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高兴。
罗克心烦地开着车，按照艾斯卡的导航指示往赫菲尔斯科技公司的方向行驶。
他在想，艾斯卡所谓的高兴究竟是真的感到高兴还是仅仅只是一种程序上的反馈，比如说当人们表达正面情绪时，人工智能会相应地给予同样正面的回应。
我关心他，所以他感到高兴。
这是人类最正常不过的反应，表现在仿生人身上却变得复杂难解。
罗克想先找个旅店清洗一下，可艾斯卡的样子实在太可疑，尤其是刚才出动了那么多警车，没准好事的记者已经闻讯而来开始现场报道。罗克不想被当成嫌犯被不认识的巡警盘问，只希望别吓到艾斯卡的开发人员，他们应该想到作为一个重案凶杀组警探的搭档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这么晚了还有人在吗？”
“赫菲尔斯全天都有员工工作，公司内部有十分舒适的生活社区，包括商业街、公园、娱乐设施及免费医疗服务。”
“真不错。”
罗克不喜欢艾斯卡现在的声音，仿佛时刻在提醒他因为一次错误计划而导致的损害。
“你的情况怎么样？”
“我很好，自检结果显示重要部件没有很严重的受损情况。”
罗克沉默片刻后说：“你知不知道，像你现在受到的这么严重的伤害，人类早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人只能死一次，布雷恩警官。”
“这是修辞，为了让你了解事情的严重性。”
“哦，我明白了。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要他做什么？
罗克心想，让他爱惜自己，珍惜“生命”？还是直截了当地说要他省点钱，维修费可是很贵的，万一下个月赫菲尔斯公司把账单寄来怎么办？
“等他们修好你再说吧，我觉得你有点不正常。”
“我很正常。”艾斯卡说，“如果你不习惯我的声音，可以让迷你代替我说话。”
他闭上嘴，唤醒了罗克的手机。
“这样你感觉好一点吗？”手机里传来艾斯卡正常的声音。
“艾斯卡，你永远也找不到重点在哪。”
“我知道，布雷恩警官，我感觉到你情绪不稳定。当然，我们刚才经历了一次非常惊险的搏斗，彼此都有一些受伤，情绪起伏很正常。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平复那些会让你感到愤怒、担忧和自责的心情。”
很接近了。
罗克深深地吸了口气说：“还是听点音乐吧。你瞧这辆车上也没有装你说的新型号MS907车载系统，老派的家伙到处都有。”
艾斯卡伸手打开收音机，调到一个正在播放流行音乐的电台。
他们没有再讨论任何关于计划、任务、伤害和生命的话题。
赫菲尔斯科技公司的总部不在这，艾斯卡说那是商业机密，被称为“某处”，现在他们前往的只是设立在本地的研究维修中心。
“因为你是我的合作测试者，因此赫菲尔斯公司把未来生命研究团队的成员全都派遣过来，以便提供最快速有效的技术支持。布雷恩警官，请把车停在路边，赫菲尔斯工作人员的车在前面的路口等候。”
好在这次他没有说“回收”。
罗克以为会有一辆像救护车一样外观写着赫菲尔斯公司标志和字样的车出现在眼前，可他看到的却只是辆普通箱型货车，一个穿着连体工作服的人打开车门让艾斯卡上去。
“这是运送货物吗？”罗克不满地问。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是看起来像货车而已。”工作人员向他解释。
“我要和他一起去。”
对方看了先上车的艾斯卡一眼，玩味着他的新造型：“布雷恩警官，我们正想邀请你做一次短期评估。如果你不介意耽误一点时间的话，请和ASK530一起上车。”
罗克钻进车厢，发现里面有两排简易沙发和两盏柔和的壁灯，通风系统正在运作，即使没有窗户也不会闷气，的确不是普通货车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罗克感到上车后艾斯卡变得异常沉默，不再像平时那样有问不完的问题。在这里，他更像一台机器。
“你在担心吗？”罗克忍不住问。
“没有。”
“可你的样子看起来像马上要参加考试一样紧张。”
“我没有紧张情绪，布雷恩警官。”艾斯卡说，“我正在备份数据。”
“你担心他们会把你的数据弄丢？”
“这是检修前的正常环节，工程师还会再进行一次加密备份。”
又是一阵沉默，今晚发生了太多事，在这个仿佛与世隔绝的车厢里，罗克的心情已经完全落在一片虚无中。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没过多久又停下。
车门打开时，罗克看到一片灯火通明的街区，中间有几栋高楼，数不清的窗户亮着灯光。
这里就是赫菲尔斯研究中心？看起来很像建在商业街附近的住宅区，唯一的区别是没有随处可见的警车巡逻，治安却非常好。
艾斯卡被一辆电动小车接走，临走时还不忘告诉罗克身边的工作人员：“布雷恩警官在今晚的行动中受了伤，请安排医护为他检查身体。”
“他很关心你，布雷恩警官。我叫雅各布，我先带你去医疗室。”
“不用了，我没事，只是有几个小口子。”罗克说，“作为一个机器人，他确实比人还爱操心。”
“可千万不要让卡特听到机器人这个词。”
“卡特是谁？”
“卡特·芬斯特，你很快会见到他，他也想见见你。”雅各布说，“卡特是ASK530项目的总工程师。”
“弗莱彻女士呢？”
“安妮还得负责对外沟通，你知道很多人都喜欢专心致志地研究自己的项目，讨厌和政客、投资人打交道。”雅各布毫不避讳地说，“尤其是像卡特这样沉迷人工智能和仿生人的家伙，宁愿和机器、程序说话也不愿面对真人。”
“可你说他想见我。”
“那不一样，他肯定想和你聊聊ASK530的近况，请跟我来，警官。”
雅各布邀请他上了另一辆电动小车，看来距离他们要去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
罗克观察四周，没想到自己所在的城市还有这样一片陌生之地，虽然已是深夜，街道上依然还有行人。他们都是赫菲尔斯公司的员工吗？他们之中的哪一个参与了艾斯卡的制造，还是每个人都有为之出力？
电动车经过一条环形小路，直接驶入中间那栋高楼，往巨大的电梯驶去。
这里就像未来世界，小车停靠在电梯的轿厢里，驾驶者可以直接通过车上的面板来控制想去的楼层。一个小时前，罗克还在废弃教堂改造的酒吧里和一群辍学、离家出走、惹是生非的蠢货大打出手，现在却置身于这样一个代表着人类科技巅峰的高楼，不禁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电梯停在十二楼。
“卡特在中间的办公室里，从这里笔直走，有一道蓝色的门就是。”
“我可以直接进去？”
“你是ASK530项目的合作测试者，相当于团队的一员，你有权限进入这层的任意房间。”
“谢谢。”罗克还是觉得不自在，仿佛在不知不觉中被赋予了根本不想要的权利，而通常来说权利的另一头都是让人生厌的义务。
真该听艾斯卡的建议，直接让他们“回收”。
罗克这么想着，还是按照雅各布的提示往前走去，找到了蓝色的门。他正想敲门，却听到一个温柔动听的电子女声响起：“罗克·布雷恩先生，欢迎你来到赫菲尔斯A-5研究中心，请进。”
自动门向两侧打开，里面是个到处摆满显示屏的房间。这很符合罗克对仿生人工智能研究团队的想象，但是房间里除了计算机和显示屏之外并没有工作人员繁忙的身影。也许是因为现在不是正常的工作时间，那个叫卡特·芬斯特的家伙真的在这里吗？
他继续走，穿过几台闪烁着数据的电脑，忽然听到一阵轻快的电子音乐。循声而去，罗克终于在一个巨大的显示屏前找到了房间里唯一的活人。
“卡特·芬斯特？”
“是我。”对方头也不抬地继续盯着屏幕，罗克向他看的方向瞥了一眼，似乎是在玩一个无聊的电子游戏，马赛克小人在迷宫中来回走动，不停撞墙又折返重来。
“我是罗克·布雷恩，艾斯卡的……嗯，搭档。”
这么说会不会有点古怪，毕竟这里人人都知道艾斯卡是仿生人。可要不这么说该怎么办？艾斯卡的拥有者，使用者？主人？经过彩色灵魂酒吧事件后，罗克已经很难再把艾斯卡当机器看待，每次回想起那家伙浑身是血仍然不顾一切将他挡在身后的样子，他都无法只把这种行为理解为程序的安排。
“很好，先暂停一下亲爱的。”
卡特说完，屏幕上四处走动的小人停下来，原地做着举手的动作。
“你好，布雷恩警官，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