
“怎么办怎么办?!”老太监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骂:“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总不能冲进去逼着殿下接旨吧!”
那小太监吓得不敢说话。
那老太监却直叹气,这已是他们上山的第二回,上一次还能瞧见长公主殿下,这一次连门都进不了。
他不由暗暗骂了句,怪皇帝上一次的圣旨写得太理直气壮,他念着都害臊,更别说被恶言恶语逼着下山的长公主,人家直接说了句要一生悟道修行,然后转身就走。
第二次,陛下终于看清了形式,好言好语地写了不少,可殿下却不愿意听了。
“当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嘀咕了一句。
身后的小太监怯弱不敢言,就站在他身后。
结果他突然转过头,说:“我们翻墙进去如何?”
吓到小太监话都说不出来,连连摆手。
他又叹气:“行不通啊。”
小太监急忙点头,表达肯定。
一行人就这样站在门口,急又不敢急,生怕过分些,长公主殿下就要割发为尼,那他们可就通通完蛋了。
焦急间,那木门突然又被推开,众人立马往里头看。
只见一青衣女子与身穿骑射服的女子,并肩走出。
穿骑射服的那位神情雀跃,想是在打听什么,使劲往另一位旁边凑。
另一位青衣女子看着有些疲倦,脚步不似以往沉稳,甚至有点瘸,不曾搭理旁边的人,自顾自地走。
那老太监连忙走上前就喊:“游骑将军!”
“哎呀,这不是李时归、阮鹤将军吗?”他装的浮夸,喜意却不是假,笑得眼尾都是纹路。
“两位将军是来寻殿下?”老太监话音一转,又道:“老奴听说两位将军因上次战事伤了身子,如今还能爬上这几百阶台阶来看殿下,这情义着实令人羡慕。”
话说这样说,但里头的一丝威胁显而易见。
李时归这才往这边看,面色骤然冷下,喝道:“你想说什么?”
老太监又说:“不知道两位将军是否能帮老奴向殿下说两句好话,也让老奴看看殿下是否清瘦了些?”
阮鹤扯住旁边人手腕,让李时归不要冲动,而后自己上前,温和声音有礼却不见任何情绪起伏,只道:“多谢马大人关心,我和时归确实在战场上受了伤。”
她停顿了下,又说:“时归受了肺腑,平日里嬉笑打闹不见有事,万一扯到又得卧床半个月,要不是她念殿下心切,我也不肯带她过来。”
也不管对方信不信,她继续道:“我腿脚不便就不陪公公闲谈了。”
话音刚落,她就作势要走。
吓得老太监忙道:“是老奴多嘴是老奴多嘴,可老奴也是着急,如今大梁形式危急,却无一人可用,太子殿下成逃兵的事,已是人尽皆知,陛下日日失眠,已有两日不曾合眼。”
他唉声道:“求求两位将军,看在大梁百姓的份上,指条明路吧!”
李时归冷哼一声,连理会都不曾,直接拉着阮鹤要走,她脾气向来如此,若是他刚开始就好好说,她或许愿意说两句,可倘若被威胁,她没有拔刀就算不错了。
老太监只能看着她们迈下台阶,表情越来越绝望。
周围树木没了白花点赞,树木成群却莫名萧瑟,被风一吹就只剩下空响,连鸟鸣都不曾。
正当那老奴彻底绝望至极,远处传来幽幽声音。
“殿下对洛家女儿颇为关照。”
话音刚落就被风吹走,那老奴站在原地,独自琢磨着话。
再看台阶下,李时归满脸不满,嚷嚷道:“你提醒他做什么?!”
“对了,阮鹤你别转移话题!你到底给殿下看了什么?!为什么她会罚你……”
“你说啊,你跑什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阮鹤什么时候惹你了?你居然舍得罚跪她。”
如清泉滴落的声音响起, 灰瓦白墙一如往昔,不知何时伸长的翠绿枝条探入窗户,窥得里面模样。
书房内, 钟觉予斜靠着罗汉榻,手中卷着一本经书, 好半天没翻过一页, 眼神里没个焦距, 像是在走神。
另一边的洛月卿便提高声调,又重复了一遍。
钟觉予这才回神, 扭头, 下意识想要开口, 然后又骤然止住。
旁边的小道士越发疑惑,平日里只要是她想知道的,无论大事小事, 钟觉予都会知无不言, 怎么偏在那么点事上, 哑了口。
“谨言, ”洛月卿是被惯坏的家伙, 不懂体谅他人那一套, 见钟觉予隐瞒,就开始露出几分不乐意。
两人中间有一个炕桌, 如同口字没有最底下的一横, 用来摆放糕点、茶水, 或者是临时放下的书。
例如今天,桌面摆的就是装着茶水的白瓷小杯, 漆木圆盘盛着翠色葡萄,还有水滴凝在上头, 犹如水晶般动人,看起来很是闲适。
只是这两人都无心理会,钟觉予忙着找借口,洛月卿忙着胡来。
这才几分钟没得到回答,洛月卿就敢伸腿往桌洞里钻。
因此刻在书房,洛月卿还穿得整齐,道袍白袜好端端都在身上,只是鞋子没影,直接就踹到长公主殿下大腿上,不满地催促:“你怎么回事?”
如是旁人瞧见了,不知道要怎么口诛笔伐她,他们大梁国的长公主殿下怎能被这样对待?
可当事人并不觉得过分,甚至熟练拽住对方脚腕,往自己腿上一搭,便成了一个极为舒服的姿势。
但洛月卿哪里是那么好哄的主,足弓稍曲,便用足尖点着她腹部,催促道:“快说。”
钟觉予无奈,却又不想说,只能柔声哄道:“一点小事罢了。”
这话哪能告诉洛月卿?
就算能告诉,又该怎么说?
总不能说她让阮鹤买了些特别的话本,但因为阮鹤太尽心尽力搜罗,在精挑细选后,将市面上的二十几本“好东西”都买了回来,放到自己面前,结果自己才翻开就红了脸,细看两眼之后就罚了阮鹤去面壁。
想到这儿,那些被描绘的图画,又一次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怎么两个女子也会这样过分……
她浑身一颤,捏住脚腕的手突然收紧,凸出的圆骨抵住掌心,这一点儿钝痛不足以唤醒她,反而陷入更深的画面里。
纸页上的女人跨坐在另一人身上,双手往后,压在床铺上,努力支撑住自己,少量的粉墨又添了清水,少少洒在女人身上,便有一种泛起朦胧红意的美感。
她似有些难耐,紧紧皱着眉头,可神情却欢愉,摇晃着丰腴腰肢。
身下那人也不嫌重,反而比另一位妇人更欣然,过分赤///裸的眼神紧紧望着另一人,像是期待又像是鼓励。
还有旁的更过分的,比如在她们现下坐着的木榻上,那夫人趴在上头,回头看向另一个人……
掌心下的圆骨,在指节不断地收缩下,越来越硌人,掩在发丝下的耳朵也红了个彻底。
到底是从小就收到极严格的正统教育的公主殿下,平日里连八卦、话本这类解闷放松的东西都很少碰,更别说这个了,钟觉予之前对这春宫图了解,只限于认识和知道这三个字。
再说军中,虽然浑人多了些,可谁又敢在公主殿下面前放肆?不仅不敢,甚至会主动避开,不让殿下听到这些污言秽语。
所以说,钟觉予这回还是第一次看这些。
结果没想到,一向做事稳妥的阮鹤,居然一点简单隐晦的画本都没有买,生怕她的殿下输于旁人一般,刚开始就来最大的尺度。
或许她是过分相信钟觉予,觉得她连最繁琐的兵法、道经都能轻易领悟,那最含蓄的起步画本自然不行,丝毫不怀疑她家主子是否能接受。
“钟、谨、言!”
最后将钟觉予思绪扯回的,是清月小道长一字比一字生气的喊声。
钟觉予急忙回神,又察觉到自己手上的力度,连忙松开,便问道:“疼吗?”
她自幼习武,力气不是寻常女子可相比的,握了那么久,也不知道红了没有?
长公主殿下不免心疼,又说:“你怎么不躲开?”
话音刚落,她又意识到即便对方想躲也躲不了,只能愧疚道:“我看看怎么样了?”
说罢,她就抬手要将白袜解开,可指尖还未碰到绳子,那人就故意躲开,侧足贴在对方小腹,虽然没有全部贴上去,但感触却鲜明,特别是这个地方不同于别处,在看过画本的长公主眼中,多了些不同寻常的含义。
而且洛月卿还在玩她的腰带,那湛蓝腰带只是随手打了个结,稍用力就能被扯开。
钟觉予抿了抿唇,强装镇定道:“别闹。”
可微颤的尾音却将她并不平静的心情暴露。
洛月卿越发好奇,这事到底是有什么,才要这样瞒着她。
好奇之下,恶劣的心思便浮现。
她忍不住用了些力,压住对方的肚子,便道:“到底是什么?”
钟觉予却回:“别闹,快给我看看。”
在公主殿下眼中,小道长细皮嫩肉,稍受寒就会感冒,平日不注意碰撞些,就会让身上多一片青紫,简直和琉璃一般脆弱,十分令人担心。
她突然又走了神,想到若是洛月卿这样脆弱,那画本里的那些岂不是很难完成……
阮鹤欲言又止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
她说:“清月小道长身体薄弱,殿下得多学习多操劳些,以免伤了小道长。”
细想之下,这句话好像确实有道理,可当时钟觉予半点没听进去,只是让阮鹤从面壁思过到跪着面壁思过,以至于阮鹤要一瘸一拐地走出去。
钟觉予眨了眨眼,偏头看向旁边,像是打量又像是思索,最后还是没能把那句行不行的问话说出口。
倒是洛月卿被彻底惹恼,压着对方腹部,气鼓鼓道:“钟谨言你到底说不说?!”
这架势,看起来是得哄半天的样子。
钟觉予连忙将那些乱七八糟抛到脑后,然后哄道:“给我看一眼,等会明天红了。”
洛月卿才不理她,当即就想抽回腿,钟觉予连忙抓住她小腿,又说:“不闹。”
另一人根本不理,还在试图拔腿,无意识曲起的膝盖将桌面顶起,发出摇摇晃晃的响声。
钟觉予只能抽出手按住桌面,又拦着她,哄道:“桌子要翻了,别扯。”
洛月卿还是一脸不满。
钟觉予眼睛一扫,便瞧见桌面上的葡萄,伸手摘下一颗就要往对方唇边送,说:“不生气了好不好?”
洛月卿偏头躲开,然后斜眼睨她,冷嗖嗖冒出一句:“我哪里敢吃师姐喂的葡萄?”
钟觉予暗呼不妙,自从上回圣旨降下,钟觉予拜玄妙观观长为师后,小道士心里就多了些为什么你可以,我就只是个假道士的怨气,时不时就会突然冒出两句挤兑。
平日的钟觉予除了哄,就是只能苦笑,现在好了,两罪加在一块,罪上加罪,想必是不能轻易算了。
她为难地瞧着洛月卿,那人却偏头看向窗外,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了。
被捏在指尖的葡萄微凉,是特地在冰窖中冻了一会儿,才洗净端过来的。
钟觉予又想到画本中的另一个画面,这葡萄也有别的用处,比如……
洛月卿自顾自地气着,半响才发觉对方还没有来哄自己,顿时气鼓了脸,立马转头瞪过去,神情便一下子愣住。
只见另一边,长公主殿下半咬住了那颗她不接受的葡萄,这完全违背以往教导的行为,让钟觉予有些犹豫,耳垂依旧红得滴血,终于下定决心,往洛月卿这儿靠。
她小臂压在桌面,原本被洛月卿勾松的腰带虚挂着,宽松的道袍就往下落,勾勒出劲瘦纤薄的腰肢,继而微微低头,递到洛月卿唇边。
这姿势似曾相识,洛月卿也曾做过,可她那是故意,而长公主殿下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讨好,如同一只小猫伸出尾巴,拙劣又青涩地勾住对方脚腕。
洛月卿忍不住仰头,叼住那葡萄。
可钟觉予却不肯松口,突然咬破那果皮,微凉的汁液就涌出,滑落在洛月卿唇角。
洛月卿贪甜,忍不住伸舌想抢,但却慢了对方一步,葡萄往后掉,便落到另一个人的嘴里。
小道长不免焦急,急忙去抓,连手都无意识拽住对方衣领,结果却是一步步落入猎人的陷阱。
衣袍越发下落,那腰带彻底没了作用。
果肉被舌尖碾压,挤出甜腻的汁液,无意从嘴角滑落,洛月卿舍不得浪费,试图去抿住,咬着那一点儿软肉,须臾又被人压着后脑勺抓回。
屋外树影被风吹得摇晃,落下的日光照得绿叶透出翡翠一般的光泽。
洛月卿越吃越觉得好吃,竟一个两个地摘下,往对方红唇里送,那人也配合,不知何时越过矮桌,落入对方怀里,仰头咬住一颗颗葡萄。
画本里的内容还有许多,这些只是开头的一幕,可她却没有再继续,毕竟某个生气的家伙已经彻底忘记了这件事。
一走神,那葡萄又被咬碎,不过洛月卿很快就俯身过来,气势汹汹地试图抢夺。
钟觉予任由她闹腾,只是思绪到了这儿,便忍不住将往上的手抓住,往下放。
还好洛月卿被其他事情吸引,也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小动作。
钟觉予默默松了口气,愧疚之下,便越发惯着对方,直到被压在榻上。
至于道观外,一遍遍大声喊出圣旨内容,无人在意也无人理会。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两天之间, 三道内容不一的圣旨不断被送上山,从刚开始的公事公办到后头的赏赐封官。
长公主殿下依旧不为所动,连道观都不曾踏出。
百姓议论纷纷, 都说长公主殿下是被皇帝、太子伤透了心,下定决心要避世静心, 修习大道了。
而另一边, 楚国来势汹汹, 不管皇子是被谁杀害,只要扯到敌国身上, 无论百姓还是将士都愤怒至极,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 众人的战意远超以往,往日需要走两天的路程,都硬生生缩短了半天, 这都如此, 更别说执刀杀敌了。
不过半个月, 楚国就打下一州之地, 且还要往前攻打。
而大梁呢?
太子自从逃回之后, 就不曾上过朝, 文臣们日日争吵,武将皆沉默以对,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 眉头是越皱越紧, 嘴皮子都起了不少泡。
直到今日,皇帝陛下携太子上山, 踏入玄妙观。
许是居于高山之上的缘故,即便是夏日, 灰瓦白墙也依旧清冷,再加上提前派兵驱赶香客、将玄妙观封锁,虫鸣鸟叫清晰浮现,便更显寂静。
唯一格格不入的,是站在门外的父子二人,完全不似观里人安静祥和,身穿华服,表情焦急又烦闷,钟觉仁甚至走来走去地打转。
再看前头,那老太监敲着门,一遍遍喊着长公主殿下。
里头未有人应声,提前就用纸写了张字条,贴在木门上,说自己闭门悟道,暂不见客。
那老奴表情苦涩,越敲越绝望,心想殿下恐怕真的不肯开门了。
而皇帝与太子的表情阴沉,要是旁人,早让人踹开门进去了,如今有求于对方。
钟徒明咬了咬牙,突然走上前,推开那老奴,喝道:“没有用的东西,让开!”
那声音极怒,好像要不是这老太监跟了他几十年,他就得喊人把他拉下去砍掉的模样。
老奴顿时露出慌张表情,慌慌张张往后跑,还差点崴了脚。
而钟徒明冷着脸站在门前,衣袍下的拳头紧握,一副要将这门拆掉的模样,然后……
他突然挤出一抹笑,抬手敲门,温声喊道:“觉予,给父皇开开门,是父皇来了。”
他一手敲门,一边侧耳听着里头的声音。
钟觉仁也赶忙跟上,喊道:“觉予,是皇兄来了。”
和他父皇一样的做派,声音都放低了好些,完全看不出来上次气势汹汹的威胁模样。
旁边的老奴瞪大眼看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古至今哪有皇帝、太子亲自敲门求人的事,而且还……
还如此的虚伪。
后面的仆从立马低下头,连看都不敢,脸上的神情各异,又很快掩饰住。
而前头的父子两人还在继续喊,那声音一声更比一声温和。
“觉予,给爹爹开开门好不好?朕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总不能将爹爹关在门外吧?”
“是啊觉予,阿兄站累了,给阿兄进去坐一会好不好?”
房间里头安静,站在书桌前的人骤然定住,手中捏着的毛笔僵着那儿,墨水滴落而下,在铺平的宣纸上留下深且浓的墨迹,之前写好的字便彻底作废。
钟觉予站在那儿,脊背挺得笔直,眼神没了焦距,神情变得复杂。
无论陛下太子如何想,但先皇后在世时,他们四人最像一家人,父皇不是父皇,是爹爹,皇兄不是皇兄,是阿兄,母后也喊做阿娘,宛如民间普通家庭。
为什么会变成如今模样呢?
钟觉予想不明白,也难以理解,自从阿娘去世,一切都变了,她越尽心尽力为阿爹、阿兄,却被猜忌、排斥,她如今寒了心,想要夺回自己该有的东西,他们却开始回忆起以往的温情。
毛笔被丢在旁边,钟觉予双手撑在桌面,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旁边的人似有所感,敲了敲墙壁,声音很轻,像是安抚。
钟觉予扭头看去,眉眼又变得温和。
须臾,她终于向外头走去。
——咿呀!
木门被拉开,发出尖锐响声。
屋外的两人立马露出惊喜表情。
“觉予!”皇帝上前一步,便喊道。
而门槛之内,钟觉予穿着一身简单道袍,精致眉眼写满淡然,只说:“贫道拜见圣上,太子殿下。”
“觉予,我是阿父,”钟徒明心一慌,连忙强调:“你是不是还在生朕的气?”
钟觉予瞧了他一眼,漆黑眼眸带着不解,便说:“陛下不是让贫道在山中好好修行,不要理会世俗琐事吗?”
语气不见起伏,却莫名带着几分讽刺。
钟徒明恨不得回去打死前头的自己,忙解释道:“那是阿父的气话。”
钟觉仁也忙道:“是父皇糊涂了,觉予你别当真……”
钟觉予却骤然开口,打断他的话,说“我所求有三。”
皇帝装出的温情面具破碎,眉头一皱,便道:“你说?”
他总是在此刻特别有皇帝的模样。
钟觉予扯了扯嘴角,却笑不起来,只能继续说下去:“第一,依照国法,重新奖赏之前攻打楚国的将士。”
钟徒明思索了下,咬牙同意下来:“这是应该的。”
钟觉予看了他一眼,再说:“第二,我要一半的虎符。”
手执一半虎符者,可随意调动大梁二分之一军队,钟觉予之前领兵攻打楚国,就被赐予了二分之一虎符,后头皇帝太子两人为逼她回来,又下旨将虎符夺走,这也是钟觉予不得不回来的原因之一。
这个要求虽难,钟徒明却不曾犹豫,直接说道:“当然,你既要领兵对抗楚国,这虎符当然要给你。”
他多了一个心眼,强调钟觉予获得虎符的前提,是要带兵攻打楚国。
钟觉予当然能听懂,似笑非笑点了点头。
钟徒明瞬间松了口气,如同放下什么大事,然后主动问道:“那第三呢?”
“解除太子与洛家的婚事,”钟觉予说得很快。
旁边的钟觉仁一愣,继而一下子跳起来,破口大骂道:“洛家与我的婚事,你凭什么做主?!”
“钟觉予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他气得半死,直接用手指着对方,可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被皇帝偏头瞪住,他张开的嘴立马合上。
钟徒明收敛怒容,斟酌了下,才说:“与洛家的婚事,是皇家和世家的结合,你知道的,我们一直想拉拢世家,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钟觉予语气平静,只说:“我只有这三个要求,陛下答应,我就下山。”
不曾理会他之前的话。
观中寂静,些许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比如树叶落地,衣袍被风吹起、沉重的呼吸声。
身后的仆从死死低着头,不敢看也不能看,完全装作看不见听不见,包括最得皇帝信任的老太监——之前奉命送来圣旨、又在刚刚敲门的人。
他眼神中多了一丝特别的恐惧,即便这场迟来的对话,比老太监想象中的平静许多,没有争吵,没有质问皇帝和太子为什么。
可老太监却觉得害怕极了,多年的宫中谨慎生涯,让他有了一种特殊的本能。
他莫名觉得长公主殿下不似现在那么平静,也不应该那么平静,但她却忍住了。
有一句简单又粗糙的老话,说是咬人的狗是不叫的,老太监深以为然,宫中那些吵吵嚷嚷的人其实并不需要放在心里去,唯独是看着老实、一声不吭的人,反而需要谨慎应对,因为你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会爆发。
他忍不住掀起眼皮,看了下前头。
不高的门槛分开三人,门槛外有日光落下,明媚而炙热,门槛内有瓦片遮掩,大片的阴影让里头变得阴凉,分明他们离得很近,却像是两个世界被分割。
而看人也是如此,相比于破防气恼的太子、纠结为难的皇帝,钟觉予姿态轻松,甚至靠在门沿上。
这是在严格的皇家礼仪教育中,绝对不能出现的小动作,长公主一向守礼规矩,可现在……
钟觉予似有所感,掀起眼帘,幽幽往这边瞥了一眼。
老太监被吓得越发低头,宽袍之下的身体发颤,好像在惧怕什么。
而另一边的父子两却毫无察觉,一人在极力争取,一人在反复思考。
直到钟徒明咬牙,说:“只要你领兵出征,朕就全部同意了。”
“父皇!”钟觉仁提高声调,大喊一声。
“闭嘴,”钟徒明扭头喝道。
钟觉仁气得双眼通红却不敢开口,只能瞪向钟觉予。
钟觉予却无心理会这一幕,淡笑道:“那贫道就等陛下一一履行承诺。”
钟徒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急忙道:“那你何时下山?”
“等陛下承诺全部兑现的时候,”钟觉予很快就回答。
话毕,她就做出要关门的样子。
皇帝有些急,想抬脚往里,却又骤然止住,只能看两扇门慢慢合上,然后在巴掌大的缝隙时突然停住。
钟觉予突然看向太子,便说:“皇兄上回说错了。”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没有解释,只听见嘭的一声,房门骤然关上。
不管外头发出什么声音,钟觉予沉默着转身往里走,地上的影子被拖长,许是在阴影里待了太久,她的指尖冷得发紫,脚步也僵硬。
直到旁边突然传出声音:“谨言。”
钟觉予骤然扭头看去,是清月小道士站在隔窗前,不知道听了多久。
钟觉予扯了扯嘴角,勉强让自己看起来好一些,便走过去,温声道:“不是让你在屋里好好休息吗?”
顾及着屋外的人,她的声音被刻意压低。
洛月卿看着她,漆黑清亮的眼眸倒映着她的模样,没有接话,却能让人看懂她的担忧。
钟觉予突然没了说话的力气,强撑着的面容也一下子变得沉郁。
屋外还在吵闹,太子好像极其不乐意,正大声骂着什么。
屋里静悄悄的,连落叶的声音都没有,风也停住。
钟觉予伸手,又一次挡住那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叹息轻得好像风一吹就会散开。
她说:“他们以前对我很好。”
洛月卿抬起手,抓住她手腕,没有往下扯,只是用虎口束住,虚浮的脉搏在指尖跳动。
洛月卿:“我知道的。”
钟觉予笑了下,好像在说洛月卿怎么可能知道,那都是她从前的事情,那时候母亲还在,他们还是一家人,而如今已过去十几年了,那些东西都变作不为人知的历史,除了她无人记起。
“小骗子,”钟觉予低声说了句,语气很淡,不像是责怪,反而尾音温柔,如同情人的低语。
洛月卿却重复:“我知道的。”
“好,你知道。”
钟觉予放下手,看着她,无奈地笑起来。
树叶摇晃,屋外终于变得安静。
有人推开了房门,走入另一个小院,将长公主殿下抱在怀里,今夜不曾离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边境急报一次次传来, 钟徒明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匆匆下山后就开始拟旨,将钟觉予所提的三个要求一一兑现。
随后, 钟觉予便携洛月卿一起下山,当夜就住进了长公主府中。
还没有坐下来休息一会, 就有太监带来陛下口谕, 让钟觉予明早就去上朝。
明亮日光撒落而下, 随着一声沉闷钟响,清晨的雾气随之散去, 京城恢复了以往的喧闹繁华, 不曾因为边境的战火而削弱半分。
红墙里头的早朝终于散去, 穿着各式朝服的官老爷,三五结伴走出皇宫,继而在仆从的搀扶下踏上马车。
长鞭挥舞, 马蹄踢踏, 分别从四方驶去。
其中有一辆极华贵的五马车, 在众多马车中格外显眼, 甚至有人掀开车帘, 特意往这边瞧, 但瞧不见什么东西,马车周围都是穿着铁甲护卫, 将马车遮掩大半。
那驾车的马夫注意到视线, 忍不住挺了挺腰, 一副有荣与焉的模样,扭头向里面, 恭敬开口:“殿下,织造馆来人, 说新的朝服要晚一些才能送到府上。”
风掀起帘子,露出里头人的模样,身穿赤红蟒袍的长公主殿下点了点头,深邃艳丽五官带着些许疲态,态度不算欣喜,好像只是听到了一件小事,随意敷衍而过。
那马车夫不敢打扰,扭头向前看,老老实实专心驾车。
钟觉予便抬手,揉了揉紧皱起的眉心。
昨夜匆忙,那太监只是赶在天黑前,匆忙入观,急急忙忙宣读完,证明陛下确实有这个意思,其他东西还是等今日才准备完毕,比如这马车。
她上朝前是四匹马拉车,如同普通官员一样,早朝时才被陛下赐了这过分华丽的五马车,待遇如同王侯,而新的官服、赏赐想必都会在接下来的时间内一一补上。
但钟觉予并不觉得欣喜,反而觉得好笑。
心里头清楚,皇帝陛下为什么如此着急,是因为在方才早朝时,她没有主动站出来接下领兵的重任,皇帝便自顾自犯起嘀咕,以为钟觉予还在等他的表态,这才先赐下马车。
钟觉予明白他意思,却依旧拖着、不肯给对方明确答复,因为她心中还有旁的打算,并不想立马赶去边境。
思索间,马车已到公主府前,长公主府离皇宫极近,是先皇后在时,亲自挑选的地皮,她幼时就开始修建,成年后就搬进公主府。
等候已久的仆从搬来脚凳,放到马车旁边,准备扶她下车。
可钟觉予却不曾动弹,突然问道:“时归呢?”
阮鹤、李时归还在告病,没有和她一起上早朝。
那仆从忙道:“时归大人说怕小道士独自待着无聊,早饭后就带着小道长出去了。”
洛月卿眼下情况特殊,无法和仆从解释她身份,所以索性暂时搁置在一边,机灵的仆从们便跟着李时归等人,一起喊她小道长。
钟觉予露出一丝诧异,她本想让李时归跟她一块去军营看看,她这人性子跳脱豪爽,比起阮鹤更适合此刻情况,但却没想到这人带洛月卿出门了。
钟觉予心想洛月卿这两年在山中闷久了,这回终于可以下山,让李时归带她出去玩玩也好,便决定不打扰这两人,改口说:“那就让阮鹤过来。”
再过片刻,车轮再一次滚动,往郊外驶去。
转眼间,已是黄昏时刻,白日的喧嚣淡去,晚风吹起炊烟,有人家早早亮起灯,零零碎碎的灯光与未彻底暗下去的天空相称。
而穿着道袍的洛小道士,站在三层小楼前,神情是从未见识过如此世面的茫然无措。
旁边的李时归最是坦然,大大咧咧道:“走啊,你不是想吃那如意糕吗?”
洛月卿眨了眨眼,仰头看向过分艳丽的花花世界,忍不住问道:“你确定是这儿?”
只见那挂着极乐坊牌匾的小楼挂满红灯笼,穿着各色衣裙的女子,斜倚着栏杆,笑语盈盈地往下丢手绢,那浓郁的香粉味,她们还没有走进去就已闻见。
里头琴弦萧声相应和,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乐谱,霏霏之音让人骨头发酥,更别说歌女吟唱的声音。
怪不得总有人愿意为此一掷千金。
旁边路过的大婶斜眼看见她们两,居然暗暗唾弃了声。
洛月卿:“……”
小道的名声怕是要毁在这儿了。
“走啊,”李时归表情随意,好像不明白对方在震惊什么,偏头就催促这人。
小道士从未踏足过这类地方,一时有些忐忑,就问道:“殿下知道这如意糕出自极乐坊吗?”
李时归愣了下,想起上次她与长公主殿下的对话,没多想就回答:“知道啊,我和她说过。”
洛月卿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这才鼓起勇气和李时归踏入极乐坊。
另一边的马车已从郊外驶回。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车厢里头的气氛并不轻松,两人坐在车厢里头,皆沉默不语。
钟觉予偏头,从掀起的车帘中看向一旁街道,眼眸倒映着街景,像在思索,又好似在发愣。
直到提前赶来的仆从,快步走到马车旁。
她才开口问道:“时归和小道长回来了吗?”
那仆从忙道:“还未回来。”
“还没有?”钟觉予眉头一皱。
这都出去玩一整天了,怎么天都快黑了还没回来。
旁边的阮鹤心中一跳,莫名多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就听见那仆从解释:“时归大人说要带小道士去极乐坊买糕点,只将白日买的东西丢给其他人带回,之后就没了消息。”
“极乐坊?”钟觉予表情一冷,继而加重重复了一遍。
那仆从不明所以,还回道:“是极乐坊。”
旁边的阮鹤都意识到不妙,要不是还和长公主殿下同乘一辆马车,她已经快马赶去那边,将这胡闹的两人逮回,这是能随便进去的地方吗?!
钟觉予面色越发冷,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降临,寒气涌来的缘故,车厢里的温度骤然下降,莫名让人觉得寒冷。
钟觉予整个人都陷入阴影中,望不清面容,只能瞧见那赤红衣袍上的蟒龙越发狰狞,连利爪都突然变得锋利了些。
“殿下……”阮鹤有些忐忑,犹豫着开口。
钟觉予却没理她,沉声对马夫说:“调头。”
那马车夫不知道其中关系,只是茫然地啊了声。
钟觉予再道:“去极乐坊。”
眼看着前头已经能瞧见轮廓的公主府,马车的车轮又转,再一次远离这儿。
那马儿好像不满,慢吞吞地不肯往前,最后挨了马车夫一鞭子,这才颠颠小跑起来。
随着夜色降临,极乐坊中越发热闹,好不吝啬的烛光将整个屋子的点燃,要比天上的星子更耀眼。
“两位客官……”那笑着迎上来的女子正喊着,却在下一秒瞧见那极尊贵的衣袍,声音便瞬间微弱了下去。
继而,跟着后面的阮鹤眼神一扫,周围人竟全部跪下,
大家都知道,当今圣上子女缘浅,除去太子、长公主外,就只有三个皇子皇女,皇子成年之后就被封王,赶去封地,皇女则隐于宫中,许久未有消息。
如今能身穿蟒袍的女子,唯有长公主殿下一人,身份极其尊贵。
极乐坊外跪趴一片,里头却不受影响。
钟觉予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声张,又让跟来的士兵守在门外,继而大步踏入里头。
里头人大多酒醉,男男女女、吵吵闹闹交杂在一块,扰得人心烦。
钟觉予不曾来过这种地方,越往里便越皱眉,眉头中间都皱出了一条竖线。
而紧紧跟在她身后的阮鹤,也是如此,暗骂李时归为什么要带小道长来这种地方。
因酒醉,众人一时间没能认出钟觉予,所以极乐坊还维持着在之前模样,也不曾惊扰二楼的两人。
二楼雅座别致,好似一个回字形,中间空出一片,用木栏杆围住,纱布遮掩,让二楼的人可以低头看见下面歌舞,却又不让下面人瞧见上面让,其中还用木板划分出一间间房间,每个房间互相独立,隐秘性极强,往日都是给达官贵人使用的。
钟觉予刚走到门外,便听见熟悉的声音。
李时归一如既往地大大咧咧,像是喝了点酒,声音不自觉提高,说:“怎么样?我说这酒的滋味不错吧?”
她有些得意,好像在炫耀。
另一个人的声音微低,迟了半拍才回答:“好、没有如意糕好吃。”
前言不搭后语的模样,应该也是喝了些酒。
李时归又说:“你就惦记着这糕点。”
小道士不甘示弱,反驳道:“总比你一直盯着楼下的姐姐好。”
“说得好像你没看一样,不知道是谁进来就被迷住,糊里糊涂地喝了两杯酒,”李时归立马回道。
“我那是被吓到了!”洛月卿想起刚刚的事就气,没想到她刚刚踏入里头就被围住,李时归居然还躲在旁边看笑话。
“是是是,被吓到了的小道士喝了人家的两杯酒,若不是我及时喊住你,你岂不是要被人家拉着走了?”
大梁自先皇后垂帘执政后,女性的地位就被不断提高,往日只能待在家中的小姐、夫人,也可出门行商做买卖,大部分官家女子也被允许上学堂,学问不输于男子。
而后又有长公主踏入朝廷,属下阮鹤、李时归以女子之身成为将军的事例,这让民风越发开放,甚至已有人提出可开放科考,让女子也能入朝为官的建议。
故而女子进青楼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青楼女子不仅习以为常,还格外欢迎这样的客人,毕竟相比于粗俗的男子,女子性格更温和有趣,少了许多虚伪的附和。
所以为了女客,她们甚至会出现争抢的行为,这不,洛月卿两人一进来就被团团围住,差点就被拽了去。
“怎么可能?!你不要胡说八道!”小道士提高声调反驳,坚决捍卫自己的清白。
却没注意到李时归骤然僵住,又惊又恐地看着门外。
敞开的木门外,钟觉予懒懒倚这门框,不知道听了多久,见李时归终于注意到自己,她便勾起一丝笑意,朝她看去。
这笑意不落眼底,上挑的凤眼漆黑晦涩,直叫人腿脚发软。
李时归咽了咽口水,刚想提醒旁边的人,却被钟觉予冷眼吓住。
洛月卿不曾察觉,像是有些醉了,没听见李时归回自己,她就抱着酒壶、看着下面发愣。
直到旁边传来声音。
有人开口说:“孤来为道长斟酒。”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斟酒?”
小道士反应迟钝, 慢了半拍才扭头,看向另一边。
旁边的人一手搭在桌面,斜靠在矮桌上, 姿态懒散又矜贵,一双凤眼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见洛月卿不说话, 她又戏谑道:“怎么不看底下了?是孤碍了道长大人的眼了吗?”
强压着怒气的声音微低, 隐隐带着几分威胁。
“不、不是, ”即便还在酒醉,小道士仍说出了正确的答案:“殿下, 怎么可能碍眼。”
钟觉予笑了一声, 笑意不及眼底, 又说:“是吗?孤还以为小道士厌了孤,特地来这儿寻些新鲜感。”
正颤颤巍巍往外走的李时归身体一抖,连抬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抬了, 冷汗唰一下浸透后背。
站在门口的阮鹤唯有冷笑, 也不伸手帮忙, 就看着李时归蹩手蹩脚地过来。
房门被小心关上, 屋外有人在吩咐些什么, 继而楼下的士兵就将这小楼团团围住。
而小道士还未察觉到危险降临, 醉醺醺回答:“我怎么会厌了殿下?”
钟觉予勾起嘴角:“是吗?孤还以为自己不及底下的人了。”
要是寻常洛月卿早就意识到不对,可此刻她被人灌了两杯高度数的酒, 原本酒量就浅, 喝两杯清酒都挨不住, 更何况白酒?
要不然李时归也不会寻了个隔间,想让她待在这儿醒一醒酒, 再回去。
于是,酒醉的洛月卿做出了以往绝对不会做的事, 她居然又扭头回去,看向底下。
一楼的歌舞不歇,让人群高喊了半天的花魁姗姗来迟,一袭白裙翩然,身后那些弹琵琶、弹古筝、吹笛子的人都成了她的陪衬,乐声伴随舞步而起。
极乐坊中突然一静,继而欢呼声一声高于一声,无论几楼都有人丢出银两、黄金往舞台上丢,噼里啪啦的声音,好像舞步的应和。
虽然带着面纱,但无论怎么看,这花魁都该是位极婀娜多姿的美人。
洛月卿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而搭在木桌的手骤然收紧成拳,手背青筋鼓起,不知道攒了多少的怒气。
钟觉予的话语从牙缝中挤出,一字一句道:“怎么?小道长很喜欢?要不孤现在就让人取了她身契,让她日日跳给你看?”
若是阮鹤、李时归两人在此,必然觉得公主殿下的话语酸得不行,像是泡在十年沉醋腌过一般。
可那小道长却只是转过头,又定定看着她。
因一整日都在外忙碌的缘故,钟觉予依旧穿着那一身赤色蟒袍,发丝用金簪束起,简单梳了个发鬓,不同于观中的清雅,此刻的钟觉予更像是大梁的长公主殿下,艳丽夺目却又不失威仪。
洛月卿终于开口,郑重其事地说:“她不如你。”
因酒醉缘故,她眼周泛红,眼眸覆上一层朦胧的水雾,懵懂又干净,好像怎么样都是真心实意的样子,莫名地蛊惑。
钟觉予停顿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人还在纠结之前的问话,认认真真比对完才告诉她结果。
洛月卿这个时候反而不慢吞吞起来,看钟觉予不说话,就以为她不信自己。
于是她又一次说道:“地上灯火和天上皎月是不一样的。”
不知道喝酒醉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若不是钟觉予脑子好,都不知道这人在夸自己是皎月,旁人比不过她半分。
洛月卿抓住她的手,又说:“我不要她。”
这是上一个问题的答案?
钟觉予都不知现在是该笑还是该生气,原本是想罚一下这人,现在倒好,被醉鬼呆呆傻傻地哄了一遍,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语,让她连反驳挑刺的机会都没有,无奈得很。
小道士还没结束,她又想了想,然后说道:“不要她给我跳舞,要殿下。”
钟觉予眉梢一挑,直接被气笑,也亏这人能说得出来……
可洛月卿却来了劲,好像一下子寻到什么极感兴趣的东西,又抓住对方手腕,说:“要看殿下跳舞。”
“想得美,”钟觉予没好气回道,做错事还敢提要求,从古至今也是独一份。
她下意识看了眼后面,房门被紧紧闭上,周围房间都被清空,也就是说无论两人在里头做什么,都不会被打扰……
洛月卿没有注意到对方表情的变化,好像放弃一样移开视线,看向那矮桌。
别看洛月卿醉醺醺的,实际也就喝了之前的那些,现下桌面上摆着的是果盘、糕点,之前让洛月卿心心念念的如意糕就在里头,最上面的两块已被取走,不知道是谁吃的。
洛月卿松开抓住对方的手,又抓向果盘里的葡萄,往嘴里一叼,也不吃,就咬在唇齿间,用小鹿似的眼睛漆黑润泽,看着对方,好似邀请。
原来不是放弃,是学着之前钟觉予的做法,试图讨好。
钟觉予便抬眼瞧着这祖宗,往日旁人讨好她,不是费尽心思取巧,就是极尽奢华堆砌,这家伙倒好,学了她的方法,还做不到位,半天诚意都没有。
懒得原谅她,不想搭理这人。
洛月卿就眨了眨眼,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还不接受。
楼下响起喧闹声,只见那花魁停在舞台上,一双桃花眼带魅笑,瞧着周围,继而就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喊价。
原来是这极乐坊中的“老规矩”,出价最高者,可以亲自上台取下花魁的面纱,继而花魁回房,做一夜夫妻。
两人被这吵闹吸引,不由扭头看去。
钟觉予微微一皱眉,心里想的是其中一两道声音似曾相识,好像是朝中的几位大臣,还有她之前的部下?
而另一边的洛月卿却咬住那葡萄,三两下吃完后,突然喊道:“两千两!”
极乐坊中一静,钟觉予刚刚缓过来些的表情瞬间冷肃。
而唯一不受影响的是还在嚼在葡萄的小道士,她环顾四周,看见没有人再出价就站起身,噔噔噔往楼下走。
楼下死寂,别瞧着他们喊的热闹,实际出价都未过五百两,在大梁,一百两就足够五口之家富足生活一辈子了,更何况是两千两?
两千两买一青楼女子的一夜?
哪怕是疯了的纨绔子弟也做不出来!
众人又震惊又诧异地看着那小道长走来,不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过道。
那小道士脚步昏沉,怀里抱着的酒壶装得还是解酒汤,在众人视线下,走上高台。
“道长?”那花魁也不可置信,确认道:“道长莫不是酒醉喊错了价格,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可那小道长却不理她,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一大堆银票。
这还是李时归塞给她的,怕她看见什么喜欢的东西没钱买,塞给她了一堆。
这倒没什么可惊讶的,李时归、阮鹤这两人跟着长公主殿下那么些年,吃穿住行都由公主府包揽,平日还有不菲的俸禄,而且这次皇帝重新封赏,并未再给她们升官,而是添了田地、银两、珠宝。
所以这两人的积蓄着实不少,而且李时归还念着洛月卿是殿下喜欢的人,出手就更大方了,一次就塞个两千两,本想做个人情,以求自己什么时候犯错被罚,让洛月卿念着这次,给她吹个枕边风。
但没想小道士拿去砸!花!魁!了!
人在不远处的李时归,表情绝望,眼神麻木地看着。
这个枕头风怕是吹不了,殿下的惩罚倒是快要来了。
而在众目睽睽下的小道士,将银票往花魁怀里一丢,就直接伸手扯下她面纱。
红纱被揪在指间,露出女子楚楚动人的姣好面容。
众人也顾不得惊讶了,视线贪婪地望过去,生怕错过这一秒。
而小道长只是点了点头,继而转身就走,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见留念。
花魁下意识想跟上,却被小道士转身,说了句:“不要跟着我。”
她只能站在原地,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不知所措,不明白这位花了两千银两、足够买下她整个人的客人,为什么只拿了一面面纱就离开?
其他人也不懂,这事连天底下最傻的人都干不出来,可这醉醺醺的小道士却能。
难道这就是修道之人的洒脱?
众人不解,也难以理解。
而那小道士又噔噔噔上了楼,啪一下推开门,看向里头。
长公主殿下还坐在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倒了杯茶,自顾自地饮着。
洛月卿就走进去,一手抱着酒壶,一手拿着两千银两的面纱,直接坐在长公主殿下旁边。
钟觉予便开口:“玩够了?”
语气如同以往,好像没有任何变化,连表情都是淡淡的。
小道士就点了点头,理直气壮地开口:“你看,她不如你。”
原来还是为了第一个问题,很难理解酒鬼的思路,钟觉予不理她就是前面的问题没解决完,居然花了两千银两,要去证明她所说的话。
钟觉予低头抿茶,垂下的眼眸暗沉晦涩。
旁边人还未察觉,乐颠颠地往长公主身上靠,嘀咕道:“我就说嘛,她怎么可能比得过你。”
可能是酒醉,小道士说话黏糊糊的,字句黏在一块,带着昏昏沉沉的感觉。
钟觉予却重复:“玩够了?”
洛月卿跟不上她的思路,以为对方要带自己回去了,呆呆地点了点头。
钟觉予微微偏头,看向她怀里的酒壶,又说:“还喝吗?”
分不清喜怒,平静又体贴的感觉。
洛月卿眨了眨眼,依稀记得李时归嘱咐她,等她将这一壶解酒汤全部喝完,她们就回去,于是洛月卿再一次理解错,单手提起解酒汤,对着壶嘴就往嘴里灌。
因之前喝了大半的缘故,洛月卿没多费劲就喝尽,继而往旁边一方,就冲钟觉予笑道:“喝完了。”
邀功似的,竟然有几分孩子气的得意。
钟觉予便笑起来,好似在回应着对方,然后伸手将她还拽着的面纱取来,又问道:“喜欢吗?”
洛月卿还在不懂,看了眼那面纱,居然还认真思考起来,说了一句:“还行。”
到底是花魁的面纱,不似平常纱布一般普通,艳红的绸缎色泽,上头用金线绣了朵展开的牡丹花,很是漂亮。
钟觉予轻笑了声,意味不明地冒出一句:“那你戴上好不好?”
“啊?”洛月卿有点懵,但还是点头,并没有多想,也无法多想。
下一秒就见钟觉予将那面纱折成条,继而往洛月卿眼前一盖,再在脑后打了个死结。
洛月卿被蒙住,只剩下眼前一片红,失去最重要的视觉让人有点惶恐,她下意识想抬手去扯,却被人在中途拦截,束住她手腕,往下压。
她不禁往后倒,跌倒在铺满竹席的地板上,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感受到对方覆了上来,习惯性想抬手护着对方的腰,却被钟觉予扯着手腕,压在头顶。
“唔……”
被堵住的嘴唇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紧接着就是痛呼。
小道士委屈的不行,连忙喊道:“疼……”
可对方的力度却没减弱,此刻的钟觉予像是个什么也不会的莽撞家伙,半点温柔也没有,牙齿相撞,尖角碰到嘴唇,再用力咬住。
手腕被抓出红印,再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曲起的腿又被强硬压回去。
带着腥气的铁锈味弥漫在口腔。
洛月卿仰头想要呼吸,却又一次被堵住,只剩下眼前的一片红。
曲起的腰砸在地板上,贴在一块的衣服勾在一起,赤色红袍与湛蓝道袍相称,在动作中变得凌乱。
失去视觉的人,其他感受就会变得格外清晰,比如听觉。
洛月卿能听见楼下又杂乱起来的声音,竹席在纠缠中发出的谈响,还有对方越来越重的呼吸。
即便酒醉,小道士还是感受到了危险,如同被猎人盯上,拉起弓弦,瞄准后的猎物。
她忍不住往后退,却只剩下冰凉的席子。
被咬破的唇冒出血珠,被碾破之后就沾染了四处。
缺氧导致脑海里一片空白,居然在酒醉中获得了些许短暂的清明。
洛月卿含糊着开口:“钟谨言,疼。”
那声音掺了哭腔,当真是被疼到了。
另一人终于缓下来些,稍稍扯开距离,又轻轻贴上,好像真的听进去一样。
那家伙就因为这样的方式有用,又喊道:“破了,疼。”
那声音委屈的不行,恨不得当场就哭了出来,要是平常,钟觉予肯定软了心肠,准备柔声来哄。
可这一回,钟觉予没有回应,只是微微下移,继而咬住对方脖颈。
原来没有原谅,只是换了个地方。
“嘶!”那小道士立马痛呼一声,连脊背都绷紧。
而钟觉予却还未松口……
第一百二十六章
“疼……”
洛月卿又一声叫喊, 红纱布下的眉头紧锁,失去视觉的感受越发清晰,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犬牙在自己血管上划过。
因为是惩罚的缘故, 这力度只重不轻,非咬到皮肉里去, 陷下一个个齿痕, 看起来凄惨极了。
钟觉予微微起身, 好似在低头垂眸打量着她的完美作品。
而作为画布的某个人却在直吸气。
当真是疼惨了。
从小就护着惯着长大的世家嫡女,即便受了两年清苦生活, 也改不了本身的娇贵, 平日里磕碰一下就能泛起青紫, 更何况这样对待。
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解酒汤的作用,或者二者兼有之, 反正洛月卿是彻底酒醒了。
疼出来的泪珠浸透红纱, 紧紧贴在眼前, 就连之前朦胧的轮廓都瞧不见了。
洛月卿忙道:“我错了, 谨言。”
那声音可怜又老实, 完全听不出来之前喊两千两的嚣张样。
她可怜兮兮冒出一句:“我真的错了。”
可另一人还在气头上, 说不好听些,天底下哪有人敢那么气长公主殿下?
就算是皇帝与太子, 也知道在她生气时避一避, 哪有人哄到一半就又去拔虎须的道理, 甚至之前那个都不叫哄!
错上加错,哪有轻易饶恕的道理?
钟觉予根本不理会她, 再一次俯身咬住另一边。
“疼!”洛月卿又嚎了声,腿脚不由曲起, 又被按了下去。
屋外,
正准备顶着怒火进屋的李时归、阮鹤对视一眼,互相在对方眼中看到少见的犹豫。
“这……我们……”李时归咬了咬牙,还是没能狠下心进去。
阮鹤纠结了下,竟转身就走。
小道长自己作的死,还是自己承受吧。
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默契地加快脚步,离开此处,并让守卫站得更远,以防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声音。
房间里,
不知道何时钟觉予松开了手,身下的人便疼得到处乱抓,直接拽住发丝,又挪到肩膀,揪着那片名贵布料,转眼就在上头揉出杂乱痕迹。
幸好这一次结束得快,许是没之前那么气愤了,钟觉予松开口,又轻轻覆了上去,半是无奈半是哄,温声道:“知道错了还犯?”
“我只是想买个如意糕,”洛月卿声音还有哭腔,怪委屈的,尾调都拖得老长。
染了色的红唇又一下没一下地贴在脖颈,这处皮薄且嫩,这还没怎么用力,就已经咬出一个圆形的痕迹,周围还带着潮湿的水痕,哪怕是没有经验的人,也能瞧出里头的原由。
洛月卿被安抚,稍缓过劲来,刚想说话,却又感受到对方再一次覆了过来。
她不禁绷紧身子,搭在肩膀的手也跟着掐住。
可这一回还好,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而是带着些许吮吸的感受。
她哼了声,往日不算显眼、甚至容易被忽略的喉管就跟着颤动。
不知道对方在做些什么,只能感受到对方在一点点往下,从下颌到锁骨,慢吞吞地继续。
可惜无人闯入,否则就会瞧见一容貌艳而不失矜贵的女子,压在另一位小道士身上。
那赤红的四爪蟒袍足够表明她不凡的身份,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却压着那湛蓝道袍,一下又一下地吻着。
小道士被迫仰起下颌,配合对方的动作,覆在眼前的红纱不见解开,只衬得那肤色越发白净,而绷紧的脖颈,多出一片片梅花印。
明明是清雅又出尘的谪仙人,却被人间权贵拽入红尘,印上自己的标记。
许是不耐烦了,洛月卿忍不住推了推对方肩膀,闷闷来了句:”好了没有?”
仍谁被蒙住眼睛,呆呆躺了半天、什么也做不了时,也会不耐烦。
钟觉予这才起身,挤入的风很快钻入两人缝隙,换得片刻清凉。
钟觉予先是仔细打量了下自己作品,好半天才冒出一句:“好了。”
语气十分满意,就连往日亲笔写下的字画,都没有获得那么高的赞美。
洛月卿不觉发生了什么,抬手扯下面纱,紧接着是一句不满:“紫了。”
随着她的视线看去,细长手腕上果然多了几处指痕。
她再摸了摸嘴唇,破了皮的地方红肿了起来。
然后借着茶杯的倒影看,斑斑点点中夹杂着两个牙印。
洛月卿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漆黑眼眸不可置信地瞧向对方,张了张嘴却又扯到伤口:“嘶……”
“钟觉予你!”
这回轮到洛月卿气了,才下山就弄成这幅模样,她怕是半个月都不要出门了!
她刚刚准备直起腰,又是一声痛呼,竹席太硬,被当做肉垫子压了半天,硌得生疼。
这下好了,不过短短十几分钟,她就浑身上下没一处不舒服的。
“钟!觉!予!”洛月卿一字一句,小鹿似的眼眸水雾未消,眼眶周围一片红,就这样地盯着对方。
饶是方才还占理的钟觉予,都不禁偏了下视线,毫无底气地冒出一句:“是你先胡闹的。”
这酒一醒,小道士的逻辑就回来了。
她立马道:“我只是为了买如意糕。”
“然后就买到了极乐坊二楼?”钟觉予挑了挑眉,反问道。
“那是我刚进来时被灌了酒,我没想到她们会这样!”洛月卿想起就来气,这才刚踏进来,就有一群女子涌了上来,将她团团围住,酒杯直接就到了唇边。
她现在清醒得不行,立马把在二楼休息、解酒汤等事一说,又道:“要不是你逗我,我才不会去扯什么面纱呢!”
三两下就将事情说了过去,钟觉予原本就消了气,这一听,反倒觉得是自己过分了。
她抬了抬手,还想拉住对方,却被小道士快速躲开,然后愤愤斥道:“你让我怎么出门?!”
钟觉予不由放缓语气:“是我太生气了。”
“太生气就能咬人吗!”洛月卿说得太激动,扯到伤口又是一声痛呼,立马抬手捂着嘴。
钟觉予看得着急,便往她这边靠,低声道:“别摸,我帮你吹吹。”
下嘴的人是她,心疼的人也是她。
可惜洛月卿不买账,扭头向另一边,冒出一句:“过分。”
“乖,”钟觉予装作没听见,又哄道:“我帮你看看?”
洛月卿一点儿也没哄好,气得哭腔又冒出来了:“你这样让我怎么出门?被人家瞧见了怎么办!”
长公主殿下后知后觉,到底还是个受到严格教育的皇女,方才气疯了才做出这样出格的事,现在反应过来,便才想起对洛月卿不大好。
到底是个姑娘家,若是这样走出去,再被有心人瞧见,挖出身份……
钟觉予皱起眉头,终于说了句:“是孤胡来了,没考虑到那么多。”
她做事向来周全,这还是第一次如此失了理智。
她想了想,声音柔了下,说:“别气了,是我错了,我让李时归把二楼包下来,今晚就歇在这儿,等明早让他们给你取些能遮掩的袍子,换上之后再乘马车回去。”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洛月卿点了点头,结果又扯到脖子,眼尾的水雾又多了些,真的是那那都动不得。
钟觉予抿了抿唇,便起身往外头走,先出门嘱咐李时归等人。
眼下已是夜晚时分,大梁没有宵禁,被划作商业区的地方,到了夜晚总是分外热闹。
到处张灯结彩,街道两旁都是小贩,平民与贵族挤在一块,熙熙攘攘地往远处走。
而底下的歌舞未停,对于寻欢作乐的人而言,之前的事只能算是谈资,完全不能影响此刻欢愉。
而那些士兵只是将极乐坊外围包裹,让之后的人无法进来,至于之前的二楼客人,全是朝中的几位官员,李时归露了个脸,他们就识趣地下楼离开了,继而,李时归、阮鹤堵住二楼楼口,不许旁人再进去。
于是就成了外头人远远避开,而里头人却浑然不知的这幅模样。
许是为了迎合客人,极乐坊中的房间也别致,雕花木床搭配纱帘,旁边的浴桶都用薄纱遮掩,桌上的香炉燃起白烟,便有香气扩散开。
小道长坐在床边,凌乱的衣袍未来得及拢好,就这样松松垮垮搭在身上,许是故意,宽袖被拉往一截,那随意搭在腿上的手腕就变得格外显眼,好像故意摆着给对方看一样。
旁边的人拿着药膏,低声道:“我给你揉揉。”
见洛月卿不说话,钟觉予便想要伸手去抓,不曾想这人还在闹别扭,抬手就躲开。
“不生气好不好?”钟觉予顾及着她的伤,也不敢靠着身手去抓回来,只能缓下声音哄。
“不好!”洛月卿提高声调,恨不得把不乐意三个字写脸上。
长公主殿下哪里认真哄过谁,眉眼间不禁多了几分为难,又说:“你生气可以,但药膏还是要涂的,不然半个月都消不掉。”
“消不掉就消不掉,”小道长回得很快。
钟觉予听了气闷,便冒出一句:“要不是你先胡来……”
“那还怪我咯!”洛月卿立马扭头转身,看向她。
钟觉予抿了抿唇,表情明显,无声地表达肯定。
洛月卿便更气,说:“不管怎么样,你先动手动口就是不对,你知不知道有多疼!”
钟觉予身上的伤疤可比对方多得多,要是非要扯,她应该比小道长知道得更多,可她却没开口提起,打心眼里觉得小道士比她这个长公主要娇贵得多。
觉得自己理亏的人便叹息,说:“是我不对,你不生气了好不好?”
这事就是这样,总要有一个先低头。
洛月卿面色稍缓,继而又哼了声。
钟觉予耐下性子,又哄道:“别生气了,我赔你好不好?”
洛月卿这才被提起些兴趣,又抬眼瞧她。
“我刚刚对你做了什么,你就对我做什么,好不好?”钟觉予语气温柔,眼眸倒映着对方身影。
“嗯?!”洛月卿终于来了兴趣,眼睛珠子一转,又问:“都可以?”
“都可以,或者你可以更过分一点,”钟觉予向来大方,在金银方面从不吝啬,更何况洛月卿只是想要回去。
她点了点头,肯定了自己的话。
洛月卿揪住手里的红纱,两千两的面纱实在难以割舍,从那边又拿到这边来,这下好了,又有了用处。
她抬手便递给钟觉予,说:“那你也系上。”
钟觉予没想到对方报复心那么强,连这个也要一模一样,她犹豫了下,还是照着方才的模样系上。
之前作为主导者还不觉得有什么,眼下自己蒙住,没了视觉才觉得有些无措,再加上之前的泪痕未干。
于是,长公主殿下的愧疚又多了几分。
旁边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窸窸窣窣的,像是对方在靠近。
垂落在床边的手不由抓住布料,紧紧揪住,不过下一秒就被束住手腕。
连最前面的内容也要学?
钟觉予皱了皱眉,只能配合着对方往下倒。
柔软床铺下陷,双手被压过头顶,继而有人覆了上来,
熟悉的檀香缠绕在鼻间,眼前一片红,瞧不见对方在犹豫什么,大抵是在挑选位置,好半天只俯身张开嘴。
虽是原模原样照搬,却没长公主殿下的利落帅气。
钟觉予莫名有点想笑,却碍于小道长的自尊心,选择刻意忍住。
而另一个人还浑然不觉,对着挑选好的位置,试探咬下。
这样子实在有趣得很。
让钟觉予有些想摘掉纱布,垂眼看看某个人现在的模样。
可她却不能,没被多大力度压住的手不自觉抓住床单,好像在克制自己的想法。
并不尖的牙齿在薄皮上滑过,像是第一次吃肉的小猫在努力,轻轻叼住,又怕太重,用舌尖小心抚过,安慰猎物不要害怕。
在这方面,小道士倒是挺有慈悲心肠的。
钟觉予再等了一会,才觉得有点疼,其实也不算,最多是有了些感觉,这感觉还不如被舌尖舔过,带着小心翼翼的意思,估计等一会就彻底没了印子。
笑意强压在唇角,连身上的四爪蟒龙都看着好笑,不似之间的骇人。
可小道士还未察觉,自顾自地咬了口,然后又往下,学着对方的样子吸了口,却不得章法……
还没有等一会,极力说服自己不要动的钟觉予又听见,小道士可怜兮兮的声音。
“钟谨言,这个怎么弄啊?”
她照虎画猫,实践了半天也没弄出个印子,懊恼之下,只能和对方求救了。
身下人突然沉默,不像往日那样第一时间就回答,反而紧紧咬着嘴角,身体微微颤抖。
洛月卿迷惑,便俯身去问:“你怎么了?是我咬得太疼了吗?”
她问的是真心实意,却让身下的人彻底破了防,那些抑制不住的笑声终于响在洛月卿耳边。
“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笑声掺着说话声,断断续续的,自成年以来,长公主殿下还从来没有那么失礼过,笑得颤抖不已。
跨坐在她身上的小道士,从愧疚到面色青紫,提高声调,喊道:“钟觉予!”
底下人试图忍住,却一直在笑。
那小猫终于彻底炸毛,恶狠狠扑向对方,对着嘴唇就是一口,一副要证明自己的模样。
这力度确实比之前重了,但钟觉予笑意难止,抬手覆到对方脑后,一边笑一边愧疚安抚。
可洛月卿却不吃她这套了,兔子逼急了,也能来个后蹬腿,更何况是她。
齿尖划过软肉,再用力一咬,即便扯到自己原本的伤口都不肯松口。
“钟觉予,你最过分了,”洛月卿气得不行,那缓下来的哭腔又席卷而来。
哪有人这样过分,简直恶劣。
钟觉予终于想起心疼,忙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了。”
可另一人却不放过,咬过嘴唇又叼住她下巴,硬生生咬出个牙印才肯停。
钟觉予也不阻拦,反而抚着对方后脑勺,发丝从指间溜走,好似在让对方更过分些。
气狠的小猫终于忘记了疼人那一套,一口更比一口凶,直接扒拉开对方衣领,对着锁骨又是一口。
分明是钟觉予在受罪,哭的却是她。
失去视觉之后的其他感触都变得格外清晰,咬出的刺疼和泪水滴落的感觉,莫名揪着心脏。
“钟觉予你过分!”小道士一边报复一边哭诉。
“是是是,我过分,”钟觉予连忙附和。
“你坏。”
“是我错了,”钟觉予真心实意。
扯开的领口越发往下,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还有更薄的赤色布料,同色的细绳栓在颈后,在拉扯中变得摇摇欲坠。
洛月卿不见停顿继续往下,另一人也不阻拦,反而捏着对方耳垂鼓励。
带着水痕的牙印从脖颈往下,落在平直的锁骨、被布料掩去半边的起伏上。
小道士不懂怎么印红痕,但咬出牙印也是本事。
眼泪还未止住,前头是气的,后面是扯到嘴唇伤口,疼出来的,原本要结疤的地方,又一次扯开,当真是疼的很。
再往后,就彻底乱了套,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复了,总之到了这一步就很难停住。
钟觉予只能将原因归结于极乐坊,这种地方的香薰总是别的成分,让人失了理智。
即便她配合小道士脱去外袍时,仍然清醒地不行,但她还是如此怪罪于香薰。
线条匀称的小腿勾住上面人的腰肢,蟒袍掉落在地上,里衣也不知何时没了大半,虚虚贴在身上。
原本气势汹汹的咬改做了一下又一下地轻贴,温凉的指腹压着起伏,故意往上提。
钟觉予便轻嘶了声,但仍没有阻拦,将道歉的态度摆得端正。
木头搭建的房屋,总避免不了隔音差这个缺点,即便在此刻,也能听见一楼的吵闹。
喝酒的人总是会不自觉地大喊,一群人闹成一片,嬉笑声、怒骂声、呵斥声溶在一块。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升起,悬挂在漆黑的夜色中。
繁华的街道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冷清,反而越发热闹拥挤。
不知道是哪位官家的孩子偷跑出去,一群仆从慌慌张张地追着跑,周围人就站在旁边看热闹,笑个不停。
屋里的香炉不见停止,带着奇异香气的白烟弥漫到何各处。
蒙着眼睛的女子拽住另一人的手逐渐往下。
指尖沾了水迹,逐渐蔓延到其他指节,不仅不见停歇,反而愈演愈烈,甚至流淌到掌心。
钟觉予似低哼了,好似在忍疼。
不过小道士在这方面不算莽撞,耐心等她缓回来后才慢慢继续。
衣袍彻底落在地上,大件小件叠在一块,床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半边,但无人在意。
初学者在这个时候总是生涩,即便有钟觉予这个瞧过画本的人指导,也不能一下子就很厉害。
总要反反复复试探,逐渐进步。
曲起的腿落下又绷紧,那平坦小腹随着吸气而下陷,之前就存在的线条就变得更加明晰。
底下的人还在吵闹,不知道什么时间才会停下,不过还好,并不影响房间里的人。
阮鹤和李时归两人守在门口,不知道在说写什么,李时归被训得直低头。
阮鹤怒容不减,一直说个没完。
中途还有人来打扰,不过被两人冷眼瞪了回去。
屋里又传来哭腔,不是钟觉予,是洛月卿。
声音低而委屈,又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哭着道:“谨言,我手疼。”
“手酸了,手腕也疼。”
不知道的还以为挨欺负是她。
幸好另一人最会惯她,两人位置调换,躺下的人变成洛月卿,另一人跨坐在她身上,又慢慢沉下去。
红纱还在眼前,几次落在又被抬回原来位置,木床发出几声响声,好一会都没有停。
钟觉予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只能说下属真有先见之明,否则这一会就该不知如何是好了。
不过也该庆幸,她这人向来聪慧,看过一遍之后就能领悟且带着某个家伙实践。
水流从掌心滑落,将覆着青紫指痕的手腕淋湿,再染上床单,弄湿一片。
钟觉予突然吸气,仰头往下屋顶,却依旧只能瞧见朦朦胧胧的一片红。
屋外的月亮依旧,不曾被涌来的乌云遮住,倒是街道安静了些,不如之前热闹。
贪玩的小儿还想待一会,却被父母强硬拽住,只能哭嚎着耍赖。
清风从窗户吹入里头,有人的声音若隐若现。
有些嘶哑低沉,又无奈温柔,贴在身下人的耳边,低声呢喃:“这下可以满意了吗?”
“不生气了,好不好?”
“我的小道长。”
越来越轻的尾调,好似要被风吹走。
另一人终于点头,将对方抱在怀里。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说是殿下还是小道长?”
日光撒落庭院, 晨雾随之消散,梳着高马尾、穿着干练的李时归靠着树,偏头看向旁边。
旁边的阮鹤有些疲倦, 眼睑一片青黑,还要强行打起精神回应:“应是殿下。”
她语气坚定不见迟疑, 相信自己之前给殿下寻来的画本, 必然让殿下立于不败之地, 怎么可能会被小道士抢了先机?
李时归也跟着点头,又说:“我觉得也是, 咱们殿下几岁就开始习武, 而小道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必然无法……”
但是她话音一转,脸上多了一声犹豫,又说:“可是, 方才殿下从极乐坊出来时, 走路好像有点别扭。”
阮鹤瞥她一眼, 反驳道:“那是因为殿下还抱着小道长。”
今早天不亮, 钟觉予和洛月卿就起身, 便趁着凄寒无人之时, 离开极乐坊,当时只有公主府的护卫和阮鹤、李时归两人在场, 都亲眼瞧着殿下横抱着小道长走出来, 踏上马车。
李时归摸了摸下巴, 觉得对方说得有理,但是又觉得有哪儿不对, 嘀嘀咕咕冒出一句:“可是看起来小道长比较累啊。”
阮鹤好像被噎住,停顿了下才说:“那事好像是承受的一方比较累。”
这事不大方便细谈, 即便是与自己从小长大的人一块,也说得含糊。
幸好李时归听得懂,捏着下巴又说:“是吗?我还以为是另一个,可我们之前还听见殿下的声音……”
她心中有疑惑,提出的疑问一个接一个。
阮鹤白了她一眼,便说:“你没瞧见小道长出来时候的模样,手腕脖颈都是……”
她有点面薄,不大好意思全说,又想起那个之前那个画面,也不知道是小道长皮肤太白嫩,还是她们殿下太过分,即便刻意用衣袍遮掩,还是露出不少痕迹。
在实实在在的证据面前,李时归彻底被说服,用力一点头就道:“还得是咱们殿下。”
阮鹤偏头佯装不理她,实际却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都多亏了她费尽心思搜罗画本啊……
房间内的人听不到对话,直到中午才悠悠转醒,还好大梁是三日一早朝,否则还得派人去告假,让皇帝、太子怀疑钟觉予有别的想法。
这一回是睡在内侧、被抱着怀里的那位先醒。
随着浓睫颤动,发丝散乱、遮住半边脸的洛月卿,还未睁开眼就想起昨晚的画面,大抵是太过深刻,以至于彻底酒醒后就只剩下了那些记忆。
陷在柔软被褥里的女人,一双凤眼氤氲出桃花粉似的雾气,将与生俱来的傲气柔和,化作最柔妩的风情。
不曾抱怨对方的生涩懵懂,勾着脖颈的手试似在引导。
有时洛月卿过分了,她就提起对方后脖颈的那块软肉,好像猫妈妈咬着小猫,将它提着走一样,提醒对方停止。
有时洛月卿让她满意了,她就用炽热的指尖抚过骨节,如同鼓励。
偶尔也会嫌对方温吞,便压着肩膀往下推,要她再快一些。
即便洛月卿在羞窘之下,也不得不承认长公主殿下的领悟能力卓越,哪怕两人都没有什么经验,但对方依旧能很好的支配、引导。
回忆继续往下,洛月卿差点想扯过被子蒙住脑袋,把过错全部归结于酒。
怎么就突然哭了呢?
还好长公主殿下并不气恼,无奈又包容地笑起,说了一句:“你怎么连这个也哭啊?”
她气息并不稳,克制不住地喘息,分明是完全不符合规矩教条中的说话礼仪,可偏就让人听着挠心挠肺,莫名的痒。
于是,被酒精蒙蔽了理智的洛月卿,只剩下孩子气的真实,哭得越发凶,哭诉道:“手腕疼。”
这三个字成了洛月卿今晚最好用的借口和免死金牌,无论做了什么,只要这样一说,罪魁祸首就会愧疚得不行,于是,洛月卿连条件都不用提,钟觉予就会将完全利于对方的条件双手奉上。
而洛月卿完全接受,主要是对方给出诚意,实在太让人难以拒绝。
她用手蒙住眼,可当时的画面却清晰映在脑海中。
丝毫不心疼那两千两,只记得赤红纱布将肤色衬得越发瓷白,上头的那抹金线牡丹覆在右眼,花纹玄妙且绚丽,恰恰好加深了长公主深邃艳妩的五官轮廓,让人无端想起商人描述的西域美人。
垂落的丝巾搭在一侧肩颈,冒出的薄汗汇聚成珠,便滑落向锁骨与肩颈构成的三角凹陷处,在那儿积了一汪浅浅池塘,随着上下起伏又摇晃摔落。
恰时有风吹入,那烛火被吹得闪烁,光影被揉成碎片,那人就落在光影斑驳处,如同坠落凡间的神。
洛月卿也不知怎的,莫名的心颤,电流流淌至指尖,便忍不住往里曲了下,被温热包裹的地方柔软被抵住。
身上那人就忍不住闷哼一声,往下落,陷入更深处。
而洛月卿不仅不知收敛,还更过分地掐住对方的腰,故意往下压,如同恶劣的孩子要夺回主导权,可长公主殿下却不曾阻拦,一一纵容。
屋外响起脚步声,是仆从过来查看两人醒过来没有。
洛月卿不禁从回忆中抽出,睁开眼才瞧见另一人早就清醒,垂眼凝视着她,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
“醒了?”钟觉予懒懒开口,微哑的嗓音还带着倦意,又说:“在想什么呢?”
她眼尾带笑,似有春风停留。
洛月卿一怔,不禁因为脑海中的内容慌乱一瞬,紧张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怎么?你打算趁我睡着去做什么吗?”钟觉予明知对方在说什么,却故意打趣。
洛月卿便眨眼,因是初醒还在朦胧中,脑子里又塞满其他东西,一时间反应不过,竟跟着呆呆回答:“能做、做什么?”
有意作弄的那人便笑,揶揄道:“我怎么知道?可能是以为自己还在极乐坊,便要去寻那两千两的花魁吧。”
另一人这才反应过来,斥道:“钟谨言!”
她生气是有不同级别的,微恼会提高声调喊谨言,或者阴阳怪气地喊殿下,再生气一点就是钟谨言,最气的时候是钟觉予三字。
钟觉予深知其中区别,当即收敛笑意,便哄道:“好了,不逗你了。”
她视线落在对方脖颈,零零碎碎的痕迹不曾消退,反而随着时间变得更深,尤其是那两个牙印,惹眼得很。
钟觉予这时才发觉,自己也有点恶劣的基因在,起码在此刻不觉得愧疚,反而有一种莫名的骄傲,像是在欣赏自己绘出的精美作品。
另一人随着她视线低头,这才想起这些痕迹,迟钝的疼痛感涌了上来,让人不由嘶了声,低声抱怨道:“钟大狗。”
莫名多了个称号的钟觉予只是笑,又问:“那你是什么?”
洛月卿这下可聪明多了,眼珠子一转就道:“等待老师教的好学生。”
“嗯?”钟觉予等她解释。
洛月卿便指了指自己脖子,说:“这个,你还没有教我。”
她昨天晚上努力啃了半天,现在一看,没一个能留下的。
“那应该是笨学生,”钟觉予点评。
“那是你没有好好教!”另一个说的理直气壮。
钟觉予瞥她一眼,反问:“还要怎么教?”
自己学不会,还赖她是吧?
洛月卿却突然停顿,然后就笑:“像旁的那样教。”
她的表情焉坏,让人不想想歪都不行。
钟觉予便说:“旁的怎么教?你都学会了吗?”
互相打着哑谜,又知道对方在什么。
洛月卿便靠近,揽住对方后腰,语气沉了下去,回道:“不知道有没有学会,师姐要代师父要检查一下吗?”
“若是师姐不用心交代,等父回来之后,瞧见我什么都不会,责骂我怎么办?”
称呼又换了一个,不知道这人怎么又想到这一茬,估计又得像往日那样师姐、师姐说个没完。
大抵是发生了实际性的关系,钟觉予也不再在意之前的事,便有意拿另一个称呼反驳对方,她说:“嫂嫂这是想做什么?”
“即便是姑嫂也该注意些距离,不至于如此亲密。”
“想……”洛月卿笑起来,仰头往对方唇边贴,然后才将剩下的话说完:“想轻薄长公主殿下。”
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登徒子模样,理直气壮的很。
覆在腰后的手溜入衣角里头,继而往下扯,因为刚醒的缘故,两人只穿了件单薄里衣,侧边用细带系起,稍拉扯就变得松垮,倒是方便了某个人胡来。
屋外的阳光正好,翠绿的叶影投过格窗打入屋内,映在青石地板上。
置于花瓶里的花枝斜斜倚着,已有花瓣落下,散出一室雅香。
散落在枕头的发丝交织在一块,分不清你我。
钟觉予也不拦着她,任由她实践学到的知识。
从唇角往下,再到脖颈。
小道士在长公主殿下的指导下,终于种出一拇指大小的印记,虽然不算明显,浅浅地挂在那儿,不过也算有了进步。
这让她有些得意,仰着脑袋看着钟觉予,试图讨赏。
长公主殿下也不吝啬,俯身吻了下她额头。
那人便满意,正准备继续下去时,屋外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敲门声砰砰砰想起,两人顿时停住,一齐往门那边看去。
不等屋里两人回应,李时归有些慌张的声音就响起。
“殿下,洛家家主来了!”
“阮鹤已将他们带到正厅,殿下你起了没有?”
屋里安静一瞬,便瞧见这两人慌慌张张起身。
第一百二十八章
长公主府邸是先皇后在时, 亲自选位置、工匠建造的,即便在后头,皇帝对长公主生出猜忌, 可对长公主府的修建,依旧有添无减。
毕竟相对于赏赐实权、官职, 这加盖公主府、赐钱财珠宝等, 是最容易也最放心的选择。
于是, 长公主府极致奢华,单是府中一处侧院, 就有叠石凿池, 亭榭栏杆之景。
从芭蕉叶缝隙看去, 临水的亭子里,有整块香樟木雕琢而成的长桌摆在中间,除摆着茶杯外, 还有一副棋盘, 已被黑白棋子铺了大半。
而木桌两旁的人皆不语, 低头看着棋盘, 沉静思索。
站在旁边的李时归忍不住抬眼, 往对面看了眼。
虽然未入朝廷, 可作为如今的世家之首、洛家的家主,洛起元八岁作诗、十三岁扬名、十九起隐居山中、不愿为官的故事, 一直在坊间流传。
李时归往日只是听闻, 如今终于见到真人。
他虽年四十余, 但与儿子站在一起,竟年轻似对方兄长一般, 举手投足都投着世家的骄矜自持。
又是一枚棋子落下。
洛起元抬眼瞧着旁边,眼眸情绪复杂。
只见他的小女儿坐在旁人身边, 还忙着帮别人算计。
虽然洛月卿的棋艺足够差,这帮也是努力帮倒忙,但洛起元仍然沉着脸。
“下这里!”
钟觉予还未落子,就听见旁边的家伙兴冲冲指着一处。
被打断思路的钟觉予,并未生气,反倒顺着对方指着的地方看去,然后捏着棋子的手骤然滞住。
就连长公主殿下都怀疑起来,是不是洛月卿故意如此,提示自己要让一让洛父。
不过这样的做法,好像有些明显,她原本是打算先势均力敌,再假装棋差一招,遗憾落败的。
难道是洛父更喜欢这种完全压制的感觉?
钟觉予终于抬起棋子,落在了洛月卿提示的位置。
毕竟是父女俩,月卿应该是最了解对方的人,这样做应该没错。
另一边的人嘴角抽搐,捏紧了棋子。
怎么说呢,这棋局要是被不知情的人瞧见,定然会怀疑对面是个罕见的下棋鬼才,水平起起伏伏,有时如高山,有时落入峡谷,好像刚刚学会的新手。
洛起元一咬牙,又是一落子,原本要赢的局面,立马扭转成平局。
而另一边的钟觉予,立马警觉,这是洛父故意让棋,还是洛父原本就和洛月卿一样是个臭棋篓子?
她越发犹豫,紧紧捏着棋子。
这短短一局棋,竟比在朝廷之上还累人。
而另一边的洛月卿好像还在状况外,比两位执棋者更在意棋局。
“下这边!”洛月卿急忙伸手一指。
道袍随着动作掀起,衣领无意擦过脖颈,便抹下一层□□,那些刻意遮掩的痕迹逐渐显露,而洛月卿还浑然不知。
钟觉予纠结一瞬,还是决定按照洛月卿的指示落子。
洛起元眼神窥向另一边,继而凝在洛月卿脖颈,骤然停住。
这场棋局本就不单纯,两方人都各怀心思,棋局只是为了引出话题,结果来了个不知趣的家伙扰局。
又是三子落下,那局面变得诡异,若是放到外头让人评鉴,也能让人面容扭曲,好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洛起元收回探究的视线,终于落子,结束了这僵持半天的棋局,不等对方开口就道:“殿下棋艺还需精进。”
钟觉予松了口气,忙道:“先生棋艺高湛,我甘拜下风。”
不管怎么说,钟觉予的态度是极好。
洛起元便又开口:“小女与殿下的关系不错,是在玄妙观中结缘吗?”
钟觉予还没有开口,洛月卿就先抢答道:“是在玄妙观外,我酒醉跌在公主殿下身上,然后她见我一个人在外头,怕不安全,就派人将我送了回去。”
洛起元嘴角越发抽搐,好半天才冒出一句:“以后不要这样了。”
洛月卿却抬眼看他,直白道:“山中无聊,喝几杯酒解闷罢了。”
她又说:“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别在这儿绕弯子。”
旁边的湖景奇特,不知道用何种法子,将水引入假山上,再顺着假山往下落,便形成小型的瀑布,噼里啪啦作响,引得夏日清凉。
钟觉予眉头微微一皱,便察觉到不对劲,之前洛家父子来得匆忙,两人慌慌张张下就没有细说,眼下看来,洛月卿与家人的关系并不好。
实际想来也如此,若是真心疼爱,又怎么舍得让女儿独自上山两年,中途不曾上山探望过一次,而玄妙观观长的态度也奇怪,挚友女儿在观中,却不曾多些关照,任由她独自一人住在小院中。
不怪钟觉予之前没有多想,洛家明面上避世许久,族中子弟连入仕者都没有,而作为家主的洛起元甚至搬入山野之中,故而能传出、让世人知道的消息极少,更别说这种父女关系的私密事。
因上次洛家出手帮忙,钟觉予便误以为他们是为了洛月卿,没成想是这样。
洛起元并未第一时间开口,反而提起旁的:“难得下山一趟,怎么不回家?”
“不想回去,”洛月卿不想他纠缠,说话十分直白。
钟觉予不清楚,看过原剧情的洛月卿却明白得很,这洛家里头早就烂成一团,一面瞧不起皇家,维持着淡泊名利的名士称号,一面被皇室打压,只能靠着祖业勉强维系着家族。
当年皇室解除婚约,原身便立马被带下山,嫁于另一个世家的子嗣,以谋取更多利益。
见洛月卿如此,洛起元便收起虚假面容,冷硬冒出一句:“昨夜你去了何处?”
“与你有什么干系?”
洛起元冷笑一声:“与我有什么干系?你自己胡来让旁人知晓,跑到洛家告状,让洛家丢了脸面,你说和我有什么干系?”
“是谁?”洛月卿抓住重点。
洛起元停顿了下,反而看向钟觉予,突然开口道:“殿下可知我洛家女儿只能成为皇后?”
钟觉予回:“有所耳闻。”
洛起元很快回道:“那殿下刻意接近我家女儿,是想做什么?”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说:“玄妙观观长是我多年老友,怕我惦记女儿,往日信件常提及她。”
言下之意就是两人的关系,他已知晓。
毕竟在山中时,钟觉予和洛月卿也极少避着旁人,若是有心,观察几天就能看出。
钟觉予抬了抬眼,反问道:“那洛家主如何看?”
洛起元笑了下,又说:“之前殿下在山中,好像遇到贼人刺杀?我派人寻了下他们的家人,说是太子曾派人给过他们大笔银两。”
他话语一转,又说:“昨夜太子突然拜访,许诺只要洛家将女儿嫁给他,待他登基后必然将月卿封为皇后,我为国公,保洛家百年兴盛。”
显然,昨夜告状的人就是太子。
钟觉予却并不生气,反而笑了笑,说:“家主并不信这些,是吗?”
太子虽无能,但疑心却重,一母同胞的妹妹都能怀疑、提防,更何况是洛家,洛起元就算再心动,也难以下注。
就算日后,钟觉仁将这些一一兑现,可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无能,怎么可能守住有敌国虎视眈眈的大梁?
到时候也不过是一场空。
洛起元又说:“殿下能看上小女是小女的福分,只是两女子相恋,实在有违人伦,即便是我同意,也难堵住悠悠之口。”
钟觉予挑了挑眉,知晓着这人终于要说到正题。
不知何时,宽大衣袍底下的手已牵起,洛月卿几次想开口说话,却被紧紧握住手。
见洛月卿又要忍不住,钟觉予安抚似的拍了拍对方的手,主动问道:“那家主有何高见?”
“我儿年纪与殿下相仿,如今尚未婚配……”洛起元偏头示意后头。
一直站在后头的洛月吟垂手而立,神情恭谨,一身的书卷气中,隐约流露出抹不易察觉的傲然之色。
洛起元又道:“从古至今未有女子称帝的先例,即便殿下能力出众,也少不得阻碍,更何况与女子相恋?”
“若是殿下愿意嫁给我儿,我儿愿封殿下为后,与殿下共同治理大梁,日后你们的子嗣当为太子,而月卿也可入宫,当一女官,随时陪在殿下身边。”
钟觉予总算明白他在打什么算盘。
钟觉仁许诺再多又有什么用,这人看上的是皇位!
如今钟觉予手握兵权,只要将边境压制住,便可随便扯出一个清君侧的由头,转身再打回来,继而钟觉予再嫁给洛月吟,洛月吟便可顺理成章地称帝。
这话实在太惊世骇俗,站在周围的李时归、阮鹤两人都被震住,一时间难以说出别的话。
而洛月卿直接气得想站起来,却被旁边的人抓住手腕。
洛起元却不觉得自己无耻,反而笑起道:“我家月卿待在公主府已久,劳烦殿下照顾多日。”
他的语气温和,却藏不住里头的威胁之意:“今日我就带她回去。”
即便钟觉予权势再大又如何,洛家家主要将自己的女儿带回去,她又能如何阻拦?
别瞧着洛家现在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要是宣传出去,长公主强行扣留洛家嫡女,那些以洛家为首的读书人,必然将公主府里外包裹。
“洛起元你!”洛月卿实在无法忍住,大骂出声。
洛起元却含笑看向钟觉予,好像在等她做决定一般。
阮鹤、李时归气得想上前,却因没有钟觉予的命令而愤愤止住。
钟觉予面色不变,甚至有几分悠然之色,笑着答应道:“洛家主考虑得确实妥当。”
“那就……”洛起元表情一喜。
“孤同意了,”钟觉予随手拿起一颗棋子,落在棋盘上。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夜晚悄然而至, 偌大的京城在烛火中,如同地面上的星辰,在漆黑之中撑出一片光亮。
只是这看似平静的表面, 却暗潮涌动,不知是谁先提起, 这传言就如同蝗虫过境般, 席卷街头巷尾。
“哎, 你听说没?太子殿下派人刺杀长公主。”
“你说的是玄妙山那次,还是长公主被逼回京的那一次?那几个刺客的家人都交代了, 长公主殿下为大梁出生入死, 他们却见钱眼开去刺杀殿下!”
“什么?!两次?我还以为只有玄妙观那一次, 好歹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殿下这也……”
“恐怕不止两次,我有一个妹妹在长公主府中当差, 说是自从长公主入朝之后, 府中就经历了不少刺杀。”
站在最旁边的人, 语气冲动, 甚至带着些许哭腔:“这两父子还要怎样?!长公主殿下都躲去玄妙观里头, 甘愿拜师入道了, 都避免不了他们的猜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陛下也?”旁边人提出疑问。
那人便答:“若不是陛下同意,太子殿下敢做出这样的事?”
众人便点头, 也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 毕竟谁都晓得, 皇帝与太子猜疑长公主许久,连打下来的城池都不要, 一天三道圣旨逼着长公主殿下回京。
虽说虎毒不食子,但落在当今圣上与太子身上, 好像也并不是不可能发生。
而这样的对话,在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发生。
洛家虽在明面上没有任何权利,可毕竟是天下读书人都推崇的世家。
甚至不需要本家出手,几个旁系子弟将含糊其辞的事往外一说,那些书生都不曾怀疑真假,直接就口口相传、扩散出去,继而洛家再派出仆从,有意引导着舆论的方向,于是就发生了眼前这一幕。
身穿素色黑袍、发丝用木簪束起的钟觉予行走于其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跟在身后的阮鹤、李时归,反而沉不住气,几次抬眼看向对方背影,表情担忧又焦急,几次欲言又止。
不明白殿下为何会答应洛起元的要求,甚至让对方带走洛月卿。
她们本以为殿下心中有了成算,会在洛家走后,和她们商议,即便现在不说也露出点不一样的模样,就好像上次太子来玄妙观一样,她便寻到阮鹤、李时归聊了好些事。
可这一回钟觉予却一声不吭,像是什么都发生过一样,甚至还有闲心,换了身打扮出来闲逛!
若不是足够了解对方,这两人都要怀疑钟觉予是被气出病来来了。
而前头的钟觉予,好似没注意到她们的想法一样,一直穿梭于人潮人海中,时不时偏头侧耳,眼眸焦距虚晃,好像在听些什么,
李时归实在忍不住上前,便小声道:“殿下,你当真要答应那个老东西吗?”
钟觉予却不答话,抬眼往她身上一瞥,一双凤目漆黑,即便在烛火之中,也未泛起丝毫光亮。
那一堆话堵在嘴边李时归居然就这样说不出话来。
钟觉予却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这议论如何?”
李时归一愣,忙道:“当然好了,他们都是在为殿下抱不平。”
提起这个,她又来了话,嘀嘀咕咕道:“我就说殿下你往日实在太过忍让,让太子他们欺负到这种地方,你听听,百姓都在说什么,亏你还能忍那么久。”
钟觉予抿了抿唇,嫌她愚笨,扭头看向另一面。
阮鹤站在距她半步的身后,见钟觉予看过来,她便沉声道:“洛家对舆论的掌握极深,从上一回到这次,几乎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事情以他们想要的方向传播出去。”
钟觉予微微点头,又是:“那你觉得这样好吗?”
“如双刃剑,只有握在自己手中时才能放心,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被口舌唾沫逼死,”阮鹤显然想得更多。
钟觉予又点头,却不再说些什么,又踏步向前,走向一糕点铺。
那铺面热闹,哪怕是晚上也有十几个人在排队,里头还传来一阵阵甜香。
李时归挠了挠脑袋,实在不明白,小道长都被洛家带走了,殿下还要买什么糕点,她自个又不吃,难道是睹物思人?
这样一想,李时归又觉得有点心酸了,她们殿下好不容易醒悟,不再受皇帝太子压迫,结果又冒出个洛家来。
她连忙上前掏出怀里的银子,从末尾给到最前头。
这集市中的规矩也是可以变通的,只要银两给的足够,钟觉予瞬间就从最后一个站到最前排。
站在旁边的李时归大手一挥,便道:“店家,都给我们来一份。”
那店家自然欢迎,连忙笑着打包起来。
再等一会,钟觉予就拿到了几个牛皮纸包裹的糕点,李时归本想帮她提,她却不肯,自顾自又往前头走。
阮鹤、李时归连忙跟上。
走完大道,又绕入小路,左转右拐下,便走入一宅院外,门匾上赫然刻着两个大字——洛府。
这府邸看着不似公主府奢华威严,白墙青瓦,边缘有竹林探出墙外,偶尔走过的家丁都穿着交襟青衣,好似书生模样。
阮鹤、李时归不明白殿下要做什么,只能跟着钟觉予又绕到府邸侧边,然后看着殿下站着墙外,好似在听里面的动静。
这是……
钟觉予却不解释,只能转身对她们说了句:“你们先回去,明早让马车停在近处等我。”
话毕,那她退后一步,继而一个踏步猛冲,右脚往地上用力一蹬,左脚再踏白墙,几乎是瞬息间,那只空着的手已攀上墙瓦,再用力一蹬,衣袍被掀起,整个人如竹叶般轻盈,落入小院之中。
因是偏院,这儿并未点起烛光,于是借着浓黑夜色,那一袭黑袍彻底隐没其中,向其他地方走去。
墙外的阮鹤、李时归被这举动震惊到,一时没反应过来。
“殿、殿下这是……”李时归张大了嘴巴,说话都结巴了。
她们的殿下,可是皇帝亲封的德宁长公主,除圣上、太子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千金之躯,居然!居然偷偷翻墙遛进别家宅院!
“这、这!”
李时归抬手又落下,又僵着脸冒出一句:“敢情殿下一声不吭带我们绕了半天,是为了翻墙去找小道长。”
还装得有模有样的,害她真的以为殿下被气出毛病了,现在想来,因是不好意思和她们说这事,好歹是个长公主,居然要偷偷翻墙去找情人。
再看阮鹤,她居然快步向前,然后扯着袖子往白墙擦,那浅灰色的脚印顿时被掩去。
若是钟觉予还在这儿,必然会夸她比李时归聪慧得多,领悟她为什么将她们带出门。
阮鹤转身,又抬脚用鞋子将刚刚踏出来的脚印抹去,这下便再没半点痕迹。
而李时归还像个木头似的,她眨了眨眼,呐呐冒出一句:“你怎么懂这些?”
阮鹤翻了个白眼,反问道:“你以为你之前偷偷翻墙、遛出宫去,是谁帮你处理尾巴?”
怪不得那么熟悉,原来早就做过无数次。
李时归不由讪笑,忙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
阮鹤嫌弃地瞧她一眼,只说:“快走,明儿还得来接殿下。”
“那、那今天的事呢?”李时归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阮鹤却反问:“你瞧殿下有半点担忧的模样吗?”
“你是说……”
“殿下恐怕早有打算,今儿只是下了决定,”阮鹤露出几分了然模样,又说:“我们只管听殿下的就是。”
洛家府邸极大,从前朝就开始不断扩建,如今已是京城里最大的几处宅院之一,就算是族中子弟,从小在里头生活,也不免偶尔走到从未去过的陌生小院。
不过幸好钟觉予机敏,暗中跟了几个仆从绕到后院,又按照洛月卿之前的提示,找到一间种着高大桂花树的院子里。
她并未忙着进去,反而侧耳听了下,确定里头没有对话声,才去推开那扇只是虚掩上的门,继而转身将门关紧,而后才看向里头。
许是今天派人打扫过,许久未住的院子不曾变得破旧,用青石铺成的路径被水泼过,如今还未彻底晾干。
房间连着烛光,少女身影映在纸糊的木格窗上,依稀能瞧出对方姣好的曲线。
一路赶来的钟觉予却在此刻踟蹰,一时没有走向里头。
知道洛月卿心里憋着气,白日里在公主府时,她就几次要站起,怒斥对面两人,可却被钟觉予一次次牵着手压住,洛月卿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结果就是一个好。
若不是钟觉予暗中在对方掌心写下放心两字,洛月卿早将桌面上的棋盘掀翻,大骂这两人痴心妄想。
可在钟觉予的阻拦下,她只能借着告别的机会,告诉钟觉予她小院的位置,然后跟着洛家父子离开。
让洛月卿不明不白生了那么久的气,就算是钟觉予,也有些担忧。
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一直呆站在这儿。
钟觉予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往里头走。
房间门不曾锁上,如同外面一般,就好像在等钟觉予的到来。
不过,这人还是抬手敲了敲门,表示自己来了。
可里头虽有人,却不曾出声回应,任由钟觉予敲了两回,也没有听见脚步声。
提着糕点的手不由收紧,钟觉予纠结了下,才小心推开门。
随着一声咿呀声,屋里的光便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出,钟觉予没有之前翻墙而入的利落,有些犹豫地踏入门槛。
人还未彻底走入,就听见旁边冒出一句冷嗖嗖的声音,说:“皇后娘娘终于过来了?”
第一百三十章
听到皇后娘娘四字, 站在门口的人骤然僵住,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少见的慌张局促,之前还利落翻墙的长公主殿下, 右脚在门槛里,左脚还在门外, 不过半步路, 走到现在也没迈进来。
再看里头那人, 正站在沉木书桌前,长发披散开, 撒落在素白衣裙上, 许是因为气了一整日, 又或是烛火昏暗的缘故,她看起来比往日瘦削了些,本就瓷白的肤色, 好似一碰就碎, 捏着毛笔的指尖泛青, 不知道在这儿站了多久。
钟觉予挪开视线, 语气又柔和下来, 无奈道:“怎么也不披件外袍?”
另一人语气依旧, 硬邦邦冒出一句:“我不冷,劳烦皇后娘娘关心。”
钟觉予一听就知, 这下肯定不是轻易能哄好的, 起码靠着几个糕点是不行的。
钟觉予把落在外头的脚挪进来, 继而转身锁上门,边道:“你可知道, 皇后娘娘这四个字是不能乱说的。”
且不说有没有可能,单是在没有册封的情况下, 就自称或者答应别人叫自己皇后,在大梁律法中,可是要连累家族的死罪。
洛月卿当然知晓,却说:“怎么,娘娘现在就开始摆架子了?连喊都喊不得了?”
就是不肯改。
钟觉予能怎么办?总不能把这家伙压到刑场上砍头吧,到时候估计还要来个轰轰烈烈的刀下留人。
她只能提着糕点,缓步走近,又道:“在你面前,我能有什么架子?”
那人回得快,立马就道:“你有的可多了,长公主的架子、师姐的架子,现在还多了个皇后娘娘的架子,等下次再见你,我还得先给你磕几个响头。”
别瞧着小道士清风道骨,一副澄澈出尘的模样,实际可爱翻旧账了,时不时就把师姐两字挂嘴边,之前在极乐坊吃了亏也是,硬生生哭着委屈着要讨回来。
可见这人气性之大。
钟觉予终于走到她身边,声音无意识地放柔,哄道:“我哪里舍得你跪下?”
“我觉得挺舍得的,这次把我赶出公主府,下次就该丢大街上了。”
这三言两语就将事情扭曲,明明是被洛家父子带走,却变成了钟觉予要赶她出去,要是被不知情的人听见,指不定怎么看长公主。
而钟觉予却不生气,反而笑起来,笑意从眼尾流淌而出,无端多出一分温柔,又哄道:“我哪里敢赶你?天一黑我就往这边赶。”
她提了提手中的糕点,再说:“中途买了点你喜欢的吃食。”
往日对洛月卿极具吸引力的东西,现在她甚至看都不看一眼,提笔往砚台中一沾,继续低头去写未完成的字。
这下连人都不理了。
钟觉予便将糕点放到桌面,视线移到被宣纸上。
洛月卿到底是出身在世家,虽不像长兄一般受重视,可该学的东西依旧一样不差,比如这毛笔字,即便有一日家道中落,只能在路口摆摊帮人写信,她也不会太愁生意,断了吃喝。
只不过因为心中憋着气,这力度就过重了些,好几笔戳破宣纸,留下大大小小的洞,混在极好的字迹中,便显得十分违和。
但是钟觉予却装没瞧见,自顾自夸赞道:“这字骨骼秀逸流利,笔锋俊逸,不知道清月道长可否割爱,让我裱起来,挂在卧室里?”
洛月卿不买账,瞧她一眼:“我阿兄写的字更好,若是殿下缺摆设,尽管寻他去,他肯定乐意至极。”
钟觉予闭上了嘴,又去牵对方的手,说:“你手腕还疼吗?我专门带了瓶金疮药来。”
“不知道怎么的,自从出了公主府就浑身轻快,哪都不疼了。”
这气话说得太明显,就算是三岁小儿听了,也知道她在赌气,更何况是钟觉予?
她无奈笑起,斥了句:“什么混账话?”
虽是斥责却不见半点责怪,牵着对方指尖,继而抬起。
钟觉予垂眼看着那些未散去的痕迹,不免心疼,说了句:“怎么也不处理一下?”
洛月卿肤色本就白净,但凡有点红印都十分显眼,更何况是指痕交叠的青紫?
始作俑者便越发愧疚,哄道:“是我乱来,太过分了。”
洛月卿瞥她一眼,另一只手将笔搁下,故意撩起垂落长发,那些脖颈上的痕迹也跟着显露。
另一人知道她的小心思,却也忍不住踏进陷阱,拿出准备已久的金疮药,又说:“我帮你擦药,要将淤血揉开才能快些好。”
洛月卿却扯开手,说了句:“不要。”
“你要是有气,只管在我身上发,不能拿自己身子赌气,”钟觉予拧起眉头,多了一分严肃。
她的本意是想让洛月卿好好擦药,可另一人却偏只听得见前面那两句,突然笑起来,说:“怎么在你身上发?什么样都可以?”
这话说得怪,钟觉予心中不由警惕,毕竟是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人,若是惩罚,也不会像之前一样浅尝辄止。
不过钟觉予转念一想,对方又没看过画本,昨晚发生的那些,全由自己主导,就算洛月卿想过分,也不知道怎么过分,最多就是昨晚那些。
她眉眼舒展开,便温声说:“只要你消气,怎么样都可以。”
那些虽然累人,可她自幼习武,虽谈不上什么天下第一,可比起小道长,还是耐得住的。
洛月卿怎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唇边笑意更浓,便说:“坐过来。”
她用视线示意桌面,之前的墨痕还未干透,在灯光下泛起银白色的光。
钟觉予不懂她想做什么,可既然已经答应,就没有拒绝的道理,更何况只是第一步。
她咬了咬牙,便按照对方的要求,坐到木桌上。
这事明显让她有些不自然,毕竟是从小就接受严格教育的长公主殿下,行为举止都被限在礼仪之中,更何况是这种抛了椅子、坐在桌面上的事。
洛家虽然有落败的迹象,可也比玄妙观要好得多,简单的书桌也刻了花纹,从桌角到桌沿都有纹路,此刻恰好让钟觉予压在腿弯,腿脚悬在半空。
“怎么了?”洛月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明知对方不自在还要故意问。
钟觉予偏过头,只道:“没事。”
洛月卿就顺着点头。
应姿势的缘故,钟觉予现下比对方高了一个脑袋,便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低头垂眼俯视着对方。
她相貌本就带着攻击性,不像洛月卿柔和,五官轮廓艳而深邃,上挑的凤瞳极具威仪,与生俱来的傲气与战场中凝出的冷厉融在一块,便十分令人生畏,更别说这样看人。
若是旁人,早就被吓得躲开,可站在对面的人是洛月卿,她不仅不惧,甚至往前了一步。
两人的距离便被拉进,熟悉的檀香缠绕在鼻间,钟觉予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就看见洛月卿偏头向后面,好像在认真挑选些什么。
钟觉予不免疑惑,问道:“你在找什么?”
另一人就问:“殿下平常喜欢用什么笔?”
她自顾自道:“我往日惯用羊毫,取自山羊或野黄羊的软毛,吸墨量大,省的两三下就要蘸墨。”
“狼毫稍硬,但是胜在笔力劲挺,容易写出笔锋。”
“兔毫笔头软而圆健,最是柔软。”
洛月卿一一点评后,又笑:“殿下喜欢什么?”
若是平常,钟觉予必然会直接回答,但是此刻,总让人觉得不对劲。
难不成洛月卿要在她脸上画画?
就好像军中那些人胡闹,不给赌钱就在输者脸上画花,或者抽二条,钟觉予不懂这些的乐趣所在,不过要是洛月卿能因此消气,她也能配合,大不了明日早朝前再洗干净就是。
长公主殿下想得简单,继而就回答:“你喜欢什么就用什么。”
她无意识仰起下颌,好似已经准备好被涂画。
洛月卿挑了挑眉,伸手直接将悬挂在笔架上的笔全部取下,然后往旁边小水缸里丢。
这小水缸是早就准备好的,毕竟毛笔在用之前,都要将笔浸到水中,将笔尖化开,更易书写。
钟觉予瞧见也不曾怀疑,只觉得洛月卿一下子丢得多了些,也不知道要画什么旷世之作。
清水掀起圈圈涟漪,细毛在水中散开,随着水波摇晃。
既然钟觉予不选,那洛月卿就自己做决定,开头就挑了只硬狼毫,然后未沾墨水拿过来。
这些笔都是新取过来的,毕竟洛月卿已离开两年,旧时的笔早就被丢舍,故而这些笔都未有墨迹,看起来整齐而干净。
钟觉予瞧见了,便忍不住开口:“我帮你磨墨?”
心里头已经接受了这个惩罚,并已端正态度,甚至积极帮忙。
洛月卿似笑非笑,回道:“这倒不用,如果殿下觉得无事可做,不如先将衣服脱了。”
“啊,”钟觉予一愣,不明所以。
另一人却已伸手向她腰带。
夜色浓重,初月挂在树梢,只留下半边轮廓,灰影落在地上,几次被风吹散开。
腰带被随意丢在地上,继而衣袍被迫往下落,露出瘦削肩颈,上头的伤痕若隐若现,与脖颈还挂着两个牙印的洛月卿在一块,倒有些莫名的凄惨般配。
“你……”长公主殿下终于有些慌张,手后放,杵在桌面,无意染上些许墨痕。
“殿下反悔了?”洛月卿不紧不慢,当真有老师教习写字时的沉稳。
钟觉予回得很快:“不是。”
可微微上扬的尾调仍然暴露了她的无措。
于是,笔尖落在殷红的唇珠上。
洛月卿又说:“既然殿下嫌无事可做,那就帮我暖暖笔吧。”
钟觉予明白她意思,却有些不情愿,这狼毫说是狼,却取自黄鼠狼的尾巴。
洛月卿笑了笑,另一只手勾住她脖颈,便往压下,迫使钟觉予低下头,继而她仰头吻上对方,依稀能听见含糊的话语,轻笑着打趣:“殿下不乐意就算了,只是等会难免冰凉些。”
钟觉予还没有来得及细思,便被掠走所有呼吸,继而冰凉笔尖点上肩颈。
吸住水的毛笔压在上头,水珠顿时滑落,便往下坠。
钟觉予下意识想后躲,却被更用力按住,无法逃脱。
印在窗户上的影子单薄,轻微地发颤,分不清是不是风将烛火吹乱。
毛笔继续往下,那恼人的衣袍被扯来,坠落的水珠跌入丘壑中,转眼没踪影。
钟觉予往日最喜爱狼毫,易出笔锋又不似其他软绵,如今自己沦为宣纸,才知道宣纸的不易。
硬毛刷过细腻肌理,泛起痒疼感受。
洛月卿好像在写什么,她却分不清,另一处也被叼住,牙尖咬住软肉。
呼吸变得散乱,小腿无意识攀住对方的腰肢,便往自己这边勾。
凤眼中水光泛起,继而有粼粼碎光衬得那双眼愈加妩媚。
木簪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两人被这声音惊醒,洛月卿稍往后拉开距离,便问:“我写了什么?”
钟觉予哪里注意得到这些,却也不是个会乱猜的性子,于是老老实实道:“我没注意。”
洛月卿便说“该罚。”
笔尖又一次滑落,那挂在脖颈的绸缎布料被扯开,继而便越发顺利往下落。
钟觉予用心感受,却分不清对方到底在写什么,这里一撇哪里一画,即便长公主殿下学识丰富,也不曾见过这个字。
难道是古籍中的生僻字词?
钟觉予不曾怀疑过对方乱写,反而极其认真地思考。
可她越认真体会,那感受便越发鲜明。
即便看上去再如何整齐,但也避免不了实际的长短不一,特别是修剪过后,尖端就变得极其刺疼,便越发让人难耐。
而且洛月卿也过分,她故意在伤痕中停顿,虽然这伤痕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变得浅淡,可到底是新长出的皮肉,比其他地方更敏///感。
说实话,钟觉予在之前都不大能记得自己伤在何处,现在好了,记忆被彻底加深,哪怕毛笔离开了,那带着水迹的地方依旧痒得很。
“写了什么?”洛月卿再一次提问。
钟觉予微皱眉头,眉眼间少见的为难,犹豫了下才说:“我不知。”
“笨,”洛月卿说了一声,里头掺着笑意。
钟觉予这人性子要强,即便在这种小事上,也非得要个答案,所以她问:“是什么?”
洛月卿便伸手,往旁边沾墨,继而落笔。
钟觉予低头看得仔细,一旦较起劲来,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也透着股认真的劲。
笔尖拉着黑墨,从稍显骨感的肩头到平直锁骨,压住柔软的起伏,又坠入劲瘦的腰腹,那马甲线随着呼吸越发明显。
洛月卿。
居然是这三个字。
钟觉予有些难以相信,其他地方的水痕还在提醒她,之前并不是这样的笔画,可写出来的确是这样。
“不可能……”钟觉予不由出声,在这个时候过分较真。
“就是这样。”
可对面的人却是个暴君,不允许对方提出质疑,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
但也可以理解,毕竟在这个时候,比起辩解,她更想仔细欣赏自己的作品。
长公主殿下依旧高高在上,可发丝却散落,衣袍只留了半边,勉强勾住一侧肩,随时可能落下,而其他地方则写满她的名字,那墨迹像是能熨入肌肤下方,烙进血肉深处。
像是彻底被拉下神坛的感觉。
即便她现在已经消了气,也克制不住心里泛滥的恶劣,好像有一个恶魔在驱使着自己继续。
毛笔又换了一只。
这次是柔软的兔毫。
冰凉的感受再一次落下。
钟觉予忍不住嘶了声。
屋外夜色更浓,只剩下落叶被风吹过的声音,这儿本来就是洛家最偏僻的角落之一,往日都鲜少有人走过,更何况现在。
周围都安静极了,地上的湿痕终于消散,可屋里的地板却多了水痕,那衣袍终究还是掉落在地,包括其他衣物一起被丢远。
柔软兔毫不断往下,终于触碰到原本就打算落在地方。
坐在桌上的人忍不住后仰,想躲开却被揽着腰扯回。
逃无可逃,反而被贴得更重。
极其冰凉的感受,比在别处落笔更感受清晰,甚至泛滥出不一样的感觉。
那么长时间,那毛笔不仅没有像往日一样变干,反倒越发湿润,透着股吸足水的润泽。
然后再往里。
那桌面上的宣纸被揉烂,彻底没了裱在墙上的机会。
地上的水迹不断变多,汇聚成流往地板缝隙里钻,继而流淌向远处。
缠在腰间的腿越来越紧,几乎腰要将人紧紧勒在身体中。
钟觉予终于后悔,覆在另一人耳边小声说着不行之类的话,可是洛月卿却不肯,越发过分。
屋外的门被推开,穿着锦服的人走了起来。
屋里的人不曾躲藏,钟觉予被抱到椅子上,继而洛月卿站起,背对着窗户。
洛月吟站在窗外,也没打算这个时候进亲妹妹的房间,只是站在外头,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洛家已经不同于往日,表面看着风光,实际一直被皇室打压。”
钟觉予听得断断续续,因为另一人的动作没有因屋外的话语停顿反而越发往里探。
身上的墨痕已经干透,在泛着薄红的白净肌理上,犹如玄黑色的藤蔓往上缠绕,将她紧紧包裹。
汗珠从脖颈滑落,发丝越发散乱。
咬紧的下唇还是会泄出一两个压低的音调。
外面的人还在说:“你年纪还小,几句甜言蜜语就被哄骗,皇室的人哪有那么单纯?”
“长公主殿下心机深沉,故意想法子接近你。”
“要是她真心待你,怎会现在就对你这样?你知道姨娘她们瞧见你脖颈上的那些痕迹,怎么说你的吗?”
他欲言又止,艰难开口:“你好歹是我们洛家的姑娘,父亲从小就教导的礼义廉耻,你明白吗?”
“我是你兄长,怎么会对你不好?”
“以后你就和她断了,日后她就是你嫂子……”
好像是故意,洛月卿故意让钟觉予听清一样,每当钟觉予想要走神,她就停下,好似要即将被抛在高空时又止住,于是她越发清醒,清醒听着屋外人在说什么。
洛月吟也不管对方是否回应,只看着那单薄的身影,继续道:“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就不进屋了。”
“但兄长和你说的话,你得记着,知道吗?”
“等日后兄长再为你另择一门好婚事,你只管去享福就是,你天性自由,皇室一点儿也适合你。”
见洛月卿仍然不答话,洛月吟等了下,继而才转身离去。
木门又一次被关上。
月光撒落在庭院。
指尖再一次用力抵住最深处。
钟觉予仰头望着屋顶,眼前一片白,只剩下耳边一阵阵鸣声。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人才覆了过来,将她拥在怀里,低声说:“听见了吗,洛家都是什么货色?”
钟觉予思绪还未回来,只凭本能点着头。
洛月卿吻过她眼角,将咸涩的眼泪含住,又说:“我不是夫人亲生的孩子,是洛家家主与旁人生下后,过继到她名下的。”
“他们一直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
钟觉予点了点头,伸手将她抱紧。
洛月卿又强调:“钟觉予,我不喜欢洛家,你知道了吗?”
这一次终于有了回应,有人用极其沙哑的声音回应:“我知道的。”
洛月卿偏头咬住她耳垂,又说:“我不管你有什么计划,有什么打算,但是不要因为我而对他们留情。”
她突然轻笑了下,说:“我可不想叫你阿嫂呢。”
钟觉予彻底清醒,抬眼瞪了她一眼,毫无威慑力地斥道:“不许乱说,不会的。”
“是吗?”洛月卿忍不住笑起,方才停住的手又往下,说:“要不我现在就多喊几声,以免你以后想听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
钟觉予刚刚开口想要反驳,却发出别的声音,继而又一次紧紧勾住对方脖颈,纤薄腰肢绷紧,上头的墨痕随着温度的上升而变浅。
时间流逝而过,那一轮月亮终于升入高空,瞧不见星子,只剩下皎洁的月光和飘散的云。
地上的落叶被吹来吹去,最后落入墙角边上,彻底没了动静。
桌椅前的人终于离开,床帘被放下,只能瞧见两道模糊的身影在里头,那些无法发出的声音,终于能小声出现,在空旷房间里回响。
而早早就泡在水缸里的毛笔,还有一半未用,只能丢在里头,实在浪费。
夜色过半,里头动静才停。
钟觉予躺在另一人怀里,用凌乱且低哑的声音保证:“别怕,很快就结束了。”
“我保证没有人再能将你带走。”
声音虽低却带着决然,宛如发誓一般。
继而那烛火彻底熄灭。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远处的天际一点一点地由青变白, 京城被微寒的白雾包裹,街道冷清且空旷,只有打更人的声音回响。
恰好这时, 街角处传来踢踏的马蹄声,马车夫刻意避着人, 只从偏僻的小巷绕过来, 继而在距离洛家十几米处停下。
等候在里头的阮鹤、李时归, 便掀开帘子,又些焦急地往外看。
若是再耽搁一会, 这京城就该彻底苏醒过了, 当官的要赶早朝, 那些个摆摊的要去抢位置,若是被挤到边角去,一天都没个生意, 白白辛苦一整日。
那马车夫是公主府中惯用的老人,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其中原由, 却也识趣地不说不问, 只是跟着她们一起往那边看。
李时归性子急, 看了一会就想放下车帘, 嘀咕一句:“怎么还没有来?”
阮鹤瞧她一眼,还没有来得及开口, 耳朵一动便听见脚步, 立马沉声道:“来人了。”
三人瞬间屏住呼吸, 望向对面拐角处,先是瞧见那熟悉的黑色衣袍, 而后才松了口气,放下心继续看着。
来人果然是一夜未归的钟觉予, 还是昨日那副打扮,但许是隔了夜的缘故,从细节处就不如之前清爽,比如那木质发簪稍歪斜了些,衣袍边角多了好些褶皱。
再加上钟觉予迎着朝霞、略显苍白的面容,眼底下淡淡的青黑,便莫名觉得对方有些疲倦,不似往日利落。
“殿下,”三人便喊了一声示意他们在这边。
钟觉予便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听见了。
人走到马车旁边,往日会搬来脚凳的仆从不在,李时归他们也不大在意,她们的长公主又不是那种娇滴滴小姐少爷,那么点距离都跨不上来。
所以钟觉予突然的停顿住,都被她们忽略,就这样看着对方,用这种方式催促她快点。
钟觉予眼神扫过三人,眼眸中的情绪一闪而过,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手抓住马厢旁边,跨上马车时,好像扶了下腰,继而很快就进到车厢里头。
那马车夫立马挥鞭,车轮再一次滚动起来。
而放下车帘的李时归眨了眨眼,心里头有些迷茫,她怎么觉得之前殿下走过来时,腿脚有点怪异,就好像酸软之后的别扭。
她抬眼却瞧见阮鹤也怔在那儿,好像在怀疑同样的事情。
上次腿脚不便还能说是抱着小道长,那这次……
李时归瞳孔瞬间放大,满脸不可置信。
她们殿下居然是!
“出去,”后面传来的微哑声音打断思绪。
两人动作比脑子快,下意识跃身就跳了车,人都跟着马车走了,才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
“殿下这是……”李时归又懵又不可置信。
一向聪慧的阮鹤也是有些呆,一下子受到的冲击太大,无法转过弯来。
李时归只好自己纠结,虽说主仆有别,可三人从小一块长大,继而投身军营,平日里总有不便处,大家也不纠结、介意,最多就是其他人背过身就好,可现在,殿下却冒着被人瞧见的风险,将她和阮鹤赶出马车!
李时归深吸一口气,又忍不住感慨,有了伴侣的殿下,终究是和她们生分了。
而里头的人不知她们的胡思乱想,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昨夜闹得晚,后半夜才勉强消停,钟觉予甚至没合眼多久就要起床,只能匆匆洗漱、穿好衣袍,避开来往仆从赶过来,至于身上那些墨痕,实在是没有时间处理,所以才将她们赶出车厢。
天边红日逐渐浮现,半边身子都已探到城墙边缘,炊烟随着鸡鸣犬吠一块出现,街道两旁已有人扛着东西走过。
半响之后,车厢里才发出声音。
“进来吧。”
阮鹤、李时归两人手脚利落,一蹬一跨,再掀起车帘,瞬间就进到里头。
钟觉予已换了一身衣袍,是昨日制衣局送来的紫底四爪蟒服,按照大梁制度,明黄为天子,太子着杏黄,继而便是紫、朱、绿、青。
之前她虽身为长公主殿下,但实际官职只能穿朱色,若在早朝时,还得让一让丞相,但出了门,丞相又得向她行礼,唤她德宁长公主殿下。
如今她凭借战功,得了骠骑大将军名号,换了身紫袍,便算作名正言顺的二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过,头回穿着紫袍的钟觉予并未露出多少欣然情绪,自顾自靠在车厢里头,半阖着眼,嘱咐:“到了门口再叫我。”
看起来十分困倦。
李时归瞧见这一幕,瞬间就丢下了乱七八糟的想法,立马称是。
而阮鹤则已坐到旁边,小心替对方整理发髻。
殿下虽不喜繁琐,可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再怎么样也得配上两个相衬的饰物。
悬挂在车厢外的铜铃响动,再拐过两个弯后就到了大道,周围的马车变多,熙熙攘攘地往正中央的皇宫去。
红日挂上晴空,琉璃瓦泛着光亮,站满各色朝服的大殿肃静,只剩下站在中间的大臣在说话。
坐着龙椅之上的钟徒明,斜靠着扶手,不断揉着紧皱的眉心,脸上的烦闷之色不减。
自从上次大胜梁国,楚国的士气就达到巅峰,在夺来的城池中稍作休整,就已起兵赶往另一处,听探子说,楚国那边已经喊出要血债血偿,让大梁太子为楚国二皇子偿命。
钟觉仁本就在战场上受到不少惊吓,这下更是整夜失眠,让太医开了多少方子,也不见片刻安眠。
此刻他站在众文臣前,是离皇位最近的位置,往日合身的杏黄龙袍现下空空挂着身上,短短几日就瘦了大半,像个骷髅架子似的。
再往下的文臣也满脸愁容,身
为臣子,却只能瞧着楚国步步紧逼,而自己无能为力,怎么能不烦?
唯独太子身后的丞相姿态肃穆,虽也担忧,却更沉稳安定,如同落入百官之中的定海神针,让其他人不至于彻底慌了神。
再看另一边,一半是前朝留下的老将,虽然年老但却莫名壮硕,一件薄宽袍也撑出盔甲的气场。
在他们身后,则跟着面容更年轻的后辈,这些人都是跟着钟觉予建功而归的小将,官职稍浅,甚至没有上过几次早朝,也不专心听着旁人说什么,反正视线就粘在长公主身上,完全听她的安排。
那官员终于说完,钟徒明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继续沉着脸。
难不成还得感谢边境山峰起伏,使楚军这几日进展缓慢,大半时间都耗在路程上?
钟徒明终于开口,说:“楚军越战越勇,看样子,是想将刀锋对准京城了,众卿对此有何解决的办法?”
他话虽这样说,却一直看向底下的钟觉予。
武将之中唯有她着紫袍,虽身姿不似周围人魁梧,却挺直如青竹。
往日被文臣压制的武将,瞧见她站在前头,竟也不像之前一样畏缩,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
钟觉予正思索着,许是这两日未休息好,脑子比往日迟钝了些,好半天才理清短短两日发生的事。
楚国如今已攻打到青州,青州崇山峻岭,当年太祖皇帝为了打下这块地,着实废了不少功夫,不过后头却也依靠这地方,避开好几次危机,这也是众人还能勉强站在这儿的原因。
钟觉予理清思路,便上前一步沉声说道:“楚国狂傲,虽为战败国却借着莫须有的借口,撕毁合约,欺大梁宽容仁慈,伤我大梁百姓,占我大梁城池。”
见她终于站出来,钟徒明腰杆顿时挺起,目光炯炯地瞧着她。
钟觉仁哪怕不肯看她,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而其他人,文臣瞩目,武将挺胸抬头,一副有荣与焉的骄傲模样。
钟觉予直接单膝跪下,便喝:“臣请命,恳求陛下出兵攻打楚军,夺回徐州,替黎民百姓讨回公道!”
钟徒明立马站起,眼尾止不住的笑,便道:“就依你所言!”
而钟觉予身后的几位将领,连忙站出来,大喊道:“臣等愿跟随德宁长公主殿下,讨伐楚军!”
要是往日瞧见这一幕,钟徒明不免恼怒,觉得这些人不懂尊卑,一味跟随钟觉予,且怀疑钟觉予刻意结党营私,要夺了自己的权。
但此刻楚军已逼迫到这种地步,他忧心忡忡一个多月,太子消瘦,他又能好过到哪去?
眼下终于有人能担下重任,他再乱想,也忍不住欣喜。
不等他继续开口,突然有一小太监从殿外脚步匆匆跑进来,若非十万火急的事,早朝是绝不容许打扰到。
钟徒明表情一沉,还以为又是边境出了问题,便双手背在身后,看着那小太监赶来。
那小太监几步跨上台阶,直接俯身向皇帝耳边,继而就是低声几句话。
钟徒明表情从压抑到欣喜,最后甚至忍不住大笑出声。
朝臣们疑惑瞧着,却听见皇帝笑道:“洛公如今终于出山,愿为我大梁效力了!”
话音落下,朝廷瞬间炸开了锅。
“洛公?!他不是说要寄情山水,不肯入朝为官吗?”
“是啊,当年陛下亲自赶往他隐居的山林,洛公却闭门不出,不肯见陛下一面,如今怎么?”
“如今想来,自从前朝覆灭,洛家已经三代不曾入朝为官,现在却突然……”
不管众人怎么议论,站在高台上的皇帝仍然止不住的笑意。
太祖都做不到事情,他却做到了,而且没有主动,是洛家自己低头,要入朝为官。
他不由得意,世家之首又如何,被皇室打压到现在,还不是得低头称臣,他父皇、太祖就是太过仁慈,才让洛家踩在脑袋上,借势扬名。
“走!都跟朕一起,朕要亲自出宫,迎接洛公!”他笑喝道,竟直接走下台阶。
其余人也连忙跟上,表情是一样的惊喜。
那可是洛家啊……
各色朝服跟着龙袍涌出门外,走向那白玉石铺成的广场。
而其中唯二的紫色朝服却默契地退到最后面,或者说是丞相不曾紧紧跟随,而长公主殿下故意放慢脚步。
见到对方,孟云山微微正色,喊了声:“殿下。”
虽然朝廷里没有任何交流,但孟云山与钟觉予的关系还算不错,甚至逢年过节,孟云山都会派人送贺礼到长公主府,做足了礼数。
而里头的原因是,钟觉予与先皇后都对他有提拔之恩。
孟云山出身寒门,当年进京赶考时,甚至连考试的银钱都是和好友借的,已打算这次未中举,就返回老家,给一富户的儿子当老师。
其实当年他几乎落榜,他平日只闷头读书,虽有才华却死板,完全不懂如何多添华丽词藻,过分朴实直白地让主考官皱眉。
幸好那日先皇后取来试卷,瞧出他才华,便将这人捞了回来,给了个虽然不是状元之流,但也勉强能留在京城的名次。
而后孟云山在官场中沉沉浮浮,因身世而一直无法真正获得话语权,直到钟觉予出现在朝廷,发现他才华,几次暗中出手帮衬,终于让钟徒明真正重视起对方,并在钟觉予离开前,成为丞相。
故而,孟云山一直极其感谢她们母女,之前钟觉予出兵伐楚,也亏他在朝廷之中周转照顾,否则钟徒明两父子,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钟觉予便低声开口:“洛公终于松口入朝,陛下必然无比重视,应会先许二品官,再赐丞相之职,以此隆恩,拉拢天下读书人为大梁效力。”
孟云山扯出一抹笑意,勉强道:“洛公有大才,愿意为陛下效力,是大梁之福,百姓之福,只要洛公愿意,本官舍了这乌纱帽又如何?”
钟觉予却挑了挑眉,语气莫名道:“是吗?在孤心中,洛公可不及孟相。”
这话如惊雷落下。
孟云山瞪大眼,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见钟觉予摇了摇头,将他阻拦,又道:“下朝之后,还请孟相慢些走。”
“孤好久没和孟相坐在一块喝杯茶了。”
话音落下,钟觉予便不再停留,快步走上前。
唯二的紫袍本就显眼,更何况两人站在一起,要是被有心人注意,难免多想。
再说她现在还得稳住洛起元,总不能慢吞吞地待在末尾,让洛起元瞧见,指不定乱想些什么。
眼下可不能出什么变故啊……
钟觉予忽然仰头望天,今日可是个好天气,红日高悬,却不见半片云朵,只剩下大片澄澈的晴空,宛如最干净的宝石。
她笑了笑,便径直走向前,行学生礼,喊道:“洛公。”
周围人大部分也都如此做法。
而被皇帝拉着的洛起元,在层层人群中向她看来,含笑点了个头。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因今早的两例喜事, 压抑许久的大梁朝廷难得变得轻松。
就连那一直沉着脸的太子爷,也都多了一丝笑意,跟在父皇身边, 几次提出要认洛公做老师。
不过不知洛起元是何打算,多次无视了太子的殷勤, 将话题绕到别处。
不过钟徒明两人也不曾气恼, 心想对方已入朝为官, 以后有的是机会,于是便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
再然后, 皇帝便下旨让钟觉予亲自挑选十万将士, 隔日出发赶完边境。
而洛起元, 正如钟觉予所说的那样,暂被封为太师,表面上看, 他是除去皇室外, 仅居于孟相之下, 但实际影响力, 远超乎对方。
即便孟云山做得再好, 也比不上世家名门出身的洛起元, 就算其他臣子表面不承认,但事实也确实如此。
对此, 孟云山未发表一言, 与其余朝臣一样, 跪拜祝贺陛下喜得能臣。
而等早朝散去,孟云山却挥手赶走了来接自己的马车, 继而踏入了长公主的车架。
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们踏入了京城最大的茶楼。
这茶楼乃是京中一景, 是一商人散尽家中大半银财,专门在京城西侧挖出湖景,再用木头搭出五层小楼,若是天气晴朗时,站在最顶层,可俯览整个京城,心生豪迈之情。
故而京中才子佳人常来此处聚会,甚至连进京赶考的学生都会特意攒下银钱,专门来这儿喝一盏茶。
不过,他们最多也只能踏上三层,五层是专门留给京中权贵的,比如洛家。
此刻的洛月卿百无聊赖,依在靠窗的木栏上。
今早钟觉予离开不久,洛月吟就又来敲门,说是怕她待在屋里烦闷,带她出来散散心,继而就来到这茶楼。
耳边附和的笑声不断,洛月卿收回往外看的视线,再看向里头。
除去洛月吟,还有三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子,各色衣着看似简单,实际十分讲究,单是腰间挂着的白玉佩都值千金,更别说其他。
而且洛月吟与三人的关系极好,自从赶来之后就笑语不断。
洛月卿实在犯困,却又得强打着精神,以防这些人突然将话题转到这边来。
“小妹,你尝尝这个。”
怕什么来什么,洛月卿只能向说话的人看过去。
那人相貌堂堂,脸上挂着爽朗的笑,补充道:“这荷花酥可是思明楼中的特色之一,是店家专门从扬州请来的厨子,手艺极好,这一荷花酥表皮层数多且分明,并薄如蝉翼。”
洛月吟配合道:“这是林兄听说你要过来,专门交代厨房准备的,要是往日点这个,还得让随从提前一天跑过来预定。”
那人便笑着点头。
殷勤得有些过分。
洛月卿瞟了眼旁边的洛月吟,想不到这人晚上说了那么多,仍然不放心,又带她来“相亲”了。
不过洛月卿并不买账,语气淡淡的,像之前一样拒绝。
那人也不生气懊恼,只是笑着说:“那等一会你再尝。”
倒是旁边的洛月吟面色稍沉,又和其他人聊起天来。
洛月卿不曾理会他,又索然看向别处。
另一边的长梯传来脚步声,洛月卿原本没在意,却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视线骤然定住。
为了留下良好视野和光线,五楼不曾用高墙隔断,而是用绳吊起一片片竹帘,隔开片片空间。
其实这样已经足够,哪怕两桌紧贴着,也只能从竹帘缝隙中瞧出一点儿轮廓,完全认不清来人。
可谁叫对方是钟觉予,洛月卿最熟悉不过的枕边人,昨晚还借着烛光,细细打量过,现在要是真认不出来,那就未免太薄凉了些。
不过她身边的另外一人就陌生了。
洛月卿微微皱眉,注意力不由被吸引过去。
那人看起来年纪有些大,大抵四五十左右,身材瘦削,面容枯黄带长须,外面披了件宽松衣袍,好像在遮掩里头官袍,不过他气质卓越,哪怕五官普通,也挡不住的肃穆锐利。
洛月卿不由猜测,这是朝中哪位重臣。
因小楼只有两面临湖景,洛月卿等人占了一边,就剩下另一边,所以这两人在小厮带领,落坐在洛月卿对面的位置。
钟觉予看起来十分敬重对方,一直在谦让。
而另一人只是稍拒绝后就听从。
洛月卿眉头一挑,露出饶有趣味的表情。
能让长公主殿下如此的人,在大梁可不多啊。
对面的人不曾注意到这边,因为今日的事情,两人心中都有不少考虑,故而难以注意到周围。
周围的人还在聊天,洛月卿没兴趣参与,终于在无趣之中寻到一点儿乐子,便一直在往对面看。
钟觉予也换了身绣着翠竹的锦色长袍,发髻改做玉簪梳起,仅是个侧影,也能瞧出风光霁月的模样,比这些所谓的名门公子哥更吸引视线。
洛月卿思绪一偏,便忍不住想起钟觉予身上的痕迹,那写着洛月卿三个的墨痕,也不知道洗去没有?
不过思考一下,钟觉予本来就起得晚,一路匆匆忙忙,早朝刚下又约人来茶馆,中间没有任何停歇,自然也没有如何处理的时间,那墨痕应该还在……
洛月卿唇边的笑意更浓,心里头的那点恶趣味又跟着冒出来。
这种感受是难以形容的,像是天上的月亮被凡人揽在怀中,本该皎皎如玉的人印上凌乱的专属,哪怕是再正直善良的人,也会因此掀起难耐的感受。
旁边的人又说了些什么,洛月卿没仔细听,连敷衍都变得十分。
洛月吟越发不悦,却依旧强忍了下来。
再等片刻,洛月卿便起身,说自己想下去走走。
洛月吟正嫌对方不肯给自己面子,见她要离开,连阻拦都不曾,挥了挥手就让她离去。
而另一边的钟觉予跪坐在竹垫上,虽然姿态轻松,却也透着矜贵,唇边带笑道:“孤见孟相往日勤勉至极,还以为孟相从不会踏入这种享乐之地。”
孟云山微微摇头,解释道:“殿下高看本官了,我少年时也曾羡慕那些个家境富裕的学生,有闲钱可登上这茶楼,望一望京城中的风采。”
他因过分操劳而苍老的面容,露出一丝怀念之色,便笑道:“但是下官家中贫困,即便任职之后,费尽心思省下几个月的俸禄,也只能勉强登上二楼,点一杯清茶。”
他见钟觉予露出怔然神色,又宽慰道:“这就足够了。”
“若不是先皇后将我留下,我恐怕连上楼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回到故土,日日期盼着富户家里的孩子能争点气,最好考中个名次,好让富户多赏我二斤肉。”
钟觉予便道:“孟相豁达,如今要是孟相愿意,想必京中会有不少人连夜排到孟相家门口,期盼着能请孟相喝杯清茶。
孟云山摇了摇头,叹道:“不必了,那不过是少年时微不足道的虚荣心罢了,如今想来,也只觉得好笑。”
“哦?”钟觉予话锋一转,又说:“那孟相少年时,真正所追求的是什么呢?”
清风掠过,掀起湖面圈圈涟漪,旁边栽种的柳树成行,曲着树干垂着柳条,好似在瞧水面中的倒影。
木板隔音稍差,即便身处最顶层,也能听见一、二层的笑闹声,多是进京赶考的年轻学子聚在一块,谈天说地,以诗词表达自己的抱负。
孟云山不由恍惚,又想起当年缩在角落的自己,那一身破旧官服穿了又穿,洗到发白,却也双眼放光,贪婪着瞧着这偌大的京都。
“我……”孟云山张了张嘴,说话变得艰难。
钟觉予并不着急,静静等待,或许她比孟云山更了解自己。
当年先皇后在世时,就曾在钟觉予面前提起对方,说这人勤恳朴实,虽有才华却不懂变通,过分木讷,于是她只能暂且将他暂放在稍远的名次,当个小官磨炼性子。
钟觉予生出感兴趣,毕竟阿娘很少对一个人有如此期盼,甚至要先费尽心思磨炼对方,故而在孟云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钟觉予就已偷偷命人取来他生平,细细查看。
见对方说不出口,钟觉予摇了摇头,便笑:“孟相曾经是否怀疑过自己的初心?”
孟云山张了张嘴,没有回答却已表达得清楚。
钟觉予丝毫不意外,便道:“孟相可记得有一年冬日,你被同僚为难,大雪都堆到成年人膝盖了,你却还得缩在只剩下几片破瓦的房中,处理所谓的公务。”
孟云山一愣,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殿下怎么会知道?!”
那时他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天天和一群靠家族买官职的纨绔待在一块,即便有心做些什么,却也只能被整日欺压。
钟觉予没有回答,反而说道:“那一日我刚从练功房里出来,就被母后匆匆召过去,要我提着两斤碳出宫,去给一个不起眼的小官。”
孟云山骤然愣住。
终于知道当年自己冷得睡着时,房间里突然冒出的碳火来自何人。
他呐呐道:“是皇后与殿下救了我。”
若不是有那盆碳火,他估计已冷死在那间小屋里。
钟觉予笑了笑,还想再说,却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
两人顿时止住话语,下意识往外看去。
只见一穿着浅色衣裙的女子,手端叠着糕点的盘子,单手掀起竹帘,便往里入。
她先是双膝跪坐在旁边,稍靠近钟觉予的位置,然后将盘子摆在茶桌中间。
孟云山以为是钟觉予点的糕点,故而沉默不语,眼底露出一抹少见的焦急,明显还想问些什么,却被这人打断。
钟觉予则整个人都僵住。
而洛月卿却笑起来,说了句:“奴来为两位大人沏茶。”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你……”
钟觉予难得结巴, 停顿了下才将话完整说出:“你来吧。”
既要谈事,自然不会先点小食,更不会请人来斟茶, 通常都是先来两盏绿茶,等之后再考虑其他。
这茶楼往日接待众多, 自然也十分清楚这些, 钟觉予只说了句暂时不要来人打扰, 他们就明了,不曾派人前来叨唠。
可没想到冒出个洛月卿, 下楼要了糕点和茶, 还拒绝了小侍的帮忙, 让他们以为楼上在谈什么不得了的事,越发不敢上去。
不管这两人怎么想,洛月卿都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 自顾自泡起茶来。
这茶中的讲究多, 绿茶、红茶、白茶各有各的泡法, 特别是好茶叶, 挑水挑杯子, 甚至还挑泡茶人对时间的把控, 处处是细节。
比如洛月卿带来的这白毫银针,就是极珍贵的种类, 一年只有清明前的十几天采摘期, 只取刚冒出来芽头, 晒干烘制而成,即便是这茶楼中, 也只有少量存货。
钟觉予担忧她不懂这些,就一直偏头瞧着她, 生怕对方被沸水烫到一点儿。
不过洛月卿怎么会不懂?
古往今来的名士都以饮茶而乐,洛家自称名门,这茶道必然是要精通的。
在洛月卿记忆中,洛家每年都要从外头请来茶道师傅,教小辈学习这些。
故而她比茶楼中、专门负责斟茶的师傅更精通此道。
只见她将旁边备好的白瓷茶具取出,再将茶叶取出,那茶叶模样奇怪,不同于其他茶叶的浓色,反倒如同银针覆了层白色绒毛一般。
孟云山对茶道了解甚少,一心扑在政务上,对茶叶的了解,仅在浓茶可提神,能让他多处理些公务,至于其他,实在没精力去理会,眼下只能瞧出这茶叶品质极好。
而钟觉予不曾分神解释,眼神定在对方提着沸水小壶的手上。
洛月卿手指也生的好看,指节白皙匀称,修剪整齐的指甲透着淡淡粉意,曲指提壶,稍用力时便会有圆润骨节撑起薄皮,露出一抹莹白。
钟觉予不知骤然想起什么,便偏头,视线躲到另一边。
而洛月卿却未察觉,自顾自地将水倒入茶杯。
这白毫最是挑水,每日天不亮就要派人去挑来山中清泉,放在青石缸中,小心存放,保留水质的清冽甘甜。
冒着白烟的沸水倒入白瓷,那茶叶被冲得四处滚起,连去沫都不消,立马就倒入茶杯中。
白茶无须闷煮,反而会在极短的冲泡时间内,呈现最香醇的茶味,泡久反而会带来极苦涩的口感。
“两位大人,请。”
钟觉予这才回神,又看向她指尖,确定没有泛起不该有的红意后,才微微松了口气,将注意力放到茶汤上。
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把握得极好,连白毫银针最忌讳紫砂壶、最不能久泡的细节都清楚,这茶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钟觉予抬了抬手,便向孟云山开口,说:“大人且试一试这茶。”
她无意隐瞒孟云山的身份,但却顾及到孟云山暂时不明白两人关系,故而换了称呼。
孟云山自然听从,道了声谢后就准备拿起茶杯。
而另一边的钟觉予却顿住。
这位祖宗哪有那么老实,不过是刚刚忙着泡茶,怕让钟觉予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这才专心致志没有捣乱,这回没了她的事,那些坏心眼子就跟着冒了出来。
矮桌底下的衣袍相贴,继而有人伸手贴在对方大腿上,力度也不算重,甚至没有胡乱摸,就是这样搭在上头。
可就是这样才觉得危险,毕竟以钟觉予对洛月卿的了解,对方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放过。
她现在就如站在悬崖边上的人,不知道会是石头碎裂,还是大风刮来,又或是别的意外,总之一颗心就这样提着。
要命。
因是夏日,布料单薄,方才被热水烫过的指尖温热,哪怕隔着布料也能清晰感受。
“大人怎么不喝?是嫌奴泡得不好吗?”洛月卿再一次开口,故作垂下眼帘、楚楚可怜的模样,千回百转的声音更添委屈。
孟云山还以为对方心有顾虑,放下茶杯后还解释:“这白毫茶香轻盈,口感鲜甜淳和,和我往日常喝的浓茶略有差别,但也可一试。”
话音落下,旁边的侍女好像被鼓舞,又怯生生抬起眼,期盼地看着钟觉予。
那姿态,与楼下、湖边的迎风柳树一般,娇弱又可欺。
钟觉予脊背绷紧,想说话又卡顿住,僵硬着端起茶杯。
洛月卿便瞧着她,眼尾的笑意都快流淌出来了,还在强装着可怜。
另一人有苦说不出,刚刚端起茶杯,那指尖便轻轻划过方才覆着的地方。
这感触和昨夜被毛笔写画过一般,泛起一阵阵痒麻的电流感。
端着的茶杯摇晃一瞬,便掀起圈圈涟漪,水波晃动。
钟觉予隐蔽地吸了口气,杏黄色的茶汤倒映着她面容,转眼又破碎开。
底下的那只手又开始过分,一整只地覆了上来,指节微曲,便如镣铐将腿半环住,力度稍重。
钟觉予终于掀起眼帘睨她一眼,警告她适可而止。
可那位被惯得无法无天,最过分的事情都没有做,就这点隐蔽的胡闹,怎么可能轻易收手。
见钟觉予看过来,她还眨了眨眼,一副无辜的小白兔模样。
钟觉予余光瞥向对面,孟云山越发疑惑,不明白她在犹豫什么。
她只能强压住这口气,举杯喝茶。
虽然迟了些,但口感依旧极好,不过钟觉予根本没心思品尝,注意力全在另一个人身上。
茶汤落喉,三口饮尽。
钟觉予刚刚放下杯子,另一人又开始提起小壶,银毫就是如此,一泡更比一泡浓,味道逐渐加重,口感也发生不同变化。
孟云山皱着眉头,心知这是品茗,但事情说到一半就被打断,心里忍不住烦躁。
他不是傻子,当然不会傻到以为两人只帮过他那么一次,明面上让他知晓的几次,暗中还有多少?
他清楚自己性格有缺,若无人庇佑,再多才华也无法施展,但没想到她们竟私底下做了那么多,他甚至可笑到以为是陛下惜才,把部分功劳分给陛下。
茶汤又一次灌满茶杯,茶香逐渐在空气中扩散开。
钟觉予这次无须提醒,自觉端起杯子。
可底下的手依旧胡来,撩起衣角往别处探。
钟觉予立马放下茶杯,垂落的手抓住对方手腕,对投来视线的孟云山露出僵硬笑容,解释道:“太烫了。”
原本打算一口气喝完,让这品茗快点结束的孟云山愣了下,一时间不知是该继续还是放下。
钟觉予捏着对方手腕,也不敢太重,看似是严厉制止对方,实际还轻轻揉了下,还记得对方手腕上的青紫,都这样了还不忘揉。
另一人清楚自己不可能挣脱,便不做这些无用功,反倒又曲指,挠了挠对方的腿。
钟觉予顿时闷哼一声,无意识抓紧对方手腕,又在醒悟时急忙分开,生怕弄疼一点儿。
而另一人却没有半点愧疚,趁这个间隙又探入对方衣角,指尖抵在对方的腰腹上。
其实在这时,两人的动作就有些过分了,洛月卿已经完全挪到钟觉予那边,甚至都侧对着对方,不曾留给对面人一丝余光。
可孟云山心里憋着事,心情复杂又乱,根本心情去关心那么多,故而没有第一时间看出来。
指尖顺着若隐若现的线条,往上攀爬,因有墨痕的缘故,不似以往细腻,但洛月卿却因此露出浅笑。
钟觉予即便再惯着她,也无法在此刻无动于衷,她稍侧身退后,避开对方的手,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去异色。
再过一会,便到了午后,这时的客人更多,吵吵嚷嚷个没完。
远处的澄澈天空依旧无云,灿烂日光下落,撒在交叠的翠绿树叶上。
钟觉予避开眼,发丝下的耳垂红得滴血。
虽说两人已做过最亲密的事,可那些始终是在只有两人的房间里,而不是如今吵闹的茶楼中,面前还有一个毫不知情的人。
她将茶杯放下,正准备开口,却见洛月卿又开始倒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挑选的,其他茶叶不选,就选这个最麻烦的。
钟觉予想叹气,却只能强忍住,眼睁睁看着茶水再一次填满茶杯,然后水越过杯口,落在桌面,又滑向桌沿,滴滴答答往下掉。
“大人!”洛月卿故作慌张,忙喊了一声。
钟觉予试图退后,却也染了水迹。
洛月卿立马放下茶杯,往她身上扑,慌忙解释道:“对不起大人,大人你快让开。”
话是这样说,但这人的手一直压着对方腰腹,表面在擦拭,实际占尽了便宜。
长公主殿下哪里能想到对方会那么无赖,想躲却无路可逃,只能被对方压着,抚过不该碰的地方。
“殿下!”对面的孟云山终于反应过来,立马抬头看去,神色紧张。
钟觉予一边拽住另一人手腕,一边还得解释:“孤无事。”
洛月卿一点儿愧疚也没有,还说:“奴真不是故意的,殿下!”
这称呼一出,连孟云山都察觉到不对劲了,眼神在两人身上扫了扫去。
而洛月卿却不理会,又说:“店里有替换的衣袍……”
她还没有说完,就听见钟觉予立马开口:“我跟你下去!”
再不听这人的,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她站起身,连带着洛月卿一起,拽着手腕就往外走,竟有一种迫不及防的感觉。
脚步匆忙,踩向地板,两人一口气都不带停,直接走向拐角的楼梯。
四楼也只有几桌客人,都选在临窗的位置,离这儿相差极远,又有竹帘隔断,里头人最多能知晓有人下楼,却看不见人影。
两人刚走下一半,钟觉予就突然停顿住,反身将她压在墙壁上,垂眼低声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虽纵容对方,可也得看地点,哪能在外头做那么大胆的事。
另一人却直接勾住她脖颈,小声说了句:“洛月吟带我来见旁人。”
这话一落下,钟觉予顿时怔住。
另一人则垫脚,仰头贴上她唇角。
那么久的习惯让钟觉予下意识配合,但脑子里却还在回响对方的话。
见哪门子旁人?
见识过洛家父子的嘴脸,钟觉予可不会将他们往好处想,这个时候带家族适龄女子见旁人,那十有八九是想给她安排一门“好亲事”。
钟觉予面色一沉,便抬手掐住对方的腰,将她紧紧抵在墙上,低声道:“见了谁?”
因被堵住,她说话还有些含糊,可却不影响里头的寒意。
洛月卿便笑,打趣道:“阎王点卯?”
作为当事人,她反倒洒脱起来了。
气得钟觉予重重咬了口对方。
洛月卿也不生气,指尖在对方后脖颈上抚过,又笑道:“奴家泡的茶果然不错。”
钟觉予哭笑不得,又压了回去,低声道:“那你仔细尝尝?”
就算泡得再好,她也没有心思细尝,倒是便宜这个人。
洛月卿便又向她靠近,轻易撬开唇齿,那浅淡茶香依旧环绕在其间,初入口的苦涩已淡去,只剩下淡淡甘甜。
周围依旧吵闹,小厮带着人上了二楼,热情地招呼。
三楼的人突然发出大笑,像是说到什么极欢乐的事。
洛月卿勾着脖颈的手滑落,又溜入对方衣袍,一遍遍抚过自己写下的字迹。
呼吸凌乱,竹帘被风吹起,又很快落下,隐秘的刺激在狭窄空间散开。
理智想让钟觉予快走,可她却被顶在原地,无法动弹。
齿尖滑过软肉,泛起轻微疼痛。
洛月卿抬眼看她,漆黑润泽的小鹿眼倒映着她的模样。
钟觉予却抬手,挡在她眼前,低声说了句:“别看。”
这人总是这样,就是表面正经,一边不敢让人瞧她,一边配合纵容。
半响,洛月卿才推了推她肩膀,稍微扯出一些距离,低声问道:“晚上你还来不来?”
若洛月卿是在今天早晨提起,钟觉予还得犹豫一下,毕竟这几日事情繁重,她总得好好养好精神,可现在……
钟觉予点了点头,说:“晚一些就过来。”
不知道洛月吟还能做出什么事,她还是日日去守着好。
洛月卿笑起来,说:“那我等你。”
钟觉予还想追究之前的问题,却被洛月卿推开,让她快点上去,终于想起那个被抛弃已久的孟相。
钟觉予咬了咬牙,决定等会让阮鹤、李时归仔细去查查,继而才转身上楼。
而另一边,孟云山已面色如常,见钟觉予衣服未换也露出疑惑,只当没看见的开口。
话题继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矮桌上的茶水凉透, 叠好的糕点没了半边,之前交谈的人已各自离开,只剩下浅淡檀香不曾散开。
楼下马车夫挥起长鞭, 阮鹤、李时归坐在钟觉予两侧,知道殿下还需要时间思索, 便沉默不语守在旁边。
此刻已经过中午, 之前来的客人大半要离开, 门口不免拥挤,而钟觉予一行人为了不起眼, 又特地在之前换了普通马车, 便无人肯退让, 甚至故意将他们挤到难以通行的地方。
这倒没什么好指责的,毕竟这是在京城里头,十个人里就有一个官, 先不论品级、官职, 但却让京城人都习得能看人下菜碟的本事。
比如前头的那几辆马车, 话都没说一句, 就被让出一宽敞路径, 通畅往前。
钟觉予回过神来, 就注意到自己这马车许久未动,不由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紧接着, 她的视线就落在一洛字家徽的马车上, 继而再看向洛家马车周围, 那几辆级别稍次,但却同样奢华的马车。
钟觉予眼眸眯了下, 掀起几分愠色,便道:“时归, 你去打探一下,这些都是哪家的公子哥?”
李时归明显懵了下,因为往日的殿下从不会和这些人计较,无非就是多等一段时间,还让她不要上前争执,怎么今天……
她误以为是殿下在茶楼里受了气,暗暗骂了句孟云山那个老匹夫,便立马掀开车帘,往下跳。
倒没有什么需要遮掩,京中认识她和阮鹤的人不多,她们两之前都跟着长公主待在宫里,钟觉予入朝的那几年,她们两只作为贴身护卫跟随左右,本就不起眼,后头还去了边境,轻易就让人遗忘。
而回京后,这两人不曾交际,转身就和长公主进了玄妙观,连早朝都没上过一回,而熟识她们的武将们,怎么可能来这文绉绉的茶馆打哈欠?
所以,李时归一点没遮掩,大大咧咧地走到最前面,瞧见那洛家马车才明白两分,连忙端正态度,一一记住。
再等片刻,一堆马车终于陆陆续续离开。
钟觉予无意识端起桌上的茶,而后又放下。
阮鹤见她如此异常,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殿下,可是孟云山他……”
钟觉予摆了摆手止住她的话,低声解释了句:“一切顺利,你无须担忧。”
她们三人之间没什么好隐瞒。
阮鹤顿时松了口气,同时又困惑起来,那殿下到底在纠结什么?
这次钟觉予没有解释,思绪回到之前。
等她回来之后,孟云山已恢复了以往理智,听她将之前事情说完后,便越发感激先皇后和钟觉予两人,这可是几次的救命之恩。
钟觉予再提起洛起元,再问孟云山是否甘心,他明明足够努力,却还得靠着先皇后和长公主,才能让陛下正眼瞧一下,如今洛起元一来,他就得准备将官位让给对方。
许是之前,钟觉予提起的几次救命之恩,让孟云山放下戒备,他终于坦诚开口,说自己确实不甘。
钟觉予就突然开口,说:“之前在殿外所说的话,都是出自孤的真心实意。”
有前头那么多事证明,孟云山怎么可能怀疑,苦笑道:“可惜老朽要辜负殿下与皇后的苦心了。”
钟觉予却摇头,说了句:“现在还不晚。”
孟云山停顿住,抬眼瞧她。
钟觉予直接开口:“如今楚国对大梁虎视眈眈,陛下却愚钝无能,太子善妒窝囊,临阵脱逃的事传遍整个大梁,那洛家如今也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就算孤再一次击退楚军又如何?”
“有这些人在,不过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殿下这是何意?”
“孟相应知道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
钟觉予笑了笑,说:“以后的孟相还是孟相,但会比现在的孟相更能发挥出自己的才华,不会再因为君主的不信任而别蹩手蹩脚。”
言至于此,再多说就过了。
那孟云山呆呆坐在那儿,直到这场谈话即将结束,才咬牙说了声好。
悬挂在马车上的铜铃摇晃,发出清脆响声,马车终于不再像之前一样走走停停,车轮平稳滚动着,不曾有丝毫颠簸。
打听完的李时归赶了上来,嫌麻烦,不肯让马车停下,直接快跑跟上,继而三步作两步,手往车厢一拉,直接跳进里头。
“殿下!”她顿时喊道,气都不带喘的,好像只是做了件平常事。
钟觉予回过神,抬眼瞧了她,说:“打听清楚了?”
“清楚了,我全部记在本子里了,”李时归连忙回应,又说:“这几个人的身份可不低,都是京城里有名的官家子。”
钟觉予点了点头,却没有仔细问,只说:“你都好好记着,以后我会问你。”
是要在之后一一清算的意思?
李时归眨了眨眼,越发明白这事的重要性,严肃记下,然后再坐回原位。
钟觉予停顿了下,而后又继续道:“这次出征,陛下同意让我们自己挑选将领军队。”
听到这话,李时归、阮鹤眼睛一亮。
李时归一拍大腿就道:“那好啊!就喊徐锴他们一堆,咱们又能并肩作战了。”
她性子就是这样,不适应京城里头的勾心斗角,偏爱战场中的刀光剑影,总让她待在这里,虽然不说,心里也觉得憋屈难受。
阮鹤也点头,但她更沉稳些,道:“殿下心中可有名单了?”
钟觉予面色不变,只说:“时归下午跟着我,去拜访之前让你们下山寻的将士,既然他们已拿出诚意,我也该亲自去一趟,表示诚意。”
听到这话,阮鹤、李时归都察觉到不对劲,露出一丝异色。
而钟觉予却不理会,又开口道:“阮鹤,你得去帮我做件事。”
“殿下尽管吩咐。”
“上次洛家利用舆论的事,你也瞧见了,想必这两天也琢磨了不少,”钟觉予笑了笑,语气笃定,十分了解两人。
阮鹤跟着点头,便问:“殿下是想利用这些做什么吗?”
钟觉予语气莫名低了些,也变得郑重:“我要你去将洛家有不臣之心的事宣传开。”
阮鹤表情一变,没说话等着钟觉予继续。
她又道:“洛家已三代不入朝,几代皇帝放低姿态,几次请求,却不见洛家松口,如今大梁身处风雨飘摇之中,洛公却突然亲自前来。”
她话锋一转,说:“前些日子,有人瞧见太子深夜拜访洛家,商谈许久才离开。”
分明是两件不相干的事,可加在一块就显得耐人寻味。
阮鹤表情也变得极深沉,低声道:“我晓得了,殿下放心。”
“在我们出征前,这事必须传遍京城,”事情重大,钟觉予又嘱咐了一句。
“是,”阮鹤语气沉沉,没有一丝拖延就转身,掀开车帘往下跳,转眼就没了她身影。
被留下的李时归没了笑意,脊背挺直,贴在车厢上,隐约意识到钟觉予想要做什么。
她张了张嘴,问:“殿下要去梁家吗?梁家兄弟如今驻守城门……”
钟觉予端起茶杯,便道:“该去一趟,总不能旁的都去了,唯独剩下梁家。”
“那……”
“梁家兄弟还埋怨着之前的事,与你大吵一家后,将我们赶出家门,不肯一块出征。”
李时归立马点头称是。
———
是夜,
钟觉予比昨日来得晚了些,直到洛府都安静下来,只剩下稀疏的风声,她才出现在洛家小姐的房间内。
“洛月吟有没有再来烦你?”人刚走进屋内,她就开口问道。
另一人牵着她往床边坐,边答道:“没有。”
洛月吟作为世家嫡子,往日去那儿都是被捧着哄着的主,自认为昨晚是既掏心又掏肺,甚至白天亲自带洛月卿见自己好友,做出了长兄的姿态。
结果洛月卿不仅不买账,还在好友面前不给自己面子,若不是他现在还不能做什么,早就翻脸对洛月卿。
如今心里憋着气,自从回洛府后就不再理会对方,只将洛月卿当空气。
钟觉予面色稍缓,冒出一句:“算他识相。”
她靠坐到床边,忙碌一整日后,眉眼间尽是疲倦,牵着对方又说:“不生气了?”
还惦记着中午的那些,怕洛月卿还在委屈。
可借机欺负了对方的洛月卿,哪还剩下什么气?
她凑过去,想要吻住对方唇角,说:“没气了,你今儿去了哪里?”
烛光摇晃,将两人的眉眼柔和,淡淡温情扩散在房间里头。
钟觉予微微躲开些,又解释道:“脏,我在外头跑了一天。”
洛月卿才不理会她,越发贴近后,吻在钟觉予唇角。
另一人无法阻拦,只能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对方拥入怀中。
这是一个并不算热烈的吻,就好像回家之后就必须做的仪式一样,在短暂时间内就分离。
洛月卿温声道:“殿下辛苦了。”
钟觉予眉眼舒展开,拍了拍对方,便道:“你先起来,我身上脏。”
她从昨夜开始就没回过府,像个陀螺似的到处转,现在自己都有些嫌弃自己了。
洛月卿视线下移,瞧见还是中午的那一身衣服,眼珠子一转,手便往下滑,那不如以往细嫩的地方,墨迹依旧。
她唇边笑意更浓,说:“哪里脏了?分明干净得很。”
莫名有些得意。
钟觉予只能瞥她一眼,叹气道:“是衣服脏。”
总不能说是洛月卿弄出来的痕迹脏吧?
那人就更满意,笑眯眯道:“那殿下要沐浴吗?”
“嗯?”钟觉予看向她,有些意动。
洛月卿轻笑,突然又变成白日里的语调,说:“奴让人打水来,伺候殿下沐浴好不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
提着空桶的侍女接连走出, 清冷月光撒落庭院,掀起的水花响动,水雾从门缝中挤出。
房间里头泛起淡淡香气, 屏风搭着衣袍,最里头的木质浴桶已有人踏入。
钟觉予偏过头, 有几分不自在。
不是没有被人伺候过, 到底是个长公主, 皇帝即便再不喜她,也不至于在这种地方苛刻自己的嫡女, 钟觉予在没领兵之前, 都是有人伺候着沐浴的, 只是后头不便让侍女跟随,她便舍了这繁琐的事。
如今也不过两年半,再有人在旁边待着, 竟觉得十分不自在。
另一人倒不曾犹豫, 脱了外袍, 只剩下身白色里衣, 挽着袖子就往水里探。
这洛家用的墨自然是极好的, 即便晾在身上一整日, 被衣袍刮来划去也不见掉,甚至还能清楚瞧见勾出的笔锋。
洛月卿忍不住将视线停留, 只觉得这应是自己半辈子以来, 写得最好的字, 就这样洗掉,未免太可惜。
浴桶里的人不明白她在停顿什么, 依旧偏头看另一边,发丝底下的耳垂又一次红透。
不远处的蜡烛跳出火星, 发出细弱声响,那未平静的水波依旧起伏不定,将水下的景色模糊,但却丝毫不影响视线停留。
微曲而侧着的双腿白净匀称,因常年练武的缘故,不似其他女子笔直,而是带着些许肌肉的线条,再往上便是纤薄的腰肢,某个人的笔迹还在上头,将那明晰的线条涂抹,便越发晃眼。
“钟谨言,你怎么不看我?”洛月卿突然开口,像是调笑的语气,却莫名低哑了些。
另一人没答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清楚这是对方故意如此,但却没办法反驳。
洛月卿不知得寸进尺怎么写,对方不理她,她就故意伸手探入水中,然后故意往对方身上泼。
几滴水珠洒在脸颊,又落在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钟觉予下意识躲开,又扭头瞪她。
白雾柔和了深邃轮廓,将眉眼的傲气抹去,粼碎光衬得那双眼愈加妩媚。
她说:“洛月卿。”
咬着字的强调,要是旁人早该识趣,可洛月卿顽劣,便扬起嘴角笑:“殿下唤奴做什么?是不是水温过了?”
烦人的很。
钟觉予刚想说话,那人却一下子探过来,说:“既然不烫,奴就开始伺候殿下沐浴了。”
钟觉予还没有来得及阻止,那人的手就已经探进水中,落在那字迹之上。
钟觉予闷哼一声,下意识拽住对方手腕,然后又在反应过来时,飞快松开,少见的拘谨。
她拙劣地遮掩道:“你不要老用那个字。”
“哪个字?”洛月卿回得很快。
水下的动作不见停,好像真的在认真擦拭一般,可来来去去都在那条线的周围,如同拨动琴弦。
墨迹被化开,逐渐变得凌乱,与白净底色、揉出的红痕交织在一块,便透着股隐晦不明的绮丽。
钟觉予抿紧嘴角,搭在浴桶上的手抓住边缘,曲起的指节泛着桃花粉,好半天才憋出一个字:“奴。”
她解释道:“这个字不好。”
“我不喜欢。”
“不好?”洛月卿总是故意这样,她笑盈盈道:“我见别的大人都很喜欢什么妾啊奴啊。”
钟觉予反倒皱起眉头,说:“只有无能懦弱的人才喜欢如此,要旁人低他一等,来取悦他的自卑。”
“殿下是在说自己不懦弱?”
洛月卿点头,又揶揄道:“殿下确实和那些人不一样。”
指尖下的墨痕开出朵朵杂乱的花,字迹逐渐淡去。
钟觉予回:“是我不喜你故作低贱,哪怕是假装,我也不愿。”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她那一双凤眼中仍写满认真,可能是与此刻情况太不符合,就显得像是孩子气的郑重,罕见的稚嫩。
“清月道长也好,洛月卿也罢,无论你是谁都可以,但唯独不能低我一头。”
洛月卿突然笑起,反问道:“那有一天殿下不止是殿下了呢?”
她没有说仔细,但另一人却听懂,她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虽没有和洛月卿彻彻底底地解释一遍,但她也没有刻意瞒着,洛月卿能猜出也正常。
钟觉予没有一丝犹豫地开口:“一样。”
“无论我是什么身份,我们都是平等的,”她语气如同宣誓,一字一句地承诺:“洛月卿,孤必然不会负你。”
指尖停顿,点在肋骨上,依稀能感受到心脏传来的跳动,将细长的骨头一下又一下地震起。
洛月卿没有回应,反而伸出食指与中指,在一节节肋骨上攀爬,不停往上,然后压在对方心口。
“那你喜欢我怎么称呼自己?”她慢吞吞道。
“除了这些,你怎么说都可以,”钟觉予回答得很快。
“哦?”洛月卿眸光微漾,搅动里头的水光,清妩感随之展现。
她继续道:“那……夫人?”
掌心下的肌理骤然僵硬住,有人紧紧抓住木桶边缘。
洛月卿又改了口:“娘子?””
木板上隐约出现了月牙的凹坑。
洛月卿又一下子笑起来,说:“怎么回事啊钟谨言,我觉得叫起来好别扭。”
钟觉予不说话就看她。
洛月卿一直在笑,却又很苦恼的样子,说:“真的很别扭啊。”
此刻的气氛有些奇怪,明明该是很旖旎的场面,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两位主人公继续下一步,可她们偏偏停在此处,纠结着早就不该纠结的问题。
“还好,”钟觉予声音很轻,轻的好像风一吹就散开,她说:“你再叫两遍试一试?”
“多试一试就习惯了。”
洛月卿便板起脸,故作严肃,喊道:“夫人。”
眼眸中的笑意和上挑的尾音都将她的情绪暴露,装都装不出来。
她又继续:“娘子。”
“谨言娘子,”她故意加了字。
好像确实比第一遍顺口了些。
钟觉予看着她,眸光凝在眼尾,如同满湖的月光摇曳。
“喜欢吗?”洛月卿偏了下头,问道。
钟觉予没有回答,反而抓住对方的手,稍用力,便将原本就靠向这边的人拉扯入浴桶。
水面顿时上涨,瞬间涌出边缘,泼响一地水花。
白色里衣被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姣好线条。
洛月卿还没有来得及惊慌,就被拽入怀里,然后被堵住唇齿。
钟觉予有点霸道,不曾有丝毫停顿,就往对方里头探,洛月卿之前吃了糕点,里头便带着淡淡的甜味,驱散了她喝了一整日的茶苦。
洛月卿闷哼了声,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开始配合,这段时间已形成所谓的肌肉记忆。
水面一直在晃荡,噼里啪啦地往地上泼,衣角被扬起,飘在水里头。
屋外依旧寂静,偏僻的小院无人走过,偌大的洛家宅院熄了大半烛火,与原处的城一样,陷入黑暗里头。
庭院映着里头的光,在青石地板上拖长,直到彻底淡去。
那不知名的花瓣洒落在地,如同小船一般临在地面。
洛月卿被揽紧腰,被用力往对方怀里按。
呼吸断断续续,完全取决对方是否允许,于是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对方的触碰。
探入、纠缠、轻咬,再完全占领。
钟觉予是最好的猎人,利用幼时就被灌输的捕猎技巧,将猎物步步捕获。
而另一位是心甘情愿往里跳的猎物,跪坐在对方大腿,紧紧贴在对方身上。
时间被暂缓,地上的积水汇聚成溪流,顺着石砖缝隙流淌,涌向更远处的门槛。
覆在心口上的手微微曲起,往里收,那软肉便往指缝中挤出,柔软细腻的肌肤像温水一样浸润着手掌。
钟觉予低哼了声,气势汹汹的节奏就这样被轻易打断,拽住对方手腕,试图阻拦。
洛月卿稍分开些,额头抵着额头,低声呢喃:“怎么了?”
她气息不稳,说话带着喘息,还要故意明知故问,就喜欢玩这一套。
钟觉予缓着气,偏头不想理会她。
那作乱的手滑落往下,又一次掐住对方侧腰。
洛月卿好似恍然地开口:”哦对,我还没有帮你洗干净呢。”
她重复:“殿下要洗干净啊。”
另一人还没有回答,她就又开始了之前停下的事。
这字迹写得过分,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着这样心思,从肩颈到腰腹往下都有痕迹,而且被热水泡了那么一会了,也不见化开,便要让人更用力些,才能洗净。
指腹紧紧贴着墨迹,来来回回用力,往日不曾觉得,现在却嫌粗糙,让底下薄皮泛起一片片红。
钟觉予试图退后,脊背却紧紧贴在木桶上,退无可退。
周围变得越来越安静,听不见半点声音。
檀香夹杂着热气散到屋外,庭院依旧寂冷,于是水汽一冒到外头就变得冷凝,成为化在周围的水珠。
树影斑驳,被风几次吹散,又极快得聚回来,顽固得可以。
更远处的打更人走过,一遍遍重复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小心火烛吗……
可是正在玩水的人并不需要这样的提醒,她们浸在温热的水中,发丝纠缠,一个个细碎的吻反复落下,那些温柔的呢喃,虽然低弱却清晰落在耳边,溜入不知名的角落。
“殿下……”
“我在。”
抓住木桶边缘的手几次落下,而后又顽强攀住,那若隐若现的青筋又一次鼓起。
钟觉予不禁仰头,眼睛半眯,覆上一层朦胧水光,便完全看不清前头的模样,只剩下与水面一样,一波又一波涌来的感受。
那字迹终于没了大半,露出原本的模样,紧致劲瘦的腰肢绷紧,无意识地曲起又落下。
“别……”不成调的音节冒出,却被另一人无视,越发过分。
晚风依旧,反复将树叶吹响。
天边的月亮被云层遮掩,望不清轮廓,只能瞧见依旧皎洁的月光。
远处地平线彻底被模糊,完全被黑夜侵蚀,连高山间的轮廓都消失不见,全部被黑暗包裹。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蜡烛已没了大半,蜡油堆积在一块,凝固在那儿,看起来又几分狰狞。
“够了,”水声掺着低泣声,一遍遍央求着。
可对方不仅没有停下,反而愈演愈烈,互相信任的恋人准则,在这个时候完全做不得数,一切只依赖自己的本能判断,完全不会听对方的指挥话音。
那攀在木桶上的手又勾住对方脖颈,往日觉得凌厉深邃的眉眼,此刻都被疲倦遮掩,只剩下朦朦胧胧的可怜劲。
水波被掀得不停晃动,如同海浪在拍打木桶边缘,一下又一下地往外冒出,以至于地面的积水越来越多。
钟觉予突然抽搐了下,继而紧紧抱紧对方,贴在对方耳边反复摇头,说着什么。
洛月卿没听清,或者说听清了却故意装听不见。
眼尾的水珠滑落往下,发丝如水草般缠绕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洛月卿起身时才察觉,这人已倦得昏睡过去。
想来也正常,长公主殿下可比对方忙碌得多,白日早早起来处理一堆事务,如今还要陪着对方胡闹,若不是身子骨强健,早就已经合眼睡着,而不是被折腾到现在。
洛月卿轻笑了下,没有再胡闹下去,而是将对方抱起身。
水花骤然掀起,继而再沉了下去,原本的一整桶热水,如今只剩下半桶温凉,再看地面,处处都是水迹,便知道那些水到了那儿去。
若是被辛苦烧水的仆从知道,不知道要怎么骂这两人浪费。
干净毛巾被取来,将那些残留的水拭去,再细细将发丝擦干。
动作间难免会吵到某个人,那人半睡半醒,还要扯着洛月卿的手,嘟囔着到此为止。
怪令人心疼的。
天底下也只有洛月卿能对德宁长公主做到这份上。
柔软的床铺陷下,两旁的床帘散开,遮住里头的光景,继而燃烧了一整夜的烛火熄灭,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也不知道累成什么样,往日十分警惕的人,连对方靠近都没有瞬间清醒,只是无意识地抱住贴上来的对方,又嘀咕了句:“可以了,睡觉。”
到底洛月卿是有多过分,才让她在那么困的境地中,还不忘记阻拦。
洛月卿不由失笑,将对方紧紧揽入怀中。
“晚安,我的长公主殿下。”
最后一滴烛油被凝固,地上的水迹终于有了干涸的迹象,晚风依旧,将夏日的闷热吹散。
被褥掉落在地,那丢开的衣袍放到座椅上,早已变得冰凉。
天边发白时,钟觉予无意识扯住对方衣领,合上的眼眸、紧锁的眉头宣告着对方正陷入一场噩梦。
一场关于前世的噩梦。
第一百三十六章
“殿下!”
“快逃!往那边跑!”
模糊身影藏在刀影与火光之中, 有人不顾一切地大喊,声音焦急且崩溃。
梦里的钟觉予拼命往前,却被身边身边紧紧拽住手臂。
“殿下, 阮鹤将军要您快走!”那人急吼道,抬手又当下一道挥来的长刀。
钟觉予拼命往后看, 却只能瞧见换了盔甲的阮鹤, 带着一行人马往另一个地方冲, 是要以自己的性命换钟觉予逃生。
虽是一场梦,梦却清晰且有理有据, 除了她与洛月卿只是点头之交外, 一切都如同现实中真切发生过的。
那日她被太子派来的刺客刺伤, 本想留在观中养伤,却不料大楚撕毁条约、再派兵攻打大梁。
梦中的太子并未被逼迫着出兵,而是由她负伤领兵南下。
“殿下,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您不能辜负阮鹤将军的苦心啊!”
那士兵见她还不肯走, 又喝道:“您难道不想帮时归将军报仇了吗?!”
那喝声如雷击, 骤然将钟觉予惊醒, 她腿一软, 又想起之前的事。
即便大楚来势汹汹, 可匆匆赶来的钟觉予仍将劣势扭转,硬生生与大楚在边境僵持住。
这次大楚进攻极猛烈, 一边是所谓的替皇子复仇, 一边是要一雪前耻的信念, 再加上大楚皇帝毫无保留地支持,和一直在拖后腿的大梁, 即便是钟觉予也无法尽快取胜,这一僵持便是几个月。
几个月时间不短不长, 放在边关战事中,也属实正常。
可偏圣上与太子对钟觉予早有疑心,这战事时间拖得越长,这两人便越怀疑钟觉予是故意拖延,有不臣之心。
毕竟上一回的领兵,钟觉予的表现实在太过优秀。
于是,太子突然领旨前来,强抢钟觉予手中兵权。
战时换领帅本就大忌,钟觉予极力反对,却拗不过那一道圣旨,只能屈辱忍下,再然后太子故意派李时归去探敌人陷阱,被追至悬崖,被迫跳崖,如今连尸体都没找到!
“殿下!”
钟觉予想起这一事,便血往上涌,喉口泛起甜腥味,瞬间遍布整个口腔。
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阮鹤替她踏入血海之中。
细密的汗水接连不断冒出,覆在额间发尾,干涩的嘴唇发白,不停张合,发出没有声音的喊声。
天边透着一抹白,早晨雾气的扩散开,水珠在叶尖凝聚,乍暖还寒时最是凄冷,随着门缝,渗透进屋内。
钟觉予猛然一震,汗水如水般渗透进身下布料,片刻就湿透。
同时,梦里人被推下城墙,钟觉予耳边传来呼啸风声,头一回知道,原来坠落中的几秒竟可以如此缓慢。
她听见她一母同胞的阿兄,在将她推下城墙后,连一秒都没耽搁,直接转身命人快走,如同现实一般,抛下整座城池,做一个苟且偷生的逃兵。
孩提的哭声、士兵的哀嚎、临死之人发出不甘的咆哮,大骂着她是个无能的废物。
钟觉予本以为自己会死,毕竟她已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冰凉刺骨,像是泡在了黄泉之中。
“钟谨言!”
枕边人终于察觉不对,惊醒后急忙呼唤,想要将她叫醒。
可当钟觉予睁开眼,依旧是梦中的场景。
她被人救了,虽然侥幸讨回了条性命,可却伤了根骨,落下了一到冷天就骨头剧疼的毛病。
找来的太夫说,若是她就此寄情山水,安心养伤,说不定还能活得长些,那些暗疾也能慢慢好转。
但钟觉予却问她,有没有可以让人短暂回到巅峰时候的药物,只要能帮她复仇。
哪怕自己只剩下两年的性命。
“钟谨言你醒一醒!
钟觉予听见洛月卿在喊自己,想要让自己脱离这个梦境,可这次却是钟觉予自己不肯挣脱,她清醒地陷在这个梦里。
她见她拿起长刀,劈开京城的城门,将那所谓的龙椅掀翻,低头俯视着她瑟瑟发抖的父皇,身后是不曾因她的假死而悲伤一瞬的京城。
是了,她那敬爱的父皇,在听说亲生儿子将妹妹推下城墙后,不仅没有难过,甚至还露出欣喜表情,仿佛除掉了个心腹大患。
他甚至下旨,让他的逃兵儿子去求和,将半个大梁拱手相让。
“觉予,朕的女儿,”缩在地上的皇帝摆出最后一张温情牌,试图勾起对方的仁慈。
钟觉予却笑,随手将太子殿下的人头丢到他旁边,她说:“父皇,你知道皇兄方才也和你一样,不停地唤我的名字,忏悔着自己的罪过。”
她笑意不及眼底,相似却冷漠凌厉的凤眼,已无当年的温情。
钟徒明满脸恐惧,知道感情牌不好用后,又大喊着:“朕传位过给你,朕全都给你!你不要杀我。”
回答的是钟觉予的冷笑,还有骤然挥下的长刀,血水溅起,洒落一地,保留代表着至高无上的龙椅。
湿透的被褥被风一吹,便瞬间冷下去,像是整个人都掉入冰窖。
钟觉予呼吸逐渐变得困难,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屋外的日光逐渐明媚,将凄冷驱散,水珠在翠叶上留下淡淡印记。
在梦里,钟觉予又一次见到洛月卿,她分明极力挣扎,却依旧无法操控梦里人的身体,于是只能看着被俘虏的洛月卿跪在她面前。
梦里的人只将她放过,驱赶到了别的地方,而她的母族、夫家都属世家,曾在大梁与楚国的争斗中有所图谋,她即便想放过,也不能轻易饶恕。
她瞧见梦里的洛月卿面如死灰,就算被放过,也如同行尸走肉般。
不过,梦中钟觉予不曾流露出半分疼惜,甚至清楚,这次的被放过,不过只是拖延洛月卿的死期。
她要的不是皇位,不是这天下。
每当她看见面容残缺、声带被毁的阮鹤,便只能想到那一日的血海翻涌,李时归落下山崖。
可笑,她曾经为了大梁尽心尽力,却得了个身边人不是离心,就是离自己而去的下场,如今他们还想让自己做个好君主?
可笑。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现实中的人不停喊着钟觉予的名字,反反复复。
可她却逐渐迷失,跌入这不知道是不是现实的梦境里,哭喊、求饶、哀嚎,不断落下的刀。
大梁、楚国,一整片大陆全陷在尸山战乱之中。
“钟谨言!”
钟觉予脚踩着堆积如山的尸骸,仰头望天,被血水浸透的盔甲早已不就没了当初模样,长刀从掌心滑落,眼眸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
短短两年,她便从人人称赞的长公主殿下,到只听见她名字就能让小儿止住啼哭的恶鬼。
“钟觉予!”
这声音如震耳铜钟声,瞬间敲响。
钟觉予猛的睁开眼,直接坐起身来。
那薄衣紧紧贴在身上,白色布料湿透后便变得半透明,汗水顺势流淌,要是现在和旁人说,钟觉予是刚刚从水中冒出,也无人怀疑。
钟觉予大口大口的喘息,好像从地狱里逃回。
屋外清晨美好,日光撒落往下,鸟儿扇翅飞起,将翠枝摇晃,发出悦耳鸟鸣,再远处的仆从已早起,长竹扫把划过地面,发出沙沙声。
“你怎么了?梦魇了?”旁边的人焦急不减。
钟觉予终于缓过来些许,扭头看向洛月卿,却没有开口,漆黑眼眸晦涩压抑,神情是少见的陌生。
洛月卿满脸疑惑,又问:“你怎么了?”
钟觉予扯了扯手,洛月卿的手还覆在她小臂,这下刚好被扯开,之前在掌心下的地方,顿时清凉一片。
洛月卿没有在意,只当她冒了大汗,一时太闷热。
她又说:“你做了什么梦吗?我喊你很久了。”
理智逐渐回归,薄汗粘在身上。
钟觉予张了张嘴,粘在一切的嘴皮泛起撕裂的疼,说:“是做了个不好的梦。”
“梦见什么了?”洛月卿思考着该如何劝导她,让她尽快摆脱恶梦的纠缠。
钟觉予却摇头,说:“忘记了。”
“啊?”
钟觉予偏过头,眼神落在被褥上,只说:“我往日不常做梦,每回梦见什么,醒来就忘干净了。”
洛月卿这才点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钟觉予下了床,又说:“怎么那么晚了?我得赶紧走,天再亮些就出不去了。”
话毕,她直接拿起旁边的衣服就往身上套,一副急匆匆的模样。
洛月卿只能解释:“我天微亮就喊你了,只是你一直不醒。”
钟觉予答应了两声,继而将腰带一系,便道:“我先走了。”
话音落下,她已迈出脚步,只有转身关门时投来一眼,许是周围太暗但,以至于眼底情绪沉郁晦涩,宛如一摊死水。
随着嘭的一声,房门就此关上。
另一边的马车早已停好,已今儿不需要上早朝的缘故,里头并不算着急,只是偶尔掀开帘子打探一眼。
直到熟悉身影靠近。
“殿下!”李时归先喊出声,又骤然停住,声音多了几分诧异,道:“殿下你面色怎么那么差?”
往日的钟觉予虽肤色白净,可却是一种健康如瓷器的莹白,现在却是毫无血色的苍白,看起来狼狈极了。
旁边的阮鹤也皱眉,低声道:“殿下你怎么了?”
钟觉予眸光沉沉,没有第一时间上马车,反而定定看向她们,停留了好一会才摆了摆手,说:“无事。”
声音微虚,听起来毫无可信度。
满脸担忧的阮鹤、李时归两人对视一眼,不禁冒出无数个猜测,而最有可能的是钟觉予和洛月卿吵了架。
马车摇晃一瞬,继而车帘被放下。
李时归还想开口却被打断,只见坐在中间的钟觉予直接道:“之前让你记下那几个家族呢?”
难不成是因为这事吵架?
李时归连忙掏出之前的本子,往旁边一递,忙道:“在这呢,一家没落。”
钟觉予点了点头,接过之后又翻开,将那群名字从上往下,细细扫过一遍,然后又停在其中一人的名字上。
她说:“笔。”
李时归立马递上方便携带的炭笔,这炭笔在前朝就有使用,取材质较为坚硬的黑碳,打磨成方便书写的小块,虽然握笔不利索,也容易将字写丑,可胜在便利简单。
不过这东西造价昂贵,又被科考所禁止,所以只有极少人能用,无法宣传开。
钟觉予拿起墨笔,直接将那名字重点圈起。
“这个人……”她突然开口,说着说着又变得极低弱,后面的字句完全听不见。
等候在旁边的阮鹤、李时归不禁凑近。
李时归甚至直接开口,道:“您说啊殿下!”
捏紧墨笔的手青筋鼓起,钟觉予张了张嘴,却又觉得荒诞,只是一个梦罢了,说不定是因为昨天发生的事,她才会梦见洛月卿嫁给他们其中一人。
她捏着的笔又放下,表情刚刚缓和下来,又立马道:“时归,你替我去做件事。”
她梦中有一下属,是在她出征之后才跟着她,替钟觉予挡下一刀后离世,临死前曾拽着她的手,说殿下以后若是有机会,帮她照顾一下家里的妹妹,她与妹妹幼时父母双亡,两个人互相依靠着长大,她若是离开,恐妹妹无人照顾。
钟觉予捏紧纸页,回忆着梦境里的地址:“你去城西郊边的贫民窟中,替我寻两个人。”
“这两人姓林,是从小没了父母的两姐妹,两人相差六岁,大的那个如今应该刚满十八,”钟觉予皱着眉头回忆。
毕竟是梦境里发生的事,只有几个重大的节点比较清晰,若不是她回京之后派人寻找这个妹妹,结果却得到一具被人□□后的尸骸,她也不会如此记忆深刻。
李时归露出几分诧异之色,不明白殿下为什么突然有一个人要找,但还是满脸疑惑地答应下来。
她刚准备转身要跳车,钟觉予却又突然开口:“以后除了我的命令外,你无需听任何人的话。”
她咬着字,继续:“包括圣上与太子。”
李时归挠了挠脑袋,迷迷糊糊地说了声是。
再看车厢里头,阮鹤已意识到许多,不曾提问,只是将拧好的毛巾递给钟觉予。
钟觉予从恍惚中挣脱,随手拿过后往脸上一抹,之前出来的急,连洗漱都不曾,幸好阮鹤等人早有准备,在车厢内准备了温水、毛巾等。
温热的毛巾敷在眼前,钟觉予突然重重吐出一口气,说:“如今京城内的舆论如何?”
阮鹤不紧不慢地回答:“已派人将这事宣扬出去,如今京中都在传洛家有不臣之心。”
钟觉予点了点头,却仍不放心道:“等我换身衣服,我们去酒肆茶楼中看看。”
阮鹤立马回:“是。”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时间流逝, 当红日又一次落下,夜色降临,亮着烛光的小窗传来敲击声。
洛月卿刚准备起身, 却听见不同的声音,她骤然定住。
窗外那人正是阮鹤, 她压低声音便道:“小道长, 殿下派我来和你说一声, 有要事尚未处理,今晚就不过来了。”
欣喜的情绪从眉眼间淡去, 洛月卿想问是什么事, 却又停顿住, 只道:“我晓得了,你让殿下今晚早些入睡,不要再纠结昨晚的梦魇。”
旁边的香炉还点着安神香, 是洛月卿白日特地寻来的, 刚刚掐着时间点上, 却没想到对方竟没有过来。
屋外的阮鹤眉头微皱, 本以为殿下白日的疲倦是源于洛月卿, 还想趁次机会, 提醒洛月卿两句。
要是往日也不打紧,可如今殿下正谋划大事, 稍有不慎, 就会落得万劫不复的代价, 故而殿下白日里劳心费神、费力谋划,夜晚却不能好好休息, 还得翻墙入洛家,陪对方胡闹。
这才短短两日就脚步虚浮, 时不时突然扶住腰,面色更是苍白得很。
阮鹤、李时归看在眼中,不免担忧焦急。
可洛月卿竟说是梦魇?
阮鹤又想起今早时,殿下反常的模样,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屋里又传来脚步声。
洛月卿推开窗户,将包裹好的安神香递给她,嘱咐道:“这香有益气镇静、安神助眠的功效,你拿回去给谨言点上。”
她再一次重复:“让她早些睡下,不要拖延太久。”
阮鹤连忙抬手接了过来,心里头对洛月卿的些许埋怨散去,反倒多了一丝愧疚。
还以为自己冤枉了对方。
继而,阮鹤便说:“属下明白,小道长也早些睡,勿要太牵挂殿下。”
话毕,她转身就往墙外走去,好像确实是有什么急事的模样。
洛月卿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良久才合上窗户。
公主府中,
钟觉予独自站在湖畔凉亭之中,上挑的凤眼倒映着湖面景色,却只是浮于表面,眼神依旧虚晃,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直到李时归脚步匆匆赶来,她连礼都免了,开口就道:”殿下,寻到这两人了!”
向来镇定自若的钟觉予,竟因为这话,身体顿时一震,立马转身喝道:“她们在何处?!”
李时归虽不明白其中干系,但看殿下如此紧张,竟也跟着焦灼起来,咽了咽口水才道:“已经领回来了,就在外头候着。”
钟觉予连传召都嫌慢,直接迈大步往外走。
说是外头,但也不远,不过是亭子外的十米处,绕过一个拐角就看见一对衣着极破烂的姐妹。
年长那位个子修长,将妹妹揽入怀中,温声安慰。
另一人有些稚嫩,只到姐姐的锁骨处,面容被泥糊住,应是有意如此,毕竟两人住在最混乱的贫民窟中,稍有不慎就会被哪个混混惦记上。
而另一边,钟觉予僵直着脊背,双腿被定在原地,面色越发惨白。
竟与梦中人一模一样。
钟觉予指尖发凉,彻底断了那梦是虚假的想法,她思绪翻涌,又想起洛月卿,若是她如梦中一样,没有与洛月卿相恋的话……
可为什么现实里的洛月卿会突然改变态度,接近自己呢?
追赶上来的李时归,瞧见钟觉予这幅模样,顿时慌乱起来,紧张道:“怎么了殿下?”
她怒目看向对面,以为是这两人冲撞了钟觉予,刚想出声斥骂,却被钟觉予拽住手腕。
“不关她们的事,”钟觉予解释了句,声音有些压抑。
对面的两姐妹已经跪趴在地,瑟瑟发抖起来。
钟觉予强压下情绪,想开口却不知道该对她们说什么,总不能指着姐姐说这是我梦里的恩人,曾救过我一命,岂不荒唐可笑。
钟觉予想了下,才道:“你们以后就待在公主府中。”
梦中的她无法兑现承诺,如今终于有了补偿的方式,无论是真是假,都该做些什么。
“时归,这两人以后就归到你的麾下,你亲自教她们习武,”钟觉予又偏过头嘱咐:“替孤照顾好她们。”
她拍了拍对方肩膀,还想说些什么,却无力再说,最后化为重重一声叹息,重复道:“照顾好她们。”
晚风吹破落叶,掀起一片片叶潮,发出破碎的声音,转眼就被黑暗侵蚀,消失不见。
赶回来的阮鹤敲响房门,听到里头的声响才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
钟觉予坐在木榻里,手搭在矮桌上,捏着的那杯茶水已凉透,却依旧是满满一杯。
阮鹤中途遇见李时归,那人满腹疑惑,分不清殿下这是反话还是认真,揪着阮鹤一顿说,要阮鹤帮自己分析分析,故而她已知道前面的这些事。
阮鹤沉稳,神色不变,只将洛月卿的话重复了一遍,又将那安神香递上。
钟觉予神情恍惚,将那香放到旁边,想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道:“知道了。”
阮鹤并不多问,她比李时归聪慧,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殿下今日所为也不曾瞒着她们,眼下不开口,恐怕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所以她不曾追问。
倒是钟觉予抬了抬手,想说什么又止住,眼帘下落。
原本是想嘱咐阮鹤,要留意梦中那些曾背叛他们的人,可她又想起白日时,自己已经下意识将他们略过,实际已相信那一场梦,并按照它的预兆行事了。
钟觉予挥了挥手,说:“你先下去吧。”
阮鹤当即称是。
夜色更浓,掀开的格窗有风吹入,掀起衣袍,猎猎作响。
钟觉予低头凝视着那香,沉默许久,还是缓缓将它点上。
木窗被放下,灯火熄灭,香炉中冒起白烟,又是一夜过去。
后日,
京城城墙之外,伐楚大军集结在此,为首的钟觉予一身银甲,一手搭在腰间刀柄,一手牵着缰绳,被牵着的白马健壮精悍,时不时抬起马蹄又落下。
阮鹤、李时归跟在她身后,表情肃穆冷凝。
再往后则是徐锴等人,皆一身铁甲,继而是曾跟随过钟觉予的军队,此次钟觉予特意挑选他们作先锋队伍,再往后才是其他军队。
人数虽多,却不见嘈杂之声,从城墙上看,只剩下密密麻麻的人头、铁甲,无端让人心生惧怕。
皇帝与太子站在城墙正中间,旁边的太监拿着圣旨,高声宣读着。
无非就是些激励、许诺奖励的话,絮絮叨叨个没完。
新兵蛋子听得热血沸腾,老兵在估摸着时间,思考什么时候离开。
钟觉予移开视线看向另一边。
洛月卿也赶过来了,因占着个洛家的名头,她也能登上城墙,只是在稍偏些的位置。
许是站久了,那人趴在石块中间,一直在望这边看。
自从那日离开,她们就没有见过,这还是两人相识、相恋后的第一次几天不见面。
捏着缰绳的手无意识收紧,粗糙的绳子刺着掌心。
那人注意到钟觉予看过来,便静静瞧着她,眼眸中的情绪难以分辨,可却也能瞧出对方不像往日欣然。
钟觉予不曾挪开视线,心中不免泛起愧疚,但又被其他情绪压盖住,纠结而复杂。
直到耳边终于想起鼓声,那是大梁为出征将士鼓舞士气所用,要从军队离开到彻底不见军队身影,才能停下。
钟觉予骤然回神,便一下子扯起缰绳,转身就走。
众将士纷纷跟上。
而早已站累的皇帝、太子,在文武百官的拥护下,走下城墙。
而城门处,却有人在这时发出声音。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铁甲的小兵,虽是守城墙的士兵,但姿态、行为都像是富家子,斜靠着石墙,嘲讽道:“你们还在看什么?”
“不会还在指望长公主殿下带走你们吧?”
他周围的人顿时哄笑成一片。
而对面的梁家兄弟转过头,看向他们,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人也怒目向对面。
显然,这守城门的人也分小团体。
一边是以嘲讽人为中心,以家族钱财买来小官的富家子,梁家兄弟不愿加入他们,就被他们排斥,最后只能被排挤到普通士兵的那边。
“梁诚,我劝你还是好好待在这儿吧,惹怒陛下的人,还想翻身?”那人冷笑。
“有军功又如何?还不是得跟着我们守城门,等长公主殿下几年后回来,早就不记得你们两了!”
这伙人这些天都憋着气,怕梁家兄弟真的翻了身,被长公主殿下召去伐楚,天天缩着脑袋做人,生怕在这时候惹了他们。
结果梁家兄弟被遗忘,只能眼巴巴看着伐楚军队离开。
他们便幸灾乐祸,要将这几天憋着的气全骂出来。
梁家兄弟旁边的人想要帮忙,却被他们拦下。
对面的人却以为他们怕了,大笑着嘲讽,继而为首那人又开口:“走了走了,和这几个穷酸说什么?也不嫌累,我请客喝酒,谁去?”
旁边的人连忙应和。
他们家族富裕,不受上级管教,往日都是梁家兄弟这一伙人守城,其他人最多在有大事时,赶过来应付下,其余时候完全看不见身影。
这下也是一样,他们吵吵闹闹地结伴离开。
梁家兄弟对视一眼,只高声让其他人站守好,不要理会他们。
而另一边,
皇帝与太子已回到书房之中,今天没有跟随的孟云山,突然进宫,说有急事,求见陛下。
钟徒明两父子不敢耽搁,立马召来孟云山。
那人急匆匆赶来,刚刚进入殿内,便立马跪下,大喊道:“陛下,洛家有不臣之心!”
钟徒明父子表情一肃,登时站起身来,喝道:“孟相此话当真?!”
“老臣愿用性命担保!”孟云山额头抵着地板,一字一句道。
钟徒明便道:“你且细细说来。”
不多时,
陛下派人召洛家父子进宫。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太阳升到最高处, 没有云层遮掩的天空蔚蓝,飞鸟拍翅掠过,窥见底下如蚂蚁般的人群。
自走出半日后, 大军就突然暂停不动了,完全停在原地。
后头士兵刚开始还能忍得住, 时间再久一些就开始叫嚷, 早晨就站过一回, 眼下就指望着早点赶到下一个目的地休息,可却又莫名其妙地罚站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有人忍不住喊了声, 声音焦躁不。
周围人纷纷应和, 哪有开头就突然停下的道理, 眼神都盯着旁边,骑着马来来回回穿梭的士兵。
十万大军难以管束,尤其是这种排成长队的情况下, 必须有专门的骑手来回穿梭, 传达前面的指令, 纠正走偏的队伍, 跟着跟着就走错道的事情, 在以前可不新鲜。
所以这一群人吵吵闹闹, 也是为了让这骑兵说准话,别让大家伙瞎站在原地等着, 心慌得很。
可那骑兵却不理会他们, 表情不同以往, 是肉眼可见的极其慌张,不停地挥鞭, 好像有什么急事在传达。
“到底是什么事啊?!”里头人不禁泛起嘀咕。
“这出城门还没多久呢!总不能说是楚军打过来了吧,”旁边那人嬉皮笑脸。
“不是前几天还说在青州吗, 哪有那么快?”
再等一会,那骑兵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扯着嗓子极力吼出声,像是从头要喊到尾一样。
众人立马踮脚,竖起耳朵听。
“……洛家蓄意谋反!现已进宫,逼迫陛下传位于他!”
“什么?!”众人立马露出震惊又诧异的表情。
“洛家?那个历经几代王朝的世家!”其中一大汉爆喊道。
旁边人露出恍然之色,立马道:“原来传闻是真的,前段时间京城里都在传洛家已三代不为官,眼下突然松口……”
另一边的人听他说到一半,突然断开,不免焦急,催促道:“你继续说啊!洛家地位超群,怎么会惦记一个皇位。”
“你这两天躲哪里去了?这两天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说是洛家早当官的晚不当官,偏在大梁风雨飘渺的时候出来。”
“嘿!”
这人一拍脑袋,说:“洛家这是蓄谋已久啊,趁此刻长公主殿下带兵出征,京中兵力微弱,陛下与太子又不曾对洛家设防……”
大家伙都露出恍然表情,下一秒就变成另一种焦躁。
哪怕是新兵蛋子都晓得,这后方掌管着前线的供给,要是京城乱了,那他们怎么办?还有人给他们送粮草吗?
思索间,那骑兵已到跟前,之前没听清的句子,全都再重复了一遍。
“长公主下令,立刻赶回京城,清君侧、诛逆贼,护大梁正统!”
“洛家蓄意谋反……”
他们处在最末尾,消息传来时,前头已有了动静。
只见人群飞快从两边躲开,让出一条狭窄路径,继而银甲白马的钟觉予领头,从人群中冲出。
束起发髻的红布带飞舞,日光反射着银甲,深邃五官带着凌厉寒气,与生俱来的傲气与刀山血海中凝出的冷厉融到一块,让人忍不住生出惧意。
她挥鞭喝道:“众将士听令,随孤回京,诛杀逆贼!”
紧跟在左右的阮鹤、李时归,立马接上:“一切阻拦者,皆为洛家同伙,杀无赦!”
飞扬的马蹄掀起大片黄沙,声音还未彻底落下,大批人就已消失在眼前,其余人连忙跟上。
根本来不及细想,就算察觉到了些许端倪,可也不敢不听令,这花费了半日才走出去的路程,顿时又要返了回去!
原本在半空悠闲扑扇的鸟儿被惊到,吓得直接躲开,地面已是黄沙一片,只能瞧见黑压压流动的一片。
而皇宫内,却是其乐融融的景象。
一金碧辉煌的侧殿内,洛家父子被唤到前排,座位离皇帝只差几米,几乎与太子并排,而孟相只能坐在太子后头。
是谁得皇帝恩宠?
答案十分明显。
饶是洛起元也忍不住笑起,好几次主动附和皇帝,洛月吟放下之前的矜傲,主动递上话茬。
可唯一让两人烦恼的是,陛下仍然不放过让太子拜洛起元为师的念头,洛起元即便避开得再巧妙,可也躲不了陛下接二连三的提起,反反复复,好像他们今儿必须答应一样。
洛起元刚想抬袖抹汗,却又听见皇帝开口:“在儿女教导上,朕确实不及洛公。”
他又叹气:“觉仁幼时聪慧,可朕却忙于公务,忽略了对他的教导。”
洛起元忙道:“陛下是为百姓担忧,舍小家为国家。”
钟徒明扶额叹息:“教导太子也是国家重事,只是朕已无力再管,洛公……”
洛起元连忙道:“陛下多虑,太子仁慈温和,百姓多有称赞,不像犬子顽劣,二十几了还待在家中。”
洛月吟连忙附和。
话题又被转移,洛家父子费尽心思的推脱下,甚至难以注意到皇帝父子的面色,是越来越沉,被钟徒明捏住的金杯,不知道何时已变形,酒液泼洒在虎口。
钟觉仁扯了扯嘴角,又开口:“洛公高看小子了,吾一直觉得自己愚钝不堪,往日处理公务也得反复思索才能解决,如今看见月吟,便羡慕他有洛公教导。”
洛起元忙道:“殿下怎会如此贬低自己?殿下的才华,世人皆知……”
他又一次将话茬推开,打心眼里不愿意。
先不说他本身就看不起皇帝父子,再说如果钟觉仁真拜他当老师,然后老师抢学生的皇位……
文人注重师生关系,门下学生如同膝下子女,亲密如一家人。
这古往今来,只听说过少师为太子搏命,极力争取皇位,可没听说过父亲要抢孩子东西的案例。
这篡位再怎么不地道,也可以硬扯是皇帝昏庸无能,洛家实在不想百姓再陷入战乱之中,故而冒着天下咒骂的风险,也要在摇摇欲坠的风雨之中夺取皇位。
可要是太子与洛起元是师生,那么就算洛家将刀抵在旁人脖颈,那群文人也会朝他们吐口水,大骂是洛家早有图谋,是他不好好教导钟觉仁,才导致太子昏庸。
日后,就算他和洛月吟做得再好,也会被人戳脊梁骨,再怎么辩解也没有用,百年世家的清誉彻底废在他们手中。
所以无论皇帝、太子如何说,他都不肯松口答应。
而另一边的皇帝父子,实际也是如此考虑的,洛家越不肯同意,之前孟云山提起的事就变得越发可信。
难道洛家真的有不臣之心?
钟徒明沉着脸,视线扫到另一边。
孟云山低头端坐在原位,从开始到现在,不曾主动开口说过一句话,更别说故意引导洛家。
钟徒明与钟觉仁起初听到这事,还觉得不可置信,甚至怀疑是孟云山担心自己的位置,故意污蔑洛家,钟徒明还无奈宽慰了孟云山几句。
可孟云山言辞确凿,甚至拿出自己的性命做担保,说京城内外都在传这事,洛家之心已众人皆知。
两父子虽不喜孟云山,觉得他往日做事太过死板规矩,可此刻也成为了他们信任孟云山的理由,他这种人不可能会为了官职,而故意抹黑旁人。
但这两人起初也只是半疑半信,如今却觉得有八分可能。
成为太子少师是何等殊荣?古时有多少文人挤破头皮争抢,只为教导太子,
更何况钟觉仁九成九是要继位,到时候再将对方加封为帝师,已是每个文人的至高理想,怎么会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呢?
想到此处,钟觉仁拿起筷子又放下,前头的菜肴是一口未动,半点都吃不下。
而钟徒明又一次想要开口,试图给洛家父子最后的机会,却听见屋外突然传来一阵阵吼声。
侧殿宽敞又有紧闭房门隔挡,而那吼声又极远,所以极难听清,只能模模糊糊听出清君侧三字。
但单是这三字,就足以让人惊慌。
一直不说话的孟云山突然爆起,手掌猛然砸向桌面,便喝道:“尔等竟敢勾结禁军谋反!”
禁军是只听从陛下旨意,看守皇宫的军队,钟觉予带领军队伐楚,京中就只剩下驻守城墙的护城军和禁军。
而皇帝两人本就对洛家起了疑心,又听见可以信任的孟云山说出这样说,来不及思考,便下意识如同对方的话。
孟云山随手抓住一个瓷碗,几步向前,一副将皇帝太子挡在身后模样。
钟徒明两人下意识躲在他身后,继而钟觉仁露出个脑袋,便破口大骂道:洛起元你好大的野心!”
对面的洛家父子满脸茫然,他们确实惦记王位,但是也没计划到这一步啊!
洛起元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大喊道:“微臣冤枉啊陛下,微臣冤枉!”
可皇帝父子仍然一脸警惕,看样子是完全不信任对方了。
在看外头,宫殿外日光灿烂,却不再似以往平静,喊杀声将这座城市震起,惊恐的情绪瞬间蔓延开来。
只见那城门大开,没有半点破损的痕迹,好像军队到了门口,他们就自然而然地打开一样,守城的士兵不见身影,或者说是已加入转身回来的军队里,尤其是梁家兄弟,甚至不知从那儿掠来两匹马,紧跟到长公主殿下身边。
不得长公主殿下重用是假,留下来里应外合是真。
皇宫门口的禁军慌张应对,却拦不住气势汹汹的大军,转眼就被破开大门,直冲向里。
同时有人带领着大喊:“长公主殿下收到密令,说洛家要趁此机会夺取皇位,要殿下立刻领兵回朝。”
“与此事无关者立马放下武器,躲到一边。”
“反抗者一律为反贼洛家党羽,杀无赦!”
这样的声音随着一个个小队,在京城东南西北四处传开,许是钟觉予往日的风评太好,听到是她的命令,百姓竟离奇平和下来,躲回自己房屋中等待。
而那些想趁乱、浑水摸鱼的人,还没有开始作乱就被俘获,尤其是故意闹事的人,直接被当场斩杀,尸身留在换地,任由血水流淌,用以震慑其他人。
因此,越发没有人敢吵闹,偌大城市只剩下军队来回跑动的声音,好似风雨欲来的预兆。
再看皇宫里,钟觉予已带兵冲向里头。
只听从皇帝命令的禁军还想反抗,却敌不过钟觉予这边人多,以十万人马力压一万禁军,瞬息就被碾压过去。
下一秒,钟觉予翻身下马,右手执长刀,大步踏上已被血水覆盖的台阶。
阮鹤、李时归等人连忙跟上,能跟到这儿来的,已都是钟觉予亲信,所以钟觉予不曾出声喊停,仍由他们跟着自己。
之前守候在旁的侍从,已被箭雨射死,木门上还插着许多箭雨,窗户被打穿,看起来有些破烂。
钟觉予便抬脚,用力往门上一踹。
那紧闭的木门直接被踹开,发出嘭的一声,日光瞬间倾入内。
奢华的大殿早已乱成一片,先入目的是倒在血泊之中的皇帝,然后是最旁边,死死压着太子的洛家父子,孟云山躲在旁边,一脸警惕。
“长公主殿下!”这一声是洛家父子慌张的喊叫,他们试图爬过来又担心钟觉予对他们出手,一时拿不定主意。
“殿下!”这一声音是孟云山,他突然跪趴在地,喊道:“陛下被洛家父子杀害了!”
“钟觉予!”这一声是拼命挣脱开,眼眸覆满血丝的钟觉仁,他又惊又恐,往后爬了几步,好像看见什么极其恐怖的人,而不是自己的亲妹妹。
而钟觉予却只看向正对面,如深潭的眼眸暗不见底,声音冷硬且带着愤怒,喝道:“洛家逆贼还我父皇命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陛下已被洛家父子杀害了。
这句话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传开, 引起阵阵喧哗,如同层层海浪叠加,砸碎礁石, 宫内宫外顿时炸开。
洛家父子来不及解释,便看见执刀的钟觉予大步向他们走来。
不再是公主府花园中, 那个温和、好说话的钟觉予, 好似丢了往日遮掩的面具, 银甲红发带,鞋底刀锋还带着残留的血, 气势冷厉, 直叫人心颤。
洛起元冷汗浸湿额头发间, 吓得颤抖。
又好像一下子顿悟,他猛然道:“钟觉予,你骗我!”
他抬手指着钟觉予, 破口大骂道:“你骗了我们!”
他终于想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钟觉予布的局, 洛家与钟徒明、钟觉仁都是她棋盘里的棋子, 她要他们互相残杀, 再把自己这个渔夫从里头干干净净摘出, 再理所应当地踏上皇位。
洛起元面带惊恐,整个人都在抖:“你到底谋划了多久?!”
他误以为钟觉予在上一次回京, 被罚入玄妙观时, 就开始布局。
钟觉予不曾解释, 刚想抬刀,却突然听见后头传来声音。
阮鹤忙道:“殿下, 让我来,不能让这逆贼脏了您的手。”
她快步上前, 便将刀拔出。
两人心里都清楚,阮鹤这是为了钟觉予,无论如何,这洛家父子都是留不得的,但他们又是洛月卿血亲,就算洛月卿此刻不在意,以后也指不定会因此生出间隙。
所以阮鹤不惜往后会被洛月卿埋怨,也要替长公主殿下出手。
钟觉予却挥手,让她退下,继而将刀丢到洛家父子面前,便道:“你们二人自裁谢罪,我免洛家满死罪。”
按照大梁律法,这罪已足够诛杀洛家九族,这话已是极大的让步了。
洛起元眼睛一亮,继而满脸苦涩,哑声道:“是我看错了人。”
洛月吟扯起父亲的衣袖,哭喊道:“阿爹我不想死,阿爹。”
钟觉予不再理会他们,反倒扭头看向已被吓傻的太子。
这人方才差点被掐死,身上衣袍凌乱,脖颈还有红色指痕,见钟觉予看过来,竟一脸惊恐地往角落缩,瑟瑟发抖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钟觉予自然不会杀他,无论如何,钟觉仁都占着她亲兄长的名头,方才没被洛家父子掐死,眼下就动不得他。
钟觉予眼帘垂落,正思考着如何处理。
却瞧见钟觉仁突然大笑起来,双手鼓掌道:“你们都给朕跪下,朕是天子,九五之尊,你们都得给朕跪下!”
他大声喊道:“父皇已死,朕要登基咯。”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连滚带爬到钟觉予身前,又大笑:“皇妹你怎么在这儿?还不快点替朕讨伐楚军,一统天下。”
被吓疯了?
钟觉予眉头紧锁,下意识退后一步。
钟觉仁却毫无形象地张开腿,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真疯还是假疯?
说起来也正常,自从钟觉仁从战场逃回后,便一直绷着神经,稍有风吹草动都会将他吓到,晚上更是噩梦缠身。
如今又亲眼看着父亲被杀,心心念念的皇位被夺,在死亡不断逼近时,他终于扛不住,彻底逼疯。
“朕是皇帝!朕要出征伐楚,一统天下!”
在众人目光,钟觉仁大喊大笑,脸上的癫狂不像作假。
钟觉予捏紧刀柄,继而看向阮鹤,便道:“太子亲眼见陛下被杀,又差点被洛家父子掐死,精神崩溃下得了失心疯。”
阮鹤细细听着,不敢在这时有丝毫遗漏。
“你先带太子下去,找个安静点的偏殿,再让人寻个太医来给太子看看。”
阮鹤立马称是,便一下子拽住太子的胳膊,扯着他往外走。
无论是真疯还是假疯,他要如此做派,那就让其他人都瞧见,即便是装的,也成了真疯,无人再愿意信他。
大笑声随着脚步逐渐远离,灿烂日光从敞开的房门中灌入,在冰凉地板上拖出一片光亮,细小的灰尘飞舞落下,粘在流淌的浓稠血水之上。
紧握的长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洛月吟、洛起元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声息。
他们没得选,若不是钟觉予念着洛月卿,洛家就该被满门抄斩,永无翻身的可能,如今只是舍了他们两人的性命,这对于从小就被灌输家族观念的二人而言,已是天大的宽恕。
钟觉予停顿了下,又看向另一边,还穿着龙袍、仰倒在正中央的钟徒明。
她向他走去,脚步有些沉重,影子在地面被拖长。
梦境里的故事与现实交替,一时间分不清到底谁是真实,耳边传来交替的说话声,前世的争吵与今生的静谧交替。
钟觉予双膝一弯,骤然跪在对方面前。
里外众人便跟着一起跪下,浩浩荡荡的,如同一片厚重铁甲堆积的海。
皇帝就这样仰躺在地,比梦境里的模样好得多,只是额头多个洞,衣衫在拉扯时变得凌乱。
旁边的桌椅翻倒,精心准备的菜肴撒落一地,被血水冲到一边。
可以依靠这些,想象到方才的情景,在极力争吵时,有人拽住皇帝的衣袍,便将他往桌角用力一砸。
继而,钟觉仁想阻拦、想喊人,却洛家父子冲过去,掐住脖颈,堵住嘴。
钟觉予沉默着跪在那儿,瘦削脊背挺直,银甲反着日光,白晃晃的一片,有些刺眼。
她低垂着眼,还能瞧着摊开手臂的脉搏,虽然微弱,但若是现在唤来太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她却不曾开口,就这样直挺挺跪在那儿。
她们赶回来时,已是下午,尽管竭力赶来,但还是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如今太阳已西斜,隐隐有橙光蔓延,便引来一片夜的凄寒,在偌大皇宫中弥漫。
刀刃上的血已凝固,微弱的脉搏彻底暂停。
钟觉予想,这结局比梦境里的好多了,他们父女也不算彻底反目,至少钟徒明没有丢了皇帝的脸,哭嚎哀求,也不知道这一切都出自亲生女儿的谋划。
起码他还算体面。
钟觉予弯下脊梁,重重磕在地面,闷响在空旷大殿中回荡,其他人纷纷跟随。
那难闻的血腥味引来苍蝇,想要在满是折痕的华服上停留,却被钟觉予挥手赶开。
陛下,往日你因自己无能而嫉恨我,偏爱于太子,如今我也负了你,你我二人便算两清了,这父女情意便到此为止吧。
钟觉予眼眸沉沉,西斜的日光落在她眉眼,好似有一抹淡淡蓝意闪过,片刻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站起身,众将士也一同跟随,紧接着就有人大喊一声:“陛下驾崩了!”
那是如洪钟,不断往外传出。
钟觉予则转身,看向孟云山,那人立马抬手行礼,一副准备多时的模样。
众人心里头都清楚,眼下并不是最困难的事,最难以解决的是如何稳住这皇帝驾崩、太子吓疯后,摇摇欲坠的大梁。
“之后就要辛苦孟相了。”
“愿为殿下效劳。”
话音落下,众人往殿外走去。
———
消息在一日内传遍了整个京城,幸好有十万大军驻守在城外,故而不曾出现什么乱子。
如何处理洛家、陛下的谥号葬礼、下一任天子是谁?
这些都是需要翻来覆去讨论的话题。
骤然一抬眼,才发觉屋外已一片漆黑,不知何时已到了深夜。
各官员已散去,钟觉予回到长公主府,便瞧见自己的房间已亮起灯火。
是在白日时,钟觉予担心洛月卿安危,便让人将她从洛家带到长公主府中,下属不知道她的纠结,理所应当地将对方安排在自己的卧室里。
钟觉予脚步一顿,转身让跟随在身后的仆从离开,继而才往小院里头走。
不知道洛月卿在里头做什么,不曾传出半点声响,只剩下烛火照出的满室光亮。
——扣、扣扣
敲门声惊醒里头,有人快速走了过来,直接将房门打开。
洛月卿穿着单薄白裙,散开的发丝垂落在肩,先是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见钟觉予没有受伤后,才松了口气,说:“你回来了。”
没有多问什么,语气轻松欣喜,一如平常的感觉,就好像钟觉予真的只是像往日一般,出门上了个早朝后就回来。
钟觉予定定瞧着她,而后才一下子笑起来,说:“我回家了。”
语气一样,好像一瞬间将那些琐事抛开。
烛光映着洛月卿面容,将姣好眉眼柔和,那一双清凉漆黑的小鹿眼泛起温柔涟漪,只倒映着对方的面容。
房门被关上,穿了一整天的银甲在洛月卿帮忙下,被小心脱下,挂到旁边的木架上。
中间不曾有人开口,只剩下银甲碰撞的声音,任由静谧蔓延开,将整个房间填满。
坐在凳子上的钟觉予,抬手勾住对面人腰肢,便将她往自己这边扯,继而低头埋到对方腹部。
微曲的脊背瘦削,弓起来的脊骨好像能穿破单薄里衣一样,一节节地撑起布料,白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现在像个寻求安慰的稚儿,将洛月卿紧紧抱住。
屋外一片安静,许是今日出了大乱子,街道两旁的店铺都锁了门,更别说叫卖的小摊贩,连普通人都早早熄了灯,佯装睡下。
于是往日十分热闹的京城,现在安静极了,连大风刮过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更别说偶尔响起的打更声。
洛月卿不曾阻拦,只是抬手覆到对方后脑,一下又一下地抚过,无声的安慰。
地上的影子连在一块,逐渐变得密不可分。
钟觉予良久才开口,声音闷闷道:“他们死了。”
洛月卿柔声回答:“我知道。”
长公主府中的消息灵通,再加上洛月卿刻意关注,所以这些事她都清楚。
“你怪我吗?”环抱住对方的手臂无意识收紧,钟觉予声音低哑,莫名有些可怜。
洛月卿摇了摇头,说:“不怪。”
继而她又很快的反问:“那你呢?你怪我吗?”
钟觉予拿脑袋蹭了蹭对方,说:“我怎么可能怪你?”
洛月卿便揪了揪她耳朵,食指指腹捻上这人的耳垂。
她神情安静而温吞,让人想起之前在玄妙观中的小道士,明明下山后面发生了那么多事,可她依旧不变。
不变的让人安心。
钟觉予揽紧对方,这力度实际是有些重了,小臂的肌肉绷紧,身体微颤,好像要将对方揉进自己骨血里,才能安心一样。
而腰腹本身又是一个容易被压迫的部位,稍用力便有些难以呼吸,更何况洛月卿本就比钟觉予柔弱许多。
但洛月卿却一声不吭,任由对方抱紧自己。
滚烫的呼吸一下又一下的落下,透过单薄布料散开。
她好半天才又开口:“我只剩下你了。”
声音有些飘忽,却莫名显得沉重。
洛月卿揪了揪她的发尾,哄道:“若是被阮鹤她们听见,就该伤心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长公主殿下终于想起两个下属,抬起脑袋,可怜兮兮道:“我只是说你是不一样的。”
她面容已无之前的沉郁,终究是纠结反复做下的决定,再加上梦境里的那些事,便让她生不出半点后悔。
但不后悔是一回事,有复杂心情是一回事。
虽然钟觉予在战场见过不少尸体,可当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死在面前,她仍然不能淡然处之。
洛月卿忍不住揉了揉对方的脑袋,眼眸一弯,便道:“哪里不一样?”
钟觉予不大喜欢说这些,眨了眨眼就想逃避,岔开话题道:“这几日事情还多,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下,不必等我。”
“那你还要领兵出征吗?”洛月卿反问。
“要的,大楚不退、边境不定,如今只是先安内,等明日我就让阮鹤、时归先带部分人马离京,等京城暂时稳定后,我再带剩下人马赶过去。”
提到正事,钟觉予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脊背都在无意识下挺直。
洛月卿点了点头,又问:“那太子呢?”
“无论太医诊断如何,我都会带走他,以防京中有人动了其他心思,”钟觉予显然已经想到这事。
她又道:“我离京之后,会让孟相暂时掌管朝政,他应该不会……”
钟觉予话音一转,牵住对方的手,沉声道:“到时候我将半块虎符给你,在京中留下两处人马,若他有不臣之心,你便立刻去寻他们,让他们马上带你出京。”
钟觉予叮嘱:“你不要担忧太多,以孟相的性格,应不会如此,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又强调:“不要趁一时之勇,你只要让人带你离开,有什么事,等我们赶回来之后再说。”
生怕洛月卿出半点意外。
洛月卿一一点头,等钟觉予全部说完后才道:“我都晓得。”
钟觉予这才挤出今天第一个笑容,温声重复道:“你不必太过担心,没事的。”
洛月卿再点头,便道:“既然如此,殿下就先回去休息吧。”
钟觉予一愣,露出一丝迷茫之色。
另一人却理所当然,语气不变道:“既然殿下这几日还要忙碌,那就该自己一个人好好休息,省的我在旁边胡闹,扰了殿下安睡。”
她话音一转,便说:“前几天不都是这样吗?”
话毕,她甚至主动退后了一步,松开钟觉予牵着自己的手,露出极其体贴温和的笑意,说:“殿下快些回去,早点休息吧。”
钟觉予张了张嘴,整个人都呆在那里。
什么叫这几天都是这样?什么叫她扰了自己休息?
“我没有,你误会了!”钟觉予直接站起来,试图辩解。
可洛月卿却笑着将她推出门外,再一次温和叮嘱:“殿下早些休息,不要劳累太晚。”
钟觉予呆愣站在原地,便看着那房门彻底关上。
“可是……这是我的房间啊……”
大风刮来落叶,便惹满园萧瑟。
第一百四十章
走是不可能走的。
她的府邸、她的小院、她的床, 哪有洛月卿一来,她就要另外去别处的道理。
长公主殿下的表情变了又变,之前的银盔甲已被卸下, 挂在里头衣架上。
她只剩下一套简单的骑射服,大风一吹, 发丝与衣袍一起扬起, 莫名显得单薄。
钟觉予脸上闪过一丝坚决, 好像做了什么极大的决定,一下子抬起手, 然后……
曲起指节, 再一次往木门上轻敲, 发出扣扣扣的响声。
“月卿,我知道错了,”她语气无奈又可怜, 白日那个说一不二的大将军, 现在居然被人推出了房间, 若是有人瞧见, 想要当做八卦和旁人提起, 旁人都不一定信。
堂堂大梁德宁长公主, 除开国老将外,唯一一个以军功册封为一品将军, 手握十万大军的钟觉予, 怎么可能被人关在门外?
听着就让人觉得好笑。
“你先开门好不好?有什么事我们屋里说, ”钟觉予试图讲道理,往日一脚就能踹开的门, 她愣是不敢抬腿。
屋里终于传出声音,却不是钟觉予想听的内容。
“夜深了, 殿下还是早些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屋里的烛火摇晃,好似真的要熄灯睡下一样。
钟觉予心里头一慌,忙道:“你先让我进去,好不好?”
里头人不答话。
钟觉予有些不知所措,处理朝政、领兵作战这些事情,她十分擅长,可被妻子关在门外这种事,长公主殿下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有什么经验、应对方法了。
她呆站在门外,又憋出一句:“我有点冷。”
这话实在可笑,即便此刻已夏末,可暑气依旧盘旋,好些人热得不行,直接舍了柔软床铺,跑去大街石板上躺着。
她居然说自己冷?
钟觉予抿了抿嘴角,露出一丝窘迫,话都说出口了,才察觉自己的荒唐。
“洛月卿……”她拖长语调,扒着木门,试图唤醒里头人的善良。
可洛月卿一声不吭,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
“那我去哪里睡啊?”钟觉予斜靠到木门上,额头抵着木板,低声道:“现在仆从都睡下了,也没有人给我收拾床铺。”
她这话也是瞎编,虽说夜晚的仆从少了些,但还是有专门守夜的人候着,以防主子有什么需要。
“洛月卿。”
“清月道长。”
“小道长。”
她声音闷闷的,抵得木门咿呀响:“你就让我进去好不好?”
见里面还没有动静,钟觉予退后一步,半眯着眼打量了下木门,表情深沉而严肃。
片刻之后才挪开,又看向旁边,为了通风,那木窗仍半开着,烛光随之撒落在外,在地面上拖长。
钟觉予脸上闪过一丝纠结,要不……
虽还在纠结,但脚步已经诚实地迈过去,钟觉予站在窗前,视线不由往里,里头那人斜依着床边,手捧着书,低头看得认真。
钟觉予没多想,只当是下人怕洛月卿待在屋里无聊,从书房取来的话本,留给洛月卿解闷。
她又一次喊道:“洛月卿。”
屋里那人抬眼看过来,下一秒又转身扭头看向另一边,连个余光都不肯给。
钟觉予这下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错,这人也不知道憋了多久,现在才冒出一点儿苗头。
“你理理我好不好?”长公主殿下扒着窗沿,继续道:“不管你生什么气,要罚要骂都可以,不能这样一声不吭不理人。”
洛月卿把书一合,便道:“那不是和长公主殿下学的?”
钟觉予骤然卡词,张了张嘴又憋出一句:“我做得确实不对,我现在知道了。”
洛月卿斜瞥她一眼,说:“我做得也不对,我知道但是我不改”
钟觉予一噎,忙道:“我改我改。”
洛月卿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望过来,说:“改什么?殿下是忧心大事,日日忙个不停,哪有什么地方需要改的?”
得,听着这语调,今天是不能轻易善了。
钟觉予气得真要爬窗了,尽量缓和语调解释:“我知道错了,你先让我进屋,要打要罚我都认下,你别把我赶出去好不好?”
见洛月卿又不开口,钟觉予杵着那窗沿,已打算翻进去时,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钟觉予表情一滞,整个人都僵住。
而屋外那人却不曾察觉,脚步轻快地往里头走,登时就喊:“小道士,你睡了没、有……”
李时归眨了眨眼,看向那边的长公主殿下,卡顿的问话绕了个弯,又变成:“殿下你回来了啊?”
钟觉予扯了扯嘴角,放下往窗沿上爬的手脚,随手拍了拍衣袍,反问道:“我不回来去哪?”
李时归眨了眨眼,这才察觉自己说的话不对,嘿嘿一笑,抬了抬手里端着的东西,讨好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怕东西拿少了。”
视线落在她手中,用木盘端了盘冒着寒气的乳白色酥山,上头淋了些蜂蜜,又拿樱桃做点缀,做看起来十分可口。
李时归又解释道:“方才我遇到阿寻,她说洛姑娘喊热,叫她端杯冰水过来,我想着洛姑娘爱吃甜食,单是一杯冰水多没滋味,就让厨房做了酥山。”
这酥山是大梁夏日解暑的必备吃食之一,做法是将乳酪放入冰窖之中,等冰冻之后再加入蜂蜜、樱桃等,作为搭配,像后世的冰淇淋,十分解暑。
钟觉予顿下,才语气不明地说了一句:“你倒是有心。”
明明知道李时归没什么坏心思,可心里仍觉得变扭,一时间无法控制住情绪,便有些沉郁。
李时归也觉得尴尬,明明是件好事,却变得怪异,赶紧把木盘往殿下手里一放,便道:“殿下帮我拿进去吧。”
话音落下,她立马转身就跑,活像后面有人在追一样,跑得飞快。
而钟觉予则转身,一下子就有了正当理由,咳嗽两声就道:“你再不开门,这酥山就要化了。”
里头的人这才走过来,将合上的门又打开。
钟觉予不由挺直了脊背,端着木盘,重新踏进房间。
她边走边道:“天气确实热了,些,等会我让人搬两盆冰过来,睡前再让人搬走一盆,你身子骨弱,容易着凉。”
见洛月卿不理她,她又将木盘放到木塌上,提起另外的话题:“你之前在看什么?我书房里的话本少,改日、”
她停顿了下,人名到嘴边又换了个人:“叫阮鹤出门再给你寻些。”
洛月卿坐到木榻另一边,终于开口,回道:“是摆在殿下房间里头的书,殿下难道不知道?”
钟觉予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几日忙着谋划,直到现在才放下心来,故而脑子一片浑噩,根本想不出自己放了什么书在卧室。
“什么书?”
钟觉予有些疑惑,便起身走过去,还没有走到面前,就瞧见那个熟悉的书壳,已经遗忘的记忆瞬间涌来。
发丝下的耳垂瞬间红透。
而对面的那个人还在打趣,笑盈盈道:“原来殿下睡前就看这个,怪不得在我那儿睡不好,一定要回来看这些呢。”
那个尾音被刻意上挑加重,便显得十分怪异。
钟觉予登时转身,慌张解释道:“我没有!”
洛月卿用小勺舀起一点酥山,含在嘴里后才点头,很明显地敷衍了句:“是,你没有。”
钟觉予几步走到她面前,又解释道:“我真的没有,我哪有时间看这些啊。”
“哦?”洛月卿抬了抬眼,眸光微漾,搅动里头的水光,清妩感随之展现。
她轻笑道:“那殿下说一说是怎么想到用葡萄讨好人的?”
记忆瞬间涌上来,让人回想到那个临近下山的午后,屋外树影被风吹得摇晃,落下的日光照得绿叶透出翡翠一般的光泽。
穿着道袍的两人躲在书房里头,呼吸渐乱,晶莹的葡萄在唇齿间滚动,不知是谁轻咬下,便挤出甜腻的汁液,落在纠缠的舌尖。
钟觉予呼吸一顿,结结巴巴道:“我、我之前是看了些。”
她又赶紧解释道:“是我之前不懂,便让阮鹤寻了些画本……”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洛月卿点了点头,恍然道:“原来是殿下嫌我无趣了,怪不得刚刚要让阮鹤寻些话本来给我。”
明明就不是一件事,却被强行扯到一块。
钟觉予哭笑不得,求饶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怎么想?”洛月卿突然转身看她,抬起还穿着白袜的足抵在她小腿,点了点后才道:“那关于葡萄的画本后面还有什么?”
她眼尾带笑,似有春色停留,笑盈盈开口:“还有什么有趣的事?”
钟觉予无意识地咽了咽,视线也跟着飘忽。
她当然没有忘记,而刚刚才看过画本的洛月卿也不可能不知道,剩下的内容,葡萄又滚入别的地方……
抵在小腿上的足尖,一下又一下地点着小腿,许是不耐烦了,又往上攀,搁着单薄布料,勾起酥麻的痒。
“嗯?还有什么?我的殿下。”
耳垂的红往别处蔓延开,钟觉予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洛月卿便笑:“怎么?殿下方才还说要罚要骂都可以,现在就不算数了?”
长公主殿下一诺千金,怎么可能反悔,她强撑道:“现在没有葡萄。”
洛月卿挑了挑眉,故作可惜道:“没有葡萄啊,那……”
她偏头看向那酥山,又说:“这樱桃看起来也不错。”
足尖滑过已经僵硬的腿,勾起对方衣角。
洛月卿轻笑:“殿下要不要试一试?”
“再尝一尝着酥山,解一解身上的暑气,免得又睡得不安分。”
“你说是吗?殿下。”
第一百四十一章
长公主殿下一诺千金, 说出口的话自然不会反悔。
但是洛月卿的要求实在过分,于是在履行诺言时,便有点生涩卡顿。
不过还好, 洛小道士并不在意,甚至乐在其中, 故意作弄。
半褪的骑射服露出一侧肩颈, 昏黄的烛光落在上头, 被线条姣好的肩颈盛起,钟觉予偏过头, 散落的发丝, 掩住红透的耳垂。
洛月卿曲着一条腿, 半依着木榻中,侧身去看坐在塌边的她。
那盆酥山摆在中间,随着时间流逝, 寒气散去, 便开始有融化的趋势, 在瓷盘边缘凝出滴滴水珠。
金质小勺落下, 碰撞时发出脆响。
钟觉予好似被惊到, 突然颤了下。
另一人却佯装没看见, 白净指尖捏着小金勺,漫不经心舀下一点后, 便抬手往钟觉予那边递。
小勺离钟觉予还隔着一点儿距离, 好像是故意停留在此, 恶趣味地要人自己主动。
钟觉予抬眼,忍不住嗔了对方一眼, 身子却慢慢覆过来,脊背微曲, 那勺子就落在锁骨,引得一阵凉意。
钟觉予小声地哼了声,不自觉地拽住木榻上的软垫。
乳白色的酥山就被放下,盛在肩颈与锁骨形成的三角凹坑处,不算满,但由于斜靠过来的缘故,那酥山就搭在锁骨边缘,颤颤巍巍,几次差点落下。
钟觉予不由催促,低声道:“快些。”
她肌理不如洛月卿柔嫩,但也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长公主殿下,这不过片刻,那片被冰水覆住的肌理就泛起绯色,看起来可怜。
但另一人却不懂怜惜,不仅不心疼停下,就连对方的催促也不理,只是扬了扬下颌。
态度嚣张。
明摆着自己不肯动,还得另一个人继续主动。
理亏在先的钟觉予只能听从,便再弯腰向她这边。
半落未落的骑射服被拉扯,发丝随着动作垂落往下,锁骨抵到唇边,那点儿被融化成水的酥山,终于有了归处。
那位被伺候的祖宗终于张嘴,略微尖锐的牙齿划过锁骨,舌尖勾起一点点酥山。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模仿着小猫喝水的模样,有意无意地擦过锁骨边缘。
抓住软垫的手越发收紧,曲起的指节发白。
往日不曾注意到的水声,此刻清晰的好像就在耳边。
冰凉的酥山饮尽,那人却不肯离开,压在锁骨处,嘀咕了句:“太慢。”
长公主这辈子鲜少伺候过人,极其稀少的几次都在洛月卿身上,饶是这样,居然还被嫌弃太慢。
她刚想说话,却被对方一推,猝不及防的人顿时往后倒,手杵到后面,勉强稳住身形。
洛月卿却仍不满意,俯身过来将她压在矮桌边缘。
这人甚至还命令道:“不许动。”
现在彻底是万人之上,无人之下的长公主殿下竟就这样定住,听话的不行。
那骑射服又下去了些许,露出赤底的金牡丹,那勾在脖颈的细绳如同显眼项链,衬得钟觉予肌理越发白净。
洛月卿却没时间欣赏,端起那盘酥山,竟打算往对方身上倒。
钟觉予眉头微微皱了下,继而就偏头看向另一边,并不打算阻拦。
幸好那人还有点良心,最后还是拿起小勺,从盘里一点点扒往外。
本就在融化边缘的冰沙,被温热肌理一捂,便化成水往下落,浸湿单薄布料。
钟觉予有些难耐,酷暑的天气与不同寻常的冰凉交织在一块,有些奇怪又陌生的感觉。
布料摩擦窸窣声响起,那人终于折腾完,准备品尝自己的作品。
像拆礼物似的,不要着急去触碰成果,而是从最刚开始的丝带就开始欣赏。
细碎的吻落在合起的眼帘上,浓而翘的睫毛微颤,从高挺鼻梁滑落,再到泛着红意的脸颊,不知道是不是太热的缘故,有些发烫。
幸好洛月卿方才已尝过一点儿冰凉,所以无须担心灼伤,将冰凉温度渡到每一寸。
最往下是抿紧的唇,紧张得绷成一条线,让洛月卿稍用了些巧劲,才能将唇齿撬开,舌尖有淡淡茶香,不知道钟觉予什么时候又喝了茶。
这种感受有些有趣,起码让洛月卿感受到一丝欣然,即便只要开口问,钟觉予就会详细告诉她今天做了什么,可那些都是没有实感的回答。
而现在的痕迹,是经过她的努力探寻到的一点儿、连主人公都要遗忘的细节。
于是她加深了这个吻,手滑落往下,虎口镶入脖颈,迫使对方仰头,配合她的过分。
发丝垂落往下,刚好能碰到深色桌面,绘出诡谲的画卷,那融化的酥山还在不断往下落。
感受到的钟觉予忍不住催促,推了推对方肩膀,勉强开口道:“别、流下去。”
被堵住的声音有点含糊,掺杂着凌乱的气息。
另一位还算有点理智,没有纠缠不放。
再往下落,咬住锁骨,将融化的酥山一点点咽下。
长公主殿下咬住唇,手往后杵住桌沿,想要靠住又被尖锐边角压疼,只能勉强撑起自己。
一下又一下的水响声清晰,惊起烛火摇曳,火星跳出烛台。
再往外看,未合上的木窗映着外头风景。
长公主的府邸可比玄妙观摆设精致,哪怕是最容易忽略的角落,也有精致雕花,更何况院子里头,竹林与细心呵护的盆栽相衬,既不会浮夸又不显凄冷。
再外头还有仆从在洒水,担心夏日闷热干燥,扰了里头贵人的安水,如此缓解干燥,稍微降点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土尘味道。
风吹响檐角的铜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弯月落在屋檐。
那沾湿的衣袍落在地上,盘里的酥山又没了一半,挪到另一个“盘子”上。
劲瘦的腰腹绷紧,融化的冰凉甜水顺着线条流淌,宛如细长的溪流。
身后被抵住的矮桌被推得往后挪,发出尖锐的响声。
洛月卿却置若罔闻,一心用在她准备好的美食上。
钟觉予忍不住仰头,眉头稍抬,凤眼半眯,深邃艳妩的面容覆上一层绯色,眼尾有水光凝聚,几次要往下落。
温热而柔和的感触一次次落下,将冰凉的酥山含住,冰与火的感受交替,便惹起圈圈涟漪,久久不见停歇。
钟觉予恍惚间分了神,想起李时归恐一盘酥山不够的话。
这哪里不够了?
实在太够了,恐怕今年夏季她都不肯再尝一口酥山了。
钟觉予呼吸一滞,手一曲,便再也撑不住自己,只能往下跌落,摔入软垫之中,坠入没有尽头的海中深渊。
远处的城传来犬吠,片刻又消散,此刻已是深夜,京城里头还有许多宅院亮着灯,商量着未来的事。
更有甚者,直接连夜赶到相关人员的府邸,比如孟云山、比如长公主府。
李时归、阮鹤两人也不得休息,只能站在门口,一遍遍重复着长公主今日悲伤过度,暂时无法接待各位的话。
也不管旁人相不相信,不相信也没有办法,既然长公主殿下选择闭门不见,他们也没办法停留纠缠。
就是苦了阮鹤和李时归,担心府邸侍从无法阻拦,忙了一整天,还得来这儿守大门。
又送走一辆马车后,李时归嫌无趣,扭头看向旁边的人,压低声音喊道:“你知道我刚刚看见什么吗?”
阮鹤靠在柱子上,半阖着眼休息,听到对方声音,眼睛都不曾睁开,懒懒道:“看见什么了?”
李时归就主动靠过去,低声继续:“我看见咱们殿下被小道士赶出房间,求了半天后,竟然打算爬窗子进去。”
听到这话,阮鹤睁开眼,意味不明地说了个:“该。”
李时归一脸诧异,嚷嚷道:“你怎么回事啊,那可是咱们殿下,怎么就该了?!”
“你不会也被小道士下了迷魂药了吧?殿下被迷得三魂五道的,你也站到人家那边。”
阮鹤瞥了她一眼,眼神中无言与嫌弃情绪交织,吐出一个:“我看你也该赶出去几天。”
“啥?!”
阮鹤懒得理她,扭头又看向远处,只剩下一个挠着脑袋的李时归。
而温度不断上升的房间里,有人贴在长公主殿下耳边,问道:“知道错了没有?”
钟觉予拽住对方的衣领,眼尾的水珠终于落下,她极力稳住声调,想要说出最真诚的道歉,
可还没有说出口的字句,瞬间就被堵住,被冰镇过的樱桃,随着指尖顶入,让钟觉予说不出如何话,勉强分神挤出的思绪,全部变成一片空白。
“别……”哭腔声与哀求夹杂在一起。
空空如也的盘子被甩落在地,却无法理会。
指尖抵着樱桃,如同推着个冰球,往最深处走。
另一人轻笑着开口,在耳边留在滚烫字句:“知道错了?钟谨言。”
“为了一个梦躲我?你当真是厉害啊,我的殿下。”
钟觉予想要辩解,却再一次被堵住。
这人恨不得把恶劣写在脸上,打定主意不肯听,要将惩罚持续下去。
时间流逝,天边的一轮弯月不断往下坠,黑夜将天地万物浸染,远处的城墙守卫增多,一排人密密麻麻站在上头。
公主府门口的马车逐渐散去,归于空旷大路,阮鹤、李时归两人等了一会儿,见彻底没有人后,才打着哈欠离开。
夜越发静了,只剩下虫鸣与时不时的鸟叫。
那颗被水浸过的樱桃掉落在地,滚动了几圈,让地板也多了淡淡水痕,片刻又有水落下,积出一摊浅洼。
洛月卿仰头看向上面,哑声道:“掉了。”
跪坐在的长公主殿下拽住床帘,只能摇头表示无辜。
可另一人却不肯理会,冒出一句:“该罚。”
闯进来的风掀开桌上的画本,翻开一页又一页,里头正是床里两人正在做的事情,一幅幅复刻,不用着急,两人还有很长的夜可以消磨。
木床响了一声,床帘被扯落,掩住里头画面,烛火又没了半截,努力地燃烧着。
洛月卿将倒下的这人抱住,俯身又压了下去,被浸泡地发白的指尖抚过钟觉予嘴角。
那人却无神理会,眼前一片空白,只剩下阵阵耳鸣。
再等片刻,她又急忙拽住对方手腕,慌慌张张地摇头说:“我错了。”
终于抓到了个机会,将一晚上都没能说出口的话讲出,本以为会被放过。
可洛月卿却笑,反问道:“殿下在说什么?我听不清。”
于是,长公主殿下辛苦说出的话就这样作废。
又是一阵阵的潮水涌来,之前是钟觉予尽力,这次就该小道长了。
洛月卿深知公平两字,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屋外的风声越来越大,无云的天空只剩下弯月,想来明日也该是个不错的天气。
地上的樱桃再也无人在意,几次被吹得滚起。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古往今来, 皇帝、太子一向关系着国家的根本与稳定,哪怕只折了一个,也会引起动荡混乱, 更何况大梁一下子没了两。
此刻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幸亏这两人都无用, 平日朝廷的运转全靠以孟相为首的臣子们, 再加之如同主心骨的长公主殿下, 大梁目前还算稳定。
但众人都清楚,这不过是暂时的表面和平, 若不快点做出抉择, 那大梁必然会陷入混乱之中。
于是大殿内, 争吵声不断。
高台之上的位置暂时空缺,钟觉予踏阶上到最高处,直接坐在台阶上, 低头瞧着这些人争辩。
无一人提出质疑, 好像莫名就认定钟觉予该在那个位置, 即便选出了新皇帝, 她也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可他们却不知道钟觉予的野心不止于此, 甚至还在议论, 那两个早就赶去封地的皇子,谁更适合当皇帝。
上头的人看着好笑, 唇边露出一丝讥讽, 此刻已有日光投入, 恰好落在那身紫袍上,上头的四爪蟒龙张嘴咆哮。
有臣子无意抬眼, 窥见这一幕,竟觉得坐在台阶上的人, 比曾经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更有威仪,恍惚间,居然觉得那蟒龙已生出五爪。
他猛然低下头,大力揉了揉眼睛。
而旁边的争吵已到了尾声,唯二能做主的长公主、孟相都不出声,他们再吵有什么用。
声音逐渐消下来,有一文臣大步走出,跪地就道:“如今大梁内忧外患,陛下驾崩,太子已疯,朝中无能拍板决定之人,臣还请长公主殿下暂掌玉玺,先理出个章程来。”
这话一落,众人才想起这事,连忙跪地一同请求。
钟觉予便挥手应下,这才缓声道:“如今乱事一堆,诸位再吵也吵不完,不如一桩桩一件件先商量完。”
此话一出,混乱的众人也勉强定下心来。
钟觉予再说:“这第一件事便是先帝的谥号。”
她扭头看向孟云山,便道:“孟相可有想法?”
不曾开口的人终于上前一步,便道:“旧楚有书记载,中年早夭可曰悼。”
为皇帝选谥号这事关系重大,若是以往非得折腾一个多月,先览
先帝生平,而后再拟出几个,由朝臣挑选选出。
可现在哪有这样的闲功夫去折腾?
且先帝的这一生实在平庸,一群人甚至寻不到一个能称道的功绩,只能说无功也没来得及有过,以被刺杀而亡,取得一个悼字,倒也合适。
钟觉予便点头,说:“可。”
她记得梦境中,钟徒明被取了个厉字,如今倒是好了些,起码没背上骂名。
这事就这样定下。
“至于丧礼……”钟觉予停顿了下,便沉沉道:“暂时一切从简,以大梁如今情况,实在不好大操大办。”
听到这话,众人提着心放下一半,连忙跪成一片,喊道:“殿下大义。”
钟觉予又将昨晚就想好的安排一说,阮鹤、李时归便领命,便允许先退朝准备,明日一早就离开京城。
最后便来到了最关键的问题,让哪位皇子继任?
大殿内一静,紧张又安静的气氛蔓延开,不知道从为什么时候开始,那些争吵的人已分出两波阵营,而已归顺在钟觉予麾下的人则站在另一边,不言不语。
钟觉予招了招手,让人将准备好的东西端上来。
木盘里堆着一本本折子,厚厚如小山。
钟觉予一本本打开,草草看完之后,就往下丢。
纸页如雪花落下,纸页在拉扯中发出响声,紧接着砸落在地。
有人斜眼往那边看,最醒目的就是那两位被不断提起的皇子名字,还有用红笔勾出的罪证,密密麻麻占满一整片。
众人不敢出一言,低着头,都成鹌鹑。
既然敢在大殿中提起,那私底下必然是派人去调查过,虽不算详细,但是零零碎碎还是知道不少,毕竟这事事发突然,两位皇子根本没时间去隐藏销毁。
众人思索许久,也不过是从垃圾堆中,挑选了个自己觉得不怎么差的垃圾。
钟觉予突然笑出声,嘲讽的笑意环绕在大殿内。
最后一本折子落地,将之前累出的山堆击溃,散落满地。
“两位皇兄在各自封地上潇洒的很啊,”钟觉予沉着脸出声。
往日没功夫去计较,如今细看才知道,那无能太子竟还比他们好一些,起码有人管束,不至于到了无恶不作的地步。
而这两位皇子觉得这辈子也无缘皇位,仗着天高皇帝远,便肆意妄为,手上少说也有十几条人命。
钟觉予原本并不打算理会他们,想着先敷衍朝臣几句,便将人留在封地,等她日后带兵回来再处置,如今看到这些。
她语气森然道:“怎么?你们想将大梁交给这种败类?”
“那、那国也不可一日无主啊,”有人恐惧开口。
钟觉予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见眼底,看向那人道:“你是什么狗?那么缺条链子?连看见个垃圾都要摇尾巴?”
哄笑声大起。
那人的脸青一阵紫一阵,却不敢反驳。
钟觉予不再理会他,扭头道:“皇储事关大梁百年大计,轻率不得,如今先让两位皇兄赶回京城,交于孟相管教。”
她思索了下,又补充:“这两人性子恶劣,在封地就仗着权势胡作非为,恐回京之后越发无法无天,便暂时收回封地、免去爵位,贬为庶人,只有让孟相点头后,才能再考虑恢复王位。”
孟相当即领命。
不知情的人越发惊讶,以为殿下这是在让权给孟相,让孟相亲自培养两位皇子,并择其一继位的意思。
孟相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又重了些,甚至快与钟觉予一样。
而孟云山只是低头,不理会时不时投来的目光。
倒是钟觉予,无奈揉了揉眉心,不由露出一丝烦闷。
她不是不想继任,而是如今大梁边境未定,等处理完丧礼后,她就要赶往前线,若是匆匆上位,必然会引起动荡,而她又没时间压制住流言蜚语,索性拖延着时间,慢慢布局。
之后又商量了些许事情,继而在一声散朝的喊声中,众人纷纷离去,等候已久的马车终于滚动起来。
公主府中。
钟觉予挥手驱散周围侍从,大步向屋里走去。
房间昏暗,床帘依旧落下,一如她之前离开的模样。
洛月卿这人本就贪睡,昨晚又闹腾到深夜,这下越发起不来,她都下了早朝,这人还没睁眼。
钟觉予脚步骤然放缓,将外袍脱下,挂在木衣架之上,而后才轻声走过去。
她掀起床帘,坐到床边,继而垂眼看去。
这人睡觉还算老实,那么热的天也没将被子蹬开,还好好盖在锁骨下面,以至于闷红了脸,额间泛起薄汗。
钟觉予无奈,便抬手帮她将被子拉下,再去拂开她披散的发。
那人被扰,含糊着嘀咕了几声,无意识地往钟觉予这边贴,原本隐藏在发丝下的脖颈被露了出来,上头还有零碎的红印,是钟觉予压榨殆尽后,气恼下咬出的印子。
其实也不算重,虽是含着泪、恶狠狠咬下,但那会的钟觉予已没了力气,连抬手都难,更别说用力咬人。
不然也不会让洛月卿轻笑着逗弄,还故意凑过来,让她咬,恶劣得很。
想到这儿,钟觉予不由生出几分气恼,想打吧,又舍不得,只能伸手戳了戳对方脸颊,斥了句:“冤家。”
她今儿也没打算坐在台阶上,只是腰酸难耐,实在没能撑住……
想到这儿,钟觉予又忍不住叹气,算是见识到了这人的气性,只不过是几日不见,她还托阮鹤扯了个正当理由,没想到这人也能气成这样,要是再拖延几天,估计就得打包东西,赶回玄妙观,做回她的小道长了。
“祖宗,”钟觉予又低声喊道,当真是她钟觉予的祖宗,一边显灵救她于水火,一边折腾她下不了床。
是的,钟觉予已经想清楚了,不管那个梦境是真是假,洛月卿为何会与梦中人的行为处事不同,这些都不重要。
起码她梦里梦外都不曾伤害过自己,甚至暗中帮自己扭转了命运,以至阮鹤、李时归她们都能好端端待在自己身边。
失去的尚未失去,甚至已得到最好的,何必去纠结不该纠结的,徒增烦恼,还让身边人也跟着担忧、气恼。
钟觉予眉眼舒展,将对方的发丝别在耳后。
那人闹腾,转身往她这边靠,迷迷糊糊哼了两句后,便埋到她小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
一副要醒的模样。
钟觉予不拦着她,只伸手覆在她背后,轻轻拍打。
屋外日光正好,从茂密的树荫中落下,撒落一地光斑,被风吹得晃动。
屋里安静了一会,直到洛月卿缓缓转醒,便抬手揽住对方的腰,越发往对方腰腹里埋,哼哼道:“你回来了啊。”
还知道对方已经忙碌一早上回来了。
钟觉予无奈,只能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这人还有些迟缓,停顿了一下又突然嚎起来:“钟谨言,我手好酸。”
她努力翻了下身,便将手往钟觉予面前伸,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喊道:“好酸啊。”
也不知道昨晚不肯停的人是谁。
钟觉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抓住她的小臂往下放,没听说过受害者要给罪魁祸首补偿安慰的道理,但奈何这人是洛月卿。
钟觉予叹了口气,又给对方揉起小臂。
洛月卿就发出哼哼呜呜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有睡醒的缘故,声音有些哑,但不能掩盖里头的无赖得意。
也亏是钟觉予,这样都能忍让她。
之前在皇宫大殿内,说一不二的长公主殿下,只能对洛月卿一退再退。
“有点重了,”洛月卿哼了声。
钟觉予便放轻些,又道:“等会让人提桶热水进来,给你泡一会。”
洛月卿就点了点脑袋,终于冒出一点良心,说:“你呢?要不要也泡一会?”
只是这良心听起来也藏着坏点子,钟觉予又想到上一次的“帮忙”,默默摇了摇头,拒绝道:“下午我还有事。”
“我又不会做什么……”洛月卿语气里的遗憾实在明显。
钟觉予被气笑,只能斥道:“你还不会做什么?你分明什么都做了。”
另一人脸皮厚,眨了眨眼,佯装无辜,说:“殿下在说什么?小道怎么听不明白?”
钟觉予还没有来得及反驳,就被拽住手腕,洛月卿稍一用力,便将对方拉入床铺之中,床帘又一次落下,里头一片昏暗。
“要不殿下再给小道演示一遍?”压低的声音带着笑意。
钟觉予想要说话却被堵住,只能发出含糊的音调。
屋外风光真好,却不见有人掀开木窗观看,只有若隐若现的喘息遛出,多添一抹春色。
第一百四十三章
剩下的日子匆匆, 钟觉予作为如今大梁唯一靠谱的皇室人员,实在忙碌,处理完丧礼后, 便要准备出征,陪伴洛月卿的时间实在稀少。
不过吃了上一次的教训, 她无论再晚都会赶回府邸, 洛小道长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胡闹, 心疼这人白日里的忙碌,尽量让对方多睡一些。
再转眼就是出征, 这回洛月卿不再需要靠着洛家, 站到城墙边角去, 努力扒着墙才能瞧见那么一眼。
而是被钟觉予正大光明地牵到前头,也算是头一回向世人宣告了两人的关系,不管身后官员如何猜想, 两人就这样站在马前, 低声说着话。
听到小半年才能回来的消息, 洛月卿不想哭, 却仍红了眼。
钟觉予只能将她揽入怀中, 低声承诺:“我会尽快回来的, 等我。”
洛月卿偏过头,想隐藏眼尾泪光, 却又想要多看钟觉予一眼, 而重新扭头回头。
钟觉予低头抵着她额头, 一遍遍地重复:“我会尽快赶回。”
今日系在发髻上的红布带,还是洛月卿亲手系上的, 正随风飘起,在银甲上印出红影。
怀里那人含泪又不肯落, 一双杏眼被水雾覆盖,终于挤出一句:“不要你慌慌张张赶回来,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钟觉予不假思索,顺着她的话道:“好,平安回来。”
洛月卿听出她的顺从,忍不住多了一丝气恼,又警告道:“钟觉予你最好听进心里去,你身上的伤疤,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等你回来时候我要检查的。”
她加重语气:“若是多了哪一处,看我怎么罚你。”
像是小猫要伸出尖锐爪子,可被警告的对象只能瞧见她粉红色的肉垫。
钟觉予忍不住笑起:“好,随便小道长怎么罚。”
气得洛月卿抬眼瞪她。
直到将士来催促,钟觉予才松开她。
继而,鼓声响起,在明亮日光下,万人大军随着银甲将军冲向前,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中。
再转身,已是秋季。
大梁在没有皇帝的情况下,依旧稳定运转。
被贬为庶子的两位皇子磨磨蹭蹭赶到京城,或许是刚开始还抱着继承皇位的野心,对孟相还算毕恭毕敬,装出一副积极改正的模样。
后头见孟云山不为所动,甚至半点没把他们当做储君看待,便逐渐暴露的本性。
孟云山忙碌,哪有时间理会他们,两位皇子就以为对方不敢惩罚,态度越发嚣张,甚至发展到还在青天白日下,就敢对孟府中的侍女动手动脚。
恰好洛月卿这日上门拜访,便刚好撞见着这一幕,抬手就让钟觉予留给她的随身侍卫上前,狠揍了两人一堆,之后扒了衣服丢到城门口,让全城百姓好好看了一回热闹。
两个皇子丢了大脸,自然吵着闹着要和孟相告状。
结果孟云山摊了摊手,直白道:“长公主殿下在临走前,将半块虎符交给了洛姑娘,而且还下旨,给她封个监察史的职位,独立于文武百官,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他特地强调:“上到皇子皇孙,下到官吏百姓,都可以不经朝廷审核,直接斩杀。”
两位皇子听得直发抖,嚷嚷着钟觉予不可能那么昏庸,怎么可能给一个洛家女那么大的权利。
结果听到旁边传来声响,他们转头一看,洛月卿就站在旁边,那半块虎符挂在腰间摇摇晃晃,半点不担心丢。
两位皇子腿一软,直接给她跪下了。
这哪是罪臣的女儿?
分明就是一京城小霸王!
吓得两位皇子慌不择路就往屋里躲,生怕这位的屠刀朝他们落下。
而洛月卿倒没这份揪着不放的心思,将他们彻底震慑住后,转身就与孟云山走向书房。
边境的消息不断传来,虽是好消息多些,但坏消息也不少,洛月卿听得忧心,便琢磨起如何帮助钟觉予。
自然不会贸然往两军交战处跑,半点忙帮不上,还让钟觉予徒担忧,她思来想去,便琢磨起了后方的粮食供给。
这两军交战,不仅比的是将帅兵马,更比的是国力储备。
若是断了粮草,即便你兵强马壮又如何?饿几日就没了反抗的能力,故而这粮草极为重要。
眼下是秋季丰收,暂不缺粮食,可冬季来临之后,为了支持前线,大梁上下都要拴紧裤腰带过日子,但这也只够前线的大军勉强度日。
这些日交战频繁也是因此,两军统帅都清楚冬季的威力,于是在这段时间拼命攻打,试图在能吃饱的季节内,多抢占到一丝先机。
而此刻,洛月卿已来不及实验如何增产,索性在保存方面下功夫。
比如能将食物储存极长时间的罐头。
要做罐头就少不了玻璃瓶,此时大梁对玻璃的认知,仅在产量极少、被当做珍贵宝石的琉璃上。
玻璃的制作方法简单,洛月卿搜罗了一批工匠,在郊外买了块地皮就建起工坊,刚开始的几批玻璃都卖给了达官显贵,而后又打造出佛像、法相,专门卖给寺庙、道观,狠狠赚了一大笔。
由于之前的战事,长公主府私底下偷偷补贴不少,所以库房中剩下的钱财并不多,只能勉强维持长公主的体面,结果让洛月卿一番操作,直接填满了整个库房。
而装不进去的银两,便再投入工厂中,加大规模生产。
等那些个贵族反应过来,才发觉曾经无比昂贵的琉璃,已变成平民百姓都可以使用的平常物件。
不过,他们即便再愤然,也不敢对洛月卿做什么,只能看着洛月卿赚得盆满钵满,甚至有谣言说洛月卿已成了大梁最富有的人。
但洛月卿并不在意,反手买了大批粮食开始做储备。
由于时代限制,只能用软木塞堵住瓶口作为密封,先后实验了一个多月,才在昨天真正完成罐头的制作,今日便寻到孟云山,要将罐头一事告知。
同时,还有反复实验出来的方便面,这玩意做法并不难,但再怎么折腾也没有现代的味道好,只占了个易储存、易煮熟的优点。
但对于冬季的将士而言,能吃饱就已是天大的幸福,到时候将水一烧,罐装肉和面往锅一丢,煮个几分钟,再加一把磨成粉的调料就可以吃了,还省了大半柴火。
于是孟云山一听,连忙召来朝臣商议,便将这事定下。
再往后,便是寒冬。
边境苦寒,昨夜下了一整晚大雪,直接将天地万物覆成一片白,积雪铺满整片平地,将士们换上厚棉袄,个个裹的像熊一样,排队等着食物。
作为领帅与将军,钟觉予等人倒无须排队,早早就有人送来餐食。
不过今儿不知道在商量什么,这几人居然没躲在温暖的帐篷里,而是一群人站在外头。
李时归端着个饭盒,刚刚还冒着热气的食物,一走出门就凉了半截,吓得她连忙端着碗就往嘴里倒。
这冰天雪地的天气,能吃到一口热乎的不容易,哪怕是将军,也只比其他士兵多了两块肉、一口汤。
李时归舒服地叹了口气,腮帮子还塞着肉,随着咀嚼一动一动的,含糊感慨道:“多亏了小道长。”
她们前些日子就收到了新式的粮食补给,洛月卿还专门写了封长信,将吃法一样一样解释清楚。
起初大家都不肯信,看着往日无比稀罕的琉璃瓶子,都被洛小道长的败家震撼到了。
李时归、阮鹤思考着,洛月卿是不是把他们的长公主府卖了,不过也没事,大不了他们就跟着殿下搬皇宫里去住,只要不卖皇宫就成。
结果,运输的士兵却说这琉璃已是满京城都是,连平民百姓都可以用来封窗,洛小姐还在长公主府中盖了间玻璃房,冬日也不愁绿菜叶。
而且,洛月卿还多了个洛小财神的称号,如今满京城的人都在排队,全想和她做生意。
听得阮鹤等人张大了嘴,本以为殿下是娶了个祖宗,却没想到是请了尊财神回来。
那人还问:“殿下,洛小财神托我问你,能不能把长公主府中的瓦片都换成琉璃,这样好看一些。”
钟觉予欲言又止,最后只道:“只要她想,都随她。”
至于罐头之类的食物,众人原本不大乐意接受,毕竟是没见过的东西,谁知道吃下去会出什么毛病。
钟觉予便领头,当初让伙夫烧了水,她与阮鹤、李时归一行人就站在人群中间,亲自试吃证明无事后,这将士们从刚开始的不乐意到后头的争抢,也开始一口一个洛财神的叫。
谁能让将士们在寒冬吃饱了,谁就是天大的好人,毕竟在从前的冬日,哪怕不打仗,也会因为挨饿受冻冷死好些人,如今冬天过半,大家却还都长胖两斤,能不感激她吗?
李时归将肉咽下,胡乱抹了抹嘴角,便道:”殿下,我们站在这里做什么啊?”
钟觉予像是在思索,一时没有回答她,眸光沉沉看着前头。
李时归只能讪讪闭嘴,暗自琢磨殿下是不是还生气。
京城与边境的通信困难,一封信寄到手中,紧赶慢赶也得一个月,上次殿下好不容易等到小道长的一封信,结果两页纸都是该如何保存罐头、如何吃,只在末尾提了句殿下。
李时归眼尖,看见殿下的视线在那行字上停留许久,用指腹摩擦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赌了一天的气,第二天才把写好的信封递给回去的士兵。
李时归还偷偷和阮鹤嘲笑她,殿下若是真有本事,那就该晚一个月再给洛姑娘寄信,这才迟了一天,洛姑娘想知道都难。
结果一扭头,殿下就站在她身后,晚上,李时归就加入了烧柴火的队伍。
再等片刻,钟觉予终于开口,说:“要是现在攻打楚军,他们应该毫无反抗之力。”
众人一愣,一边诧异于殿下的话,一边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行。
以往寒冬不开战,是因为粮草减少,将士们只能躲在帐篷里挨饿,可是现在他们都吃得圆滚。
李时归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就道:“殿下,末将请战。”
阮鹤随后跟上。
其他人纷纷喊出声,敌疲我强,这可是送上门的战功!
下一秒,众人便齐刷刷进了营帐,开始讨论如何趁其不备,一举夺回旧城。
待春风吹来,凝在枝条是的冰块融化开,烧黑的碳炉终于可以丢出屋外,脱了厚棉袄的小孩在大街上奔跑。
孟府之中,有人拍掌大笑,有人喜气洋洋,有人激动地站起,高声道:“你再说一遍!”
跪在地上的士兵,立马道:“一月前,殿下已带兵夺回徐州,重新攻打向兖州,不日便可拿下。”
去年被楚军逼得连连后退的闷气,终于在此刻散得一干二净。
“好好好,天佑我大梁,降下长公主殿下,”有人一拍桌子,便笑喊道。
旁边的人突然看向对面,又道:“也多亏了洛姑娘。”
洛月卿与孟云山坐在一排,听到这话,只是摇了摇头,说:“我能做些什么?我们只是做好后方该做的事,一切都是前方将士的功劳。”
另一人便开口:“洛财神谦虚了,要不是您出谋划策,将大量物资送到……”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洛月卿挥了挥手,那姿态隐隐与几分长公主殿下相似,说:“大人谬赞了,我看这士兵还有话要说,不如先听他说完。”
那人被打断,也不曾生气,还乐呵呵道:“是我多嘴。”
那士兵见状,连忙抱拳道:“只是太子殿下受不得边境凄苦,有一日突然躲过看守,溜出帐篷想要玩雪,结果……”
他语气一顿,继而才道:“染上风寒,重病而亡。”
屋内一静,到底是那么多年的太子殿下,众人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虽然无功无过,但比那两个亲兄弟要好得多,之前被吓疯,如今又离世,众人不禁唏嘘。
但眼下不是叹息的时刻。
孟云山等了片刻,才开口道:“命人下将边境大胜的消息传出,让百姓也跟着高兴一下,至于奖赏,等长公主殿下回来之后再讨论。”
话必,孟云山扭头看向洛月卿,好似在等她同意。
洛月卿微微点头,又道:“眼下确实只能将奖赏搁置,但朝廷还是该有所表示,不如准备些钱财粮食,分到出征将士的家人手中,再让他们写封信寄到前线,也算缓了将士们的思乡之情。”
“可,就按洛姑娘说的做,”孟云山露出一丝赞赏。
其余人按照收回视线,如今这京城啊,完全是由洛月卿与孟云山说了算。
第一百四十四章
边境大胜的消息, 以极快的速度在京城传播开,像是残留的冷空气一下子被驱散,街头巷尾全是欢呼声。
更有甚者, 竟敲锣打鼓放起鞭炮,这架势比春节还热闹, 周围人都笑容满面。
巡逻的士兵瞧见也不阻拦, 上头专门下了旨意, 任由他们闹上一会。
至于太子已逝的消息,被这顶好的消息压住, 一时只有少数人注意到, 比如被贬为庶人的两位皇子。
听到这个消息, 两人不知道冒出什么念头,表情青一阵紫一阵,直挺挺站在原地, 好半天没有动弹。
再过几日, 便听见那边传来消息, 一位皇子染了重病, 整日躺在床铺中, 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另一位则从马上摔下, 伤了腿脚,成了瘸子。
眼看着仅剩的两位皇子, 一个病恹恹的几乎要死, 一个变成了瘸子, 别说当什么皇储了,连好端端走起来都难。
天天在思考选哪位皇子的大臣们, 彻底哑了声,本来秉性就差, 现在连正常人都不是,完完全全的一无是处,他们想选都难。
而洛月卿、孟云山两人不管他们在想什么,不知怎的,又想起皇宫里那位被忽略许久的公主。
这人的生母本是一不起眼的宫女,意外得了宠幸,生了女儿,不过因其地位卑微,这公主也不受待见,往日在宫中像个透明人一样,如今二十了还没有指婚。
洛月卿与孟云山便为她起了个公主府,又挑了门合适的婚事,对方的家世不算优越,但相貌、秉性、才学都十分优秀,两人成亲之后就搬入公主府中,感情甚好。
甚至在婚后,这两夫妻还专门上门,分别感谢了孟云山和洛月卿。
这两人本就另有谋划,实在有点受不起这诚恳的感谢,只能由洛月卿借着添礼的由头,又给了他们两间铺面。
再晚一些,便到夏初。
钟觉予与洛月卿快分离了一年。
大楚派来了好几个使臣,愿意割地赔款求和,可众人一律不理会,上次的经历还历历在目,谁还信他大楚的承诺?
于是边境战火依旧,自从冬日大胜后,梁军越战越勇,趁着楚军供给不足,直接占了对方两座城池。
楚国见无法求和,只能加大兵力投入,试图夺回失地,可折了五万大军也没见有所进展,反而气势大减,如今有不少楚国百姓逃到梁国,可见国内形势极差。
洛月卿、孟云山不仅不阻拦,甚至还专门分地、免除他们的一年赋税,极力吸引人口的引进。
而另一边,为安抚原本的大梁百姓,洛月卿设令名下的玻璃厂、罐头厂,甚至是刚建起的酒坊、纸坊,都只招收祖上三代都是大梁百姓的人。
别小瞧这四个作坊,那可是如今大梁最赚钱的地方,什么极乐坊、茶楼加起来都比不过任意一个地方一天的收入。
而洛月卿又对工厂里的人极大方,酬劳不仅是外面的两倍,还大量招收普通女性,往日只能靠着刺绣,赚取些许钱财的妇女,一扭头就成了家中的顶梁柱,女性地位悄然提升。
并且,洛月卿专门开设了学堂,只要是她与长公主名下的仆从、工人都可以将子女送到学堂里,免费读书,未来若是科举无望,也能识字懂算数,优先被厂房招纳。
但也有前提,若是谁家重男轻女,只将儿子送进学堂,女儿留在家里干活的,洛月卿便会直接将人辞退,如此做法下,学堂里的女孩甚至比男孩还多。
孟云山与洛月卿还商议,等钟觉予继位后,可逐渐开放科考,让女性也能入朝为官,如此便可逐渐抬高女性的地位,减少钟觉予成为女帝的非议。
同时,洛月卿还私下让收了茶楼、戏馆,编排了花木兰之类的大戏,在大梁各处宣传。
前有无能皇帝太子,只能一力撑起大梁的长公主殿下,后有赚钱如捞钱的洛小财神,再看看那无能的先帝与太子,还有那两个纨绔皇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梁百姓都在说生女比生男好。
有人已意料不对,慌张想找同僚商议,可却发觉同僚早已看透,棋盘早已落子,他们这些小人物,只有顺从。
有些迂腐者想要抵抗,可话语都淹没在浪潮中,无人理会。
直到梁军又拿下一座城池——荆州。
荆州自古繁华,一望无际的平原给予了大楚丰富的粮食储备,也是他们出兵攻打大梁的底气所在,曾经的大楚皇帝就是在荆州起家,一路向外扩展。
虽然后头为了稳定大楚后方,将国都定在别处,但大楚一直对荆州极其重视,年年派皇子与重兵镇守在此。
所以有人说荆州就是大楚的脊梁骨,而钟觉予带兵,亲自打断了大楚的脊梁骨。
一时间楚国哗然,整个国家都陷入消极悲伤的气氛里,大楚皇帝甚至提出愿意交出一皇子为质子,来换取两国和平。
但这事却未引得大梁百姓的关注,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另一件事所吸引,那就是钟觉予称帝了。
就在夺取荆州之后,梁军在城池中举行庆功宴,大贺此次顺利之时。
阮鹤、李时归一行人突然率领麾下将士,集体跪下,求钟觉予继位称帝。
钟觉予佯装不知此事,借口不允。
而阮鹤、李时归等人却表示如若钟觉予不肯,她们就长跪不起。
于是钟觉予只能无奈应下。
边境如此,朝廷中的态度也奇怪,孟云山不开口,众人也不曾提出异议,就这样默认下来。
而洛月卿则突然向朝廷捐出大笔钱财,说是要给长公主殿下登基所用。
可朝廷史无前例地拒绝了这笔钱。
而后孟云山将洛月卿请来孟府,在书房中商谈了一个多时辰。
据往来仆从讲述,曾在外头听见,一向温和的孟相被气得大吼,说什么天底下哪有皇帝嫁给旁人的道理。
“洛月卿!你要做什么我都不拦你!但是天子只能迎娶别人!”
可怜孟相一把老骨头,撕心裂肺吼得快把屋檐掀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只要我在一日,殿下只娶不嫁!”
“就算你把整个大楚都买下来作为聘礼,也不行!”
听得仆从眉头直跳,再看心不甘情不愿走出来的洛小财神,嘀嘀咕咕不满了一路:“没有先例就不行?什么古板老头子,半点都不懂得变通。”
“皇帝怎么就不能嫁人了,谨言乐意就行了,谁管你乐不乐意。”
屋里的孟云山似有所感,又大吼出声:“这件事你想都别想!”
这应该是孟云山这辈子声音最大的时候。
洛月卿撇了撇嘴,最后只能不满道:“行行行,她不嫁我嫁行了吧。”
旁边的仆从死死低着头,生怕自己耳朵再听进去半点。
直到盛夏到来,已离开一年载的梁军终于回来了。
不再是之前三道圣旨急召,匆匆忙忙如同被赶回来的模样,京城里头早早得了消息,百姓早早就起来等待,城门外一里地都站满了人,踮着脚尖,看着远处的大军越来越近。
今日天气与离开那日相同,蔚蓝天空万里无云,只剩下明亮的日光落下,周围的树木一片翠绿,被风吹的摇晃。
银甲将军骑着白马,发髻上的红布带已褪色,但却依旧如那日一般,在风中扬起。
身后大军比离去时多了一丝煞气,那是从刀山血海里爬出来、染上的血腥。
这是之前大老远让楚军瞧见,就觉得胆颤害怕的感觉,可落在苦苦等待的亲人眼中,却只剩下满眼心疼。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声:“大梁
万岁。”
继而众人跟随,欢呼声如潮水掀起一阵又一阵,几乎将这蓝空掀开。
无论是骑着马的将军,还是扛着刀的小兵都露出笑意,孩子气地往旁边凑,眉眼露出一丝得意。
钟觉予也忍不住笑起来,眼眸却一直盯着前头,不知道那期盼已久的人到底在何处。
紧跟在身后的阮鹤、李时归低声揶揄。
“一整天了,从十里外开,殿下的脖子就没弯过,一直直勾勾地往那边看。”
阮鹤接道:“也不知道洛姑娘等在何处?”
“城墙上吧,”李时归摸了摸下巴,自顾自地猜测道:“孟相他们都应在城门口等着。”
阮鹤也点头,觉得应该是如此。
钟觉予无意识捏紧缰绳,抿紧的唇角露出一丝罕见的紧张,视线下意识往上抬了抬,还是只能瞧见那城墙的轮廓,不知道上头到底有没有站人。
马蹄继续扬起,一步步落下。
钟觉予头一次嫌这千里马太慢,慢吞吞地半天才走一步。
那欢呼声一阵阵不曾停歇,再近些就有人抛来花束、丝绢、水果等物,这是大梁的传统之一,好些人都会在这个时候站人群里头,给自己或自己女儿挑选一个满意夫婿,然后抛出这些东西。
要是那人接了就表示同意,之后便可喊媒婆上门,若是不接,也可表示庆贺。
瞧那些未成亲的将士,接到一块手绢就笑开了花,成了亲的就在旁边打趣,顺便躲开那些抛过来的东西。
而为首的钟觉予等人也被丢了不少。
把李时归吓得直往阮鹤那边躲,嚷嚷着:“我可不要成亲。”
旁边有人打趣,说:“那你岂不是要一辈子跟着殿下?”
“一辈子就一辈子,”李时归大声嚷嚷:“总比你小子大半夜惹娘子生气,直接被赶出家门好!”
众人大笑出声。
钟觉予却无心理会,将丢到身上的东西都随手扫开。
下一秒,她终于看见了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就站在城门口,被人群围绕在最前头,笑盈盈地望着她。
白马骤然停住。
洛月卿仰头望着她,笑说:“殿下这一路上收到的手绢不少,不知道还能不能看上我的这一条。”
钟觉予翻身下马,直接将她拥入怀中,低声道:“我回来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是夜。
喧闹了一整日的京城终于安静下来, 大军各自散开,各自寻其家人,至于封赏还要等些日子, 等朝廷彻底统计完后,再进行处理。
既然钟觉予已称帝, 那往日的长公主府就不再适合她居住, 洛小财神特意捐了一笔大款, 赶在众人回来之前,皇宫重新修缮了一翻, 如今刚好可以入住。
烛灯照亮朱色宫墙, 宫女、太监行色匆匆, 生怕第一天就怠慢了主子,做事都比以往利索多。
洛月卿嫌弃之前寝宫不吉利,私自做了主, 将钟觉予之前居住的长央宫扩大, 作为以后的寝宫。
钟觉予对此并无不可, 只是忍不住絮叨起其他:“没必要花费那么多银两在宫殿上, 让他们打扫干净就好。”
洛月卿站在另一边, 接过她脱下的外袍, 随手搭在木架上,便道:“怎么没必要了?这地方又不是你一个人睡……”
她突然停顿, 露出浮夸的震惊表情, 便道:“钟谨言你不会在外头有了别人, 要把我赶去别处住吧?”
“怎么可能?!”
钟觉予忍不住提高声调,在战场上波澜不惊的人, 竟被洛月卿的一句话说急了:“你胡说什么?”
她忍不住靠近洛月卿,勉强稳住声调, 解释道:“我是想说你要是不喜长央宫,就让他们往国库里拿钱修缮,没必要自己出钱。”
原来是心疼洛月卿的钱包。
也不知道这话被文武百官听见,会是何感想,但是洛月卿明显满意了。
她扬了扬眉毛,便道:“就你那个空空如也的库房?老鼠进了都得在里头滑两圈冰。”
钟觉予顿时咳嗽一声。
先皇后在世时,这国库还算充裕,甚至可以大手笔地修建长公主府,可在她离世后,这父子二人不懂治理,只能眼睁睁看着国库一日比一日单薄,而后头的两场梁楚之战又极耗费钱财,如今还欠着洛小财神一大笔债呢。
钟觉予想了下,又说:“那就我口袋里出,晚一些我让人补给你。”
她指的不是原本长公主府邸里的钱财,而是这次出征的赔款。
这回一连攻占三个城池,虽说不能伤害百姓,但那些个富户、贵族都要交上一笔不菲的投诚金,还有大楚战败的赔款,加在一起也十分客观。
洛月卿却翻了个白眼,道:“现在京里头都管我叫洛小财神,谁稀罕你那点钱?”
已成为皇帝的钟觉予只能苦笑,劝道:“那也太费钱了。”
余光又看见旁边,曾经的窗户都换做一种透明的琉璃,可完全挡住风雨,又能清晰瞧见外头。
再往上看,屋檐上的琉璃瓦,则是另一种不透明的黄色琉璃,还有旁边摆着的长镜,也不知道怎么做的,竟能清晰映出面前人的模样。
钟觉予才离开一年,却有一种离开十几年的恍惚感。
洛月卿满不在意,道:“这有什么,整个琉璃厂都是我的。”
“是,”钟觉予答应了声,又突然想起什么,忙道:“我明儿和他们说一声,以后你名下的产业都无须再交税。”
昏黄的烛光落在她眉眼,将边境的冰雪弱化,只剩下柔和的暖意。
在洛月卿面前,她是皇帝不像皇帝,大将军也不像大将军,像个能烽火戏诸侯的昏君。
洛月卿无奈笑起,打趣道:“要是被孟相知道了,哪怕要磕死在你面前,也得劝你收回旨意。”
她如今可是大梁最大的纳税人,孟云山还指望着下一批税款快点到,填补一下空空如也的库房。
钟觉予眉头一皱,立马道:“不用管……”
“行了,我的陛下,你要拖延到什么时候?”洛月卿直接打断。
她上上下下打量对方一番,不满道:“从刚开始到现在,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钟觉予表情一僵,语气瞬间生硬,无意识扯了扯自己的衣领,退后一步道:“我自己去就是,你今日起了个大早等在城门口,眼下也应该累了,先躺下休息吧。”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甚至十分体贴。
可洛月卿却不买账,偏头瞧着她,眼里的疑惑不加掩饰。
钟觉予偏了偏头,便慌慌张张要往另一边走,说:“我先去沐浴了。”
她不禁绷紧脊背,逃似的往别处跑,刚打开门就听见一声哭腔,脚步骤然顿住。
“你嫌弃我就直说,何必像这样拐弯抹角,我现在就离开去别处睡。”
洛月卿是真委屈了,辛辛苦苦等了对方一年多,现在倒好,反被嫌弃上,不过是洗个澡,拖延半天,好像怕她靠近一样。
钟觉予连忙转身将她抱着,低声哄道:“我怎么会嫌弃你。”
洛月卿眼眶泛红,直接偏头不理她。
“好好好,你和我一起去,”钟觉予无奈退让。
“不去了,好像谁稀罕一样,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去隔壁,”洛月卿语气极差。
钟觉予一听,顿时警铃大作,立马道:“不许。”
另一位却不理她,直接要走。
钟觉予便一手揽住腰,一手捞到小腿处,立马横抱起对方,大步往浴室走。
一时无声,怀里那位赌气不说话,抱着的那人不知该如何哄,只剩下脚步声。
长央宫原本只有一间隔间用来沐浴,不过洛月卿嫌太小,便在宫殿后挖出一方池子,然后将原本寝宫里头的温泉水引到这儿,连通处搭了避风长廊,以免冬日受寒。
长廊处无仆从等候,一路静谧无人,只有摇曳的烛灯,地上的影子黏在一块,密不可分。
钟觉予微微垂眼,察觉到领口已湿了一片,抿紧了嘴角。
当真是委屈坏了,这祖宗哪里在钟觉予面前受过这种气,白日牵着她回宫后,钟觉予便忙着处理其他事务,往日孟云山无法做决定的事都堆成小山,等她抉择。
洛月卿等她到夜深,花大价钱修的宫殿不仅没听到夸奖,反倒被絮叨,曾经被允许的事情也被有意避开,再加之长久的思念,眼泪不停歇往眼角滑落。
推开大门,便有热气铺面而来,携着浓郁的硫磺味道,还没有泡进水里,就开始冒出薄汗。
钟觉予不见停顿,便顺着着台阶往水池里走。
赤足淹入温水中,纤细脚踝泛起绯色,紧接着是浸透的白色里衣,而后是被抱在怀里的洛月卿。
池壁砌了石台,方便休息。
钟觉予便坐到石台上,水面刚好到她锁骨下面一些,不知是巧合,还是认真考虑过。
“不气了?”钟觉予没时间去纠结这些,低头柔声哄道。
怀里人不肯理她,连伸手勾住脖颈都不肯,自顾自缩在她怀里,将脑袋埋入肩颈。
温泉水热,将整个人都烘得热乎,便衬得那眼泪越发冰凉,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它滑落的轨迹。
“我错了,”钟觉予轻叹了口气,将她往自己怀里揽,又道:“洛小财神再哭,就要将财气哭走了。”
听到这话,洛月卿终于有了反应,抬头就吼:“你才财气哭走,你个穷光蛋皇帝。”
她哭得厉害,白净的脸覆着一层桃花粉,眼周更红,一双澄澈杏眼被水雾拢住,盈盈如破碎的宝石,含糊声音带着哭腔,分外可怜。
看得钟觉予心一揪,彻底没了抵抗,声音柔了又柔,解释道:“我是怕你看了伤心,没想反倒惹你生气了。”
洛月卿哭得止不住,却抓住重点,抽噎了下才道:“看什么?”
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快速道:“你受伤了?”
钟觉予抬手擦拭她眼角的泪水,只能承认:“小伤罢了,已经好了。”
能被钟觉予刻意隐藏的,岂是什么小伤,傻子都能察觉不对。
洛月卿眉头一皱就道:“什么时候受得伤?我怎么不知道?”
两人虽然相隔两地,但每月都有信件往来,钟觉予就连走到何处、看到好看的日落、何时下雪都要写下来告诉对方,连如此细碎的事情都一一告知,却有意隐瞒了最大的事。
眼尾积累的泪水落下,将烛光反射,比水晶更耀眼。
钟觉予的脊背紧靠在石壁上,说不出来的紧张。
她扯着声音道:“我不是有意……”
洛月卿却不理会,一时止不住哭腔,一边哭一边气势汹汹地扯出对方衣领,道:“钟觉予你死定了!”
不明显的喉结滚动,钟觉予想说话却已被拉开衣衫,水波晃动,映出硬币大小的伤痕,即便有上好的伤药,也残留着极深的凹坑,像是长箭朝心□□来。
指腹抚过那一处,只在心口的斜上方,完全想象当时的凶险,若没有及时躲开,此刻见的就是钟觉予的尸体了。
钟觉予有些不自在,偏过头,说:“也不算严重,只在床上躺了几日。”
另一人却不信她,这所谓的几日,怕是有半个月才能勉强下地。
强忍住的眼泪又一次冒出,连成串似的往下滑,在水面掀起圈圈涟漪。
钟觉予瞧见了她,又赶忙抱住对方,哄道:“不疼的,都过去了。”
洛月卿却眉头一扬,又气又恼地骂道:“钟觉予你凭什么瞒着我!”
这话说的太急,甚至气出了嗝,让洛月卿一下又一下地抽起来。
钟觉予想害怕又忍不住笑起来,只能揽着对方,强忍着哄道:“我只是怕你担心。”
另一人自觉气势全无,气得直接不肯说话。
钟觉予却低头吻住她眼尾,哄道:“别气了,你不是说要罚我吗?”
她声音被雾气熏得嘶哑,无端透出一丝难言的柔媚,说:“小道长要怎么罚朕?”
她这个朕说的自然,想来是在边境说了很多次,直到瞧见洛月卿才要改了自称,眼下重新念起,倒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柔软唇瓣抿过泪珠,印下一个个痕迹。
她又说:“难不成要哭着罚朕?”
她握住对方手腕,原本覆在伤痕处的手,被拉扯往下,压在高耸的起伏。
单薄布料被水浸湿后,便毫无作用,即便隔着在中间,也能让人清晰感受到下面的肌理。
这人坏得很,发觉用语言无法哄好,就开始用别的方式,她最擅长也惯用的招式。
洛月卿还在哭,没有配合,可也没抵触。
薄唇挪往上,咬住耳垂,舌尖有意滑过圆润的软肉,嘶哑的语调带着引诱,说:“小道长难道半点不想朕吗?”
接下来的话有些难说出口,钟觉予停顿了下,露出一丝羞窘,可还要坚持道:“朕很想你。”
想什么?怎么想?
这些话不需要问出口,钟觉予就已经给了答案。
被握住的手腕,再一次拉扯往下,滑过平坦下腹,落在清水包裹的地方。
滚烫的气息缠绕住敏感耳垂。
“小道长你难道不想朕吗?”
水花掀起,发出清脆响声。
有人闷哼一声,屋外终于下起小雨。
第一百四十六章
屋外下起小雨, 细长雨丝被风吹得倾斜,发出淅沥沥的声音,掀起被晒干的泥土。
屋里温暖, 白色雾气填满宫殿,白玉砌成的方池雕着花纹, 不停歇涌来的温泉水掀起波澜。
瘦削脊背紧靠在冰凉石壁上, 钟觉予仰头, 试图呼吸又被打断。
水波被一阵阵掀起,是异常的喧哗。
钟觉予想要躲开, 却被身后冰凉一遍遍提醒, 她现在的处境, 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或者领兵作战的将军,而是个需要讨好乞求的赔罪者。
想要抬起的手再一次沉浸水中, 指尖穿在对方的鬓间, 掌心贴紧耳朵, 好像在用这样的方式安抚对方。
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明明方才对方还在委屈, 自从看见伤疤后, 委屈里头就掺杂了心疼,眼周泛起一圈红, 连鼻尖都染上同样色彩, 哭得像个没有人要的小狗。
她一遍遍地问:“疼吗?”
柔软的唇一次次贴在伤疤处, 好像这样就能将它淡化些,不像现在这样狰狞。
但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会不疼呢?
在长箭被拔出的时候, 钟觉予耳边全是空鸣,向来能忍疼的人, 竟被疼出了一层冷汗,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跟着颤,李时归、阮鹤两个人加一块都差点没压住她。
可那些怎么能跟洛月卿讲呢?
于是钟觉予一遍遍重复:“不疼的,不疼的。”
“真的不碍事,那个月我还给你写信了,满满当当两页纸,”她试图用别的事来佐证,可却只是徒劳。
冰凉眼泪一滴滴落在伤痕上,滑落至水中。
洛月卿哭起来不像旁人隐忍,有些孩子气的感觉,眼泪噼里啪啦地往外冒,带着唔呜的声音,哭诉着自己有多委屈,连脸颊、耳垂都哭红成一片。
而钟觉予偏就吃这一套,每次洛月卿觉得自己受委屈了,或气鼓鼓、或闹脾气、或哭成这样,她便一退再退,恨不得把自己心都挖出来,给对方赔礼道歉。
更何况洛月卿这次哭得格外惨,好似恨不得替她挨了这一箭一样。
”不疼的,”钟觉予又一次重复。
可落下的吻却依旧小心翼翼,带着咸涩的潮热将伤口笼住。
明明伤疤早已愈合,只留下丑陋的伤痕,在无意瞥见时提醒她,自己曾离死亡多近。
可现在那伤口又开始泛起痒麻,像是伤口又再一次愈合,像是她每次看见洛月卿的感受,从心里头到指尖泛起一阵阵酥痒感受。
要命。
钟觉予只能按住对方的脑袋往下压,希望这难捱的感受削弱些,起码给她一点儿喘息的空间。
为了让这人不再惦念着伤痕,钟觉予采取了点手段,压住对方的后脑往自己身上贴,按在锁骨下面、被水面淹没一般的柔软。
虽然这种行为十分越矩,起码在钟觉予所受的教育里,只有在喂养婴儿的时候才被允许,而不是面前这个已经成年的人。
但钟觉予已经没有法子了,毕竟所受的教育还着重规定,自己做错了事就该自己弥补。
另一人的注意力逐渐被吸引,然后一点点浸入水中。
这也不怪她,谁家的伴侣在刚在一起的时候不黏糊?恨不得找条绳子栓住两人,天天贴在对方身上才好。
可洛月卿甚至只是稍稍开荤,钟觉予就得领兵出征,一别就是一年载,别人都从热恋到平淡了,洛月卿还在琢磨着如今缩减信件,尽量控制在两页,以免占了正事的空间。
那如梅花一般的红痕再一次出现,重新落在该落的地方,努力地表现着洛月卿的所有权。
钟觉予任她标记,甚至主动贴近。
呼吸不由拉长,将水雾吸入喉间。
随着朝后仰,纤长的脖颈透着白玉一般的质感,细腻肌理下的青筋浮现,往日不大明显的喉管,也在此刻绷紧,随着吞咽而滚动。
一年时间,钟觉予的发丝又长了些,顺着石壁往下滑落,在水中弥漫开,宛如诡谲的藤蔓,缠绕向对方。
水中的发丝纠缠,逐渐变得密不可分。
耳边只剩下水声,连往日觉得刺鼻的硫磺味都变得柔和。
另一人还在哭,眼泪一时止不住,就算得了好处也没办法瞬间停下,只能任由一滴一滴地落下,在热水的衬托下,就更显冰凉,掀起怪异又清晰的感受。
夜色微凉,雨水从透气的窗户中飘入,洒落一地水洼,风吹响树叶,窸窣作响。
有仆从轻手轻脚走过,踩响木质地板,转眼又淡去。
稀薄的乌云将一切都盖住,只剩下灰蒙的一片。
钟觉予无端有些困倦,在这样舒适的环境里,疲倦旅人终于得以放松。
可另一人却抓住机会往水里淹,紧接着,之前拉扯着对方的手触碰到的地方被吻住。
压抑的闷哼声环绕在空旷空间。
无意识抬起的手抓住石台上的摆件,那是用整块蓝玉雕出的雪莲,如同钟觉予此刻一样,花瓣舒展,徐徐绽开。
细长的腿被抬往上,架在另一人的肩膀,因为又一次的触碰,而让钟觉予忍不住曲起腿,便将对方勾往自己,因不耐而弯起的腰肢,此刻都成了钟觉予主动的证据,变成了明面上的支配者。
水里冒起泡泡,大大小小连成一串,一股脑地往水面窜,不知道水里头有多热闹,才造成这幅景象。
两人都没时间理会,捏紧蓝玉莲花的手越发用力,曲折的指节几乎从薄皮中探出,露出一抹莹白圆骨。
刚刚缓回来想要放松,却在下一秒又抓紧石雕。
夜雨越下越大,想来今夜是不会轻易停下了,不过这样也好,自入夏以来,京城就不曾下过一场雨。
那些个做酥山生意的人,倒是赚得盆满钵满,可怜土地干成一片,让农民皱眉担忧。
希望这雨能消消夏暑,缓解往日闷热。
随着哗啦一声水响,钟觉予被扛着往上,坐到温泉池边。
那人终于憋不住气,露出了脑袋。
钟觉予一手杵往后,支撑着自己不往后摔,一边的手还覆在对方脑后。
夜色更浓,玻璃珠大小的雨珠摔落在地。
外头似有仆从来查看,不知为何,靠近之后又急忙离开,十分慌张。
里头的人毫无察觉。
钟觉予终于忍不住,想要往后逃,却被拽住脚踝,用力拉扯向另一边。
刚刚抬起离开的水面的小腿,又一次浸在里头。
石面上多了好些水迹,却没有温泉水的硫磺味。
平坦腰腹随着吸气而下陷,绷紧的小腿无意识的踹。
洛月卿却不曾理会。
哭泣的人终于换成另一位,冒出真心实意的道歉话音,一遍遍重复着我错了,可往往还没有说完就被迫断开,只剩下破碎的喘///息声。
——啪!
花园里的芭蕉叶被水珠打破,一整片叶子变成一条条长叶,更别说树下的花盆,只剩下花骨朵和一地的花瓣。
不知道明天的花匠会如何烦心,处理着这一片狼藉。
直到后半夜,殿里的声音才暂时消散,里头的人已不见踪影,唯有一池温泉水还在晃荡。
而那铺好的床,终于迎来了主人,床帘被放下,只点着一小盏烛灯。
钟觉予被抱在另一人怀里,整个人都奄奄的,好像也被屋外的大雨拍打过的一样,浑身泛着慵懒的疲倦。
而另一人还好,就是方才哭狠了,现在眼睛红肿,可怜得好像不是欺负人的那一位。
不过除非是当事人,确实也很难看出,尤其是钟觉予还在给对方揉着小臂的情况下,生怕这人明天又喊着酸。
洛月卿扯回左手,又递右手。
天底下也唯有她这一位,能让皇帝如此操劳,甚至多次违抗口头旨意,一遍遍继续。
“谨言,”洛月卿迷迷糊糊又想往对方怀里钻,体贴不到几分钟。
另一人倒也习惯了,让对方往下挪些,继而手一揽,便将她抱入怀中。
“怎么了?”钟觉予的声音还有些哑,便显得十分温柔。
“你明天还要上朝吗?”这人终于想起点正事,虽然是在胡闹以后。
钟觉予无奈笑起,低声道:“要的,边境那边还需与朝中商议。”
洛月卿便点头,不满地抱怨了句:“你才刚回来。”
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又开始泛起酸的腰,钟觉予只能庆幸,幸好如今有个龙椅坐,无须再在台阶上装模作样。
“无事,总要处理的,”钟觉予宽慰了声。
洛月卿便点头,眼皮一塌就准备睡下。
可钟觉予却在这时开口:“今日孟相和我提起封后的事。”
怀里那人骤然清醒,睁眼看向她,便道:“那老东西居然敢抢先一步!”
看来孟云山是无法说服洛月卿,索性绕到钟觉予这边来,赶在洛月卿前头,与钟觉予商议这事。
听到这个称呼,钟觉予一愣,继而笑起,不轻不重地说了句:“孟相为大梁辛苦多年,怎么能用老东西称呼他?”
毕竟是扶持自己上位的功臣,钟觉予再怎么样也得帮他说句话。
洛月卿却眉梢一扬,重复一遍:“老东西。”
皇帝陛下眨了眨眼,居然没有再继续阻拦,只道:“那封后的事情……”
一心惦记着大事,暂时顾不得这些。
钟觉予垂眼看向她,温声再一次开口道:“月卿,你可愿做我的妻子?”
洛月卿撇了撇嘴,决心明日再去找孟相的麻烦,对嫁娶倒没有多少执念,只是孟云山觉得皇帝嫁不得,她就忍不住反驳,越说越气。
现在气也消了,人也尝到甜头,满意之后就变得好说话了些,只是还是有些遗憾地开口:“我也想看你穿凤冠霞帔。”
钟觉予便笑起,终于明白这人在纠结什么,哄道:“这还不简单?让他们多做一套衣服放到婚房里,等一切结束后,我再换上。”
洛月卿眼睛一亮,终于满意:“这可是你说的。”
“朕一言九鼎。”
烛火熄灭,只余下一室安静。
第一百四十七章
虽说洛月卿已同意, 可封后岂非小事,钟觉予以女子之身继位,便已是毫无先例之事, 更何况立一位女皇后?
朝臣起初瞧见两人关系,虽觉得不妥, 但也阻止不得, 便想着长公主殿下应识大体, 哪怕再喜爱洛月卿,也该考虑到皇嗣, 下一任的皇位继承人。
可没想到钟觉予不管不顾, 直接就要立后, 甚至摆出一副只属意这人,非她不可的态度。
这可急坏了一群大臣,就连之前跟着钟觉予的人也不再坚定
如今他们已彻底变为君与臣的关系, 无论自己的本心如何, 都被现实分割成对立面。
钟觉予要立后, 他们也要一个合适的继承人。
于是, 朝廷乱做一团, 每日处理完其他事后, 就在不停争吵这事。
连钟觉予都被气得从龙椅站起好几次,手指着底下人大骂。
除此之外, 民间也受影响, 虽说洛月卿两人早早就派出人控制舆论, 可此事之大,又岂是人为能控制得住的?
不过幸好有洛月卿之前的努力, 洛小财神这称呼,哪里是为了恭维乱说的?
洛月卿所做的事一件件、一桩桩都被百姓们瞧着眼里, 几乎能称作神迹,毕竟单是让无比珍贵的琉璃,流入寻常百姓家,成为谁都用得起的物件,就已是前无古人,后也无来者的事,更别说其他。
后头不知怎的,竟有人到处宣扬起洛月卿曾经入道的事。
说月卿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本是选中了有百年传承的洛家,却不料洛家已烂入骨,洛月卿便躲入玄妙观,在道法的熏陶下,逐渐觉醒了曾经的记忆,然后选中英明神武的长公主殿下为帝,要改变这分离许久的乱世。
而陛下则不可避免地对神仙有了倾慕,虽知只有一世,但也要将天上星辰暂时留在身边,立她为后,共创往后盛世。
这番说辞不知何时起,也不什么时候扩散至全国,并为百姓所信服,有的人甚至偷偷在家里为洛财神立了牌子。
洛月卿得知此事时,呆立在原地,好一阵哭笑不得。
洛小财神只是个浑号,别人这样称呼她,她就抬手道谢,并未彻底放到心中,哪能当真?
再说她即便用尽办法,也不会将自己编造成所谓神仙,这未免也太过、太过不要脸,还有私底下的偷偷供奉。
洛月卿恨不得亲自跑去大街上,大喊澄清。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钟觉予,不仅不曾阻拦,反倒带着几分认同的想法,任由这谣言扩散。
幸好这事未被洛月卿得知,否则又得给钟觉予好一阵哄。
民间有了转机,朝廷也跟着动摇,毕竟钟觉予甚至为了洛月卿,连重中之中的登基大殿都一拖再拖,让文武百官彻底明了她的决心。
眼下可不是钟觉予非要当皇帝,而是这大梁的现在,只能由她当皇帝,要是逼急了,直接脱了龙袍不管不顾离开怎么办?
这可不是空穴来风的乱想,而是钟觉予确实隐隐有了想法,曾在私底下询问孟相,如果她此刻退位,换一个傀儡皇帝上来,孟相是否能稳住如今的朝廷,让它继续运转下去。
还有作为陛下最信赖的近臣,阮鹤、李时归两人像是得了什么口谕,不止一次离京,寻找适合隐居的住所。
但另一边,钟觉予与洛月卿也未疏忽政务,前者减税免徭役,缓和之前抑武扬文留下的毛病。
而后者将大部分收入都投到民间,在大梁各处建起书院,让适龄儿童免费入学读书。
这一举措,越发捶死了所谓神仙下凡的谣言,毕竟谁会花大笔钱为平民百姓修建学堂?唯有天上神仙罢了!
但即便如此也不见朝臣松口,事情的转机来自那位已成亲的公主,成亲一年载,府中终于传出有孕的消息。
钟觉予大喜,命太医先行一步查看,而后牵着洛月卿直接往公主府去。
这公主府不比长公主奢华,但胜在周围安静,景点宜人,只是随着皇帝的赶来,里里外外都被士兵围满,瞬间变得森严压抑。
不过里头人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群人等在外头,直到那太医走出来,朝大家点头后,众人才松了口气。
而里头的对话还在继续。
“陛下既属意这孩子,便是这孩子的福气,身为母亲,我岂会阻拦,”半躺在床铺中的女人被免了行礼,腰靠着软垫,温声开口。
她相貌柔和温婉,唯有一双相似的凤眼与钟觉予相像,但却像是被温水浸泡过一样,满是母性的暖意,不像是出身在帝王家,反倒像是名门淑女。
她又加重语气,郑重道:“昔日在皇宫中,我与母亲不受先帝喜好,便被势利的奴才克扣月例宫份,多亏先皇后惦记着,每到冬季,都亲自差人送来煤炭……”
提到往事,她眼眶不禁泛红,话语也被迫中断。
旁边坐着的男子心疼,忙宽慰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她这才缓过来些,握住男子的手,继续道:“这才免于我母女二人冻死在寒宫之中,之后先皇后仙逝,陛下暂时代理后宫,也不曾有所偏袒苛责,让我母亲能够安详晚年,含笑离世。”
“如今洛姑娘又许我良配,如此大恩,我心里都记着,哪怕要我付出性命,我也甘愿,更何况是这种福气。”
听到这话,钟觉予才彻底放下心来。
不是她多虑,血脉亲缘始终横在这儿,若是亲生母亲有所怨念,孩子难免受影响。
钟觉予便许诺:“朕必待她如亲子,留于膝下细心教导。”
这人含笑答应。
如此,文武百官最担忧、顾虑的问题得到解决。
钟觉予牵住身旁人的手,悄然松了口气。
另一人反手将她牵紧,好似安抚。
这一年,对于两人而言,都是极其艰难的一年,拖延许久的大婚定在年末,钟觉予不肯承认是自己太着急,坚持说是为了给这一年画上一个完美句号。
反正她是皇帝,也没有人敢反驳她,于是就这样定下。
———
其实洛月卿对大婚那日的印象并不深刻,或者说是一时间要记的东西太多,一股脑往脑袋里塞,便容易变得昏昏沉沉。
自从封后的旨意下达之后,大梁就如同加快速度的齿轮,骤然转动,先是将早已准备好的登基典礼完成,而后就开始安排大婚,皇家婚礼庄严繁琐,哪怕几个月时间准备,也让人极心累。
从《礼记》中约定的六礼开始,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一步比一步复杂。
钟觉予、洛月卿两人劳累,阮鹤、李时归也不消停,竟亲自猎了两只完好无损的大雁过来,在皇宫中专门空出一片地方养着。
这也是六礼中的一项,聘礼中要包含一只大雁,用来表达一生一世一双的诚意。
可大雁难寻,平常人会用木雁、铜雁代替,富贵人家则请人专门打来,可眼下正是冬日,大雁都已南飞,众人早已决定用金雁代替,却没想到这两人能寻来,想必废了不少功夫。
这边传来好消息,另一边钦天监也不服输,下午就占出一个极好的卦象,连见多识广都卦师称赞不已,直道陛下与皇后乃是天定的良缘。
如此,便可彻底堵住那些人的嘴。
钟觉予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这可是老天都祝愿的婚事,众朝臣总不能再阻拦了吧?
直到大婚前几日,钟觉予、洛月卿才被分至两处,暂时分离开,但苦的不是分开的两人,是帮忙送信的阮鹤、李时归,折腾得这两人愁眉苦脸,差点跑断了腿,只能天天盼着大婚快点来。
许是二人的期盼确实有用,时间飞逝,转瞬就到大婚当天。
天不亮时红烛就已亮起,钟觉予身穿华服,携官员一起告祭于天地、太庙,而后才赶至长公主府迎人。
若是按照祖制,皇帝只需在午门等候,自有人将皇后抬入宫门,可钟觉予不愿,私自修改了部分。
而洛月卿实际也该从洛家出门,可她不愿与洛家再扯上关系,两人便商议,将之前的长公主府赐给洛月卿,改做新洛府。
钟觉予翻身上马,阮鹤、李时归皆穿礼服,紧跟在她身后,继而文武百官依次跟随,乐手敲锣打鼓,最后面的仆从提着鲜花、赏钱。
那一日的京城皆被红色绸布覆住,放眼望去,尽是喜气洋洋的感受。
钟觉予早已下旨,这一日无须劳作,京城中的每户有赏钱,家有六十岁以上老人或是三岁以下幼子,甚至姓名占得洛月卿三字的其中一个,都可分到一桌喜宴。
可见这人如何欢喜,若不是洛小财神的钱包足够鼓,也耐不住钟觉予如此挥霍。
更何况钟觉予又减了一整年的赋税徭役,让孟云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随了她去。
见过皇帝想方设法添税剥削的,没见过皇帝处心积虑洒钱,还一次次主动免税的。
想到这儿,孟云山浑浊的眼珠望向前头,陛下已将未来的皇后迎出,牵手送入轿中,之前就十分欢庆的乐声,到此刻迎来最高潮,连城墙十米外都能听见里头的喜悦。
孟云山有些恍惚,沉默着看着这极欢喜的一幕。
竟冒出一个念头,他之前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尽力扶持的女皇帝,必然会是一个极好的皇帝,哪怕往后之人再如何优秀,也不及她璀璨,她会与她的皇后携手,如星辰凝于青史,即便经历万世也不曾黯淡半分。
轿子被抬起,马蹄又一次扬起。
之前提了一路的赏钱、鲜花,终于可以撒向道路两旁,惹得众人欢呼争抢,十分热闹。
李时归最喜这种热闹,笑得眼不见眼,扭头看向阮鹤,便突然来了兴致,低声喊道:“阮鹤,今日还赌不赌?”
阮鹤也是难得的一脸笑意,闻声回道:“赌什么?”
李时归便用眼神示意前头,骑着高头大马的陛下满面春风,连眉梢都是笑意,手中也拿着特制的喜钱,听见称心的吉利话,便挥手撒过去。
她挤眉弄眼地说:“今日总不该是陛下在下面了吧?”
阮鹤笑意一滞,竟认真思考起来,好一会才缓缓道:“这次我赌皇后。”
李时归摇头晃脑:“这次必然是我赢。”
“是吗?”阮鹤含笑不语,没有告诉对方,陛下让她多准备了一套凤冠霞帔。
绕着京城游行一圈后,便踏入宫门,钟觉予携洛月卿祭奠先祖,告知诸神,继而才是大家最熟悉的拜堂成亲。
等到一切都结束,夜色已将京城笼罩,圆月悄然爬上山尖。
同样挂满红色绸带,贴满囍字的长央宫,此刻一片静谧,直到一声木轴转动的咿呀声响起,将其打破。
钟觉予手扯赤色长裙,踏过木槛,黄金打造的凤冠有金珠垂落,随着走动而摇晃。
“谨言,”久等的人坐在大床边缘,分明之前困倦劳累得不行,此刻却突然精神起来,漆黑清亮的眼眸倒映着对方身影。
“这衣服有些碍事,让你多等了一会,”钟觉予声音有些别扭,羞窘之下,不似白日里悦然。
洛月卿却笑起,起身向她走来,继而伸出手。
不知道是谁的掌心冒出了汗,不过已无法分辨,手指穿过指缝,曲折之后便十指紧扣,紧紧握住。
钟觉予难得迟钝,被牵着一步一步往里。
用金线绣着凤凰的衣裙摇曳,触到对方裙角又落下。
那摆在中间的大床,是钟觉予曾经的旧床。
是有一日她无意中提起母亲,语气中的黯然忘记掩饰,便让洛月卿记在心中,前些日子让人将它从库房中抬出,重新修理了一番,再一次摆在两人的寝宫里。
上头的凰鸟栩栩如生,就连边角都雕有代表吉祥的云纹、荷花,两侧贴了囍字,加之红烛照耀,便显得十分喜庆。
但此刻都无人在意,视线皆停留在对方身上。
之前被烦急了,还嚷嚷着不成亲算了,如今坐在此处,才觉得那些繁文缛节也不过如此,总算知道世人为何如此期待此刻。
钟觉予眼帘半垂,勉强挪开视线,端过旁边的酒杯,还留着一丝理智,记得最后要做的事情。
旁边的人就十分呆愣,叫她拿起杯子就拿起杯子,手就杵在半空,好生呆傻。
钟觉予无奈,只能嗔怪道:“等会再看。”
她五官轮廓深邃艳丽,如今红裙金冠,更添妩媚,那上挑的凤眼水波潋滟,尽是惹人心醉的风情。
另一位虽也是同样装扮,可眉眼偏向清雅,一双杏眼一如当初澄澈干净,气质依旧出尘。
两人坐在一块,便如同世上最契合的两块龙凤佩,即便是名垂千古的画师也难画出十分神韵,只觉两人果真如占卜所得那样般配。
合卺酒落入口中,因抬手而落下的衣袖露出一截细腻肌理,紧紧贴在对方脉搏上,清晰感受到对方急促的心跳。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
“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钟觉予与洛月卿对视,一并笑起。
红烛晃动,地上的灰影再一次贴在一块密不可分。
天边的圆月皎洁,薄云飘散其间,难掩半分光芒。
偌大的京城依旧喧闹,人人都在庆贺这绝佳的婚事。
唯独屋顶上的李时归苦着脸,摇头叹息:“陛下还是不争气。”
旁边阮鹤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房间里的喘息声接连不断,那金簪红裙都落在地上。
有人探出手,想要抓住床沿,却被另一人扯后,十指紧扣后压在头顶。
洛月卿轻笑,哑声道:“陛下,夜还很长,可别这样就受不住了。”
钟觉予抬眼瞪她,眼周都浮现出艳丽至极的绯色,那一点儿微不足道的薄怒,只化作更可口的妩媚。
指尖抵住略微粗糙的地方,钟觉予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陷入更深的情///欲之中。
红烛熄灭,只余下一室黑暗。
此刻无人敢靠近打扰,今夜独属于两人。
京城外突然有东西炸起,发出砰砰砰的响声,只见如流星一般的光点骤然冲至天际,然后轰然炸开。
耀眼的烟花点亮的夜,将京城照亮。
钟觉予呼吸一滞,腰肢不由绷紧,忍不住抽搐了下,便是大口的喘息,薄汗从额间滴落往下,还未缓回来就偏头看向窗外。
那是洛月卿悄悄准备许久的惊喜,掐好时间在此刻,与钟觉予一起绽放。
她撑在对方身上,含笑的眼眸如墨玉般动人,无论屋外如何炫目,她只看向钟觉予。
“这是……”钟觉予从未见过这东西,竟能在黑夜中亮起,在天空中绽放开,眉眼间露出一丝孩子气的稚气,眼眸倒映着转瞬即逝的绚丽烟花。
“喜欢吗?我的陛下,”洛月卿低头吻住她,将分神的人抓回,要将方才的事情继续。
钟觉予下意识勾住她脖颈,余光却忍不住往那边看。
洛月卿忍不住笑起,轻咬住她嘴唇以示惩罚。
那人顿时嘶了声,还没有来得及表达不满,便听见洛月卿开口:“陛下若是喜欢,那往后我就日日给陛下放烟花。”
湿热的红唇挪到耳垂,轻易就将它叼起。
洛月卿又开口道:“只是陛下此刻还需专注,让我也瞧瞧这烟花到底如何好看?”
钟觉予听得糊涂,分明烟花在外头,为何洛月卿却要在她身上寻烟花。
不过她很快就得到答案,洛月卿果真在她身上点起一串串烟花,接连不断地炸开,让她眼前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耳鸣声。
“陛下,这烟花好看吗?”
恍惚间有人笑着提问,钟觉予却没了回答的力气,逐渐淹没在连续拍打的潮水之中。
至于那重复了几声的系统音,根本无人理会,直到它自己悻悻离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大结局上篇
当她睁开眼时, 周围是一片没有任何光亮的漆黑,像是万物都被侵蚀,哪怕是发出声音, 也无法传播出去。
那些被暂时封住的记忆,如同海浪一般涌入大脑。
她是谁、身处何处这些问题都还没有来得及解决, 日积月累的习惯就已经做出反应。
她直接抬手, 推开封闭许久的舱门, 继而起身坐起。
下一秒,熟悉又陌生的电子音响起。
“尊敬的001号大人, 您此次的惩罚已经结束……”
“等等, ”她发出沙哑至极的声音, 抬手覆住额头,强调了一遍:“惩罚?”
“是的,大人。”
她揉了揉太阳穴, 一时间还未能将全部记忆吸纳, 可她仍然记得触碰时的余温, 要是这就是惩罚, 那该有多少人争前恐后要求被惩罚。
电子音耐心等候, 这样的情况在这儿屡见不鲜, 只要等宿主彻底接纳完记忆就好。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001的眉头并未舒展开, 反倒看向周围。
这是一片立于各位面之上的虚无空间, 看似蔚蓝的壁垒, 在靠近后才发觉是成千上万个的位面投影。
而在中间有一个四维的透明碑,上头排名与积分都在不停变化, 越往下越明显,唯独前面几人很少出现变动, 尤其是最顶层的001,完全被焊死在那儿。
而在透明碑的周围,有数万个生物仓围绕着透明碑摆放,大半都封闭着,里头大部分去执行任务的宿主,还有像她这种违反条例,被赶入各位面当反派的人。
她缓了下,终于找到之前未得出的答案。
这里是大千世界的位面维护机构,她和这些人都是被系统挑选中的位面执行者,要快穿进每一个世界扮演相应角色,以维护位面的稳定,促使事情按照原有的轨迹发展。
而她……
001抬头看向那矗立如大厦的透明碑,她是这里排名第一的执行者,之前每一次的任务都能做到绝对完美,以至被后辈当做教学案例,反复观看执行视频,认真学习。
但在上一次任务时,她犯了个极严重的错误,救下本不该活下去目标人物的白月光,以至于严重影响了目标人物的人生轨迹,差点没能完成任务,导致位面动荡。
所以她被系统惩罚,扣除一半积分并消除记忆,成为身世凄惨、要经历无数苦痛、最后黑化毁灭世界的大反派。
001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还没有来得及细思,便听见周围传来惊呼。
她下意识顺着众人视线看去,原本处于第二名的人的积分骤然减少,继而名字不断往下,直到一半的位置才勉强刹住车。
旁边的人议论纷纷。
这里的执行者到最后,都有两个选择。
一是花费巨额积分,成为一个位面的主管人,也就是有些世界所称呼的天道,彻底脱离系统的掌控,监控和管理着属于自己的位面,再给穿过来的执行者一些方便,只要位面不坍塌,系统就不会理会你。
二是依旧穿梭在不同位面,继续执行任务,直到心力交瘁后,再选择成为位面主管人。
大部分执行者都会选择前者,但也有少部分留下,占据着透明碑最前面的排名,尤其是前十位,累计的积分以亿记,若不是出什么变故,极难改变。
“发生了什么?”
有人诧异开口:“那个位置的人也会犯那么大的错吗?”
“怎么不会呢?那位不是也犯了大错吗……”回答的人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不露痕迹地往001的位置看了眼,顿时止住。
旁边的人压低了声音,道:“可没有这位扣得狠啊,就剩下十分之一积分了吧?系统这次罚得好狠。”
另一人痛心疾首:“都够换一个大型位面养老了。”
众人纷纷点头,露出一样的痛苦表情,这些积分都不知道要让他们努力多久。
那边人聊得火热,便显得这边格外冷清,一个人沉默着仰头,看着那跌落到中间的名字。
洛月卿吗……
在此之前,她对这人并不熟悉,只能依稀记起对方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执行者,只用了几百年的时间就成为排行榜第二,至于其他,她实在想不出来。
多次穿梭世界之后的后遗症,在她身上显得格外严重,繁杂的记忆交织在一块,她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本身的名字,只记得001这个数字。
她思绪杂乱如麻,一时理不清,只能勉强猜到对方犯的错误与自己有关。
“尊敬的001号大人,您的惩罚已经结束,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了,”系统恰时发出声音。
她生硬地点了点头,双手撑在生物仓两边,稍一用力便将自己拔出,里头有专门的装置,避免了长时间不动弹导致的酸麻,所以她轻松落地,直接往前走去。
离开那片空间后,便能瞧见一片如寻常凡间一样的地方,蓝天白云溪谷,各样式的房屋立于树林之中,这些都是可以用积分兑换的东西,在这片空间可以用积分换到一切。
片刻之后,现代化的浴室亮起灯,衣服落地,继而热水涌出,白雾瞬间填满整片空间。
她扬起头,让淅沥水流滑过脸颊、身体。
她生得一副极好的相貌,瓷白肤色与浅灰蓝的眼眸相称,精致到毫厘不差的五官轮廓,足以被框裱起来让人惊叹欣赏,虽被热水包裹,但却依旧让人觉得冷极,周身覆着一层疏离感。
热水顺着瘦削肩颈滑落,流至柔软起伏,再往下便是线条明晰的腰腹,继而缠绕上白皙脚踝,足尖被熏得泛红,无意识地往回缩了缩。
地面的热水积攒,逐渐往上淹。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关上水,往外走去。
随手扯过浴巾将自己拢住,她终于开口喊道:“系统。”
“尊敬的001号大人,我在,”随身绑定的系统传来声音。
“我需要洛月卿的全部资料。”
“一千积分,”机器化的系统不会提问,只会给出价格。
“好。”
“交易成功,资料已完整投入光脑,请宿主查看。”
心念一动,眼前就出现了一片蔚蓝光幕,除了私人内容外,洛月卿历年穿入的平行世界都有记载。
“偏好选择穿成目标人物的短命白月光吗……”
浅灰蓝的眼眸倒映着那行字。
执行者的快穿任务是可以自己选择的,比如她自己就经常选择成为辅佐皇帝的太师、照顾总裁的医生、正牌人物的磨刀石这样的角色,有意识避开自己最不擅长的情感纠葛。
洛月卿很擅长这方面吗?
她扯了扯嘴角,直接点开最后一个时空的资料。
真的是她。
———
房门被敲响,里头没有传来回应,可房门却自动打开。
001皱了皱眉,刚刚踏入里头,便瞧见一位只穿着绸缎睡裙的女人,窝在绒毛沙发里。
见到来人,她未露出诧异神色,姿态依旧慵懒,唇边勾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
“洛月卿,”她沉声喊道。
另一人偏了偏脑袋,用撩人语气开口:“那我该喊您什么呢?
她有着极艳丽妩媚的深邃长相,如同一朵肆意绽放又充满侵略性的厄瓜多尔红酒玫瑰,美得直白又张扬,像极了记忆里的模样。
“奚舟律?”她故意咬着字,尾调上挑,短短一句话也被说的千回百转。
“墨提斯?”她突然笑起来,眼眸倒映着对方模样。
“钟谨言?”
“还是001号大人?”洛月卿语气一变,突然十分客套:“大人怎么会突然来拜访我这个小人物了?”
另一人却不回答,径直走到她面前,而后开口:“是你吗?”
“大人在说什么?”洛月卿偏了偏脑袋,话虽这样说,可那语调可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自顾自地问道,眼神紧紧盯着对方,继续道:“这是我该受的惩罚。”
按照原剧情,她应该受尽磨难而死,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如同一场场极美好的幻梦。
洛月卿懒懒笑起:“想做就做咯。”
对方却不满意她的回答,又说:“我救的人是你?”
这两人一人坐着一人站在,站着那位分明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对方,可却处于被动的位置,逐渐失去了主导权。
“既然大人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为什么要还要问呢?”洛月卿依旧轻佻,一副什么不在意的模样,可垂落在身侧的手,却不知何时抓紧了毯子。
她并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又一次开口:“你不是应该怪我吗?”
“那个任务也是要成为目标的短命白月光吧,我阻拦了那些要杀你的人,将你多留在那个世界几十载,你不怨我吗?”她好像有些困惑,露出费解的神情。
毕竟对于她而言,完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洛月卿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冒出一句:“大人不也在那个世界里养了我几十年?差点任务失败。”
在那个平行世界里,001是要辅佐皇帝登上皇位、开创盛世的肱骨之臣,她则是促使皇帝愤而起兵造反,遇到困难就想起、成为皇帝精神支柱的短命白月光。
结果001拦住了杀她的人,保护住了她的性命,差点让那皇帝放弃起兵,绕了好大圈子才又冒起造反的心思。
而后,她不肯嫁给那皇帝,001又收她弟子,千方百计阻挠想靠近的皇帝,差点导致两人反目,幸好最后有女主出现,才让皇帝慢慢移心。
但在那个世界里,她们只是师徒,以师徒的名义,她将她留在府中几十年。
她也曾与洛月卿说,若是有看中的郎君,只管告诉她,为师便为她上门说媒,可洛月卿只是笑而不语。
她也说要是你还喜欢陛下,我就让他封你为后,洛月卿却依旧不答。
她只能叹息说,你要是不愿,那为师就养你一辈子。
洛月卿这才将她抱紧,嚷嚷着老师最好。
“你是喜欢我吗?”001突然开口。
洛月卿终于愣住,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便瞧着对方单膝跪在她面前,与她视线平行。
她再一次问道:“你喜欢我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从第一个世界开始,还是更早以前,”她像一个迫切像要知道答案的孩子,浅灰蓝的眼眸紧紧盯着对方。
洛月卿却不肯回答,偏头想要躲开,却在下一秒被牵住手。
她继续道:“我等一会向系统申请结婚,你会同意吗?”
洛月卿骤然瞪大眼,被吓得结巴:“你、你在说什么?!”
这人却终于笑起:“你努力了那么久,也该我努力一次了吧。”
“洛月卿,我也喜欢你,虽然没有你早,但是以后一定比你多,”她承诺道。
方才还镇定自若的人彻底红了脸,呐呐道:“你可别自恋了……”
那人却已仰头吻住她的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结局下篇
每个执行者的第一课, 都是站在如大厦矗立的透明碑下,仰望着一个个为位面稳定做出贡献的伟大执行者,并将视线长久停留在第一的位置。
那是位经历无数快穿任务的优秀执行者, 那串数不清的数字积分是她的勋章。
有人敬仰、有人艳羡,但却没有人敢想超过她, 毕竟那串积分看着, 实在让人连追赶的想法都提不起, 但这些人里并不包含洛月卿。
当她看见那串数字的第一眼,就将对方当做自己的目标。
这不是不切实际的狂言, 而是来源于对自己的自信, 事实上她也十分优秀, 仅用了几百年时间就超过了大半前辈,将自己名字牢牢定在前排。
但即便如此,离那个人还是非常遥远, 遥远到像是隔了条银河, 即便再努力也无法跨越。
虽然仍没有忘记这个念头, 但却洛月卿也明白了其中艰难, 这让她非常好奇, 那位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花了一万积分买来对方的全部资料, 除了001这个称号外,就只有数以万计的小世界任务资料。
洛月卿差点被气笑, 暗暗了句这人挺重视自己隐私的。
因为系统上的个人资料可以花积分隐藏, 比如许多人初次执行任务时, 都会犯很多啼笑皆非的错误,堪称人生简历中的黑历史, 于是用积分隐藏起来,以免被旁人瞧见。
还有身高体重相貌等, 有人想要隐藏,有些人甚至恨不得将184加亮加粗,系统不管其他,只要积分到位都可以实现。
不过像001这样只有称号的,也十分少见,起码洛月卿目前只看到那么一个。
不过令人惊喜的是对方并没有隐藏最初的任务资料。
洛月卿没有一丝犹豫,立马点入,然后就是一个接着一个,三天三夜的不眠不休。
最后她倒入柔软床铺中,由衷地感慨,不愧是被当做完美教学案例的人,精确得毫米不差,每一次选择都像是深思熟虑过,如同一个绝对不会犯错的机器人。
但她不可能是机器人,或者是机器人都不可能与她相比。
这也是系统要选择她们,而不是投入无数个模拟人的原因,因为每一个要接触的目标都是活生生的人类,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想法,难以让机器真正模拟,并顺利完成任务。
而执行者的优势在于是人类,却也败在是人类,毕竟是人类就会有感情有自己的思想,以至于影响到之后的任务,不少人就是因为感情而导致任务失败。
而001介于两者之间,取两者的精华融为自己,她有机器人般的果断干脆,却也让目标人物甘心折服,将她视为挚友、老师,听从她的建议。
这让她越发好奇,对方到底是怎样的人?
虽然对方让系统隐瞒,但是并无法阻拦其他人的小手段。
洛月卿多花了点积分,便获得了001之后的行踪,只要对方一出现在中心,洛月卿便会“刚好”赶来。
隔着不远的距离,洛月卿被人群围在中间,悄悄用余光打量着对方。
及腰的黑色长发、罕见的浅灰蓝眼眸和环绕周身的冷淡,是这人最醒目的标志。
这很符合洛月卿对她的想象,尤其是精致到毫厘不差的五官轮廓,如同匠人精心雕刻出的白玉美人像。
让人无法克制地一次次赶来,一次次隔着人群向那边看。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失了控,洛月卿开始不满足于这样的距离。
她偷偷向她靠近,故意将生物仓搬到对方旁边,期盼着刚好能一起完成任务出仓的瞬间。
不过这种情况实在罕见,毕竟两个人选择的快穿世界和任务类型都不一样,但好在洛月卿每次都“死”得比较快,所以可以躺在生物仓中,等待旁边传来微弱的声响。
于是在洛月卿的努力下,两人终于有了一次面对面的站立。
向来自信骄傲的人眼神飘忽,心里暗自冒起了小烟花,一连串的往天上炸,精心设计的对话都说不出口,最后只能眼睁睁对方离开,憋出一句:“她居然比我高。”
恰好有朋友上前,和洛月卿一同望着对方的背影,笑道:“你这次任务怎么那么慢?按以往来说早上你就该结束了。”
不等洛月卿解释,她又继续道:“那位是不是很冷?那么多年了也没瞧见她和谁打过招呼,一直都是一个人。”
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洛月卿才回过神,自顾自的嘟囔道:“那怎么样才能让她注意到呢?”
朋友挠了挠脑袋,想破脑袋也只能想出:“大概是能威胁到她排名的人?她那么强,大概也只会喜欢强者吧。”
“是吗……”洛月卿若有所思。
那朋友放下手,刚想约洛月卿离开,却瞧见这人又一次钻入生物仓中,竟又开始执行任务了。
“喂……你疯了吗?”朋友瞪大眼,却只能看着生物仓再一次启动。
时间流逝,岁月如梭。
洛月卿的排名不断往上,踩着优秀前辈的脑袋,直至第二名,速度之快,能力之强,连向来毫无感情的系统都破天荒地夸奖她,要颁给她一个史无前例的徽章。
那一日她站在领奖台上,往下看去,密密麻麻的人群挤满了中心,投来的视线很多,或却没有自己想要的那位。
朋友说自从前些年开始,对方就很少参与这样的活动,第一名的奖杯会主动送到她的房间。
朋友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毕竟谁拿那么多年的奖杯都会腻,这些东西堆在一起都能将一间房间填满,早就懒得参与这样的活动。
洛月卿沉默许久,消沉了好几日,不接任务只待在房间,一遍遍看着对方的任务视频。
生活又回归平静,即便她不再刻意靠近,两人也有了无数次擦肩而过的机会,但只是刹那的瞬间,余光长久停留,又悄然收回,不留痕迹。
直到两人意外穿到同一个世界,洛月卿是早该离开的白月光,她是温恭矜雅的文臣。
许是不甘心作祟,许多行为都超过了原本的界限。
洛月卿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牵着她衣袖、跟着她身后。
要让她将自己抱在怀里,在仰头去看城墙上的烟花时,将余光留给对方。
洛月卿唤她老师,与她相伴了几十年,自以为这样就足够,直到对方病倒在她怀中,她才恍然察觉悔意。
她本该将她揽入怀中,在对方一本正经教学时,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唇,在对方熬夜处理朝政时,将对方压着书桌上。
可她什么都没有做,装出一副仰慕老师的好学生的模样,直到两人鬓间都生出白发,蹉跎了大半生。
所以当洛月卿回到中心、掀开生物仓后,第一反应就是要找到001,向她说清楚,可却得知她被系统处罚的消息,于是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
洛月卿来到了她被惩罚的世界,让系统封锁了自己的记忆,丢弃胆怯,换回曾经肆意而骄傲的自己,大胆地向她靠近。
“我等一会向系统申请结婚,你会同意吗?”
声音落下,将洛月卿扯回现实,她骤然瞪大眼,被吓得结巴:“你、你在说什么?!”
拽住毛毯的手全是汗,将绒毛浸透。
洛月卿有好些话想说,心里又暗自放起烟花,在四肢百骸接连不断地炸起,让人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脑子里只剩下空白,只凭本能冒出一句句回答。
幸好对方并不在意,仰头吻住她的唇。
和想象中的感触一样,像本人一样冰凉,带着薄荷味的牙膏香气和沐浴过的牛奶味,一起往洛月卿的唇齿里钻。
像是泡在热水里,被热腾腾的雾气捂住,完全不知道自己想什么,所有的设想都作废,只剩下耳边的鸣声,是烟花炸开后残留的后遗症。
她听见对方在一遍遍问:“你愿意吗?”
“你会同意吗?”
洛月卿没有回答,最后不知道是谁先往下倒,两人躺入柔软的地毯里,如同之前的那一样,呼吸逐渐变得凌乱,洛月卿压到了对方身上,“恶狠狠”地咬住了她的唇。
她将之前的不满全都说出:“你个木头呆子大傻蛋,我都站在你面前了,你都不看我一眼。”
“典礼你也不来,第一名了不起吗?!第一名就可以无视第二名了吗?”
“你知不知道待在生物仓里一动不动有多难!你居然扭头就走!”
对方诚恳地一一认错,并将洛月卿的手往下拉,之前的经验已经足够丰富,愚笨的木头也开始开窍,知道什么才是最管用的讨好。
那人果然心软,骂骂咧咧的委屈被其他所吸引,然后彻底抛在脑后。
间月,位面维护机构掀起轩然大波。
“什么?!那位主动申请结婚?系统还同意了?”
“听说是那位亲自上门求婚的?!还求好几天,对方才松口?”
两位执行员一脸震撼,呆立在原地久久不曾挪步。
“热卖热卖,只要一个积分,只要区区一个积分,就可以知道001大佬与洛神不得不说的三两事,第二名勇敢追爱,竟惹第一名的大佬折腰!”有人拿着小册,走过两人面前,不停吆喝。
“为何洛家半夜传来哭声?”
“别墅多日无人居住,房间都已经积灰,失踪已久的001大佬却坦然出现在洛神家中,据洛神好友提供的可靠消息,那日她看见001大佬衣冠不整地从沙发上扶腰爬起……”
两个执行员对视一眼,毅然踏上前,一起吼道:“我要一份!”
第一百五十章 古代番外一
“……皇后娘娘不必太过忧心, 陛下只是过分劳累,以致肝肾阴虚、气血不足,老臣已命人煎药, 再以食补,为陛下调理身子。”
“不过……”
那白发老翁摸着胡子, 又开口道:“不过这些都不如让陛下多休息, 少些忧思。”
坐在主位的人面色无异, 只道:“本宫晓得了,劳烦张大人在这方面多操心, 有什么需要, 只管和本宫提就是。”
“臣分内之事罢了, ”那人拱手,继而弯身告辞。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远处,洛月卿唇角的笑意才淡去, 继而抿成一条直线。
如今已是钟觉予登基的第五年, 世人称宣武五年。
在休养中恢复过来的梁国, 如同从沉睡中醒来的狮子, 上到朝廷下到百姓, 都开始野心勃勃地展望起更强大的未来, 而身为帝王的钟觉予越发勤勉,不敢有丝毫懈怠。
“娘娘, 陛下也是心系着大梁……”
见气氛压抑, 旁边的侍女小心翼翼出声宽慰, 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眼神扫来,她立马闭上了嘴。
洛月卿依旧不悦, 五年不长,却也让站在权势巅峰的女人产生些许变化, 曾经清雅出尘的气质逐渐沉落,化作淡淡威仪,即便眉间点了朵绯色莲花,也难削弱这感觉。
瞧她视线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那侍女直接被吓得跪下,慌慌张张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她几乎趴到地上,冷汗直往额头冒。
这并不在说皇后娘娘是个苛责的人,相反的是她十分亲和,很少动怒,更别说惩罚旁人,若将历朝历代的后宫之主摆在一块,洛月卿也是其中极为和善的主子之一。
但她好脾气,并不代表陛下不会怪罪。
宫里宫外都有条心照不宣的共识,惹恼了皇帝还好,只要不是什么大错,赶紧找皇后娘娘检讨认错就好,可若是欺到皇后娘娘头上,便该回去洗干净脖子等着了。
也可不是胡乱编造,是切切实实发生过。
皇后娘娘身边曾有一机灵侍从,是陛下与皇后娘娘出宫时,瞧她身世可怜,便将她带回宫中,想着结了个善缘。
那人刚开始老实本分,也为主子尽心尽力,久而久之便得皇后重用,出门时连四品官都要主动贴上来搭话,很是威风。
但不知道她是哪根筋搭错了,竟惦记起皇后娘娘私府中的东西,借着职务便利,几次将里头的东西搬出、典当,之后才被人举报到洛月卿这儿。
洛月卿对旧人总是宽容,又念着这人是她和钟觉予一起带回的人,就原谅了她的错误,只是收回了私府的钥匙,降了职位以示惩罚。
本以为结果就这样,却不料这人又胆大包天地惦记起宫内,将宫中物件倒卖到外头。
最后被洛月卿没收所有钱财、赶至宫外。
说是惩罚却也不算严厉。
可钟觉予却不肯就这样算了,下旨赏了这人千金财富,却不准京城中任何人将东西卖给她。
于是,这人竟手捧着黄金、珠宝,在繁华热闹的夜市之中被活活饿死。
许是担心洛月卿听了难过,陛下刻意将这事隐瞒,可其他人牢牢牢牢记在心中。
惹恼洛月卿的代价,可比踩在陛下脑袋更严重。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洛月卿挥了挥袖子,表情有些无奈,说了句:“你怎么就吓成这样了?”
她话音一转,又道:“去将太医院为陛下煎好的汤药取来,我们去看看陛下。”
稍好转的语气又沉了下去,众人低着头,暗自说对陛下说了声无能为力,这次娘娘是真生气了,
如今仍是盛夏,好几日没下过雨的京城略显干燥,曾经缩在地缝里的青苔都消失不见,空气十分闷热。
凤辇停落,脚步声响起,继而木门被推开。
里头对话声骤然停顿住。
孟云山余光一扫,便已察觉到不对,当即弯腰行礼道:“臣这就过去将陛下旨意传达给他们。”
钟觉予微微颔首,随意搭在桌面的手无意识收紧,露出一丝紧张。
孟云山转身就走,不带一丝留念。
而钟觉予则看向洛月卿,扯出一抹笑意后,才道:“你怎么过来了?”
眼下二人所在的地方叫做乾清宫,是钟觉予往日接见大臣、处理政务的地方。
因今天不曾早朝的缘故,她只穿了较为闲适的白底交领袍,上头有金线绣出的戏珠游龙,发丝用玉冠束起,面色稍显苍白,一双凤眼带着温暖笑意,倒映着对方身影。
洛月卿不理她,侧身取过旁边人端着的汤药,白瓷小碗中的褐色液体摇晃,刚到碗沿又落下。
“你们都下去吧,”她如此开口。
仆从便纷纷称是,继而弯腰退出去,随着一声咔嚓声,房门又一次关上。
钟觉予瞧见这一幕,心里头不免忐忑,握紧的拳头松了又紧,无端泛起薄汗。
随着脚步接近,钟觉予不由出声解释:“不是我不愿休息,如今形势你也清楚,阮鹤、时归两人带兵攻打楚国,如今正是最关键时刻。”
提到这事,她眉头又皱起,担忧道:“朕之前与楚国派出的那位老将打过几次交道,这人性子狡猾,用兵诡谲多变,是个极为难缠的家伙。”
提到正事,她便下意识又自称起朕。
“她们两虽然经历不少战事,可始终没有独自领兵过,如今成为领帅……”
洛月卿边听边走过来,将小碗放在书桌上。
钟觉予又提起国内,说:“杨州也不曾安分,始终是从楚国那儿抢来的城池,如今还有人闹着说自己是楚国人,派去的官员递了几回折子,都说管不住这些人。”
她眉头皱成川字,中间凹下一道竖痕,直到洛月卿站到她身边才和缓些,抬手揽住对方腰肢,稍侧身埋到对方小腹,便叹息道:“朕也不想如此。”
“可是如今内外皆忧,朕实在放心不下。”
洛月卿垂眼,浓睫在眼睑下方留下淡淡阴影,瞧不清喜怒,只看见这人抬起一只手抚过钟觉予耳垂,继而用指腹轻捻。
另一只手则拿起翻开的折子,细细查看。
钟觉予不拦着她,借着这个机会暂时歇息。
偌大空间只剩下翻页声,旁边的书架日光照得发亮。
一连看完三本,洛月卿语气不变道:“太医说你需要休息。”
“我知道,”钟觉予猛的立起身子,又道:“可是……”
洛月卿却直接扯住她发尾,轻轻一拉就将所有废话堵住。
洛月卿登时反问:“可是什么?”
“阮鹤、时归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之前你忙着处理京城的事,还不是先将她们派出去,当时也没出过什么乱子。”
钟觉予不赞同:“那不过一个月。”
“一个月怎么了?她们两人又不是愚笨的家伙,以前都曾跟随你左右,别说你藏着掖着,让她们半点东西没学到?”
”我没有……”钟觉予不禁气短。
要是旁人那敢这样和皇帝说话?这普天之下也只有洛月卿这一位,更别说她又加重了语气。
“那不是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个道理你又不是不懂,阮鹤、时归两人领兵已半年,虽然有小败,但始终是大胜多,可你却不放心,日日让人送信,时时刻刻盯着前方。”
“你让她们怎么想?堂堂主帅却束手束脚,”洛月卿将折子摔向桌面。
她又道:“管理扬州的官员无能,就该换旁人过去,而不是听她一连串的辩解,百姓心念故国很正常,可如今已五年,却仍闹成这样,其中必然人鼓动。”
“这人看不明白,你还瞧不明白?”
“我是……”钟觉予试图出声。
洛月卿却直接道:“我知道你是惜才,这人是你头一回开男女同试科举选出的女探花,可不行就是不行。”
“你本意是想将她放于地方磨炼,现在反倒成了你的麻烦,天天要你为她出谋划策,苦心教导,一次也罢,可次次如此岂不让其他官员寒心?
洛月卿话音一转,意味不明道:“本宫前几日可听见旁人谈论,陛下对探官大人格外关注,像是有立皇妃的意思……”
拖长的语调,里头的字句直叫让生寒。
钟觉予当即就骂道:“朕不曾有过这样的心思,是谁在胡编乱造?!”
她气急了,周身气势一变,如同一座大山要往旁人身上压,那眼眸更是冷凝。
洛月卿却不惧她,端起旁边小碗,白瓷勺舀起汤药,便往钟觉予唇边送。
下意识的习惯比反应更快。
钟觉予原本还想质问,却直接张口,苦药在舌尖扩散,让人越发不悦。
她又道:“是谁、唔。”
又是一勺子药。
“谁、唔。”
这一勺比前两勺都多。
钟觉予含着药,总算有点回过味来,茫然地眨了眨眼,没敢再多说。
一勺接着一勺,这汤药从太医院端到这儿,温度恰好适宜,连吹都不用,直接往嘴里送。
钟觉予苦着脸接着,就算她不抵触喝药,可也不喜欢吃苦啊,往日喝药都是端起碗来,几口饮完,现在倒好,一小口一小口的,将这个过程无限延长。
她扯住洛月卿衣袖,小弧度地晃了晃,表示求饶。
洛月卿这才又开口,似笑非笑道:“朕怎么了朕?是臣妾喂朕的汤药不好喝吗?”
好怪的话语,特别是朕这个字被刻意加重,越显阴阳怪气。
钟觉予猛的一回想,才发觉自己竟又在别的地方做错了事,苦笑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之前一时顺口、唔。”
她嘴里又多了一勺药。
洛月卿又说:“我不是管着你,可如今你事事都要累在自己身上,文武百官倒变成了无用废人,岂不本末倒置?”
钟觉予连忙点头:“你说的是。”
彻彻底底知道错了。
最后一勺汤药入了喉,钟觉予忙揽住对方,将她往自己怀里扯,让对方侧坐在自己大腿上。
“我知道错了,”她低下头,埋到洛月卿肩颈,又一遍重复,声音放低放柔,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往后一定不会再犯了,皇后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洛月卿哼了一声,抬手勾住她脖颈。
钟觉予知道这是原谅的意思,便用脑袋蹭了蹭她肩颈后,又有点委屈地说:“这药苦得很。”
现在还满口苦涩。
“该,”洛月卿却不惯她,提着对方后脖颈起来,又偏头咬到她侧颈。
钟觉予“嘶”了一声,又突然想起什么,忙道:“别咬!”
那人气还没完全消,听到这话不仅不松口,还越发用力。
皇帝大人哪能不懂,连忙忍疼解释:“你昨晚就在这里咬了一口,留了印子。”
力度再一次加重,已能瞧见凹下去的牙印,好像在说昨天晚上咬了,今天就咬不得了?
“早上为了遮掩,我抹了些粉,你别吃到肚子里去,”钟觉予终于说完。
洛月卿这才停下,这一回真是冤枉了对方,但她没有道歉,反而恼羞成怒地堵住对方的嘴,气鼓鼓道:“吃就吃,我吃你也吃!”
谁能想到呢?站在大梁顶端的皇帝皇后,竟在乾清宫中如小儿般胡闹。
钟觉予能如何?只能听皇后娘娘的话,也跟着“吃”。
舌尖勾住软肉,刹那就将全部空间占据,霸道的家伙终究是吃了亏,忘了钟觉予刚刚还吃过药,不仅没有惩罚成功,反倒为对方分担了苦涩。
洛月卿顿时想退,却被另一人紧紧揽住,反守为攻。
那磨人的苦涩终于淡开,逐渐被淡淡檀香覆盖。
可洛月卿哪里是个会吃亏的主?
顿时扯住对方衣领,要从别的地方讨回来。
呼吸渐乱,被玉冠束起的长发留下一缕,那龙袍被扯得只剩下半边龙身子,而被扯开的领子,则遛入一只手,将衣袍撑起一个奇怪的弧度。
“这、还在乾清宫,”钟觉予试图后退,拉出点距离阻拦。
可那人却不依不饶,指节曲起,留下淡色指痕。
成婚那么久,两人不曾腻味,反倒越发难以克制地贴近,理智试图拉扯,却越发往情///欲中淹没。
腰带被扯开,手往下滑落。
钟觉予再无阻拦,可却听见屋外有脚步声突然响起,两人骤然绷紧身子。
——咿呀。
没有听见任何问话,那木门就直接被用力推开。
洛月卿鬼使神差地便往桌下躲。
而钟觉予慌张拢起衣服。
“母皇!”再看另一边,一穿着杏皇衣袍的小女孩迈着小短腿跑过来,稚嫩脸上写满焦急。
刚刚站在书桌前,就开始四处张望,气喘吁吁地又喊了一遍:“母皇!”
钟觉予收敛神色,垂落在桌下的手还捏着自己的腰带,强压气息、故作镇定道:“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之前公主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如今已过继在洛月卿名下,封为皇太女。
“我就、我就是想母皇了,”小孩说起慌来结结巴巴的,眼珠子还一直朝着周围看,像在寻人。
钟觉予哪能看不明白?应是有人担忧她们吵起架,寻了个救火的小兵过来。
现在火是灭了,可却不是旁人想象中的那个火。
钟觉予深吸一口气,将闷气强压住,声音沉闷道:“你此时不该在上课吗?”
小孩关心心切,匆匆忙忙赶来,脸都涨红,哪里想得到这事,只能眼神乱飘道:“我、我……”
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可钟觉予却不曾怪罪她,注意力被其他吸引,落到桌面底下。
胆大包天的家伙怎么可能被打断,又另外起了别的心思。
揪着腰带的手不断收紧,将布料揉得凌乱。
皇太女东扯一句,西扯一句,自以为敷衍过去,却瞧见对方表情变得极其奇怪。
“母皇?”她迷茫问道。
这书桌摆在三层台阶之上,一面书架一面窗户,背后是挂着勤勉话语的墙面,只有一面朝着别人,而书桌又有长布垂落往下,遮掩住腿脚,原意是为了防止朝臣瞧见里头,窥探皇帝情绪,如今倒方便了洛月卿。
炙热呼吸落在不该落的地方,掀起密密麻麻的痒意,此刻不需要太过分,就能掀起巨大波澜。
那人有意作弄,竟轻咬住。
钟觉予倒吸一口气,腰带落地,手覆到对方脑后,本意是想阻拦,却好像对方推往里。
“母皇?”那小孩越发疑惑。
钟觉予只能勉强道:“功课重要,再怎么样也不能逃课。”
思绪被剥夺,说的话也简单,只能勉强将意思表达。
那小儿连忙称是,又道:“母皇,我母后呢?”
她可是赶来劝架的,但怎么只见一个人。
钟觉予刚想回答,却被咬住,那人故意加重了力度,用牙尖划过,用指尖贴着内侧来来回回。
钟觉予闷哼一声,又连忙抬手捏成拳,遮掩着咳嗽几声。
“母皇没事吧?”小孩哪里想得到这些,担心得不行。
“没事,她、她去帮朕寻东西去了,”这话与对方编出来的谎一样拙劣。
但是小孩好糊弄,当时就点头,说:“原来如此。”
钟觉予刚松了口气,又骤然提起。
铺在椅子上的软垫突然多了一片水痕。
钟觉予想要拦住,却又被拉住手,突然弯起腰。
“母皇你怎么了?”
她这幅模样实在太过反常,让小孩也瞧出不对劲。
“母皇身子难受吗?让儿臣去唤太医过来……”
“不用,”钟觉予抬起眼,立马拒绝。
“可是……”这人还想再说。
钟觉予却直接道:“朕没事,你回去上课吧,下次不许再逃课了。”
她又想到什么,严厉道:“下次要让人通传一声,不许再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身为皇太女需注意仪态。”
那小孩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
软垫越发湿透,被牵住的手泛起绯色。
钟觉予想抬腿又急忙止住,直到看着那小孩消失在门外。
——咔嚓!
木门关上,钟觉予马上扯着对方的手要将对方拉起来。
那人不曾反抗,下一秒就站起,然后随手将桌上的折子扫到地上,随着噼里啪啦响起的声音,钟觉予被抱住,然后往书桌上一放。
之前还在这与朝臣商量政事的人,就被抱在桌面上,强硬地捞起腿弯,往腰上一搁,洛月卿仰头吻住她。
试图阻拦的话语再一次被堵住。
钟觉予今儿就没说过完整的几句话,次次被堵住,现在连几个字都吐不出来,只剩下破碎的气息。
指尖被温热包裹,墙角的冰盆还散着丝丝凉意,将酷热驱赶。
钟觉予抓紧对方衣领,意识逐渐昏沉。
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汇成一片水洼,好一会都不见晾干。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古代番外二【反攻】
“好烫好烫!”
咋呼的声音响起, 李时归一边大口吸着气,一边舍不得嘴里的东西,被烫得直叫嚷:“烫死我了!”
旁边阮鹤无奈, 抬起冰水往对方嘴里送。
李时归连忙低头叼住,就往嘴里吸, 那冷水冻得像是要结冰一样, 烫是不烫了, 可她又哆嗦着冒出一句:“好冷。”
直叫人哭笑不得。
此时已是宣武八年,随着大梁军队踏入楚国国都, 历时百年的梁楚对立局面终于画下句号, 从此天下归梁。
而李时归、阮鹤两人带兵紧赶慢赶, 终于在初雪时赶回京城,蹭上了今年的第一场火锅。
浓黑夜色中,白色米粒般的雪点飘落, 地上的积雪已堆到小腿半截, 仍然不见停歇。
特质冬屋用玻璃代替纸糊木窗, 再往里头砌了个大炕, 一群人盘腿坐在上头, 中间是用矮桌架起的铜火锅, 正咕噜咕噜地冒着香气。
李时归被冷到舌头,一时不敢再夹菜, 可她又闲不住, 眼睛珠子提溜一转, 就夸道:“多亏了皇后娘娘,这日子可比往年冬天要舒坦多了, 就算神仙来了,咱也不想换。”
大炕、火锅都是大梁之前从未出现过的东西。
洛月卿之前经历了一番寒冬, 便觉得大梁在这方面实在落后,连碳的正确用法都不知道,每年都要闷死好些人,以至于除非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众人不会轻易烧碳。
就连钟觉予听到洛月卿要烧炭,都不由拧紧眉头,告诉她危险。
气得洛月卿只能寻来动物做实验,让钟觉予等人明白只要不将空间密封住就无事,而后她又命旁人用这个方法到集市中宣传,不过多久,大家终于能够安心用起煤炭。
至于大炕这些,也是洛月卿在修缮皇宫时,带着匠人反复琢磨出来的,墙壁外有管道连通大炕,便可紧锁门窗。
听到这话,洛月卿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旁边的七岁小儿乐滋滋开口:“我母后当然厉害。”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的本事。
李时归便笑,附和倒:“是是是,皇太女的母后最厉害了。”
话毕,李时归又急忙夹了一筷子,往料碟一放,那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让她再一次感慨,她李时归自喻精通玩乐,却不及小道长半点会享受,怎么能想出那么美味的做法。
洛月卿瞧见她又想开口,实在受不了一下又一下的夸赞,便忙夹了一块肉往对方碗里放,催道:“多吃些。”
她又反手给时刻准备着的小马屁精夹了一块,这小家伙从小就极崇拜洛月卿,见到对方给自己夹肉,顿时笑得眼不见眼,牙不见牙。
她乐颠颠就喊:“谢谢母后。”
好像吃到了什么蜜糖一般。
坐在她身侧的钟觉予不曾言语,只是在见到自己被忽视后,脸色微微沉了下去。
而洛月卿却松了口气,自以为用这种方法完美解决了两个人,满脸喜色地又转向火锅。
钟觉予抿紧嘴角,手里还有只被剥干净的虾。
原本是要给洛月卿的,可现在莫名没了滋味。
大梁贴近内陆,直到合并大楚后才有海岸线,洛月卿特地寄信嘱咐李时归采买些海货,用冰雪包裹着运回,如今才吃上。
洛月卿咬住一块羊肉,扭头注意到钟觉予,便疑惑道:“你怎么不吃?”
钟觉予回答得有些慢,停顿了才说:“我……”
皇太女恰时将剥好的虾递到洛月卿碗里,又笑道:“给母后吃。”
御膳房只在虾背上开了个口子,将虾线去除,所以剥起来还是有些难,特别是对于一个七岁的内陆小孩而言,满手都是汤水。
但这也是小家伙的一份心意。
洛月卿没有嫌弃,取来纸巾给皇太女细细擦拭后,又温声嘱咐:“等会好好洗一遍,不要揉眼睛。”
皇太女立马点头,清澈眼眸写满信赖。
做完这些后,洛月卿才夹起虾肉,吃完之后给予了最高评价:“泊儿剥的虾果然香甜。”
那小孩笑得越发得意。
而旁边的钟觉予,只低头将虾肉咬住。
既然旁人剥的虾香甜,那就吃别人的去。
她咬着虾肉,莫名吃出一股子酸味。
阮鹤又下了一批肉,火锅中的红汤停顿一瞬又继续翻滚起来,将辣椒、红油、花椒一起掀往上。
刚到十秒,洛月卿、李时归就连忙往里头夹,争抢时的木筷装在一起,发出清脆响声。
钟觉予突然地瞪了李时归一眼,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放任李时归不学礼仪,这成何体统!
李时归根本没瞧见,将肉往蘸料里一裹,直接就往嘴里塞,眯着眼,发出满意叹息。
而洛月卿则将肉递到皇太女碗里,小孩手短,又怕被蒸汽烫到,得让成年人多照顾些。
“谢谢母后,”她立马挂起大笑脸。
“慢点吃,不着急,”洛月卿回以温柔话语。
钟觉予收回视线,只觉得这肉也酸得很,不知道是不是御膳房偷懒,取了前几日的肉过来。
她心中不痛快,又找不到什么发泄的地方,抬眼又瞧见吃得腮帮子鼓起的李时归,越发气闷。
雾气碍眼,又加之无人想到钟觉予会在这个时候不满,连阮鹤都比往日更放松,根本没注意到钟觉予的情绪变化,只是低头将自己蘸碟推到中间。
李时归喜欢吃蘸料,不一会就没了半碗,阮鹤就将自己的蘸碟分给对方。
两人从小粘在一块,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连一块馒头都能来回啃,别说蘸水了,李时归自然而然地转了筷子。
往日觉得平常的画面,现在反倒觉得刺眼,特别是在洛月卿都没有注意到她的情况下。
钟觉予咽下那块肉,却没办法将气压下,只能硬邦邦冒出一句:“你们二人如今立了大功,有什么想要的奖励吗?”
对面骤然顿住,还没有等两人回答,钟觉予又道:“这些年你们忙着领兵,也不曾考虑过终身大事,若是没有属意的人……”
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的人就一下子拽住她衣袖。
洛月卿终于想起她在旁边了?
钟觉予斜眼瞥向她,可那人却莫名其妙地往李时归方向看,眨了眨眼,好像在示意什么。
若是往日,钟觉予必能察觉异样,可她如今正冒着酸泡泡,难能想到那么多,便又想开口将剩下的话说完。
洛月卿见她不明白,急得直接打断,说:“知道你惦记着她们两的婚事,可她们两刚从边境回来,正事身心疲倦之时,也该让她们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考虑终身大事。”
李时归连忙附和。
钟觉予的眼神扫过这两人,明知肯定不可能,但也克制不住乱想,为何只给李时归夹菜?为何在她提起要给李时归寻夫婿时,突然打断,想要这样搪塞过去?
看着两人一致的心虚表情,捏着筷子的手越发收紧,在指腹抵出深深凹痕,思绪杂乱。
再过晚一些,火锅只剩下残汤翻滚,些许碳火还在固执燃烧,而之前的人都却已离开,各自回屋。
雪花落在结雾的玻璃窗上,片刻就被里头的热气消融,有人从温泉水中走出,绕过封闭回廊,踏入房间内。
被白布擦拭的发丝洒落水珠,滴在地面,被明亮烛火映出七彩的光影。
“谨言?”洛月卿还没有瞧见人就开始喊人。
偏头看向另一边,这人正斜依在木榻上看书,闻声抬眼,往对方投来浅淡一眼,而后又落下,一副专心看书的模样。
有点奇怪。
往日都是钟觉予先去沐浴,然后等她擦拭完,洛月卿已洗好了,她再过来帮洛月卿擦干发丝,今天倒好,竟都沐浴擦拭干净,却待着那儿闷声不吭。
洛月卿察觉到不对劲,却没有多想,以为对方今日太累,便自顾自在旁边擦拭完,而后才走到钟觉予身边。
她柔声喊道:“谨言,夜深了,我们早点休息好不好?”
被温水熏过的嗓音微哑,单薄里衣虚虚挂在身上,敞开的领口无意露出些许风光。
另一人却不肯抬头,只说:“你先休息,我看完这一页再睡。”
钟觉予在往日确实有这习惯,无论如何也要将手头上的事情先做完,比如看书,若是看了开头几行,那便一定要将这一章节全部看完,处理事务也是如此。
故而洛月卿只是点了点头,心想着不打扰她,就又转身独自向床铺走去。
却没瞧见独自生闷气的那人,将书本捏成一卷,从开始气到现在,不曾消散半分,反而愈演愈烈。
屋外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将雪花吹得凌乱。
洛月卿刚躺到床上,那人就跟过来,将地板踩得噼啪作响,完全忘了老师辛辛苦苦教出的仪态。
实在反常,洛月卿暗自嘀咕,瞧着她,问道:“怎么了?”
钟觉予凤眼微抬,面色极沉,披散发丝落在瘦削肩膀,虽只着里衣,却有带着股压迫感。
“谨言?”另一人还未意识到不对劲。
钟觉予不答话,直接曲腿压上床,继而跨坐到洛月卿身上,整个人覆上来。
洛月卿皱了下眉头,抬手扯住对方衣领,问:“你今天是怎么了?”
“谁惹你不高兴了?”她猜到些许,却没想到罪魁祸首是自己。
钟觉予依旧不肯回答,俯身吻住对方。
洛月卿心中虽疑惑,却也下意识配合,手顺着肩颈往后,一下又一下抚着对方的背,表示安抚,心里头思索着是什么,让钟觉予气成这样。
可是在脑子里绕一圈,也没有思索出半点不对,这几日正临大喜事,应该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自找没趣吧?
而钟觉予则察觉到对方的走神,憋了一晚上的气,如同一个炸药桶被点燃,嘭得一下炸开。
往日配合的人成为主导,咬住对方唇瓣的同时,又扯下对方衣领,动作也不再似之前柔和,竟让人听见布料发出撕拉一声。
“钟谨言你!”洛月卿骤然瞪大了眼,又诧异又震惊。
两人在一起那么多年,该发生的事情早已发生,只不过大多数时间还是由洛月卿主动,钟觉予偏好配合对方,如今那么气势汹汹地扑过来,还是第一回。
被咬住的喉管颤动,钟觉予好不费力就留下一处红印,里衣被扯到腰间,露出细腻肌理,在烛光下拢起如月光般的莹白。
“我怎么惹到你了?”洛月卿抬手抵住对方的肩,想要将这事先理清。
可一向理智的钟觉予却不肯,彻底气昏头了,往下咬住平直锁骨,这力度可半点不轻。
“嘶……”洛月卿不由痛呼出声。
因常年练武留下薄茧的手掐住侧腰,不仅不准对方躲开,故意让对方抬起腰,贴向自己。
“钟觉予你是狗吗?”洛月卿终于不耐,斥骂出声。
可回应的是又落下的一口,这一次咬到锁骨下头。
刚沐浴过的人被温泉水泡得软绵,如同一块温热的糯米团子,好似轻轻一咬就能流淌出甜腻的内馅,让人忍不住用力,尝一尝这冬日里最美味的吃食。
而却忽略了那处脆弱,往日不慎碰到都会疼半天,更何况如此用力。
覆在后背的手骤然收紧,一下子掐住对方,留下好几个月牙凹坑。
“疼!”洛月卿当即喊道,往日都被钟觉予娇惯着,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对待。
眼周瞬间红起,眼尾处冒出水雾,片刻就凝聚成珠,顺着脸颊往下落。
“狗东西!”洛月卿疼得口不择言,也不管这人是皇帝还是其他。
曲起的腿被压住,试图推开的手被束住手腕,压在头顶。
“狗皇帝!”
“臭狗!”
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骂什么,一股脑地往外冒出。
幸好大梁早已取消辱骂皇帝就要被砍头的刑罚,否则洛月卿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够砍,不过就算取消了,如此过分也该受罚。
钟觉予逐渐往下,垂落的发丝跟着滑落,泛起一丝丝痒意。
“钟觉予你死定了!”
“钟大狗、唔……”洛月卿越喊越委屈,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惹到这祖宗。
直到这时,那人才起身,仍跪坐在洛月卿身上,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对方。
“都出印子了,”洛月卿垂眼一看,越发委屈,完全忘记了自己往日比这还过分,这点印子还没到她胡闹出来的零头。
另一人不像往日一般心疼,眼神晦涩深沉,幽幽说出一句:“朕就该命人建起一座金丝笼,将你关进去。”
省的旁人总是惦记。
洛月卿也没兴趣哄了,直接咬牙切齿回:“那我就先将你关狗笼子里去。”
钟觉予不气反笑,说:“洛月卿你是不是故意的?”
另一人即便疑惑却也不肯认输,声调不落,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朕就让你明白!”钟觉予立马回答,又一次俯身往下。
宽大灰影将身下人拢住,彻底包裹在其中。
屋外风雪越大,玻璃窗好像结成一层冰,完全瞧不清外头。
燃烧的炭盆摆在角落,将整个房间捂得发热,之前被捏皱的书,眼下被丢在地上,无人捡起。
“臭狗!臭狗!”那喊声一声比一声弱下来,逐渐掺杂了难言的喘息声。
“狗皇帝!”
若是不知情的人听见,还以为这大梁皇帝是怎样一个暴君,竟惹得皇后如此嫌恶。
可被骂的人却毫无反应,或者说有反应,但只表现动作上,而不是像洛月卿这样毫无作用的挣///扎。
而且十分好笑的是,骂狗的人却跪趴在床头,比另一人更像她口里所骂着的东西。
“钟觉予你给我等着!”
木床摇晃,发出咿呀咿呀的刺耳声音,那以床为支撑的腿脚也难免跟着发颤,连脚腕都泛起绯色。
钟觉予在这事上,一向不喜言语,只是掐着对方腰的手往后扯,不许洛月卿逃开,继而动作更快,水声在整个房间回响。
火星从烛芯中弹出,很快就消失在空气中。
屋外的大雪已及膝盖,不知道明日要如何处理。
今夜格外漆黑,整个京城都被拢住,连微弱的光亮都不剩下几盏,大多数人都早早钻入被窝里睡下,试图快些熬过这个极其寒冷的冬天。
房间里的声音逐渐变得破碎,从刚开始的怒气冲冲到后头带着哭腔的哀求,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钟觉、予……”洛月卿试图往下跌又被接住,不肯让她躺下。
膝盖早已在磨红,别处也有凌乱的牙印、红痕。
“累,我累,”洛月卿试图偏头往后看,那一双小鹿眼被水雾覆住,雾蒙蒙一片。
没有丝毫停顿,底下的布料湿成一片。
她又哭嚎道:“辣!”
“你手、你手……”洛月卿哭得抽噎,好半天才冒出来:“辣。”
“你刚刚是不是碰到辣椒了?”
她含糊的字句实在难以听清,再加之前头一连串的骂声,钟觉予早已学会忽略,不曾停顿半点,最后只能看着洛月卿越哭越凶。
于是直至深夜,屋里才又传来对话声。
消了气的那人又变成卑微那位,一边帮人揉着腰腿,一边愧疚哄道:“许是我之前剥了虾……”
“滚,狗东西,”另一位眼睛红肿,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凭一口气在骂人,那声音也是极哑,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我都洗漱过一遍了,却不料还有辣味残留……”
“我才不听你接受!你以后别碰我!你这辈子都别碰我!”洛月卿气得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钟觉予不傻,自然不会当真,继续跪在对方身边,揉着对方的腰,又哄:“是我错了,我不该乱想。”
“你乱想个球,李时归喜欢阮鹤你不知道吗?!还给人挑夫婿,你那脑子除了政务是一样都不会想了是吧?”
幸好洛月卿现在没了力气,否则非将她踹下床去。
“你个傻狗,”未流完眼泪再一次滑落,委屈将这人包裹,一时半会难消下去。
“是是是,是我傻,”皇帝陛下立马附和。
洛月卿喋喋不休:“你一大人和一小孩置什么气?她怕烫不敢夹菜,你没瞧见吗?”
“是是是,是我没注意,”皇帝陛下连忙点头。
洛月卿白眼一翻,艰难翻身向另一边,愤愤道:“我今天都不想理你了,你去旁边睡去。”
这还是那么多年的第一回,看来这回真的是气到了。
身后人却犹豫开口:“我端盆水过来给你擦擦?还、还辣吗……”
那人沉默许久,最后彻底气哭:“去啊!狗东西!”
钟觉予披上衣服就往外跑,脚步匆匆,半点没停。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古代番外三
“陛下!陛下!”
“皇后娘娘她离宫出走了!”
又惊又恐的声音骤然响起, 在空荡大殿内回响,小太监跑得外袍都掉了,却不敢耽搁半分。
坐在首位的钟觉予表情一变, 继而直接拍桌而起,喝道:“你说什么?!”
那侍从直接跪趴在地, 嚎道:“皇后娘娘她离宫出走了!”
旁边的官员神色各异, 拿着折子是抬起也不是, 放下也不是,尴尬地站在原地。
钟觉予又怒又气, 抬手就将摆在桌面的画像, 一股脑全扫开, 木轴落在地上发出噼啪响声,下一秒就听到钟觉予骂道:“瞧瞧你们干的好事!”
底下的人被吓得双腿发软,顿时跪趴在地, 哀嚎道:“求陛下恕罪!臣等也是关心陛下……”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钟觉予直接喝道:“朕看你们就是太闲了!非要把朕的后宫搞乱, 讨个乐子看!”
这话说得实在严重, 若是被史官记下, 那他们几个即便再如何解释, 也难脱扰乱后宫的罪名,往后肯定少不了骂声。
这几人吓得直抖, 反复磕头道:“臣不是这个意思啊陛下!”
最旁边那位稍年轻的官员, 脸色变了又变, 突然心一横,鼓着脖颈就喊:“陛下的家事也是国事, 我等只是为皇家子嗣担忧,为大梁担忧!”
旁边的人试图阻拦, 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一鼓作气,喊出声:“如今陛下独宠皇后娘娘十年,皇后娘娘已该知足,却如此善妒!”
话音落下,大殿内瞬间陷入寂静中,只剩下粗壮急切的呼吸声,交互响起。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竟与这样一个愣头青,一起面见圣上!
旁边几人后悔得不行,却无法再挽回。
再看对面,钟觉予竟被气笑起,那笑意不及眼底,反而一片冰凉,嘴角弧度凉薄,终于能瞧见当年横刀骑马冲向敌人的冷厉。
她慢步往下,脚踩着那副一幅幅破烂的画像,或俊郎或阳刚的容貌,都被灰色足迹掩盖。
一步一步如同凌迟的刀。
跪趴在地的人浑身颤抖,即便钟觉予仁厚爱民,处事公正,在朝中、民间的风评都极好,可她始终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只要一句话就能将他们九族都覆灭……
那愣头青却还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是存心如此,能以死劝谏,那可是文臣留于青史的最简单方法,但却会是钟觉予一生的污点。
他梗着脖子,虽有汗水滴落,可开口却分毫不让:“臣这是为了大梁!”
钟觉予终于在距他半步的地方停下,听到这话,她突然冷笑一声,重复道:“好一个为了大梁。”
那人还想开口,却见钟觉予直接抬起脚,往他身上用力一踹。
“你配吗?!”
钟觉予自小学武,腿脚功夫自然没得说,虽然这几年略有疏忽,但底子仍在,更别说这是在盛怒之下、未收力的一脚。
这个成年男子就这样被踹得往后倒,硬生生在地板上滑了半截,官帽狼狈落地。
钟觉予一点儿也没消气,抬手指着他,破口大骂道:“你算什么东西?!还敢说为大梁,皇后为大梁做了什么,你们心里头没点数?”
“头顶的琉璃瓦、冬天用的炭盆、提供给军队的罐头干粮,没有她,朕靠你们几个只会惦记后宫、生怕朕活得太滋润的佞臣将大楚收服?”
听到佞臣两字,众人提起的心直接沉到谷底,冰凉刺骨,心知自己此生恐怕再也不会得到陛下的重用了。
怎么就赶上这个时候?前几回旁人提起,陛下只摆手拒绝,三言两语就掀过,可轮到他们就……
钟觉予气得手直抖,又骂道:“为大梁?朕给你个机会,你说说你这些年为大梁做了什么?!”
她自从登基之后,钟觉予便鲜少有这种的时刻,大多时候都无法让人察觉到她的喜怒情绪,无法轻易揣摩,像如今这种,将怒气尽数显露在眉眼的时刻,还是登基之后的头一回。
愣头青终于有些怕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而钟觉予讥讽一笑,接道:“既然你说不出来,那朕替你说。”
“王何,宣武六年进士,头一年就被封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至今已过去六年,官职却停滞不前,不曾有丝毫变化,往日进言,只知道缩在后头,不然就是冒出一些半点用都没有的圣人言论。”
钟觉予话音一转,语气更冷,讽刺道:“好有用啊?”
“对前朝的政事无能为力,就将主意打到后宫了来对吧。”
钟觉予点了点头,便道:“朕突然想知道前朝还有多少人,如同你一样终日碌碌,只会搞这些歪门邪道!”
“传朕旨意,往后每三年,大梁就对朝臣进行一次考核,不合格者撤销一切职务,赶出京城。”
这话一落,众人惊恐不已,此举一出,他们岂不要其他官员恨死!原本老老实实就能守住的乌纱帽,现在每三年就有失去的可能。
钟觉予扭头看向另一边,看着那些人,一个个喊道:“姚千星、陆文君、赵俊义、田灵仙官降两品,停职断俸半年,留在家中闭门思过,无召不得外出。”
“至于王何……”钟觉予扭回头看向他,便道:“免除所有职位,明日就滚出京城,终生不得入京。”
钟觉予指了指地上的画像,补充道:“另外命人彻查这些画像,上头的人是否曾与这些人有所勾结,企图以这种方式进入后宫。”
“若有所勾结,按律法惩戒,且家族上下三代不允参加科考。”
众人皆骇然,这还是钟觉予登基十年以来,头一回那么严厉,能与之相比的,只有之前处理刺杀先皇的洛家,还有与其勾结的同党家族,剥夺以往全部荣耀,收回房屋田地、名下全部财产,往后三代不得读书科考。
民间曾有小道消息,说是与洛家有所牵连的家族众多,但只有想与洛家结亲,有意求娶洛月卿的家族受罚。
众人往日只当无稽之谈,眼下却突然想起,却觉得这可能性极大,毕竟这十年有不少人冲撞过陛下,更有甚者,竟斥责陛下谋杀兄长,篡夺皇位。
可陛下却不曾怪罪,只让人将对方带走,之后就没了下文。
只有牵扯到洛月卿,钟觉予才会如此动怒。
众人终于想明白,当即面色灰白,心知再求饶也无用。
那愣头青也瘫坐在地,钟觉予已先声夺人,提起他这些年毫无作为的事,他就算现在往墙壁上撞,也只能落得一个滑稽小丑的名头,更别说什么青史留名。
钟觉予不管他们如何想,又喝道:“来人,摆驾,朕要去寻皇后。”
那侍从急忙磕了一个头,就往屋外跑去。
钟觉予又看向另一人,说:“告诉百官,皇后一日不回,朕一日不回宫,朝中所有事务由孟相、皇太女代理。”
向来勤勉的陛下竟要因此事,罢朝出宫!
陛下这是要让他们留下千古骂名啊!
这些人连跪着的力气都没有,彻底趴在地上,还有一相对年老者,直接被气晕过去。
不曾被动刑,伤其筋骨,但却让他们往后每每想起都如刀割一般。
“陛下……”王何张了张嘴,眼神无神没有焦距,好像是凭本能说出。
钟觉予却不曾理会,大步往外走去,被风掀起的衣角猎猎作响。
———
京城外,玄妙观。
玄靴踏上青石台阶,身后青山重叠相映,翠鸟清脆响声环绕着耳边,相隔十年再踏入此处,身份境地都大有不同,而景色却依旧。
钟觉予挥退想要跟上来的道长,径直就往她们曾住过的小院走。
如今洛月卿身份已不同,就算是要离宫出走,身后也跟着一批人,比如阮鹤、李时归,劝阻不成就跟在她身边,时刻给钟觉予通风报信。
还没有找到门前,就听见李时归一声声夸张的大喊声,甚至连一向沉稳的阮鹤都在嚷嚷。
“娘娘三思啊,您要是出家,陛下她怎么办啊?”
“陛下怎么可能同意,您别乱想,哎!哎!您别啊。”
钟觉予头皮一紧,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推开门。
往里头看,那可真是一个鸡飞狗跳,洛月卿已换了一身道袍,手拿着蒲团追着老观长跑,李时归、阮鹤两人跟在身后,极力阻拦。
就是可怜老道长,七老八十了还得到处闪躲,生怕洛月卿跪到她面前。
听到声响,众人齐刷刷回头。
阮鹤、李时归瞬间松了口气,求助地喊道:“陛下。”
老道长停在原地,抚着自己的前胸,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
洛月卿则冷哼一声,转身就往房间里走。
“你们都先退下,”钟觉予连忙开口,便快步往洛月卿那边走。
房门被关上,还没有来得及锁就被推开。
“你这是做什么?”钟觉予进屋就开口,表情无奈又好气。
屋里摆设一如从前,不知是洛月卿来时命人打扫,还是玄妙观有心照料。
里头的人不曾理会,直接就往木榻走,往那儿一坐,便背对着钟觉予。
屋外的人已快步走完,钟觉予的声音柔了又柔,哪里还能看见大殿中的冷厉,缓声道:“累不累?要不要喝点茶水?”
这两人相处那么些年,早就清楚该如何哄对方,先让洛月卿缓下来,再提其他。
另一位依旧不答。
钟觉予也不着急,上前走到对方面前。
矮桌上摆着玄妙观准备的茶水、果盘,比曾经丰富得多,不再是单一葡萄。
但钟觉予却忽视其他,只扯下一红提葡萄,便边剥皮,边低声道:“你要是嫌宫里闷,便和我说一声就是,怎么抛下我,一个人跑过来?”
洛月卿还没有开口呢,她就开始给这人递台阶了。
捏着葡萄的手指节分明,在果肉的衬托下如同白玉一般,显得薄皮下的青筋越发明晰,加之气质卓然,分明只是简单的剥皮,却好似在做什么高雅的艺术。
洛月卿随意一扫,继而很快就挪开,到底在一起那么久,总比之前有定力多了。
她故意平静道:“陛下在说些什么?贫道本就是玄妙观中的人,如今只不过是回来罢了。”
钟觉予眉梢一挑,好脾气地配合道:“是是是,清月道长许久未回观中,如今终于回来,感觉如何?”
晶莹的果肉被取出籽,继而被白净指尖捏着,往对方唇边送。
这场面着实滑稽,分不清谁才是皇帝,穿着龙袍的那位站着木榻前,低眉垂眼,讨好似的喂着葡萄,道士打扮的那位坐在榻边,对另一人爱答不理。
“你怎么不去喂你的新妃子,跑来这里扰我修行,”洛月卿嘴硬得很,明明已看向那葡萄,却还在说钟觉予。
钟觉予见状,便越发凑过去,几乎贴在对方红唇上,低声道:“哪里来得新妃子,我就你一位妻子,不管过去未来,都是如此。”
洛月卿哼了声,终于松口咬住那葡萄。
但另一人却没有放手,趁此机会,用指尖抚过对方柔软唇瓣。
另一人却不肯配合,叼走葡萄后微微退后,便道:“陛下身为九五之尊,哪能只有一位妻子,赶紧听了众朝臣的话,早早纳妃,繁衍后代。”
钟觉予眉头微皱,捏了捏发痒的指尖,又取了个葡萄来,小心剥开,哄道:“他们胡言乱语罢了,我已经狠狠斥责过他们了,往后若是还有人敢提……”
钟觉予声音无意识冷了些,说:“我就砍了他们的脑袋。”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这些年脾气太好,才导致这些人觉得可以逼迫自己。
洛月卿斜眼瞧她,阴阳怪气道:“哟,陛下好大的威风。”
刚刚板起脸的家伙,当即又破了功,钟觉予无奈道:“是他们过分了。”
她又将葡萄往洛月卿唇边递,低声道:“不生气了好不好?”
洛月卿嚼着葡萄却不肯服软,含糊道:“陛下在说什么?贫道就是回到原本的地方。”
钟觉予指节一缩,宽袍下的身体僵硬。
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早在前些年就有人四处传,洛月卿是天上来的小神仙,洛月卿只当笑谈,还与钟觉予打趣这事,但钟觉予却按照越来越相信这事……
“你怎么不剥了?”洛月卿仰头看,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没了反应,她还没有吃够呢。
钟觉予回过神,低头看向对方,却语气莫名冒出一句:“你还想吃?”
洛月卿点了点头,回:“不知道从那儿买的葡萄,滋味还不错。”
尤其是她在她跑来跑去、口干舌燥之后,这葡萄就格外解渴。
钟觉予便伸手扯过那葡萄,捏着指尖却不剥,反而解释道:“玄妙观后有一片果园,应是他们自己栽种出来的。”
另一人随意点头,眼神还看着那葡萄,好似催促。
钟觉予意味不明道:“不剥了,换一种吃法好不好?”
“嗯?”
另一人不明所以,抬眼看她,却瞧见对方咬住那葡萄,继而手扯向那外袍。
用金线绣着五爪龙的衣袍落地,继而有人曲腿压上榻沿,跪坐在对方腿上,便将咬着的葡萄递上。
这些年,洛月卿没少尝过这手段,却也忍不住伸手揽住对方的腰,低头叼住那一颗葡萄。
出乎意料的顺利,比之前轻易得多。
洛月卿咬着葡萄,有些疑惑,不明白钟觉予为何不再和她抢夺。
钟觉予却笑,用手勾住她脖颈,贴到对方唇边,低声说道:“旁边还剩下十三颗。”
无事提起这个作甚?
洛月卿越发疑惑,甜腻的果肉在舌尖滚动,片刻就被咽下。
温热呼吸缠绕耳边,再一次加重。
“那画本上的内容……”撩人声音微颤,清晰落在耳中。
揽着腰肢的手骤然收紧,那堆话本都被洛月卿翻烂了,哪能不知道钟觉予在说什么。
那人故作叹息:“只是可惜清月道长初回玄妙观,恐怕要静心打坐几日,这葡萄就只能你我分食了。”
洛月卿一愣,当即就道:“我才不是什么道长!”
她咬牙强调:“我又没拜师!算什么玄妙观的人!”
钟觉予似笑非笑:“是吗,可是道长刚刚……”
另一人这回是真急了,钟觉予虽纵着她,可这关于葡萄的最后一步,却次次不同意,最多只能葡萄,早就给洛月卿惦记得不行,眼下终于松口,怎么可能败在这种地方。
她脸一垮,可怜兮兮就道:“谨言,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想着这事了。”
“哦?”上挑的凤眼无端泛起艳色,嘴角挑起戏谑的笑。
“我就是气不过,”洛月卿再一次表明态度,诚恳得不行,恨不得摇起尾巴表达忠心。
“往后都不会有人敢提起这事了,”钟觉予低声保证,覆在后脖颈的手滑落往下,指尖微凉。
洛月卿嗯了一声,注意力却不在这个上面,偏头就往钟觉予唇边吻去,含糊着撒娇道:“我想吃葡萄。”
瞧,皇后娘娘就是那么容易被哄好,只要皇帝陛下付出一点儿代价,哪怕是小神仙也会被拉入凡间,不肯回头。
钟觉予被吻住,只能含糊道:“慢一些,这葡萄太、太大了……”
声音带着难言的羞怯,无法与方才与大臣争辩的人联想到一块,可洛月卿却理所应当。
她在钟觉予这儿,向来是唯一且特殊的。
这个时候不可能不答应,她眯眼笑起,说:“我晓得的,那画本都教过了。”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堵住,无论是不是在道观,说起这些都让这个万人之上的帝王感到难以言明的羞耻。
滚烫呼吸交缠在一块,衣袍渐乱,新寻来的道袍不如之前的布料细腻,在胡乱摩挲中,被摩擦得泛红。
屋外日光灿烂,洛月卿是早晨闹的脾气,钟觉予中午就已赶来,故而不见半分昏沉,将房间里头映得亮堂。
幸好玄妙观中的房屋,依旧选择用纸糊住窗户,免去担忧外人闯入,瞧见里头的烦恼。
地上的衣衫堆叠,往日洛月卿不大喜欢那么快的节奏,总要让那衣服多挂在身上一会,可此刻却火急火燎地拉扯下。
曲起的小腿有日光落下,便将白净薄皮下的肌理映得几乎透明,肌肉微微鼓起,无意识地颤,本能想往回收,却只能定在原地。
“嘶……”
随着冰凉珠子往里头滑,钟觉予忍不住后仰,曲折的腰肢,纤薄得像是轻轻一掐就能折断的花茎,在风雨中摇曳。
另一位却自顾自地喃喃:“一个。”
“两个。”
覆在腰腹上的手依稀能感受到圆球的弧度,它们挤在一块,将薄皮微微撑起。
“行、行了、”另一人终于忍不住阻拦,却在下一秒又塞入一个,又是一声闷哼。
洛月卿轻笑,这个时候最不肯听话,嘀咕着:“我觉得还可以……”
得寸进尺的贪心家伙。
气得钟觉予按住她脑袋,压往下,气愤道:“你先吃完再说。”
压住腰腹的手故意往下按。
还没有支棱几秒的人又弱了下去,后杵着的手差点折落,支持不住自己。
那几颗晶莹剔透的红提就在温水里碰撞、挤压,即便被捂热也依旧感受明显。
“我想吃,也得先让陛下帮忙,才能吃到啊。”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眯眼笑起,又咬着字句说:“陛下帮帮忙?”
当真是被惯的无法无天。
可钟觉予能如何,自己造的孽,自己松的口,无论如何都没有后悔的可能。
后杵着的手臂终于坚持不住,往下坠落。
屋外似有脚步声,却被守在门外的阮鹤、李时归喝退。
陛下是否能哄得皇后娘娘回宫,就看现在了,哪能让那些个不知趣的家伙打扰。
看着那些人离开,李时归这次连打赌都懒得,那么多年过去,早就对陛下失去了希望。
她看向旁边,只懒懒道:“你说陛下明儿还能起床吗?”
阮鹤瞥她一眼,少见的笑起,说:“怎么?你也想试一试?”
李时归表情一变,突然直挺挺站住,立马道:“阮鹤你离我远一点。”
阮鹤摇了摇头:“啧,你在昨晚抱着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闭嘴!”
房间里的人咬住葡萄,身下的软垫早已湿成一片,还能瞧见那半颗葡萄在若隐若现处,被水沾得湿淋淋的。
还没有彻底从来,果肉被咬碎一半,比之前艰难得多。
钟觉予被吓住,紧紧握着洛月卿的手腕,几乎要哭出来:“你急什么,你不能等一会吗?!”
另一人半点不着急,故意贴在对方耳边,用力嚼着果肉,低声道:“那让我帮帮陛下好不好?”
不等回答,就有指节探入,将果肉彻底碾碎。
那哭声越发大了。
屋外的两人对视一眼,仰头望向天空。
今天也是陛下要扶腰的一天呢。
Tips:看好看的小说,就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