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蓝延。”
“年龄？”
“26。“
“有擅长的事情吗？”
“呃……谈恋爱算吗？”
一直冷漠输入信息的女人抬起头，把蓝延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露出见面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当然。”女人细长的眉毛向上挑了挑，“在克罗夫特，只要你擅长一样东西，你就会活得很好。”
蓝延接过女人给的临时居住证，迟疑是否开口。
“别担心。”女人神情诡秘，意味深长地说道，“回去耐心等待——”
“克罗夫特星球将永远欢迎虔诚又有能力的人。”
-
蓝延来到克罗夫特星球是一件很偶然的事。
一开始他为了庆祝26岁的生日，决定乘坐飞船去安朵拉星看一年一度的花海展，顺便逃避追求者们的穷追不舍。
旅途中他迷失方向，很不幸地遇上黑洞风暴。
昏迷前，蓝延眼前只有刺目的白光，随即一片黑暗。再次醒来，他来到这个奇怪的星球——克罗夫特星球。
蓝延在一个椭圆形的机器里醒来，玻璃罩外的人很快意识到他的苏醒，朝他走来。
“啊……”蓝延想发出声音，却只能发出几声无意义的音节。
“不要着急，你还没恢复好。”玻璃罩外的声音传进机器里。
蓝延勉强打起精神，观察四周的环境。
很奇怪的地方。
他从没在联邦见过这样的医院，周围都浮现着电子屏，身边是数以百计的椭圆机器。
蓝延看不见椭圆机器里玻璃罩内的情况，却有一种奇怪的直觉——
里面的人和他遭受着相同的境遇。
“……好了，大概情况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蓝延沉默地听着，慢慢理清所有事情。
他因为黑洞风暴流落到克罗夫特星球，过路的行人在一堆残骸中发现了自己，随后将他送往救助站——所有不明人员的暂时住所。
“我从没听过克罗夫特星球。”蓝延冷静地指出安话语中最让他困惑的事。
安扶了扶眼镜，“没有意外的话，我应该也没听说过你居住的星球。” 他声音始终平和，带有几分金属的冰冷感。
“玻萨星球？凯斯米帝国？诺那共和国联邦？”蓝延试探地问。
安的眼睛依旧是一片澄澈的蓝海，没有丝毫波澜。
蓝延明白对方的意思，他没听过。
安在玻璃罩的版面操作一番，“嘀嗒——”，一道蓝光笼罩着玻璃盖。
他平静地说：“好好休息，克罗夫特欢迎所有人，你会在这里过得很好的。”
蓝延发现自己所在的空间变得安静，除了这句话，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紧接着，困意袭上，他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再一次陷入沉沉的睡眠。
-
蓝延在这里确实过得不错，休息了足够长的时间，身体也恢复得很快。
说实话，蓝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要知道，哪怕是联邦最高端的私人医院，也不一定救得活遭遇了黑洞风暴的人。
看来克罗夫特有着比他原来星球更高的文明。
“日安，蓝延先生。”安从电子门里走出。
蓝延抬起头，微微一笑，“日安。”
“明天你就可以离开了。”安把医疗器械的数据导出后，下了这个结论。
蓝延的心莫名一紧，但很快笑道：“哦哦，好的。”
“别紧张，你认真看完手册，你会在这里过得很好的。”
真奇怪。
蓝延紧紧地看着微笑的安，对方好像很喜欢说这句话。
-
蓝延带着一本星际法条总则、克罗夫特生活手册和一大叠巨额账单离开了救助所。
账单的材质即为奇特，至少不是他印象中昂贵的纸制品的模样，他的材质宛如枯萎的花瓣、薄得没有份量但不显得褶皱，像纸又不像纸。
真是难以置信。
他还没开始生活，就欠下这么多钱。
蓝延叹气，决定先去人口管理所录入身份信息。
他非常顺利地拿到一张临时居住证——
这将帮助他在找工作的过程中，有一个临时休憩的住所。
当然，他又得到了一叠纸质账单。
蓝延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没关系，债多了不愁。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找到一份工作，否则他能否填饱肚子都成问题。
路上的行人都没有对蓝延的格格不入抱以任何目光，让他的内心既庆幸又别扭。
可还是电子的东西香啊，他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别人的通讯环移开，下定决心，等自己有钱了，一定得买一个。
毕竟任何纸质物品没有赋予含义时，都是累赘品。
-
蓝延这两个月都在打临时工，一点点了解克罗夫特星球的日常，试图熟悉、融入这里的生活。
大家对他的遭遇见怪不怪，甚至碰到不少与他有着类似经历的正式工。他们耷拉着眉眼，五官散发着颓靡的气息，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
“好好掌握一门技能，每天赚钱还债，你就能活下去。”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沮丧，但并非毫无道理。
这里居住的租赁屋不算贵，要求却极为苛刻，必须支付高昂的保证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证明。
其中，又有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正式工作有诸多门槛，需要：稳定的居住证明、上一份工作经历以及一定的储蓄。
而蓝延这种“外来者”，政府除了提供一次相应的工作机会，有期限的住所，后续你不努力或者想要跳槽——
不好意思，你很有可能找不到工作。
因为他们这些从“救助所”出来的人，身上所承担的救助费和医疗费金额极高，尤其和平均工资水平相比较，更像是天文数字。
除了还债，其他钱用于日常生活的支出，里面包括并不划算的旅馆费用，储蓄所剩无几。
至于为何要去“不划算”的旅馆？
——他们无法租赁房屋，因为没有足够的钱去缴纳保证金。
——他们很难得到新的正式工作，因为没有稳定的居住证明。
真黑心啊。蓝延感慨，这套完美的贫穷闭环。
制定这套法规的人是天才，但也是个绝对的混蛋。
不让你饿死，但活得又不太高兴，日复一日地出卖自己的劳动力。
也有人给蓝延建议，“嘿？你长得真不错，一定有人愿意看你，可以尝试直播行业，这是暴利啊，也是我们少之又少被允许的工作。”
克罗夫特星球的直播行业繁荣，已经到了全民参与的地步，无数人想涌入这个行业，但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幸运儿少之又少，入不敷出是底部从业者的常态。
同时，这也带来一种极为畸形的生态，所有人都妄图在镜头前分一杯羹，突破的底线越来越低，自身的一切都是可供之展览的“商品”，只为获得看客的打赏。
蓝延打工的所有地方，都安装了直播的摄像头，因为太过常见，没有人会去故意吆喝，线上观看的人数也寥寥无几。
偶尔会有几个刷到直播的人，草草看眼屏幕，发现蓝延那张俊美的脸蛋，暂停了一会儿，留下一句“那黑衣服的男人还挺帅”就离开。
晚上收工时，有人检查直播设备时，看到这句话便去调侃蓝延。
蓝延镇定自若，笑了笑，没有搭腔。
大家也不在意，继续忙碌手里的收尾工作，期盼着早点回到简陋却并不便宜的旅馆，好好休息。
-
蓝延这段时间赚的钱不多不少，刚好足够支付他每天的吃喝住行，以及每天雷打不动的催债账单。
他很庆幸这些账单没有利息，否则他这辈子也还不完。
——好吧，现在看来就算他每天勤勤恳恳地打正式工，也未必能够还完。
他想，制定这套法规的家伙儿，打算让无数像他这样的人，为这座星球付出一生。
但没办法，他得继续这样，否则他活不下去。
蓝延只能祈祷着那个女人说的，符合且他擅长的事情的工作早日到来。
在焦心的等待中，他收到了一封邀请信。
【尊敬的蓝延先生：
展信安！我代表我司全体工作人员向您问好。恭喜您被我司策划组选中，成功入选大型真人秀节目《二选一》的嘉宾候选人。
请您携带此信，明天早上9点到A305区Ⅲ大厦89层报道！
BDKJ公司】
终于来了，我亲爱的工作。
——虽然不知道要干什么，但至少它来了。
蓝延勾了勾唇角，内心涌现喜悦。
他把信认真收好，盘算着明天去那里的车费。
看来今晚要饿肚子了，蓝延惆怅地望向光秃秃的天花板。
-
这是一个非常简约但宏伟的大厦，悬浮在航道中央，巍峨屹立。所有路航器与它擦肩而过，每一块玻璃折射出太阳瑰丽的光泽，闪得人眼花。
在大厦的正中间悬挂着一块大尺寸的屏幕，循环播放着一些广告标语和由BDKJ公司承制的大型娱乐节目的剪辑内容。
视频画面炫彩唯美，剪辑手法老练，节奏紧凑，每一段都制造了足够的爆点和看点。
蓝延在阶梯下驻足观看了几分钟，才若有所思地踏入了大厦的自动门。
这公司看着就很有钱，蓝延在心里下了一个定论。
地板用昂贵的钻石铺就，五彩斑斓的宝石点缀在各个意想不到的墙面，顶部是大量黄金的堆砌，周围摆满琳琅满目的翡翠玉石。
一个如此高科技、性冷淡外表的公司，内里的装饰却昂贵得格格不入，甚至有点——
俗气。
不过俗气好啊，意味着有钱。
蓝延看着满眼的璀璨，想到那一张张账单上长长的数字，不自觉露出真诚且殷切的笑容。
他迫切能得到一份工作，以此赚到足够多的钱，还清巨额的欠债。
当然，如果能攒到下半辈子退休的钱，就更好了。
想到这，蓝延有点遗憾，从他在黑洞失去音讯，来到陌生、看起来不属于一个时空的克罗夫特，他在玻萨星球积累的财产将不再属于自己，而是星际的公益组织。
不过，恋爱节目……
蓝延眯起眼睛，他来之前，向周围人打听过这个节目。
大家都兴致缺缺，过了半天才有人回答，告诉他恋爱直播节目，有钱人爱看得玩意儿，你还是先解决自己的温饱再想娱乐吧。
这话说得不客气，但蓝延唇边的笑容不变，看起来有点懵懂。
他试探地询问，如果想在里面找工作，有可能吗？
那人上下打量，嗤笑着说这可是个大公司，想进去需要高学历，我们本身就有从业限制，想去工作恐怕异想开天。
对方以为蓝延在做白日梦，妄图肖想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工作。
蓝延心下一沉，所以那这封信的嘉宾候选人是什么意思？参加节目去恋爱吗？还是——
他怕言多有失，便没再问下去。
至于去星网搜索？
好吧，他没有智脑也没有通讯环，想得到最时鲜的消息，只能去公共网站花钱上网。
这笔数目不少，蓝延匀不出这么多钱，已经不是挨饿能解决的问题。
但不管怎样，蓝延只能先去看看了。
轻微的一声“叮”，89层的电梯门打开，笑容甜美的工作人员坐在前台。
“您好，请问是蓝延先生吗？”
她衣着妥帖，胸前挂着BDKJ的工作牌，大loga以虚色铺在版面，最上方的名字是一串英文，后面跟着年龄、职位等。
Darcy，28岁，项目主理人……
蓝延不动声色地扫过，收回视线。
他微微弯起嘴角，低声答道，“是的。”
“我是项目的负责人之一，你可以叫我Darcy，今天很高兴见到您！”Darcy说话的声音温柔而甜美，令人心生好感。
“Darcy姐姐好，我也很高兴见到您。”蓝延笑容保持完美的弧度，嘴巴抹蜜。
Darcy掩嘴轻笑，忽然，她问：“对了，您那位恋人……没有和您一起来吗？”
？
蓝延眨了眨眼，“我、在这儿没有什么曾经的恋人。”
“噢，我懂我懂。”Darcy有点抱歉地看向他，眼神有几分心碎，“不好意思，你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不应该这么称呼方先生了。”
她认真地说：“毕竟分了手的前男友就是死人，即将分手的前男友也不例外。”
“……”哈，什么鬼，蓝延不懂对方说的话。
“哎呀！我看看，方先生好像到楼下了，他给我们这边发了一条信息。” Darcy惊呼一声，又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您想见他吗？如果不想的话，我们有休息室，您可以先在里面看看资料和后天要面试的内容。”
蓝延接过一叠资料，指腹的触感极为特殊，完全不同于在救助所拿到的账单和手册。
每一张纸都极有分量，滑溜溜的，色彩柔和舒服，不同的角度还会改变色调，底端连接储物舱的按钮，一按即可回收。
蓝延无心探究“纸”的特殊，注意力被其他完全吸引。
最上面是节目的海报宣传图《二选一》，旁边写着大大的标语。
【新的邂逅还是旧的相守？】
【警惕crush的爱情陷阱！】
【十亿星币奖励有情人的坚守！】
【全民观察人打响100天的爱情监督战！！！】
蓝延静静地盯着海报许久，原本想说的话全部咽进肚子里。
“Darcy姐姐，这个是真的吗？”他语气柔和，眼眸是令人心醉的蜜糖色。
“啊？”Darcy的心砰砰跳了几下。
噢，涅瓦特斯在上，当一张过分英俊的脸蛋向你靠近时，那可是杀伤力极强的武器啊！
Darcy回过神，先是困惑，随即恍然。
“哦哦，你是奇怪这个吧。是这样的，我们这次的节目进行了创新，增加了新的环节——100天的恋爱监督！”
“在以往的节目形式里，我们只有两个结局，一是和新人牵手收获爱情，不过要警惕赏金猎人X的谎言，那是个糟糕的爱情骗子；二是和旧人破镜重圆，获得十亿奖金的爱情重启金，用这笔钱去旅游、实现曾经的愿望……”
后面对方再说什么，蓝延已经听不清了，脑子里回旋着“十亿、十亿、十亿、十亿……”
他压抑住心脏狂乱的跳动，像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想为心中的阿佛洛狄忒付出一切。
他眼睛渗出了些许泪光，语气破碎而哀怜，“我、我等下能和方、方——”
该死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他含糊地略过名字，继续小声说道：“一起待会儿吗？我好像很久没和他说过话，我们之间……”
他没说完，保留了充分遐想的空间。
“当然！”Darcy心疼地看着蓝延，“您想待多久都行！噢，爱情啊，可真是让人憔悴！”
蓝延惨然一笑，“对、对了，他提交的报名表，我能看一看吗？我想知道他怎么描述我们曾经的爱、爱情……”
就在刚才，他快速翻阅了Darcy给的那叠资料，发现那份报名表所填的基本信息，和他在人口管理填的内容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里面的爱情经历。
——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蓝延猜测，或许那个女人替他输入信息的过程里，不小心弄错了什么。
他在赌，这位素未谋面的“恋人”，也是被弄错了，而非那段经历的当事人。
“当然可以！”Darcy毫不犹豫地应允。
“谢谢你。”蓝延拿过那张薄薄的纸，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嘴角几乎抑制不住笑容。
他赌对了！
曾被行人发现送入救助站，不是克罗夫特星球的人，离开救助站寻找工作，联邦政府分配的真人秀节目名额，充满伤痛的爱情经历……
太……太巧了，前半段和他的经历完美吻合，后半段的“爱情”故事有趣至极，简直像老天都在帮他。
制造美好的爱情，向来是他的拿手好戏，是曾经他以此谋生、积累了诸多财富的工作，向来广受好评。没想到来到这个陌生的星球，还能重操旧业。
蓝延指腹摩挲着纸张上的照片，眼神柔情万千，“噢，亲爱的，做好准备了吗？我们将会有一段——”
“惊天动地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