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以后。
景煾予就去了巴黎出差。
那天晚上的厮磨。
就像是落在长街的雪。天亮消融, 日出瓦解。
周五,姜蝶珍加班到很晚,才从公司出来。
雪霁后的国贸大街, 依然灯火通明, 霓虹璀璨。
姜蝶珍走出君恩, 买了两杯隆延茶铺的西柚冰酒。
等待时。
她不自觉地滑到微信。
他们之间, 消息还停留在,上次签订婚协议的晚上。
那个人叮嘱她记得保暖。
然后这几天, 两人一直都没有讲话。
他一点都不想她吗。
姜蝶珍心里空落落的。
姜蝶珍:【去许帘淇家里啦, 今晚不出意外, 不会回家。】
姜蝶珍:【反正你也不在国内。】
姜蝶珍发完,灭掉手机屏幕。
她穿过熙熙攘攘的晚归人流。
这才发现,许帘淇在地铁十号线出口等她。
“小珍珠,加完班啦?”
许帘淇阖上手机, 对她招手笑。
姜蝶珍今天穿了一件裁剪利落的驼色大衣, 里面搭配了一件同色修身长裙。
拿着手袋的一小截腕骨, 洁白如雪。
望见许帘淇后, 她朱唇微抿, 被光线照得静谧又淡薄。
短短几日, 她看起来似乎成熟了不少。
“久等了, 淇姐。”
姜蝶珍语气微带歉意:“明明是请求你教我造纸,结果还辛苦你在外面等我。”
她说完,把许帘淇拢到了内侧,礼貌地替对方挡住风寒。
许帘淇笑道:“哪有,是我自己馋嘴, 想吃楼下的青竹令。”
姜蝶珍点开打车软件,“你的家, 是融兴街那边吗。”
许帘淇点头:“是啊,每天地铁换乘接近两个小时,打车费太贵了,今天说不定还能回去早一点。”
许帘淇说完,静默了一秒。
这几天邱芸和李雅都在问她。
到底君恩掌权人,和姜蝶珍有什么关系。
许帘淇心里也泛起疑惑。
她是北漂,深知一分一厘来之不易。
怎么姜蝶珍这么年纪轻轻。
七八十的打车费。
一点都不放在眼里。【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小珍珠,这太破费了。”
许帘淇皱眉:“这都快小一百了。”
没想到姜蝶珍温柔地说:“不想晚上打扰淇姐太久,早点回家,你身体也暖和一些。”
她又指着西柚冰酒,旁边的纸袋:“我买了一些热甜品。太晚回家的话,就没办法品尝出最好吃的味道啦。”
许帘淇闷闷地想。
姜蝶珍太乖,太体贴。
连把她往欢场逢迎,攀龙附凤,勾缠男人上位,联系起来。
怎么想都觉得,是对她的亵渎。
-
许帘淇租的房子,在一户老式小区。
家里面积不大。
因为她做着短视频博主,难免要拍摄房间里的情况。
她是上海人,家里保留类似古早民国风的婉约装潢。
复古青砖,彩色花窗,水曲柳木样式,雕花门,还有旧式的垂花灯罩。
小房间里,文艺又温馨,是个让人感到舒适的家。
姜蝶珍坐在花窗下面。
她伸出手,轻轻搅拌纸浆,加纸药,让纸浆纤维能悬浮在水中。
她的脸庞被水光映亮,带着一点执拗的孩子气。
动作间,她仰头问:“淇姐,我带了一点调好的染料和碎竹叶末,我能把这个颜色加入纸浆里吗。”
许帘淇忙着清洗压纸工具。
听完,她嘴角上扬:“听过唐代女诗人薛涛,住在浣花溪。最喜红色,用制作信笺,会加入红色,最后广为流行,成为文人墨客收藏的珍宝。现在细想而来,融入颜色也不是不可以。”
她宠溺地回复道:“小珍珠,你试试呢。”
姜蝶珍在得到她允许后,把染料倒入细细打碎的纤维中。
青蓝色落入微粘稠的水浆中。
像绿水微澜,青冥长天。
但颜色颇深,比寻常的纸要着墨重一些。
许帘淇不忍心责怪她别出心裁。
她只是轻笑了摇了头。
她拿出来纸袋里的舒芙蕾小蛋糕。
把更多的一块小蛋糕,怜爱地放到另一边。
给了正在搅拌纸浆的姜蝶珍。
“记录风物地志的《方舆胜览》中,说薛涛原是蜀妓,因为制造花笺发家,养活自己。甚至能和当时的造纸名家「谢师厚」相提并论。”
“所以女人拥有自己的事业,就能获得尊重,拿回话语权。”
许帘淇起身。
她去阳台拿「抄纸」的晾晒工具。
“小宝,掏心窝子的话,我很少说。今天氛围在这,我俩就聊聊天。”
姜蝶珍放下搅拌的木棍,抬头看她:“好呀,淇姐。”
“我在外面飘了几年了,马上快三十了。之前的朋友,三三两两都结婚了,也有心气高的,想要在北京落个户口,傍个款爷,但是大多数下场不好。给有家室的上位男人,当两三年情妇,肚里孩子落了一个又一个。青春消耗完了,冷暖也只有自己知道。”
许帘淇叹息着,挽起袖子。
她举起竹木做的方正压纸席,抬手抄纸。
姜蝶珍摘下一次性手套,拿起澄黄甜香的小蛋糕。
她咬下一口,甜笑道:“那以后,我周末经常来找你,这样你就不会孤独了。”
许帘淇失笑。
这呆小孩啊,怎么这么会体贴人。
连她想表达的意思,都没有弄明白。
她低头,把湿润纸张撵平。
许帘淇语重心长:“我其实,并不想探寻你和姓景的那个公子哥,是什么关系。高门大户,牵涉上总是麻烦的。初见时,我知道你爸爸是教授。但是知识分子家庭,要搭上那些二代,我想这条路会很难走。”
她把纸张撵了厚厚一叠,放在烤箱前静置。
“宝宝,说多了我怕你烦我。”
许帘淇走回来。
她把脸埋在姜蝶珍后背上,语气有些颤抖:“我大学有个室友,拿国家奖学金,在国外交换,搭上了一个沪圈的二代。那时候,寝室聊天,说日本GM的丝袜质量好。后来她二十六岁那年秋天,被男方家里逼迫,在出租屋里用丝袜上吊了,就是质量最好的GM。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殉情,一点后路都没留。我去收拾火化的。可那个男的,现在有妻有子,家庭幸福,一点没遭报应。”
许帘淇眼瞳湿润。
她不想姜蝶珍看到,自己的脆弱,遂垂下头。
“虽然我们刚认识,但是看见你,我就想起陪我逃课,手拉手探寻北京的她。我真的很想你好好的。”
姜蝶珍握着她的手。
就像接过来所有的温柔和希冀。
她唇抿成一条线,身体绷直。
看上去很可靠的模样,让许帘淇感觉安心。
“我知道你的意思。”
许帘淇拿来护手霜,帮她涂抹刚才摩挲搅拌的手指。
“北京如果有都市童话,我期待能降临在你身上,因为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受伤害。”
“淇姐,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姜蝶珍垂下眼:“可是在那个人怀里,我能稍微有些安全感。”
许帘淇淡淡地叹了口气:“估计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能拒绝景煾予。但是很难想象,他会对谁产生爱情。小乖,你一定保持清醒。‘君子之交淡如水’淡淡相交得久长。任何时候,都要理智一点。”
“我明白的。”
姜蝶珍抱起膝盖,把小小的脸埋在臂弯里。
“比起一闪而过的幸运和宠爱,在这两年,能切实地学到傍身的技能比较重要。”
家里的花罩灯,折射到复古的山水屏风上。
头顶的菱角灯笼,在风中轻轻晃荡。
两个女生纤细的身影,被照得柔和婉约,宛如活在戏文里的人。
像薛涛送给友人的词,“水国蒹葭夜有霜。”
北京的夜晚,又开始飘起了细雪。
房间里,依旧温馨静谧。
“是呀。”
许帘淇笑道:“我一直觉得你的创新能力,会有开拓疆域的一天。”
“你说得很对,只有独挡一面,成为制定规则的人,才能被别人认可自身的价值。”
姜蝶珍守在烘烤机下面,回头感激地望向许帘淇。
“谢谢淇姐,用‘薛涛造笺’举例。这一课,比我在君恩学到的更加珍贵。”
她纤细的手指,捏住蕴着竹香、淡蓝白色的宣纸。
姜蝶珍抬起手。
用绞缠的丝线,把一叠一叠的纸,整理妥帖。
许帘淇惊喜道:“水中颜色很深,烘干后恰到好处,你果然是个用色天才。”
姜蝶珍微微垂眼,笑了起来:“这很像雪,覆盖在伞上面的颜色。”
比起之前「投木桃,赠琼瑶」的御守。
姜蝶珍似乎更能明白千年前,西湖断桥边,执伞相还的拉扯。
她处处想起他。
还想把这些蓝白色宣纸,送给他姥爷当礼物。
可景煾予呢。
居然能忍耐这么长时间,不联系她。
这就是欲擒故纵吗。
为什么他这么坏。
怎么深谙这一套,让她无知觉地想起他。
“你和那个人,关系怎么样啊。”
话音刚落。
许帘淇听到了,车轮在楼下的摩挲声。
似乎有什么发动机轰鸣好听的名车驶来。
车灯把银杏树零星的叶片,映照在窗帘上。
就像电影绿洲里,树木的虚影,在雪中浮浮漾漾,摇曳不定。
“前几日,我和他闹了很大的一场矛盾。他直接飞去了巴黎,我没和他联系。”
姜蝶珍语气淡薄。
仿佛多说一个字,都能暴露出,她的思念和牵挂。
她才不要输给他。
“你看楼下那人是谁?”
许帘淇努努嘴,提醒道。
姜蝶珍系好手上丝带。
她漫不经心地侧过脸。
抬起眼睛,从二楼的阳台望过去,刹时间,愣在原地。
景煾予穿着黑色风衣,英姿卓越,端站在车前。
他今天也戴了金边眼镜,贵气沉稳,胸有成竹。
像是笃定她会下楼。
也可能为了把她看清。
他的怀里,拢着一把青蓝色的小伞。
被他保护得很好,没有雪落在上面。
男人正在拢火点烟,火星在指间明灭。
覆在他手腕的雪融化,留下一小簇濡湿。
就像雪山背阴处被日光晒化,留下一点充满遐想的水渍。
他经常用价格昂贵的西服,给他的小乖擦眼泪。
看着向他走过去的姜蝶珍。
景煾予掐了烟。
他走到台阶上,迎她,没让她受到一点寒潮。
男人把她捞起来,抱在怀里。
干燥温柔的掌心,贴附在她膝弯冰凉的皮肤上。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微红的鼻尖。
“冷吗,我来接景太太回家。”
黑暗中,姜蝶珍唇角一点点翘起来。
她的眼睛里盈满亮晶晶的、细碎明亮的光。
她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吐息。
今天景煾予似乎喝了酒,身上有些醺然地酒气,混着他铺天盖地的荷尔蒙。
实在太具有侵略性。
不得不说。
他的怀抱,对她极具诱惑。
让这几天的分离,都变成了催化感情的药。
景煾予:“下飞机就来了,没心思做别的。”
姜蝶珍呼吸炙热,羞怯地蜷缩起手指。
“你已经一周没有亲我了。”
她又很小声地自我推荐道:“今天没喝苦苦的中药。我是甜的,很好亲。”
“可是亲我之前,你要先交代,为什么要喝酒。”
姜蝶珍攥紧他的指尖,对他闷闷地表达了关心。
“能让我亲一下,看看有多甜吗。”
景煾予宛如冰玉雕像,英隽到不近人情,却因为怀里人的存在。
显得有了鲜活气息。
男人的眼神渐渐发烫,咬字涩哑:“我想先亲你。”
“你看起来很好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