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竹走出病房时, 律师钟诗仍在外静候,见到Omega脸上自然流露的笑,她面上闪过一丝讶然。
近段时间,顾青竹面临的困局很多, 极少有好心情。
只是进去一会时间, 怎么突然这么高兴?
她下意识看向病房, 难不成, 是顾正凯已经……死了?
父女二人不和的事,外界鲜有人知。钟诗原本也不了解, 偏偏在顾正凯车祸前不久, 顾青竹曾亲自问询她顾正凯遗嘱的具体内容。
她当时只以为顾青竹是好奇,以不方便的缘由推拒顾青竹, 谁曾想没过多久,顾正凯真的成了半死的植物人。
偌大的家业落到顾青竹身上, 许多人都认为她难担重任, 或讥笑或同情,只有钟诗后背发寒,觉得一切都是顾青竹计划一环, 从此不敢再小瞧对方。
钟诗刚从回忆里抽离,便听到顾青竹对屏幕另一方吩咐道:“一亿五千万,转到这个账号。”
……突然转账?还是这样一笔巨额支出?
钟诗迟疑道:“是婚礼场地的费用吗?”
顾青竹对婚礼要求极高,自然有风声漏出,就连婚礼的场地都被顾氏的人扒了出来, 是近期正在被拍卖的一座岛屿,风景极好, 价值斐然。
她一直有意购入,也在吩咐下属加价。
顾青竹摇头, 又点头。
“不是场地。”她漫不经心道。
但却是新娘要的,所以也勉强能算入婚礼的费用里。
对于应许勒索的行为,顾青竹接受良好,即使她清楚这是不对的,却依旧从中感到了莫大的满足。
她也曾通过相同的手段监视应许,如今alpha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她,何尝不是一种报复。
顾青竹甚至认为,或许这样,才是两人间最好的相处方式。
毕竟……应许不可能再信任她。
好在,顾青竹也不奢求应许的信任。
唯一让她有些不解的,是应许为什么会突然要钱。
她很缺钱?
应许性格单纯,先入为主,自然觉得是有人在旁引诱。可疑的人选不多,盛秋雨格外显眼。
盛家太缺钱,顾青竹对她们的现状了如指掌,她有一丝不快,但想到应许后,那些不满又随风消逝。
一来,这点钱只是让盛家缓一口气,掀不起什么风浪。
更重要的是,应许将盛秋雨视作朋友。她想要扶盛家一把,顾青竹不准备阻止。
脸上笑意逐渐加深,在顾青竹要离开时,病房内突然传来刺耳响声。
她抬眼看向那扇门,身后,是医护人员急促的阵阵脚步。
与此同时。
咖啡厅内,程月渡的讲述仍在继续。
许家封锁的消息很快,早在许鸢还没确认死亡前,在场的人便被封了口,许鸢的父母也在其中。
二人收下了巨额赔偿金,甚至在那天之后与许家建立了不少商业往来。看似已经被安抚好,可私下时,二者却依旧在委托专业机构跟踪许应。
“她们找的人拍到了许应和很多女人亲密的画面,但都构不成什么威胁。”
应许瞬间回想起顾青竹曾丢在她眼前的那堆照片。
那些照片每一张角度不同、跨越范围也极大,普通人根本没有时间与精力能做到。
分明从顾青竹收到照片开始,整件事疑点就极多,可无论是顾青竹,还是应许都在当时失去了理智。
她们都不需要真相,想做的,只是发泄情绪。
如果她当时冷静下来,及时制止顾青竹,一切会不会有所改变?
眼睫不自觉垂落,应许注视着程月渡,女人显然依旧不习惯这副模样的她,不自觉避开目光。
静默片刻,Alpha话锋一转。
“直到她车祸前几天,许鸢母亲突然进入了许应所在的实验室,似乎是想偷窃某份资料,被实验室的人当场发现。”
听见‘实验室’三个字,应许骤然回神,果然见程月渡神情复杂的盯着她。
‘应许’曾和许应共事过,可她却一直表现的一无所知。
程月渡会不会因此怀疑她?
正当她后背悚然一惊,思索着话术时,alpha终于开口,语气柔和不少:“应许,你是不是……曾经被许应威胁过?”
……威胁?
程月渡说:“当时,实验室的人都希望报警,可许应却要求众人删除监控,想压下整件事。”
许多人都不理解许应的做法,可许应却态度坚决,就在双方都僵持不下时——
‘应许’出面了。
“你说,许鸢母亲是你的远亲,之所以来实验室,只是为了看望你。手中拿的那份资料,也只以为是不重要的东西。”
“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
“怎么可能。”应许喃喃。
程月渡:“其余人也是这样想的。没人相信你说的话,但向灵却带着校领导回到实验室。”
了解来龙去脉后,她们自然也开始为许鸢母亲开脱。
此时,众人就算知道这件事还有隐情,也不敢再贸然开口了。自然而然,整件事也被视作‘误会’,就此揭过。
如若不是刻意去探查,许多人甚至早已淡忘了这件事。
应许抿唇。
事实上,她也猜测过‘应许’是被许应威胁。但她想不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理由,能让alpha心甘情愿被控制这么多年。
更重要的是,许应为什么要放过许鸢的母亲?
许家能封锁一个许鸢的消息,为什么不能再封锁第二个、第三个?某些事,一旦有了开端,人就不会再有敬畏之心,许应显然便是这样的人。
唯一的可能,或许只有许鸢母亲得到了许应的把柄。
铤而走险去实验室,也只是为了证实猜测。
而她成功了。
“那许鸢的父母呢?”忽略程月渡的问题,应许继续发问。
程月渡没有介意,只是说:“飞机失事,半年前去世了。”
说话间,alpha调出当初的新闻,极其巧合的是,新闻报道的时间,正是应许来到这个世界前一天。
可许家再有能力,也不可能让飞机失事,这次似乎真的是意外。
问题似乎又陷入死局。
应许抿唇,终于回答:“之前的事……我能记起来的很少。”
程月渡心领神会,说:“很正常。毕竟那起车祸,你也是受害者之一。”
“……”
先前一直被顾青竹怀疑是凶手,应许自己都对‘应许’产生怀疑。
第一次听见“受害者”的说法,她难免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你还记得警方是怎样结案的吗?”程月渡冷静道,“车辆失控坠崖,被发现的时候,现场只有两具尸体,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可如若车辆坠崖,人怎么可能还在那种境况下存活。
程月渡说:“你的确是幸存者,但你被发现的地点,不是车祸现场,而是山路上。”
“在车辆坠崖前半分钟,你被后排的人推下了车,身体擦伤、脑震荡后失去部分记忆,这是医院出具的诊断报告。”
看着她新出示的种种资料,应许指节不自觉攥紧。
被警方发现时,许应的尸体就在后座。
半分钟的时间,根本来不及让她和司机换位。换言之,只有她有可能将应许推下车。
如若车辆没有坠崖,这便是彻彻底底的谋杀。
可它坠崖了,因为这一举动,许应反倒成了救应许一命的恩人。
怎么可能?
更重要的是,许应怎么可能没察觉到车辆的失控?
她为什么不下车?
言及至此,程月渡也对这件事升起了兴趣。
只不过,她能调查到的,也仅限于此。具体的内容,还需要应许自己回应起来。
在应许还想道谢之前,程月渡摇头拒绝:“不用谢我,我同样有我自己的目的。”
如果她能就此抓到许应的把柄,之后对付程筠时,许家一定不会再站在程筠那边。
毕竟许家靠关系打点,含糊其辞的证词实在太多了。无论哪一条,被爆料出来都足够几人喝一壶。
更何况中间还牵涉到许鸢的一条人命。
获取的线索太多,直到回到酒店,应许思绪依旧沉浸在女人的讲述中,难以脱离。
将来龙去脉盘点过一遍后,她艰难的发现,局面似乎并没有因此变好,反倒更扑朔迷离起来。
证人基本死无对证,线索汇聚在一起,却找不到丝毫出路。
应许难得头疼起来,直到入睡前,才突然想起那个梦的结尾。
许应带着‘应许’,去见了一个人。二人在街角见面,许应主动与对方搭话,甚至差点吻上唇角。
而在顾青竹收到的照片里,许应从不曾和人这样亲密过。
这是不是证明,那个人对许应而言是特别的?
偏偏梦中应许与那人距离太远,她根本记不清对方的相貌,只能回忆起时间与大致的地点,试着向程月渡描述当时的场景,问询alpha能不能找到这个人。
程月渡还没回复时,应许收到了顾青竹的消息。
今天的见面似乎让Omega开朗许多,她难得发来一张小竹的照片。
图中的小鸟像是知道主人正在拍自己一样,仰着脑袋看镜头。
应许问:【今天怎么没有给她戴那条项链?】
顾青竹回:【她不太喜欢。】
应许想起她也曾给自己送过一样的款式,但因为右眼受伤,那条项链被遗留在了酒店。
她不清楚顾青竹是否清楚这件事,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终也没有问询。
没一会,程月渡说已经派人去调查。她没有问询应许那人的身份,给足了她尊重。
应许长松一口气。
再去看与顾青竹的对话框,她才发现Omega不知什么时候又发来一句。
【明天还可以再见一面吗?】
仿若某种祈求一般。
应许下意识联想到她讲述过去时的样子,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她以为顾青竹口中的见面,是共进晚餐,又或是去一些游玩地。
直到翌日清晨,房门被敲响,应许看着站在门外的女人,一时怔然。
钟诗自我介绍道:“我是顾小姐的律师。”
不等应许问出来意,她已经为应许出示了两份合同,看清纸张上的字样,应许睡意全无。
那分别是股权转让合同,和一份……
结婚协议。
她迟疑着,直到钟诗将它放至桌面,方才犹豫着翻阅起来。
而后,越看越是惊讶。
结婚协议内写明了顾青竹将赠予应许的财产,通篇都在单方面赠予,数额巨大到远超常人想象。
而应许只需要签下自己的名字,就可以获得这一切。
应许不可置信,她不明白,如果只是出于愧疚,顾青竹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她是疯了吗 ?
但很快,应许发现了更让她吃惊的事。
股权转让协议上写明的数字,是10%。
在顾亦白口中,顾青竹能在短时间内拿到这样多股权的办法,只有顾正凯去世。
升起这个猜测的下一秒,应许下意识想否认,可昨天发生的一切骤然出现在她眼前。
顾正凯住院多年,顾青竹却从未探望过他,直到自己受伤,她突然开始出入医院。
应许茫然看向钟诗,想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可当她试探性问起顾正凯时,女人却在愕然一瞬后,露出遗憾的神情。
“顾总在凌晨三点因抢救无效去世,半小时前,就已经按顾小姐要求火化了。”
应许开口,语气格外艰涩:“顾青竹现在在哪?”
“还有……这份合同,是什么时候拟定的?”
直到车辆抵达墓园,应许依旧难以从钟诗的话中回神。
那份结婚协议,是在顾青竹刚向应许告白成功不久,便委托给了钟诗。
难道那个时候,顾青竹就已经想和她……结婚了吗?
即使没有这出闹剧,她依旧会选择一个日子,向自己求婚。
怎么可能?
应许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更让她难以理解的,是顾青竹的所作所为。
顾青竹做的一切暴行,都只限于两人之间。
应许一直以为顾青竹清楚这一点。
可她为什么要牵扯上别人?
顾正凯不是她的父亲吗?
她为什么要……杀了他?
应许难以想象,顾青竹是怎样亲手策划整件事,更难以想象,两人同处病房时,顾青竹盯着病床上的人,脑内想的只有如何杀死对方,继承财产。
再将那些财产转移给自己。
应许大脑空白,她起初还不懂,那种情绪是什么。
直到她亲眼在一座墓碑前看见顾青竹。
女人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注视着碑铭,应许才意识到,那是后悔。
如果她阻止了顾青竹。
如果她没有参加发布会,没有和程映雪见面,没有引来顾青竹的怀疑。
如果她没有对顾青竹这样的好,没有让顾青竹在误会中喜欢上她。
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变得这么糟糕?
没有人能给应许答案。
直到耳边响起一声很轻的“应许”,应许才骤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顾青竹身前。
四目相对,她看见顾青竹勾起唇角,神情是难得的轻松,像是卸下重负,露出一个真心的笑。
这笑意太过灼烫,应许下意识避开,不敢去想让顾青竹如释重负的是什么。
她侧脸看向墓碑,上面只有一行字:【阮议之墓】
除此外,再没有任何刻字。
而别人的墓碑,上面都有生平,或是谁的亲属,或是生前的工作。
顾青竹说:“我觉得,她不会喜欢这些身份。”
是阮议,写阮议就好。
应许犹豫着点了点头。
动作幅度很小,显得格外小心翼翼,顾青竹看在眼中,觉得隐藏着的悲伤都被冲散不少。
她很少来看阮议,因为潜意识觉得,对方不会想见自己,上一次,还是因为突然见到猫,惊吓让她下意识想要寻找安全感。
可墓碑没有温度,顾青竹坐上车,前路一览无余,却找不到一个能栖息的目的地。
直到见到应许。
顾青竹不清楚她是怎样找到自己的。
但见到女人第一眼,被温暖的手覆盖上掌心,顾青竹的心跳突然变得快速,像是解下了一层镣铐,让她突然意识到,只要应许在,一切都来得及改变。
她看向墓碑,上面冰冷的四个字,在此刻似乎也有了温度。
顾青竹突然想到,在自己死后,她的墓碑上,应许会要求旁人为她刻下【应许妻子】的碑铭吗?
只是想到那种可能,她便感觉呼吸急促起来。
“应许。”顾青竹再次开口,“抱歉。”
无头无尾的一句道歉,让应许想不出原因,她依旧没和女人对视,却听到顾青竹说:“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我想和你道歉,即使你不会接受。”
“协议上的东西,只是我现阶段能转移的。我会为你安排好所有,补偿你我拥有的一切。”
应许终于意识到,一切都失控了。
她想摇头,想拒绝,想制止顾青竹说出接下来的话。
可就在她眼前,女人已经拿出方盒,暖阳垂落,气氛骤然宁静下来。
应许意识到那里面装着什么,终于抬头看向顾青竹,可女人却已经垂下眼。
指尖不自觉蜷缩,应许脸色苍白,踌躇着开口:“青竹,顾总他……”
“死了。”顾青竹说完,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轻佻,抿了抿唇,还是缓和了态度,“你是觉得,今天不适合说这些吗?”
顾青竹并不觉得忌讳,她甚至觉得,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日子。
该死的人已经死了,她彻底没有桎梏,变得自由了。
但如果应许觉得不好,她也愿意再推迟一段时间。
“不。”
应许说完,终于延迟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慌张与局促。
她想劝说顾青竹,但该劝说什么?让顾青竹去自首?顾正凯情况不稳定,死是随时的事,也没有人有证据,证明是顾青竹谋害了他。
顾青竹真的做过那些事吗?
会不会是自己想得太多,误会了她?
更重要的是……
顾青竹做这一切,不也有部分原因。
是因为自己吗?
应许张唇,反复几次,顾青竹却突然毫无任何预示的展开盒子。
戒指安静躺在丝绒里,应许心脏骤停一瞬。
“你愿意嫁给我吗?”顾青竹开口,声音很轻。
“……这样是不对的。”应许想摇头,顾青竹却已经牵起她的手,她全身僵硬着,好一会才意识到,这似乎是两人久违的肢体接触。
“为什么不对。”顾青竹以为应许指的是将财产转移给她,有些莞尔。她想说,更错误的事她都做过,对比之下,这不算什么。
但迎上应许茫然的目光,顾青竹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唇角微微上扬着,将那枚戒指推入应许左手中指。
再错误的事,都只需要她一个人承受后果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