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睁开时,艾斯卡收到了紧急提醒。
他第一时间想冲回去找罗克,下一秒却又停止了脚步。
罗克手机里的迷你没有留下搏斗信息,证明他是在极短时间里被对手制服的。艾斯卡了解他,正常情况下,即使受到沉重打击,罗克也一定会尽全力反抗,至少要让对方落得和他不相上下的境地。那么会是瞬间让人失去意识的药物吗?可那样的话恐怕又会来不及开启阿尔戈斯环的“视界”。
艾斯卡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模拟了无数种遇袭的可能,但没有一种是罗克既无力反抗又能从容启动追踪设备的。排除这些可能之后,艾斯卡得出唯一一个结论:他是故意的。
罗克是故意的。
为什么?
莫里斯说得没错,耐特非常了解他,罗克一直是个为求真相不惜冒险的人。他想找出蒙面人的真实身份,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把他带走。无论去哪,只要阿尔戈斯环记录下路线、环境以及劫匪的一举一动,艾斯卡就有了可分析的数据。
人类搭档做不到的事,人工智能可以轻易实现。
可是这么做的风险很大,罗克在自身失去自由的情况下,即使有艾斯卡救援也很可能出现意外。
时间紧迫,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艾斯卡同步了阿尔戈斯环传回的影像,二十个画面同时进行即时转录。刚开始是个滑落的镜头,应该是罗克失去意识倒在地面,艾斯卡边走边看,他需要下山找回车子才能继续追踪。
罗克的手脚被捆绑着,一个黑色布袋把他整个罩住,随后被人扛起离开地下室。艾斯卡看不到后面的影像,直到他们来到室外才有阳光透进来。
接着,罗克被扔进一辆车的后备箱,盖上盖子。
画面一片漆黑。
没关系,还有定位系统在起作用,失去影像只会让人产生一点焦虑不安。
焦虑不安?
仿生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负面情绪早已被当做“不良因素”排除了,机器不该焦虑,更不该担心、恐慌、不安和愤怒。可他为什么会因为看不到罗克的情况而心浮气躁?双重定位信号不是已经精准传达给他了吗?只要按照信号发来的位置跟踪就一定能找到罗克。
艾斯卡不敢分析自己的心情,这种陌生、奇怪得让他忍不住想自检的情绪中还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激动和亢奋。他觉得自己正在改变,或者用更符合仿生人的语言来说是进化,他在渐渐变成不一样的另一种生命形式,生出了程序指令中没有的“东西”。
这是不是好现象?
艾斯卡决定找到罗克后,立刻把自己的变化告诉他。
黑暗中的颠簸,似曾相识的经历。
罗克被剧烈的摇晃唤醒,神志却依然没有恢复,仿佛像在梦中一样想做什么又无能为力。不过和上次被绑架时必须想办法自救的情况不同,这次他有秘密武器,有艾斯卡,他的搭档什么都能办到,所以就算真的睡着也没关系。
第二次醒来,罗克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觉得脸颊碰到一个冰冷的东西,从触感判断,似乎是人的肢体。他是凶杀组的警探,太熟悉没有体温的肢体意味着什么。可此刻他什么都看不见,一个密不透光的眼罩遮住了视线。
阿尔戈斯环还在运作吗?他的手为什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罗克试着动了动手指,难道他们把他的手臂截肢了?
他尽可能说服自己打消这个可怕的想法,继续活动关节。
几分钟后,一个陌生的声音说:“他醒了,放他下来。”
罗克感觉有人把什么东西从他头顶拿开,脸颊边的肢体也不见了,片刻后一阵针刺般的麻痹感沿着肩膀往下爬。难以置信,罗克终于察觉到“冰冷的肢体”就是他的双手。他被绑在这里多久了,身下是一张斜放的护理床,横七竖八的绑带将他固定在床上。
“罗克·布雷恩警官。”陌生人的声音很稳重,不像上次戴面具的绑匪那么粗鲁暴躁,但罗克感到境况比上一次更危险。不过,这次他的目的并非逃跑,而是尽可能多地从对方嘴里获得有用的线索。
“你是谁?”
“我只是个陌生人。”
“你要我做什么?”
“我想从你这里寻求一个答案。”
“我不知道密码。”罗克先发制人,“我父亲的事也和我无关。”
陌生人沉默了一会儿说:“可你现在知道得太多,已经不可能置身事外。”
“是你们在不停找我的麻烦,是你们把我带来这里,你们到底他妈的是谁?”
罗克的手渐渐有了知觉,刺痛已经消退,阿尔戈斯环还在手腕上。那就好,希望艾斯卡能代替他的眼睛,看清眼前这个傲慢的家伙是谁。
“你搞错了,是你自己走进麻烦的漩涡,要不然上一次在旧仓库我们就会把你的嫌疑排除。”
“嫌疑?”
“如果那时候你能老老实实地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我们会考虑把你从知情者的名单中剔除,让你继续当个普普通通的警察。”
他承认那两个匪徒也是他们派来的,那墓地会呢?还有托比的死和杀害亨特局长的凶手是谁?
“我相信你已经凭借自己的职业能力找到很多线索,足够你拼凑出真相的一部分。更何况你还找到了莫里斯,他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了,对吗?他是耐特少有的几个好友之一,耐特信任的人他也会毫无保留。”
“你们把他带去哪了?”
“他就在这。”
罗克侧耳倾听,忽然一声惨叫响起,叫声中带着痛苦的哭泣。
“莫里斯博士!”
“他比我想象得坚强,受了伤、流了血还能活着,对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已经是生命的奇迹。”
这是罗克始料未及的,他想过自己会遭受一些身体上的折磨和逼供,但没想到他们会用莫里斯这样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老人威胁他。
“你要我说什么?”罗克让自己保持冷静,“既然你们有我不敢想象的势力支持,也可以说如果我反对你们等同于背叛国家,那你完全可以对我进行彻底搜查,我的家,我的一切,包括身边的每一个人,不用我开口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们试过了。”对方竟然如此诚实地告诉他,“结果令人失望,你的父亲究竟把密码藏在哪,真是令最出色的特工也毫无头绪。”
“他一向狡猾,谁都可以欺骗。”罗克的耳边传来莫里斯断断续续的呻吟,不知道他正在遭受什么样的折磨。
“你了解你父亲吗?”
“不。”
“但他似乎相当了解你。”
莫里斯也这么说过,好像谁都比他了解他的父亲,也比谁都了解他本人。
“耐特·布雷恩中校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我认为你很难摆脱他对你的影响,即使你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并不长。”陌生人说,“我还认为是他有意识地塑造了你的性格,只为了在未来需要一个能按他想法行事的人时,不至于手下无人。”
“我又不是机器,难道他还能给我的脑子里植入一个狗屁命令?”
“现在你不是很好地完成了他交给你的任务吗?”陌生人说,“你需要有人帮助你回忆,去回想那些没人提醒你必须记住,却实际存在的记忆。”
罗克听到仪器挪动的声音,有人把一些冰凉的金属片贴在他的头部和身上。
他试图摆脱,很快连脖子和脑袋也被绑带固定。
陌生人说:“我来提问,你回答,很快你就可以回归原来的生活。”
“原来的生活?你们杀了托比,杀了亨特局长,哪还有原来的生活。”
“你没有提到你父亲,看来他不是你生活的一部分。没关系,你可以把所有人的死都归在我们头上,这样可能让你觉得好过一点。”
不,罗克不想这么草率。如果他们时刻在监视他、调查他,知道托比和亨特局长的事一点也不奇怪。这些意外和凶案之间的关联像游丝一样若有若无,始终找不到符合逻辑的因果关系。可要是杀害他身边的人是为了让他孤立无援,直到失踪都无人关心的话,那就几乎已经做到了。
除了艾斯卡,他的身边早已没有别人。
“你和你的父亲耐特·布雷恩中校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他忘了,想不起来,但问题就像鱼饵,引得他不由自主地去游弋回忆。
一阵尖锐的、仿佛电流般的刺痛钻进他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