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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门走进卧室时,潘花花并没有看到薛鹿林,正准备走去衣柜前换衣服就听到浴室的门打开了。他回头看去,只见薛鹿林刚刚沐浴完,浑身上下就只在腰间裹了一条大浴巾,头发还在滴着水,亮晶晶的水珠掉在肩膀又划过锁骨,再流到胸肌上的某一点,停留片刻,最后沿着八块腹肌滚落到浴巾上被尽数吸收殆尽...
潘花花咽了咽口水,漠然转回了头,耳根子一阵发烫。
——完美,就要随时随地炫耀吗?!
薛鹿林看着他发红的耳垂,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隐隐一笑,一面往床边走,一面问道:“今天的生意好吗?”
“还行...主要是先发一些优惠券,做些促销活动,得让大家先知道丰裕阁才行。”潘花花抱着睡衣对薛鹿林谨慎地说道,在薛大总裁面前,他可不敢夸夸其谈自己那点芝麻绿豆大的小生意。
谁知,薛大总裁却是欣然点头,不吝夸奖道:“做得好,选择对的方向就是成功的开始。”
能得到薛鹿林的肯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潘花花心中美滋滋,忍住“嘿嘿”傻笑的冲动,扬着嘴角指了指浴室的方向,道:“那我先去洗澡了。”
他是真的累了,只简单地冲了淋浴就出来了。薛鹿林已经上床了,正靠在床头看书。潘花花轻声走了过去,掀开被子也上了床,凑近了才看清楚书名——《少年维特的烦恼》。
这书他没看过,但是上大学的时候听同宿舍的一个多愁善感的室友讲过。大概就是一个叫做维特的少年对爱情求而不得,对社会以及自己的现状又不满意,最后郁郁寡欢而自杀的故事...
潘花花偏头看了看薛鹿林专注看书的侧脸,又将目光落在了静止的书页上,半晌后听到薛鹿林低沉的嗓音问道:“你想说什么?”
“维特...是个Omega吗?”潘花花不知不觉就把心中的疑问说出了口,他是真的很好奇。
薛鹿林放下了手中的书,也偏过头来,他看着潘花花,两人对视片刻,薛鹿林才开口说道:“作者笔下的人物都是纯粹的感情动物,他们没有腺体,并不受信息素的支配——”
潘花花直觉薛鹿林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是他却突然间停住了,像是接下来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一样。
潘花花并没有出言打扰,就这样安静地等待着,等了许久之后,薛鹿林才微微蹙了一下眉头,道:“所以,就是纯粹的喜欢...”
他收回了目光,又打开了手中的书,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低声道:“喜欢...人为什么会这样脆弱...”
潘花花并没有太听明白薛鹿林说的话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不过他猜测大概就是薛鹿林不理解,人没有了信息素的支配是如何相互喜欢的,还有维特为什么最后就自杀了...
但是据潘花花对薛鹿林的了解,他不应该是会思考这些感性问题的人。似乎是有些好奇,潘花花向着薛鹿林的方向挪了挪身体,然后将头慢慢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薛鹿林转过头来,目光有些茫然,好似还在思考着某些问题。
潘花花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我能跟你一起看吗?”
薛鹿林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臂将人拦进了怀里。
虽说是一起看书,只是没过一会儿,潘花花就开始昏昏欲睡了,再过片刻,他的头竟然一顿一顿地垂了下去,最后,沉沉地睡在了薛鹿林结实的胸膛上。
薛鹿林垂眸看着潘花花安静的睡颜,一个生命,是这样的柔软又脆弱...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潘花花的身体,将他放到了旁边的位置上,又替他盖好了被子。然后,他调暗了床头灯的光线,将那本已经有些泛黄的书本合上,静静地凝望着封面上少年维特的简笔人物画。他注视了良久良久,才将书放到了一旁,关了床头灯,也睡了。
.......
.......
眼前是一片耀眼的白光,刺得人眼睛发疼,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他拼命地想要睁开眼睛去确认,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光亮——
青草的味道不再鲜美,而是变成了一股腥气腐败的味道,最后又完全被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所取代了。眼睛终于勉强睁开了,他也终于看清楚了那耀眼刺目的东西是什么——原来是手术台上的无影灯,明晃晃地将眼前一切的赤裸裸与血淋淋照得无处遁形...
赤红的血像是决了堤的洪水,沿着手术台的边沿滴落,汇聚成一条蜿蜒的小河,很快就淹没了他撑在地上的双手。他从来没有想过,从那样一具单薄又瘦弱的身体里,竟然能流出那么多的血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团猩红色的东西被抽离出来,那么一小团...他仿佛看到了有什么东西还在那里朝气蓬勃地跳动着...而后便渐渐归于了一片平静...
尖利刺耳的嚎叫声已经变了调,震得人耳膜鼓鼓阵痛,脑袋发蒙,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某一部分也跟着被抽离了出去,一阵撕心裂肺地疼痛感席卷了他的全身。浓重刺鼻的铁锈味让他止不住地干呕起来,但是他却不敢真的吐出来。他抬手想要捂着自己的口鼻,但是却闻到了更加浓重的血腥味道,殷红色的血还带着淡淡的体温,糊了他一脸...
他咬破了嘴唇,用冰凉到几乎失去了知觉的手指死命掐进自己大腿的肌肉里。他在用这种最原始,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扼杀自己的痛苦与恐惧,强迫自己停止颤抖!停止哭泣!然而,由于疼痛与惊恐而带来的颤栗却愈发得猛烈起来,像席卷天地的惊涛骇浪,拍打着他,鞭笞着他,让他无处可逃!
耳边传来了魔鬼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沉重到足以将人心踏入到地狱,薛峰高大的身影渐渐逼近过来。其实他根本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但是他知道那就是薛峰!
漆黑庞大的身影犹如一座巨大的山峰,带着冷酷绝情的辱骂从头顶倾轧下来——
“你这个没用的废物!孬种!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不是的!
我不是废物!我不是孬种!
无形的重压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可是心口上的重量还在不断地加重,再加重!
他在这致命的重压下与猩红的血泊里拼命地抬起头来,他睁着血红色的双眼,在无影灯下与一双死人一般的眼睛对视。那双曾经忧郁又多情的眼睛里已经毫无生气了,但是他知道,他还活着...
活着...
见证他这个废物的无能与懦弱!
空气太稀薄了,身上,心头上都太痛了,他已经濒临死亡了...
......
......
薛鹿林猛地挣脱了梦魇的桎梏,睁开了眼睛。入眼处是暖黄色的床头灯,还有潘花花惊慌又讶异的目光。
潘花花撑着身体,望着薛鹿林的眼睛,担忧地问道:“你...做噩梦了?”
薛鹿林已经从血腥的梦境中恢复了平静,他抬起手轻轻推开了对方,坐起身来,背对着潘花花极其平静地说:“没事,我去喝杯水。”
说完,便下了床,稳稳地走向卧室的大门,然后打开门出去了,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潘花花刚才明明就听到了薛鹿林在梦里痛苦挣扎的呻吟声,看到了他倏然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里,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惊慌无措与痛苦的无助...
他看着薛鹿林走出卧室,自己也掀开被子下了床,追着薛鹿林的脚步下了楼,轻声走去了餐厅的方向。
薛鹿林果然在喝水,他面对着落地窗的方向,听到声音转回头来,脸上厌烦的情绪十分明显,“你下来干什么!”
“我也想喝水...”潘花花走了过去。
薛鹿林又倒了一杯清水,推到了潘花花的面前,然后又转头看向了落地窗外漆黑的世界。
潘花花端着水杯却并没有喝。他发现,虽然薛鹿林所表现出来的一切举动都一如往常地平静,但是,他紧紧握住水杯的手指骨节却在泛着青白的颜色,那是因为太过用力的原因...
因为,如果他不那么用力,手会颤抖得更加厉害...
潘花花无声地站在薛鹿林的身后,默默地看了他半晌。然后,放下水杯,从背后轻轻抱住了他。
薛鹿林的动作一僵,猛地回过头来,眼中的厌烦已经变成了掩饰不住的极度厌恶,他恶声道:“你干什么!”
他不需要任何人怜悯他的懦弱与无能!
更不允许有人对他说出任何安慰的言语,他不需要!
他必须是最强大的!他必须是无情的!
然而,潘花花只是对他眨了眨眼睛,纯净的瞳仁里没有任何复杂的情绪,他略显委屈地央求道:“我冷,想你抱抱我...”
薛鹿林恍惚一瞬,眼神中的执拗戾气倏然消散无踪了...
——孤独的人千姿百态。
有的人是真的被迫被扔进了孤独之境,身边的人和他都不一样,这些人不知道他的过去,也没有人在意他的未来,在这些人的眼中,他就是猎物又或者是工具,他的孤独中带着胆怯的试探与笨拙的小心翼翼。
而有的人则是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这也许并不是他们自愿的,但是他们却被种种不可抗的外力架在了那个高位之上,他的孤独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寒冷都成了家常便饭,怯懦无能或者害怕孤独是一种耻辱,就不应该出现在他们这种人的身上!然而,如果有人真心敞开怀抱,拥他入怀的时候,他还是能感觉到温暖的...
水杯脱手,掉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薛鹿林展开双臂,将潘花花紧紧拥入了怀中,他珍重地揉着对方柔软的发丝,近乎于低喃般地安慰着:“不冷了...不冷了...”
两颗孤独的心相拥着就能取暖,彼此依偎着就能生存,即使是在这冰天雪地的人间,片刻里,迷失了各自的身份...
潘花花将脸埋进薛鹿林的胸膛,声音有些发涩,“嗯,不冷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们相拥着就能取暖
我们依偎着就能生存
即使在冰天雪地的人间
迷失身份...”
——张国荣《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