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 只是这样看着你,我都会想。”
“在你心中,我永远比不过一个死人。”
室内死寂一片,似乎连风雨的声音都停滞了, 顾青竹错愕抬头, 应许就站在不远处。
四目相对里, 她看见女人的右眼完好无损, 神情冷淡的看着她。
一瞬间,顾青竹不知道自己是回到了过去, 又或者身处梦境。
她只是下意识伸出手, 想要触碰应许,可窥见她动作的应许却后退数步, 顾青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中还握着一把小刀。
惊惧让她瞬间松开手, 顾青竹想到手术后的应许, 止不住声音里的惊惧:“应许,不是这样……”
女人的脸上流露出防备、迟疑,数秒后, 顾青竹看见应许向自己走来。她下意识以为这是一种和解的前兆,迫不及待迎上去,想要向应许解释。
可环上她的,却是一只冰冷的手。
脖颈被掌心扼住,随着二人距离越近, alpha手中的力道也在加重,顾青竹的声音被抑制在唇后,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应许,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下一瞬, 她突然想到了那个雪夜,应许差点被一条丝巾勒死。
或许在那之前,alpha同样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身份骤然对调,顾青竹感到了莫大的荒谬感,她说不出话,窒息让她浑身颤栗,发出的声音只是细小的呜咽。
周遭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应许的气息与温度。
眼眶不自觉肿胀,她感觉脸颊湿润一片,似乎是无意识的流下了眼泪。
这个动作让应许手上的力道略轻了几分,顾青竹以为这是alpha要放过自己,张开嘴唇,却看见应许拾起了那枚小刀。
在锋利的刀片刺入眼眶的前一秒,顾青竹从梦中惊醒,她下意识探向自己的右眼——
仍旧完好无损。
她还能看见。
一瞬间,顾青竹居然为此感到庆幸,庆幸她没有像梦中一样真的被挖出眼睛。
下一秒,这种情绪如同跗骨刑枷缠绕上她,顾青竹凝视着手心,不可思议的想,如果瞎了的是她,应许不就不用承受那些痛苦了苡華吗?
她为什么要为此庆幸?
和自愿承受这些痛苦,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她的应许相比,她怎么会那么低劣?
愧疚感席卷全身,等顾青竹反应过来时,指缝里已经多出细密的血迹,早已斑驳的手臂再次多出几条划痕,她厌嫌的避开目光,将长袖拉下,不想让应许看见这样的痕迹。
房门被敲响时,顾青竹仍沉浸在恐惧的情绪里,难以脱身,恍惚间,她甚至嗅到了刺鼻浓烈的消毒水气息,像是回到了冰冷的铁床上,等待固定的药物与针剂。
直到房门被敲响,她听见略显胆怯的声音:“应小姐在楼下等您。”
“……”
日光正好,脚步声响起时,应许刚翻过一页讲述园艺的书。
“在看什么?”女人的声音略显低哑,应许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将一整页看完,方才抬头。
顾青竹端着一杯水,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
见她看来,方才犹豫着递来杯子。
“谢谢。”应许接过,刚要回答,顾青竹突然道:“不重要,当我没问就好。吃过早餐了吗?我现在叫人去做。”
说着,便要转身。
应许开口:“青竹。”
脚步略顿,顾青竹似乎想回头,最终还是向厨房走去。
应许看着Omega背影,将那句“不用这样对我”收了回去。
她最终还是接受了顾青竹的建议,没有摘除眼球。顾青竹也遵守承诺,将她的合同解除,今天再签下与飞云娱乐的解约协议,应许这个名字便会彻底“退圈”了。
出院后,或许是出于愧疚,顾青竹对应许的态度格外小心翼翼,几乎到了惊惧的地步,像是角色对调,需要“攻略”的成了顾青竹。
这种变化太过突然,应许适应了半个月,依旧难以接受。
静默里,铃声响起,来电人是易宁,刚接通,Beta便小心翼翼道:“应姐?我听说你要解约了,我能来看看你吗?”
自住院后,应许便彻底断绝了与外人的联络,易宁对应许的近况,也是从网络上得知的。
她不敢打扰应许,却又实在担心,才终于拨来通讯。
“看望就不用了。”应许停顿片刻,说,“你的助理合同,我让青竹保留了,之后你负责协助骆珠就好。”
在这之前,从未有过‘经纪人助理’的职称,这份工作太过轻松,易宁好一会才说:“那你……是真的不回来了吗?”
“我不是一直都在吗?”应许莞尔,“何况当艺人很累,现在这样就很好。”
又闲谈了几句日常,书页再次被翻动,在厨房的门被打开时,易宁终于敢询问:“网上都说,你的眼睛受伤了,严重吗?”
汤面热气蒸腾,顾青竹放下碗时,才发现虎口处通红一片,是被热水烫到的。
换作过往,她或许会借此向应许撒娇,可此时,顾青竹只是不着痕迹收回手,正想叫应许,便听见女人说:“不严重,没有失明。”
“不是你说的吗?网上的爆料不准,怎么还去信这些?”
这似乎是顾青竹第一次见应许说谎。
她这才发现,即使是诉说谎言时,女人脸上依旧有很淡的笑,语气温柔,让人如沐春风。
顾青竹不知有多久没再见过这样的应许。
下一秒,过往的记忆闪烁于眼前,她突然发现,在过去的许多时候,应许安慰她、哄劝她、甚至是回应她“告白”时——
都曾露出过这样的笑。
“应许。”
女人声音响起时,通讯接近尾声。
应许这一次没再让顾青竹等,自然用借口挂断了电话,走近餐桌时,她主动对Omega说:“是易宁问了一些近况。”
顾青竹坐在她身侧,看着应许动筷,女人似乎没有分出味道的区别,平静用餐,许久,她方才垂下眼,也握起筷子。
指节攥的用力,青白一片,顾青竹有许多话想问,却又不敢。
她害怕自己看见的笑容,只是高压下出现的幻觉,害怕自己的恶意揣测,又一次伤害到应许,更害怕猜测成真。
应许从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她。
从始至终都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与理解。
一切对她的好与亲密举措,都只是别有目的。
或许,在应许心中,她一直都十分厌恶自己。
眼前模糊一片,顾青竹张唇数次,最终都紧紧合上。
她突然知道,许家为什么要对许应的死避之不及了,有时候,真相太过沉重,光是鼓起勇气去猜测,便耗尽了全身的气力。
只是沉默里,顾青竹突然想到了早上的梦。
如果现实真的和梦境一样,如果失去一只眼睛的是她……
“青竹?”
耳畔落下轻柔的声音,顾青竹抬头才发现,应许正看着自己。
她下意识用手心擦去面颊上的泪水,平复起呼吸:“我没事。”
应许递纸的手一顿:“是吗?”
alpha似乎还想问,送合同的律师却已经到了。
“走吧。”顾青竹深吸一口气,努力向应许扬唇,“签完合同,就不用担心了。”
应许一直以为,主动放弃坚持已久的一件事,是极其棘手的难题。
可当她真正落笔,在解约合同上写下自己名字时,心中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律师走后,应许在茶台前泡着茶,突然听见顾青竹问:“之后,你想去做什么?”
应许没想过,顾青竹会问这种问题,毕竟听她先前的话,她似乎已经为自己决定好了后续的路。
沉思片刻,她说:“休息一段时间,去学习一些新的东西吧。”
“我不可能……只依靠青竹,不是吗?”
听到她的回答,顾青竹静了片刻,突然说:“这段时间,我会很忙。昨晚,我联系了顾亦白,她在大学授课,你可以去旁听。”
“……再过几天,应许,你可以和我去一个地方吗?”
应许没有拒绝顾青竹。
顾青竹没有说出具体的地点,她便也识趣的没有追问,只知道女人的确当夜便飞离了城市,第二天,她收到顾亦白的好友申请,对方发来了地址,是临市一所高校。
这门课程似乎并不对外开放,应许第一次去上课,课上的人寥寥,她坐在最后一排,听顾亦白讲起插花艺术,几次走神。
直到课后,顾亦白边端详被剪的歪歪扭扭的枝干,边开口:“顾青竹最近一直在和股东会吵架。”
应许一时间没意识到,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好一会才犹疑道:“是因为……我?”
“她想给你10%的顾氏股份。”顾亦白说,“她们之前只是听说,她有一个情人,没想过她会真的想要和你结婚。但不管怎样,这个数字都超过太多人预期。”
要知道,即使是商业联姻,也不可能转售、甚至赠予10%股份,顾青竹突然提出这件事时,不少人都觉得她是疯了,偏偏顾青竹却铁了心要这样做。
只是顾正凯还没有去世,她不可能直接将父亲的股份送给应许,那未免太过冷血,仿佛顾正凯再也没有了痊愈的可能。
顾青竹的想法并不难理解。
只要股份转让到应许名下,无论未来,她与顾青竹的关系如何,她都能靠它过上富足幸福的生活。
金钱永远是最有力的保障,应许说不出话,她从未想过,顾青竹会这样“面面俱到”,更想不到女人因为这件事与旁人争执的模样。
记忆里,她似乎永远都那样高傲,与任何人说话,都要压对方一头,连带着和平协商都像贬义词,是对她权势的不尊重。
“她变了很多。”顾亦白思索片刻,说,“换在之前,如果有人不同意她这样做,她一定会直接报复,但这次被拒绝,她反倒平和了许多,甚至拿出了很多补偿方案。”
应许知道,这种变化是因为自己。
正因为顾青竹从未给过她选择,造成了无法弥补的错误,在那之后,Omega开始学会给旁人选择,甚至连带自己做决定时都会犹疑不觉。
应许不清楚这种变化的好坏,她也无意去评断,只是皱眉问:“所以,你和我说这些……”
“我希望你劝劝她。”顾亦白言简意赅,“那么多钱,给一个来路不明的alpha,除了顾青竹,没人会信任你。”
除了顾青竹,没人会信任你。
顾青竹信任她吗?
应许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顾亦白还以为这就是应许的回答,耸了耸肩,倒也不觉得意外。
毕竟她与应许并不熟络,突然叫对方放弃这样一大笔钱,本身就足够莫名。如若不是股东要她来劝阻,她也不会和应许开这个口。
没趣。
指尖勾起杯柄,顾亦白正想喝茶,结束这次闲谈,突然听见应许说:“没有让其他人闭嘴的办法吗?”
尾指一顿,顾亦白抬头,讶然看着应许:“这个问题,顾青竹也问过。应许,你们很像。”
很像?
应许从未觉得,自己与顾青竹有过相似点,在她眼中,两人宛若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如若不是系统,她与顾青竹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顾亦白却没有为她解答的意思,思索片刻,方才说:“有,但难度很高。”
“顾正凯名下还有10%的股份,他死后,这些股份会自动转让给顾青竹,”顾亦白说,“这样转让给你的股份,没有人会置喙。毕竟死人的钱,他们为了脸面也不好意思惦记。”
“只是顾总刚经过抢救,身体还算康健,顾青竹却有点等不及了……这种方法行不通。”
“等不及?”应许有些错愕,“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顾亦白语气终于带上几分讶然,“她想和你结婚,已经着手准备婚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