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的吊灯没有打开, 只有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缝隙,落在床上彼此相拥的两个女子身上。
顾锦容抬眼看向窗外,思绪陷入回忆。
“之前我告诉过你, 因为我父母当年那场车祸, 连累得好友一家也遭了罪。温绮,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双腿失去了行动能力。”
这点沈卿之已经猜到, 她在顾锦容怀里蹭了蹭, 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将人抱住,示意继续。
“我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去M国,面对的是五个伤患, 好在没出人命。
“但这件事在当时对我们两家打击不小,尤其是温绮,她原本假期后是要进入S国际学院深造的……
“那次意外摧毁了她的骄傲, 当时她把自己关起来,谁都不让见。
“而我, 因为沾着小时候那点情谊,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让她终于愿意搭理我。”
此处顾锦容说得轻描淡写, 但胸.腔处的起伏却彰示着一切并不是那样简单。
能让一个遭逢巨变一心与世隔绝的人愿意接见, 那这两人小时候一定不是一般的情谊, 那一个月应该也不是一般的经历。
沈卿之承认这会儿,她稍微有点吃醋,但她没有吱声, 只默默将顾锦容一只手掌捏紧了些。
“她愿意见人了,也愿意配合治疗, 原本该是好事,却没想到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可能是那次意外给她造成了太大的心理阴影,平时我在她身边还好,可我一旦离开她视线超过十分钟,她就开始变得歇斯底里,我那会儿连去个洗手间都得用跑的,呵~”
顾锦容鼻腔轻哼一声,她依恋着怀中的温度,隔了半晌,才继续道。
“出了这种事,我便只能跟跟学校申请延迟毕业,待在她身边照顾。
“我以前也没有照顾人的经验,那段时间非常疲惫,但想着,毕竟是我们家害的她,等她以后身体好了,一切就都会好的。
“只是没想到,即使她的身体在慢慢康复,心理上的问题却越发严重。
“她明明可以自己进行一些简单日常行为,但对我的依赖却达到了病态的地步。
“我有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却换来她以死相逼,再后来,我的心理也开始变得不健康了。”
顾锦容话说得越来越慢,似乎每讲一句话,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沈卿之跪在床上,垫起身子,寻到顾锦容的额头,用嘴唇轻轻蹭了蹭,并用手轻拍着对方的脑袋,就如以前顾锦容哄她时那般。
她想那必然是一段很不愉快的经历,那时不过二十出头的顾锦容,因为家里的过错,被拽进旋涡,孤立无援。
而自己这个自认为最在意她的人,却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甚至那时还在心里埋怨着她的不辞而别。
她在顾锦容额上贴了许久,带着一丝安抚,一丝弥补,还有一丝难以言喻。
或许亲.密接触真的能给人提供能量,顾锦容由着沈卿之主动与自己亲昵,直到对方腿跪麻了与她拉开一些距离,才继续开口道。
“不过还好,我遇到了一个很厉害的心理医生,在她的帮助下,我成功地走了出来。
“温绮那边,我也拜托医生帮忙开了一些稳定情绪的药,效果不错,她发作的频率从十分钟,到好几天。
“于是那会儿我们也开始重新步入社会,但不能离开M国,不能分开太久。
“直到今年年初,我们各自的事业步入正轨,温绮双腿即将痊愈,医生说她情绪也基本控制住了。
“所以我想,一切应该结束了。我想回国,回到我原本的生活。”
整个过程中,一直是顾锦容在独自倾诉,沈卿之除了适时给她一些肢体上的安慰,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这让她觉得心里没谱,连询问都带着些小心翼翼,“这便是我过去的经历了,所以卿卿,你会介意吗?”
介意我,曾在漫长的岁月里,和另一个人走得那样近。
沈卿之瞧着顾锦容那与风情眉眼不相符的可怜模样,突然间便气不打一处来。
她捞起顾锦容一只手臂,张嘴作势凶猛,实则细齿轻咬。
“我当然介意了!你是包子吗,你家里人开车出意外,又不是你的错!
“就算你要替父赎罪去照顾人,那也不是由着人闹啊,还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她怎么就能那样欺负你呢,我没都这么欺负过你……”
尽管刚顾锦容努力将整个过程都叙述得平淡无波,但沈卿之依然能从那语气中想象出,对方当初经历过怎样的浩劫。
她这会儿越说越委屈,眼泪花子直往外冒。
顾锦容见不得心爱的小姑娘掉眼泪,一下子便慌了神,起身想要寻找抽纸,身子却被人紧紧箍住。
于是她只能卷起一截衣袖来代替抽纸,珍惜地接住那从眼眶里不断漏出的小珍珠。
结果这一举却惹得沈卿之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小珍珠越掉越凶,很快便将半截衣袖都浸湿透了。
她不知道沈卿之还要哭多久,又抽不开身,便只能拧紧衣袖,将水给挤出来,想着拧干还能接着当纸巾用。
顾锦容衣袖上的泪水,滴滴答答的落入沈卿之的睡衣衣角,场面一时有些滑稽。
沈卿之见状打了个嗝,原本哭得正伤心的情绪就给打断了。
这个嗝来得突兀,带着些悠长的尾音,将原本温情中带着伤感的气氛,破坏了个彻底。
顾锦容瞧着沈卿之突然涨红的脸,思忖半晌,开口却是,“卿卿,你饿了吗?”
“啊?不饿。”沈卿之脱口而出,下一秒却意识到顾锦容应该是在给她找台阶下,这冷不丁地打个嗝……
“算了,我还是有点饿吧。”
“那我去弄点吃的。”顾锦容在沈卿之眼尾落下一吻,随即从床上起身。
沈卿之瞧着那款款远去的背影,白衣长裤,衬得身量优雅颀长,于是眼睛不自觉地眨了眨:怎么可以连背影都这么好看。
身侧的温度变凉,还挺有些舍不得。
不过刚才实在太尴尬了,还是自个儿先缓缓吧。
沈卿之独自在床上静坐了二十多分钟,总算缓过些劲儿,顺便将思绪也给梳理一番。
刚才顾锦容那番话,信息量稍微有点大。
照理说人家剖心剖肺地对她展示过往,她应当在一旁好生宽慰才是。
结果人家倾诉者还没怎么着呢,她这个倾听者倒是哭得稀里哗啦的。
丢不丢脸!
沈卿之双手撑住脸皮往上提,眼睛却瞧向卧室打开的房门。
出了这个门,沿着走廊往前走十米,左转直行,便是厨房了。
二十分钟没见了,有点想她。
可作为一个成年人,多少得表现得独立些,没必要跟连体婴儿似的,随时都黏在一起。
但她刚刚才回忆这么多事,这会儿一个人在厨房,定是觉得内心十分孤独,需要人陪伴。
我这个时候前去,是尽一个合格伴侣应尽的义务。
沈卿之很快便在心里说服了自己,转眼间已经踩着棉绒拖鞋挪到了厨房门口。
半开放的厨房里,灶台橱柜被擦得纤尘不染,许多调料罐子看上去像是刚刚开封。
似乎在她出差的这半个月里,这地方有些被主人家冷落了。
顾.内心孤独.锦容正打开烤箱,取出一整盘摆放精致的小饼干,放到餐桌上,招呼道。
“卿卿来得正好,尝尝我最近研发的新点心。”
这话说得,好像人是故意卡准点来蹭吃一般。
沈卿之瞧了一眼桌上的小饼干,半圆的形状,被烤得金黄,中间嵌着坚果,看着十分精致。
一向嘴馋的她这会儿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拿饼干,而是走到顾锦容身边,双手环住对方系着围裙的纤腰。
她动作很轻,柔软贴在人后背处,像是一片羽毛,痒痒的。
“干嘛?”顾锦容轻笑,伸手想要rua一下身后小姑娘的脑袋,却被箍住转不开身。
“陪陪你啊,你这会儿不觉得孤独吗?”
沈卿之一颗脑袋在顾锦容背上拱来拱去,说话瓮声瓮气的。
顾锦容:?
那……倒也没有很孤独。
“嗯~”
顾锦容鼻腔溢出气息,似乎有些开心,她识趣地没有拆台,而是顺着沈卿之的话回答。
“的确,卿卿不在的这些日子,我都只能一个人吃饭。”
沈卿之闻言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拉着顾锦容在餐桌旁坐下,从盘中捡了一块自认卖相最好的饼干去喂她。
“我后面几个月的工作都在H市附近,尽量每天都来陪你吃饭,这样你就不会孤独了。”
顾锦容嘴巴接过来自亲亲老婆的投喂,慢条斯理地将整块饼干嚼碎,咽入。
她吃相十分优雅,小小一块饼干,却仿佛被品出人间珍馐的模样。
那一双盛着风情的双眸此时就快弯成新月,笑意止不住从中溢出。
沈卿之被那炽热的目光捕捉,有些纳闷,“你就吃个饼干,怎么还能笑得这样奇怪?”
“笑我有一个这样体贴的老婆,连我下厨都会心疼我孤独,我很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