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白沙星的昼夜几乎没有过渡,从烈日高照到明月当空,中间的间隔极快,没有了太阳,四周温度飞速降下去。

  葵翎莫名其妙挨了一刀,还是被身后的同伴推上去的,听了这话,只觉得匪夷所思。

  “你说什么?”

  那落迦仓促之下出手,这一刀从前胸破开,刀口狰狞,奈何没能对准心脏,alpha身体素质强悍,葵翎这会儿还能说得出话来。

  她艰难理解着林涧话里的意思,还有点不敢置信。

  “你把我当零日了?你在胡说什么,有什么证据……不是,你真的是抑郁症而不是失心疯了吗?”

  “我要是有证据,你还能在这吗?让你上军事法庭都是我仁慈过度了,”林涧语气毫无起伏,谈论天气一样,“你们这种畜生,应该被千刀万剐。”

  葵翎眼睛盯着林涧:“你也得先证明我是啊!”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这样做,就是因为我没有证据啊。”林涧轻飘飘地补充,“所以只能兵行险招。”

  葵翎气得要死:“没证据你就这么干,你就不怕我是无辜的?”

  林涧蹲在她面前,很有耐心地说:“这次行动其实已经有结果了,如果你死了,那你不可能是无辜的,如果你没死,也不能说明你是清白的。”

  葵翎胸口痛的要命,出气多进气少,强撑着骂他:“你这是什么歪理?说的是人话吗?”

  “好吧,如果你非要一个理由……”林涧想了想,不甚诚心地随便扯了一个,“直觉?”

  葵翎:“……你是女人吗?有个屁的直觉!”

  “好吧,下一个理由……你长的和零日一样高?”林涧随口道。

  葵翎讥讽:“怎么,你嫉妒?”

  林涧眼底浮现一丝浅淡的笑意:“不至于,但你长的和零日一样高,还和他一样有异能,偏偏……零日从来没有暴露过异能。”

  葵翎:“对不起,我不知道参军之前还得锯个腿,和他一样高还有异能就是死罪?”

  林涧说:“两次情报泄露的任务,你都参与其中。”

  葵翎受不了了,“你的怀疑范围能再大一点吗?这样就不止情报部门的人需要自杀以证清白了。”

  她身上的伤还远不到致命伤的地步,不过,她要是再听林涧说两句话,她还得再吐几口血。

  林涧笑了下,没纠结,继续道:“你喜欢长相漂亮的男生。”

  葵翎不耐烦:“这又怎么了?”

  林涧道:“是我不够漂亮,还是谢岫白不够好看,你从来没有多看我们一眼,为什么,是因为我们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葵翎提了下唇角,“我不搞有夫之夫,不行吗?”

  “哈哈哈哈哈哈……”倒在地上的那落迦突然大笑起来。

  他半张脸都是泥土,脑袋还被谢岫白踩在脚下,从胸往下失去了知觉和支配的能力,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两个眼珠子,和嘴巴。

  “你装什么呢?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现在又假装什么呢?有意思吗?”

  谢岫白一直踩着他也不舒服,干脆收腿蹲在他旁边,拍拍他的脸:“没到你说话的环节,安静点。”

  那落迦刚才头被他踩在脚下,一肚子满是邪火,嘴一张就恶狠狠咬下去。

  那口白牙森然锋利,不比他拿来砍进葵翎胸口的那把刀和缓多少。

  谢岫白反应迅速,一把捏住他的脸,硬生生把他牙关捏开,垂眸不甚在意地笑了下:“狗吗?居然还咬人。”

  那落迦毫不掩饰自己偏执病态的眼神,被迫张大嘴也没阻止他发疯,眼神阴郁地盯着面前的人,阴森森咧了咧唇。

  一旁毫无动静的地面突然被顶起,几块生锈的钢铁碎片悄无声息顶破土壤,朝谢岫白刺去。

  还没等碰到人,就被腐蚀成了一团烂泥。

  谢岫白饶有兴致地瞥了一眼:“土里埋了这么多年的都能控制吗?”

  那落迦愤怒不甘地瞪了他一眼,嘴里含糊地发出几声怒吼。

  谢岫白完全没把他放在心上,短暂激烈的交手让他出了点汗,薄薄一层,打湿了发梢,黏成一缕一缕的,垂在眼前。

  他很是乖巧地向林涧邀功:“队长,我把人控制住了,要让他说话吗?不想听的话我就让他彻底闭嘴。”

  林涧道:“没事,让他说。”

  谢岫白松开手,随手在他衣服上把不小心沾到的口水擦干净,垂眸睨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抽手退到一边。

  看似松懈,实则随时注意着他的动向,不让他靠近林涧。

  那落迦得了自由,也懒得管他。

  在场四个人,但他的注意力从始至终在一个人身上,别扭地扭着脖子也要去看葵翎,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

  他笑着喘息,“你还不明白他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如果你死了,那你不可能是无辜的,如果你没死,也不能说明你是清白的。”

  那落迦一字一顿地重复林涧说的话,眼神里满是扭曲的快意。

  “他不可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亲自动手杀你,如果你死在这里,那你只会有一个死法——被我杀死,”那落迦盯着她,那落迦笑容扭曲,充斥着神经质的味道,“但我杀你,得我来才行啊。”

  葵翎一愣。

  那落迦歪着头看她,血红色的瞳眸诡异莫名,毫不掩饰地散发着恶意,“——他通缉你的时候,用的就是你的照片啊,如果你不是零日,你觉得我会来吗?”

  葵翎转头看向林涧:“你不会连这种挑拨离间的话都信吧?”

  “挑拨?”那落迦喉咙里溢出一声笑,放松地被谢岫白控制住,精致面容紧贴着满是泥土灰尘的地面,侧脸脏兮兮一片,“零日,怀疑你的可不是我,是他啊。”

  他朝林涧看了一眼,眼珠像鲜血浸染的玻璃球一样,恶意昭然若揭。

  葵翎也不大想搭理他,基本没朝他那边看过,似乎觉得很荒谬,“林涧,就因为……你前面说的那些,你就怀疑我?”

  “当然不是,”林涧道,“我随口说说而已,这些事情构不成怀疑,你的反应也没超出我的预料,包括你最后那个问题。”

  “——如果我继续问你,说我们认识的时候我还是单身……”

  谢岫白咳了一声,俊美面容带着笑,懒洋洋纠正他:“胡说,你三年前就不是了。”

  林涧看了他一眼,换回一个混不吝的笑容。

  他平静地继续说:“在葵队的眼里,我还是单身,葵队大概要说,是因为我实力太强,不想做下面那个,所以才没有来招惹我,对吧?”

  葵翎:“我本来就……”

  “但你追求过另一个神眷者,”林涧说,“这你又要怎么解释呢?那位不如我强?还是他的长相更符合你的胃口?”

  葵翎垂在身侧的手指指尖抽搐了一下,烦躁道:

  “怀疑开始,罪名成立,在林队心里我是有罪的,那我做什么你都觉得可疑,按照这种心态,你可以找出我无数个‘破绽’,作为我是零日的证据,然后把我的解释当做狡辩。”

  她声音冷淡下来,“我想我没必要继续配合你的审问,我会把这件事报告给少将阁下,有什么想说的,你大可以告诉军事法庭,我一定会……”

  “我是四个月前开始怀疑你的。”

  葵翎:“什么?”

  林涧:“我试探过你,三次。”

  葵翎还想说什么,目光触及他的表情,捏紧的手指慢慢松开,牙关不易察觉地咬紧,不过很快放松,出乎寻常地平静下来。

  话说到这份上,她已经明白了。

  如果只是怀疑,林涧甚至不会说出来。

  既然说出来,甚至做到这个地步,说明他在心里已经把一个人定罪了。

  任何话语都是没用的。

  因为林涧压根不是在问她。

  他是在陈述事实。

  女人脸上的愤怒像渗入土地的水一样,一点一点消失,苍白的面容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明艳的五官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变得寡淡起来。

  靡靡之花重新隐藏进了大雾之中。

  林涧淡淡地看着她。

  和刚才轻松写意、甚至还能笑一笑的开玩笑姿态不同,他眼里的笑意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就像湖面飘散的轻烟,清风一吹,就消散的无影无踪,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冰冷绿湖。

  他冷漠地审视着躺在地上的人,方才和缓的语气像是在场众人的错觉。

  葵翎说:“林队……”

  炽热扑面而来。

  火焰在黑暗中绽放,宛如一朵开到荼靡的花朵,在黄昏暗色里妖娆舞动。

  手铐不知何时被悄然融化,葵翎毫不犹豫一掌拍地,一排火焰从地底窜出,眨眼见飙升到三米高。

  楚河汉界一样,在她和林涧之间划出一道分界线。

  林涧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隔着火焰冷冷对视,一个漠然置之,一个神色复杂。

  脱去故意伪装出来的热情和不着调,这个女人仿佛一把收入刀鞘的长刀,攻击性全部没入了一身艳丽紧实的皮肉之中,身姿修长高挑,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涧。

  只一眼,她毫不犹豫地转身。

  恐怖的热浪往四周扑开,火焰在黑暗中无比显目,眨眼间已经掠出去百米,所过之处连泥土都焦黑一片,废墟中锈蚀的钢铁融化,橘红的铁水滴滴答答往下流淌。

  宛如一条通往地狱的古道。

  嫌地上不平整不方便移动,葵翎轻松跃上一座小楼,在不同建筑的顶上交错着跳跃。

  林涧眼睫不动,伸手虚握,五指前端没入空气,四周空间猛地震颤了一下,硬生生撕出一条一道空间裂缝。

  他一步迈出,四周光影飞速变换,眨眼间已经到了葵翎面前。

  “你是在我面前逃跑吗?”他平静地问。

  葵翎一句话没说,表情都懒得动一下,抬手攻了上去,动作标准凌厉,修长手指紧握成拳,拳缝里滚出烈焰。

  ——能在短暂的零点几秒内把钢铁融没了的火焰。

  林涧侧身避开,葵翎一脚扫向他小腿,烈焰迅速从上向下蔓延至全身。

  “林队,放弃吧,”交错而过的瞬间葵翎淡淡道,“那落迦克你,我只会克的更狠,你追着我跑有什么意思呢?”

  林涧又避开她一击凶狠的勾拳,后仰时发梢扬起,看着她平淡地反问:“我好不容易把你钓出来,难道是为了放你离开的吗?”

  葵翎:“是吗?”

  她逼退林涧一步,剎那间无数火焰哗地一下猛然升起,围拢成半个包围圈,迅猛扑向林涧。

  坍塌了一般的楼摇摇欲坠矗立在废墟之中,天台呼呼刮过夜风。

  再往后就是天台边缘。

  火焰潮水一样铺来,眼看就要淹没林涧,林涧放松地仰面倒下,和这团火焰擦肩而过。

  他一脚踩空,失重感袭来,整个人往后倒去。

  葵翎收手,转身继续逃跑。

  林涧放松地跌落,静谧的瞳孔里倒影出皎洁的月色,这里最高的建筑也不过三四层高,坠落算起来就是十几秒钟的事。

  就在他即将落地的一瞬间,土壤里无数杂草荆棘疯狂生长,铺开一张柔软的大网,在半空中接住他。

  林涧平稳地落在地上,看着葵翎迅速变小的身影,一字一字平淡道:“把她带回来。”

  四周藤蔓伏在地上。

  下一瞬,整座城市的土地震颤起来,废墟遭到二次破坏,无数废石哗啦而下,灰尘倾泄如瀑。

  数不清的藤蔓一条接一条破土而出,直径左右数米粗细,甫一出现就遮天蔽日,月色下宛如破水而出高昂起头的黑色巨蟒,在废墟之间疯狂肆虐。

  月色朦胧,散发着清凉的光。

  无数藤蔓扬起又落下,荒废的城市再次沸腾起来,尘土沙石飞扬。

  葵翎察觉异动,回头一看,粗如水桶的藤蔓狂蟒一样紧追不舍,她呼吸急促了一瞬,反手一道火焰打上去,却仿佛泥牛入海。

  就着短暂的停滞,脚下一条藤蔓蹿出,啪!地卷在她手上,哪怕被她身上的火焰烧焦也无动于衷,一点一点把她缠紧。

  不等她挣脱,又是一根缠绕上来。

  葵翎眼神阴冷,天空中布满的阴云都颤抖着散开,露出暗红的底色,乍一看仿佛当年天裂再次重演。

  而这一次,从天而降的不再是重以千亿吨的铁幕苍穹,而是凝结压缩到极致的火焰流星。

  一剎那废墟亮如白昼。

  仿佛被陨石精准打击,无数火焰流星拖着耀眼到极致的尾翼,从天空直坠而下。

  地上涌起无数纠结在一起的藤蔓,织成一座漆黑的牢笼,悍然和火焰撞击在一起,冲击波扩散开来,无数建筑轰然倒塌。

  谢岫白遥望着远处,发丝被冲击波吹的向后飞去,露出俊美无可挑剔的五官,瞳孔被漫天火海映成了暗红色。

  那落迦被冲飞的碎石砸中,闷哼一声,捂着肚子弓起身。

  他缓过这阵疼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随手擦干额头冒出的冷汗,瞥见谢岫白不自觉紧绷的下颌,幸灾乐祸地出声:

  “怎么,你不去帮他吗?火可是非常克制木的,这些东西就是燃料,还是在白沙星这种缺乏水资源的地方,就更易燃了,别等会儿我们三都被困在这里活生生烤熟了。”

  谢岫白头也不回,嗓音懒散:“不劳操心,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林涧打不过,我也会记得把你捆牢一点再去帮忙,被烤熟的只有你。”

  那落迦挑起一边眉毛:“这么自信?”

  谢岫白懒得搭理他,专注地看着不远处。

  就在他们说话的这两分钟,两方碰撞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完全出乎了那落迦和葵翎的意料。

  声势浩大的火流星落下来,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连钢铁都生生被烤化了,那拦截火流星的牢笼还坚不可摧地立着。

  藤蔓表面裂开密密麻麻的裂缝,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四周落下的火焰。

  火焰液化成粘稠的液体,沿着这些裂缝流淌进去。

  很快,火焰被吞噬干净,牢笼抖了抖,宛如活物一般,开始不断缩小,猎物在其间左支右绌。

  不到十分钟,这场战斗结束。

  藤蔓拖着战利品返回林涧跟前,恭敬地匍匐在地,宛如骑士向国王行礼。

  葵翎本就受了伤,强行动用异能加剧了她的伤势,一手捂着胸口剧烈喘气,低垂的面孔寒冰一样沉默苍白,不解地蹙着眉头。

  “……怎么会?”

  林涧淡淡道:“抛弃剂量谈疗效就是耍流氓,这句话你听过吗?”

  “现在已经不是六年前了,零日。”

  葵翎从胸口里闷出一声咳,牵动伤势,胸口撕裂一样的疼痛,立刻强行止住。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抬起头,嗓音干哑,“你说你试探我三次,是什么时候?”

  “还想拖延时间做什么吗?”

  葵翎到底没忍住,又咳了一声,唇边又有血留下来,再一次打湿了她的领口,新鲜血液流淌过干结的血痂。

  “我只是想死个明白,不做个胡涂鬼,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林涧说。

  一根藤蔓自下而上贯穿了葵翎的双腿,冰冷带着泥沙的植物的穿过血肉再穿过骨头缝隙,把她死锁在了地上。

  葵翎闷哼一声。

  “你还记得你对安东尼执行私刑的时候,我在门外举的那个例子吗?关于起火的博物馆里的画和猫,该救哪一个?”林涧低头看着她。

  葵翎不解了一瞬,脑海里蓦地捕捉到什么东西,眼眸猝然睁大,脸色一点一点苍白下去。

  林涧问:“关于权与力,可以举的例子实在太多了,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偏偏举了这个例子吗?”

  葵翎一字一顿:“你在试探我是不是真的葵翎……从那个时候起,你就怀疑我了?”

  林涧平静地说:“你参军用的是本名,很容易就能查到你曾经的经历。”

  “——你生于翠鸟星,在翠鸟星长到了十二岁,单亲家庭,母亲早亡,和父亲相依为命地长大,后来你父亲在一场大火中受伤,昏迷了近十年,你亲眼目睹他冲进火场,因此觉醒了火系异能,如果你真的是葵翎,一定会对跟火灾有关的事格外敏感。”

  异能被称作神的恩赐,但是外人从不知道,每个神眷者的异能都诞生于他们一生之中最痛苦的时刻。

  那是从绝望和痛苦的土壤中长出的花朵。

  没有人能在面对自己灵魂中最深刻伤痕时无动于衷。

  葵翎确实被他的话带入了进去。

  那时她刚亲手处理了仇人,手上的鲜血还没擦干净,满身疲惫地靠在星舰出口。

  银河横贯天穹,人迹罕至的荒星上夜风冰凉如水,她出神地望着星舰下方的空地,队友在收拾残局,获救的少女满含热泪和父亲相拥。

  队友坐在腺体上,支着修长的腿,和身旁的人说这话,嗓音如同山间寒潭一样寒凉入骨,她只觉得恍如隔世。

  她的世界是一片被滔天大火烧毁了的废墟。

  也是她永远也走不出来的至暗时刻。

  只是,她没想到,在她沉湎于过去,流露出星点怅然时,身旁有一双冷静到极点的眼睛,在不动声色地审视她的反应。

  “这是第一次。”林涧说,“你当时的反应没有疑点,后来我对比了其他数据,还有你的完整档案,你确实是葵翎本人。”

  “但这不能证明你不是零日。”

  “在你作为葵翎的人生中,从十二岁离家出走之后,到四年前凭空出现在首都星,中间的经历是完全空白的,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你究竟去了哪里。”

  葵翎问:“第二次呢?”

  “我们的第二次合作,”林涧说,“因为你欠我的人情,而我父亲也不出我所料,选择了用禁锢我行动的办法,想要逼迫我低头,所以我们开始了第二次合作。”

  “然而,临近出发,原本十拿九稳的任务消息无端被泄露,和曾经翠鸟星消息泄露一样,至今找不到罪魁祸首。”

  他想观察乃至试探葵翎,就必须接近她。

  但特战部队里需要联合的行动不多,平时大多数都是各自做自己的任务,很少有两个队伍共同执行。

  他平日里一向冷漠,也从不主动和人接触,突然无缘无故接近一个人,葵翎不可能不多想,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林涧绕了一圈,才得以毫无痕迹地近距离接触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林誉那次算是帮了他一把。

  但任务最终没能成型,星盗没有按照情报路过既定的星球,反而半道改路,去劫持了林烨。

  联邦每年秘密行动无数,泄露出去的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只不过……早不泄露晚不泄露,偏偏这次泄露了。

  林涧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多想。

  消息泄露,任务取消……是有人不敢和他接触太深吗?

  毕竟那些星盗可都是认识零日的。

  虽说除了那落迦谁也没见过她的脸,但谁敢保证就不会有人从她的举手投足间看出什么。

  那些星盗穷途末路,还对他们恨之入骨,可没有什么顾及,不像疯狗一样咬人都是好的。

  要是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

  林涧就可以从暗地里的怀疑转变为光明正大的调查了。

  葵翎吐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浊气,伤口里的血大概是自己止住了,不再往外溢出,“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林涧:“我们第一次合作的时候。”

  “那时候我受了点伤,有个多嘴多舌的人大惊小怪,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父母,我父亲勒令我呆在首都星,我为了以防万一,提前做了个准备,把我马上要执行的任务消息泄露给了你,那是杀害你父亲的罪魁祸首之一,你不可能无动于衷。”

  葵翎呼吸急促:“所以呢?我哪里露出马脚了?”

  “我不是说了吗?”林涧轻声说,“——那是杀害你父亲的罪魁祸首之一。”

  葵翎整个人一顿,缓慢的抬起头。

  林涧问:“葵翎,你的杀父仇人,就这么争都不争,就把手刃他的机会让给我吗?”

  “还是说,你在怕什么?怕和他碰面?还是害怕和我长期相处,被我发现什么?”

  这其实不能怪林涧杯弓蛇影。

  先不说林誉,就在他和葵翎接触的三个月前,那落迦假扮成他的队友捅了他一刀。

  他一个队友尸骨未寒,要不是因为身上带着死亡会触发警报的芯片,另一个被他替换的队友也是十死无生,他手上的伤也才刚刚长好。

  那落迦给他留下的阴影太深,由不得他不多想。

  要是谁有这么个敌人,随时可以伪装出另一张脸接近你,你也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开始怀疑身边的人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被替换掉了。

  但这也只是一点隐约的想法而已。

  就像衣服上一个线头,你能看到它,也能把它抽出来,但是除了一片褶皱之外什么都得不到。

  他之前说的那些疑点也同样,说可疑也可疑,但是就像葵翎说的,带着有罪的眼睛去看一个人,细究下来谁都不清白。

  真正让他起疑的,其实还是零日曾经留下过的唯一的一段影像——记录在林家老宅外的一个隐蔽的摄像头里。

  林城突然死去,这是唯一能追溯到的证据。

  四年下来,林涧自己都数不清,他把这段影像看了多少遍。

  监控视频拍摄的是夜晚的街道,无数树叶铺满了后巷街道,画面被树影模糊,影影绰绰能窥见一个裹着长风衣的人影倚,靠在路灯杆子上,冷淡地看向远方。

  在那段影像里,借着侧身的弧度,勉强能从宽大的风衣前襟里窥见一丝曼妙的弧度。

  那是一个体型瘦削的男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的体态特征。

  但是画面太模糊了,那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画面。

  精神紧绷下的怀疑不可能作为铁证,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钉死在莫须有的罪名上,所以林涧从始至终没想过说出来。

  只是把它作为一个模糊的猜想,存在于大脑内。

  而那一瞬间捕捉到的异样,让这个猜想重新活了起来。

  葵翎闭上眼,笑容有几分苦涩:“我一开始就不该接触你,果然,躲着你走才是对的。”

  但她没有选择。

  林涧已经把消息透露给了她,那是她的杀父仇人,她要是什么都不做,林涧更会怀疑她。

  只能说阴差阳错,误打误撞。

  真是……倒霉透顶。

  林涧说:“第三次,你现在应该已经反应过来了。”

  “——如果说安东尼不算什么,那落迦你总不能还是无动于衷了吧?但你还是把杀他的机会给了我,甘愿被我束缚起手脚,躲在屋子里,因为比起安东尼,你更不敢见他。”

  林涧不紧不慢地说:“他更了解你,也更容易认出你,而且,如果让他发现了你,等他落到我手里,一定会跟你同归于尽,我只是有点意外,你竟然这么配合,跟我来了白沙星。”

  葵翎艰涩道:“我不认为……你会成功。”

  “是你和那落迦有什么约定,或者什么别人不知道的标记吗?”林涧了然。

  他猜对了一半。

  葵翎离开的时候没和那落迦商量,但他们一起相处那么久,最基本的默契还是有的。

  凭借一段模糊的影像,就想钓那落迦,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只是没想到,林涧这么大胆,直接把她的脸给放出去,大喇喇地暴露在那落迦的眼皮子底下。

  什么证据都没有,他怎么敢的?

  真的是……疯了!

  特战部队向来数据绝密,除了林涧这种在林家的造势下声名传遍联邦的,其他人的姓名和照片都是严格保密,外人不可能得知他们的一切消息。

  那落迦也没和她有过正面冲突,就算他们之间有仇,也是葵翎仇恨他,在那落迦眼里,她本该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在这种情况下,那落迦看了她的照片,就跟脑残了一样,不顾死活地跑来送死……

  简直没有比这更能把她钉死的证据。

  从那落迦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她所有的解释,都成了狡辩。

  难怪林涧说零日不知道那落迦的下落,要用那落迦来“钓”零日。

  果然是……钓的一手好鱼啊。

  “而且,你以为我前面全是在跟你随口闲聊逗你玩吗?”林涧道,“火克金,但是火焰可以帮助金属融化,当年封锁白沙星天穹的那些东西里,有一半是你的异能吧?”

  他身上两个异能,封锁一个翠鸟星,还卧床养了一年的病,那落迦独自一人封锁白沙星,不到一个月就能活蹦乱跳到处杀人?

  想也知道不可能。

  他能做到,是因为封锁白沙星的本来就是两个人。

  那年覆盖了白沙星天穹的暗红色,被一格格荧蓝边框分割,广袤无垠的苍穹从火烧辽原过渡到超现实主义,那些边缘莹蓝,中心暗红的异能,本就是一个破绽。

  林涧说:“当时我怀疑过零日的异能就是火,只是他从来没用过,总不能凭空猜测。”

  葵翎胸口的血已经不再往外流了,黑色大衣颜色暗沉,血浸透之后也不显,除了苍白失血的脸和下颌处沾染的血痂,看着竟然没多狼狈。

  “有件事我能问一下吗?翠鸟星的居民被屠杀时,翠鸟星刚上任的那位行政官……”林涧礼貌性地停下。

  “是我父亲。”葵翎闭上眼,呼吸颤了一下,很快恢复平稳,“……我不知道他在那里。”

  她的声音铁锈住了一样沙哑。

  “我以为……他已经死了。”

  “如果档案没记错的话,翠鸟星好像是你的家乡,也是你出生成长的地方,”林涧说,“离开联邦的最后一站,是屠杀自己的家乡吗?”

  “家乡……”葵翎艰难地抬起眼睫,深长睫羽下瞳孔颜色灰蒙,没什么情绪,“我在那里只生活了十二年,我不觉得那是我的家。”

  “至于我为什么要杀掉翠鸟星上的人……”葵翎放空思绪,平静地说,“因为我找不到他,我查过他的档案,知道他就在翠鸟星上,但是翠鸟星上的人太多了,我找不到他。”

  林涧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他?”

  葵翎的视线缓慢地移到他的脸上,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是在透过这张出名美貌、在新闻里只出现了一秒,就引得整个联邦疯狂追捧的面孔,去看另一个人。

  但其实不像。

  没有任何一点相似。

  记忆中那个小男孩是身影是瘦弱的、苍白瑟缩,用一双空洞得没有丝毫神采的眼睛看着她,漆黑瞳孔里跳跃着仇恨的火焰。

  很平凡的长相。

  不那么平凡的、熟悉的仇恨眼神。

  她慢慢地说:“一个……和你挺像的,自闭症儿童。”

  “林涧,你说你举那个关于博物馆里的画和猫的例子,是关于权与力的,人把自己带入拥有选择权的上位者,高高在上地审判着什么东西值得去救什么不值得去救,是生命重要还是艺术亦或者是金钱重要,但人其实并没有选择权。”

  葵翎低低一笑,“这其实只是一道毫无意义的,简直可以说是无病呻吟的矫情问题,没有任何价值。”

  “因为真正的灾难来临时,是不会想那么多的……”

  林涧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一圈,“你的档案说你父亲曾是地方议院的一员,是翠鸟星的第一代移民,曾经在一场火灾中受伤严重,被联邦救出之后,紧急转移到首都星治疗,但哪怕如此,也依旧昏迷了近十年才苏醒。”

  “起火的地方是普通居民区,那他应该不是被困在火场里的那个人,”他道,“你想杀的那个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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