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某星级酒店的顶楼。
虞幼真和梁如筠正在喝下午茶,她们已经有好一段日子没见了,年关将近,各自闲了一点就赶紧约出来喝茶吹水。
“你是真的打算要接手你们家公司了吗?”梁如筠咬着勺子,视线落在她面前的虞幼真身上。
虞幼真一如既往穿得简单大方,浅色的打底羊绒衫,外面罩了一件同色系的羊绒大衣,她将头发束了起来盘在脑后,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能看到她脸上细幼的绒毛。此刻,她正低着头认真阅读面前的电纸书,时不时用电容笔在上面圈点勾画,很是认真。
听到梁如筠的问题,虞幼真手中的笔停了一下,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梁如筠扫了一眼她正在阅读的东西,很快便移开了视线,那上面全是虞氏旗下公司的文件,她一个外人不便接触。只是她看到虞幼真这么认真地阅读公司的章程文件,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她们两个关系好,自然也知道虞幼真一直以来的喜好是摄影,也想往这方面发展,但梁如筠是怎么也想不到她会突然改变主意了——前段时间她听虞幼真说她跟一位很知名的大师出去摄影采风,她还以为虞幼真以后确定是要走摄影这条路了。结果过了一阵子,等虞幼真回来后,她想约她出来玩,却死活排不上档期,这才知道她决定要接手家里的产业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
梁如筠很好奇地问:“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呀?之前进公司实习的时候不还觉得那个环境不是很自在的吗?”
“其实也不算突然,我早就做好了接手家里公司的准备,不过以前有些地方没想明白,现在是更加心甘情愿去做这件事情。”虞幼真想了想,把笔放了下来,说:“而且,现在想想,当时我觉得那个环境不自在也不只有外部原因吧。”
梁如筠:“啊?什么意思?”
虞幼真便为她解释起来。当初虞幼真是在基层实习,赵瑞心原本就是希望她能懂得基层的生态,了解公司的业务,并以此为基础进一步对整个公司运转的架构和逻辑,知道公司里非正式组织的潜规则,以及一些人员的问题。
她确实发现了一些问题,也搞明白了赵瑞心希望她明白的东西,但是与此同时,她也不可避免地对工作产生了一些厌烦心理和情绪。
再后来,她跟温恂之和赵瑞心都深入地聊过之后,才发现自己也是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的——一开始她去实习的时候,其实是有些不情不愿的。在这样前提下,她再看到工作中遇到的各种问题,只会感到更难受,甚至想要从这样的环境里逃避开来,又怎么会还想着要怎么解决问题呢?
梁如筠点点头:“好像有点道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问了句,“哎,那问题解决了吗?你当时那个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同事和领导最后怎么样了?就是你之前跟我吐槽过的那两个人啊。”
虞幼真愣了一下,说:“我不知道哎。”
梁如筠失望地“啊”了一声,“那她们就这么白白欺负你了?”
说着,她做了个很夸张的表情和动作,说:“我要是你,我估计我会气到当场脱下我朴实无华的小实习生马甲,露出我牛逼轰轰又金光闪闪的未来继承人身份!然后呢,我就可以很骄傲地在那里欣赏她们惊慌失措的神情,疯狂跟我道歉说‘对不起,大小姐,我错了大小姐,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虞幼真:“……”
“你醒醒,这是现实生活,不是TVB电视剧。”
梁如筠瘪瘪嘴,像个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歪倒在座位上,她越想越气不过,拍着桌子忿忿道:“那不管怎么说,他们这么做就是不对啊,好好干工作不行吗?非要整这么多小心眼做什么?这样的人留在公司里,也是老鼠屎。”
虞幼真知道她是在为自己抱不平,但看到她像个气鼓鼓的河豚的样子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梁如筠恨铁不成钢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还笑?被人登鼻子上脸欺负成那样,你还能笑出声来?”
虞幼真无辜地眨眨眼,避开她的手指,道:“那样的人不值得我放在心上呀,要不是你今天又提起来,我都忘了她们了。”
她当时在公司待得不开心,紧接着婚姻险些触礁,再后来,她就请了假出国了,在外面游山玩水,玩得不亦乐乎。那两个曾经针对她的人,她还真没有再去关注过了,毕竟她就算再回公司,也大概率不会与她们共事了。
梁如筠:“……?”
虞幼真很认真地反过来劝她:“如筠,你也忘了她们嘛,记着他们做什么?”
“……惹到你算是惹到棉花啦。”梁如筠做了个深呼吸,无奈道,“那什么,幼真,不如你把乐山大佛请走,你自己坐上头吧?这么大方,这么菩萨心肠,不去普度众生真的很可惜。”
虞幼真听到“大方”和“菩萨心肠”两个字,直接就想到了温恂之要给她转股权,而她还拖着没给答复的事情,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但梁如筠并没有发现。
至于梁如筠说的另外一件事情,虞幼真是不想花那么多时间精力在她完全不在乎的人身上的,梁如筠也不想继续讨论刚才的话题,怕自己再次被气死又气活,于是她们便换了话题,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聊着聊着,梁如筠忽地想起来什么,八卦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对了bb,那最近你和温总怎么样?”
虞幼真的眼神飘忽了一瞬,就这一瞬被梁如筠敏锐地捕捉到了,她一下子就加满了油,变得热情激昂。
“bb你的表情很不对劲。”她眯了眯眼,眼里闪过一道八卦的精芒。
虞幼真轻咳了一声,有点心虚又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她这个反应让梁如筠心里更加肯定了,她语气笃定至极地下了结论。
“你们绝对有情况!”
虞幼真:“……”
“那什么,我内急,想去上个厕所。”
梁如筠自然是知道她想跑,立刻就拽住虞幼真的手腕,把她摁坐在椅子上,并如影随形般跟了过来,跟她挤坐在一个位置上。虞幼真看着她闪着八卦之光的眼睛,只觉得后脊背发凉,自己弱小又无助。
“如筠,你想干什么?”虞幼真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什么。”梁如筠嘿嘿一笑,“就是问你个问题。”
虞幼真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问题?”
“你过来嘛。”梁如筠对她招招手。
虞幼真才不过去呢,为掩饰她的不自然,她端起水杯战术性喝水。却不料梁如筠直接强硬地揽着她的肩,一副“我们姐俩好”的姿态,不容抗拒地堵住她所有的退路,紧接着她一脸兴奋地凑近过来,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在听清梁如筠说了什么之后,虞幼真差点没把口中的水全部喷出来。
她说——“bb,你悄悄和我说,你们是不是do过了?”
虞幼真被水呛到,咳了好几下都没缓过劲儿来,她不知道为什么梁如筠对这个问题这么感兴趣。
梁如筠摸着下巴说:“因为我感觉你这次从塔斯马尼亚回来之后,好像有点不太对,感觉你们两个肯定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因为各自实习,她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虞幼真也不是那种特别喜欢跟人分享自己私生活的性格,所以梁如筠对她磕的这对cp的情感进度还停留在虞幼真暗恋的阶段上。
虞幼真想了一下,说:“他跟我表白了。”
“……?”
梁如筠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这都结婚多久了,怎么才到表白的阶段呢?
梁如筠叹气道:“bb,你知道吗?你们给我的感觉就是那种puppy love。”
也太纯爱了吧!
虞幼真脸有点红,努力为自己争辩道:“不是这样的,我们……我们只是比较老派的爱情而已。”
梁如筠:“嗯嗯对,结婚半年分房睡。”
说道这个虞幼真就有话说了,她敲敲桌子很严肃地说:“哈,这你就说错了,我们现在……就是,我们现在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子了。”
闻言,梁如筠挑起眉,有点八卦地问:“哦?那现在怎么样了?”
“……”虞幼真把她的脸推开,“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你就快点去找个男友吧。”她促狭地对梁如筠眨眨眼,意味深长道,“也快过年了。”
梁如筠:“?”
她只是八卦一下,怎么感觉自己像路边被踹了一脚的狗。
虞幼真见她脸垮下来,笑着捏捏捏她的脸蛋。
这时虞幼真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翻开来看一眼,是温恂之给她发的消息,说他现在已经到楼下了。
今天他们要一起去看李月贞。
虞幼真收起手机对梁如筠说:“好啦,时间到了。我要先走了,一会儿要去我家婆那里。”
梁如筠好奇道:“哎?你家婆不是还没醒吗?”
虞幼真点点头说:“现在是还没有醒,但是我们会定期过去看她的。”
温恂之正在楼下等她,过往的人频频回头,虞幼真上前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上去。他瞥了一眼她脸上还带着的笑意,很自然地探过身来帮她系好安全带。
“今天下午挺开心的?”他笑着问。
虞幼真这才发现自己脸上还挂着笑容,倒不为别的,只要一想起方才梁如筠那吃瘪的表情,她就忍俊不禁,说:“确实是挺开心的,毕竟也和如筠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嘛。”
温恂之闻言也笑了:“不如我们晚点再过去,你可以跟朋友多待一阵。”
“不用不用。”虞幼真连忙摆手道,“我之前也跟如筠说过今天还有别的安排,如筠她可以理解的。而且我们之前都是这个时间去看妈妈,今天还是要这个时间去的。”
结婚之前虞幼真也会去看李月贞,不过时间并不规律,她偶尔还会碰见温恂之,等到结婚之后,他们就一起定期去看李月贞。他们会很默契地将那个约定的时间段空下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的话,都不会轻易挪时间。
抵达之后,两人先和看护李月贞的医生和护士聊了聊她的近况,得知李月贞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各项指标都有好转。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虞幼真难以按捺心中欣喜,问道:“那她是不是有可能会醒过来呢?”
医生沉吟片刻,道:“夫人这种情况比较特殊,以往这种病例也比较少,我没法给您明确的答复。”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还是有些失落。
虞幼真沉默地点了点头,握住温恂之的手用力了些,他低眼看过来,虞幼真脉脉地看着他。他知道,她这是怕他难过,便笑了笑,轻声说:
“我没事。”
病房里是一如既往地寂静。
大概是快过年了,病房内的装饰倒是换了一些,摆上了一些红色的、喜气洋洋的装饰品,床头的花卉也从康乃馨换成了北美冬青。午后的阳光落在那红灿灿的冬青果上,显得格外温暖。
温恂之坐到床边,握住李月贞的手,虞幼真适时地为他递上一方用热水浸过的,又拧干了的手帕。两人沉默地擦拭李月贞的手脚,平常这个工作都是护工在做,但他们过来那日会自己做。擦完之后,虞幼真和温恂之一人一边细细地为她按压起来。
虞幼真低着头,轻轻地为李月贞按摩手。
在她的记忆里,这双手曾经很温柔的抚摸过她的额头,喂过她好吃的食物,抱过她,给她擦过眼泪……如今握在手里,也全然没有反应。
她看了一眼温恂之,他低头垂眸,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和眼底的情绪,只知道他在很平静地、认真地按摩,手上的动作十分熟练,就像是做过无数遍那样。
“你不跟妈妈说点什么吗?”她轻声问。
房间里一片寂静,过了会,他才回答道:“上次我来,说了挺多的。”他说着,抬起眼对她笑了一下,“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这次她看清了,他脸上的笑意很淡,总给人一种落寞的感觉。说话时,他的视线望向躺在病床上的李月贞,片刻后,他垂下眼,说:
“……妈妈她能听见的。”
见状,虞幼真的心里不免酸酸的,像生啃了一千个柠檬那样酸,她故作轻松地说道:“好啊,正好我也有挺多话想跟妈妈说的。”
于是,安静的病房里响起她轻轻软软的声音。她说了许多,比如说她外出摄影采风时发生的趣事;再比如说,她决定继承家业后需要好多学习的东西,她学得头都大了;还有,她和温恂之生活中的一些琐碎的日常。
她一直说一直说,一刻也不停歇。
就怕她停下来之后,这房间里又会重归于一片死寂。
说到后面,把所有新鲜的事都分享完了,她都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这时,温恂之的手忽然轻轻覆在她手上。
虞幼真的话语一滞,抬头有些疑惑地望向他:“……怎么了?”
温恂之对她笑了笑,温声问:“不口渴吗?”
虞幼真:“……”
她感受了一下,实话实说:“挺口渴的。”
温恂之垂目,握着她的手攥了一下,过了会,他站起身来,说:“我们该回家了。”
虞幼真愣了愣,看了一眼病房里的时钟,还没到他们往常离开的时间。
温恂之见她去看时钟,明白她的意思,主动解释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况且你不是口渴吗?”
虞幼真“哦”了一声,乖巧地站起身来,绕过床尾走到他的身边。两人轻手轻脚从房间里退出来,病房门再次被轻轻地合上。
在去取车的路上,温恂之很沉默。其实之前他们一起来探望李月贞,他的状态都会比较低落,只是今天格外低落。
虞幼真默默跟在他身边,有心想要说点什么,活跃气氛,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或许这个时候安静的陪着他才是他需要的。
坐上车,温恂之先取出一瓶水,拧开盖子后递给她。刚才虞幼真说了很多话,渴得厉害,说了声“谢谢”,接过水就迫不及待地牛饮了起来。
她动作太急,不慎倾斜瓶口,水从她的嘴角溢出来,她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擦拭唇边的水。
然而却碰到了他的手。
虞幼真下意识朝身侧看过去。
温恂之正望着她,眸光闪动,温和而柔软。
她脸上的触感依旧,能感觉到他正轻轻地、一点点地擦净她脸颊上的水,然后他探过身来,吻去她嘴角旁边剩余的水珠,低声呢喃道:
“幼真……谢谢你。”
他没说他在感谢什么,但虞幼真知道。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抱住他,仰起头来,很温柔很怜惜地亲了一下他。
他们准备驱车离开时,虞幼真朝上望了一眼,意外地发现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和他们结婚当天所站的位置差不太多,从这个方位往上看,能看见李月贞病房的窗户。
那方小小的窗户被擦得锃亮,反射出夕阳温暖的光。她凝望着那一扇窗户,愁丝如雾,萦绕在心上。
月贞妈妈什么时候才会醒呢?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李月贞身体各项指标便发生了喜人的变化。
随后,这间只为李月贞服务的私人医院就喧哗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