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来临的比预想中要快, 在大致聊过的第三日,崔芄遭遇了刺客。
武垣不在。
本来那日相谈甚欢,酒很好, 雪很好, 梅也很好, 武垣既已向某人表明了自己的心意,非常想趁热打铁,接下来颇多献殷勤之举——虽然这些举动常常掩盖在霸道的‘命令’,日常的‘行为叮嘱’上。
看得出来,他很想把人哄到自己家去住, 理由现成的, 太危险, 他改造的那个家要安全很多, 且舒适自如, 还有小园子,崔芄可以随便选房间,甚至可以选个小院子。
人不同意,他就退而求其次, 能多得几个吻都是好的,得不到,亲亲抱抱也行, 都不行,至少能距离更近一点,能时时看到。
但他也很懂分寸,想做个缠郎, 也得有技巧, 天天都缠不象话, 总得给别人点时间考虑,而且他也很忙,手里的事,宫里的人,朝廷的局,都得看顾。
偏偏这一日没在,偏偏别人行动了。
正是暮鼓时分,崔芄接完别人家的活回来。
每每晨鼓暮鼓敲起,都是整个长安城最活跃,动静最大的时候,也是城防盯得最紧的时候,会格外注意有人趁着声音掩盖闹事,一般这种时候抓住的人,惩罚都尤为严重,当场诛杀的也不是没有,遂心思不轨之人要么改个时间干坏事,要么,就得豁出去,接受干了坏事很可能立刻掉脑袋的结果。
崔芄这几日称不上很小心,他不会武功,就算自己小心了,应该也抵不住别人有备而来,但又不可能关门闭户不做事,一来职业道德不允许,二来他是饵,总窝在一处算什么饵,怎么知道别人咬没咬钩,他这个饵下的方向对不对?
他总不会孤军作战就是。
此时街上行人不少,有脚步匆匆,独自赶回家的,也有三两成伴,边聊天玩笑边行路的,气氛没什么不对劲,但他突然注意到一颗小石子。
不知道前面的谁,不小心踩到一颗小石子,小石子个头小,又有点圆,沿着地面滚得很快,只是冲着他的方向……顺着脚边往边后滚了。
崔芄知道这是提醒,手立刻一松,白箱子顺着肩膀滑下来,落到地面——
他当然弯下身拣。
便是在此时,身后突然有刀风滑过,顺着后背,后颈,耳边碎发都跟着一荡。
如果他刚刚没有弯身,那这刀可就……
“杀人啦——”
变故来的非常突然,有人看到,立刻惊喊出声,崔芄当然立刻脸白面惊,下意识逃跑,白箱子都没来得及提。
长安城坊内瞭望台到处都是,此刻城防本就紧张,见到异状立刻响应,打出去的旗语,跑出去的快马,个个带着火气,赶在这时候犯事,影响年节最后一波奖励,他们不把这人弄死!
崔芄知道别人目标是自己,也知道别人既然动了手,还选择在这个时候,就没想过第二个结果,不管自己是死是活,目标反正得死!
在城防来临前还有时间,他得想办法应对,他知道自己身边有人,可刺客身边难道没人?还有街上行人都是普通百姓,最好不要连累……
他尽自己最大努力奔跑,脑海中跳出长安城的街道图,并没有去往自己的家长宁坊,因为往那里的路相对来说都比较热闹,这个时间人尤其多,他必须得往偏僻些的地方跑,最好还是障碍物比较多,有利于遮掩视线的路。
他跑得很快,但别人不但有刀,还有暗器,他听到了令他耳鸣的破空声,感觉自己随时在生死边缘……
“锵锵锵——”
“当我死了么!”
突然间,这些暗器被打飞,武垣竟然来的这么快,挡在他身前:“我的人,看谁敢碰!”
崔芄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抱在怀里,腰被箍的紧紧。
你的人……
他根本没看清,武垣是怎么突然闪现到他面前的,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他还没跑几步,而且武垣不是说今天有正经事,不会来找他么?
武垣的确没计划找崔芄,奈何这心管不住啊,屠长蛮都长胆子了,敢恨铁不成钢的跟他灌输什么‘欲擒故纵’,时不时退后一步,弄点距离,会让别人牵挂,可还不等距离拉开,他自己这先牵挂的不行了……
纵什么纵,想了就去找,念了就去看,有什么问题!
还好他来了。
不然这小竹子不知道得被欺负成什么样呢。
武垣手指迅速摸了下崔芄冰白的脸,又被凉意激的皱了眉,解下自己披风,迅速给崔芄系上,抱着他寻到一处别人码好,整整齐齐,还未来的及拉走的木柴上。
“待在这里,等我,嗯?”
“嗯。”
武垣最喜欢看崔芄乖乖的样子,忍不住揉按了下他后脑:“乖了。”
虽然心上人很可爱,但他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很快转身,和追过来的人交手。
对方连面巾都没覆,很明显,不惧被发现,甚至没想过活着回去,出招也相当凌厉阴狠。
主要是阴,特别阴。
武垣感觉这身法有点奇怪,不怎么圆融,有些滞涩,看上去像在隐瞒什么,他眸色沉下,猛然加大攻势,对方隐藏不下去,保命招式都使出来了,特点就藏不住了……
路数阴诡,身法以藏见长,尤擅伏击,这不就是倭国的武功路数!
原本他对倭国武功没什么研究,是最近才开始了解,交手过几个人,总结出一套经验,他绝不会看错,这就是倭国人!
御刀郎有很多手下可以用,也在品仙阁有很多钉子,他有很多可以派出来的人,偏偏派出了心腹,可见对崔郎有多在意!
崔芄不懂武功,但他感受得到气氛变化,尤其武垣的情绪,对方可能很特殊,并不容易对付……他的身份有问题么?
“小心!”
崔芄站了起来,他发现这个刺客不仅仅是阴,似乎很擅长偷袭,武垣有点太正派了,别被算计了!
武垣自然不会被算计,他早料到了别人要偷袭他,躲开的很及时,未料别人的真正目标并不是偷袭他,而是趁他‘发现’这个偷袭的点,起身闪避时,越过他,冲向崔芄!
“你是个聪明人,本可以不用这么死的,但你非要跟我们对着干——”刺客冲过来的非常快,“那就死吧!”
武垣身如闪电迅捷,脚踩墙面借力,飞掠而来,眸底全是戾气:“竖子敢尔!”
电光火石间,崔芄不知道武垣能不能来得及,但很愿努力争取点时间,突然大声喊:“海路图不要了么!”
刺客的刀陡然停住。
崔芄眯眼:“杀了我,就再没机会知道了。”
刺客怔忡的这一瞬间,武垣已经杀了回来,一脚把人踹到一边,提着剑气势汹汹再次而上。
“噗——”
刺客重重落地,吐了口血,反应过来,恨恨瞪向崔芄:“你根本不知道,你在骗我!”
“我有没有骗你,你大概没机会知道了,但你们的确对这个东西很执着,我已了然,想要的话——”崔芄微微一笑,朝四周围看了一眼,扬声道,“怕是得付出更高的筹码了。”
刺客是不是单独行动,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附近一定有御刀郎的人,看着这一幕发生,也会把这一切对峙转告给御刀郎。
他们想杀他灭口,斩草除根,他又为何不能拿捏一下对方的命门?
刺客在武垣剑光下,已然不支,气急败坏:“可知我是哪里的人,竟敢冲我伸手!”
“笑话,满长安城还有我十三郎不敢伸的手?”武垣眸色霜冷,笑不及眼底,“太后都没说这么说!”
刺客声音微颤:“天真……真当太后以后还能只手遮天……”
武垣:“不然?”
再洗:“当然是我们……你在套我的话!”
“哎呀,被发现了,”武垣笑着挥剑,“那不如再多说一点,别急着死,不然我会叫你死的更有节奏……提醒你一下,不要急着咬齿间毒囊,我进来正好养了几个好毒医,你之死后身体表象,中的是哪种毒,毒从哪儿来,怎么配的,最后在哪个渠道,我都能查到哦。”
刺客:……
“——小心!”
突然有蒙面人从巷口冲出来,崔芄差点冲出来,为武垣挡突如其来的危机,但很快他发现不大对劲,这个蒙面人好像有点……不大行?
且也不是冲着武垣,是冲着他。
也没想要杀他,似乎是结了什么仇怨,看到有机会了,顺手报一下,但并没有想让他死,牢狱之灾不是谁都不怕的。
崔芄……被泼了一瓢水。
尽管躲得很快,仍然有水泼到了肩头,冬日本来就滴水成冰,水浸入衣内,瞬间冷的不行。
还好这人行动非常仓促,面巾是随身帕子系的,跟但是风尘的衣服不太搭,水是不知道顺手经过谁家顺的,还好这人家水缸好找,其他的什么脏东西并不顺手。
武垣飞身回来,一脚踹开这个人,给崔芄重新系好披风:“看来这个地方还是不够高。”
他箍住崔芄的腰,把他抱到墙头:“在这里坐好,这次我会很快。”
崔芄点点头:“好。”
武垣这次没有食言,他的确很快,不但把偷袭的人踢出去制服,面巾摘了,还很快解决了先前那个刺客。
本来他也以为这两个是一伙的,但很快发现不是,后面这个泼冷水的只是想浑水摸鱼的。
围观百姓们也帮了忙。
因为他们认出来了,这个泼冷水的有点面熟,好像最近经常游荡在各坊,尤其是孩子多的坊……
“这人是拐子!”
好么,这两个字一出来,算是点爆了,百姓们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越是热闹节日这种人越多,见着了还不赶紧打?躲着看热闹了,也不窃窃私语了,根本不用武垣崔芄操心,百姓们就上去干了。
“……我就说怎么冲出来就泼崔郎,列位不知道吧,听说长宁坊有崔郎在,拐子都不敢去了!”
“这位小郎君就是崔郎?怎么就没住在我们坊呢!”
“拐子可不能惯着!”
“我身板壮,刚刚那瓢水,我该上去挡着的……”
崔芄坐在墙头,看着底下自发帮忙的百姓们,缓缓垂了眼。
城防队此刻也赶到了,谢过武垣,按规矩流程收拾现场。
武垣把跃上墙头,把崔芄抱了下来:“你还真是不乖啊。”
崔芄面无表情:“嗯?”
武垣立刻道:“奈何我这人天生桀骜,就不喜欢乖的。”
崔芄:……
“怎么样,救命之恩,”武垣凑近,气息相闻,“崔郎是不是得以身相许?”
崔芄默默捏了拳头。
可爱,想亲。
大街上怎么这么多人!
武垣只得无奈一叹,揉了揉崔芄发顶。
已经落在地面,崔芄站好:“走吧。”
武垣:“嗯?”
“突然来寻我,总不会只是想念,”崔芄平静的看向他,“难道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
武垣:……
这么好看的嘴,是怎么说出那么冰冷的话的?
正经严肃的样子也这么可爱。
武垣不想解释,懒洋洋看着崔芄:“你行么?”
崔芄蹙眉:“为什么不行?”
武垣:“刚刚没吓着?”
“比起这个,更需要担心的,难道不是暮鼓?”崔芄看了看天色,“太晚了可就不好回去了。”
武垣:“今夜我们不回去。”
崔芄:“嗯?”
武垣:“有个死者,需要你帮忙修补一下身体。”
哦,来活儿了。
崔芄看向自己刚刚经过的方向,还好,他的白箱子还在,没丢,没人会捡这类晦气的东西,工具都有,还挺方便,不用回去拿一趟。
“走吧。”
“等下,”武垣拉着他,去了临街的成衣坊,“你的衣服湿了,先换一件。”
崔芄并未反对,衣服湿了是真冷,很快重新买了一套衣裳换了,走出来:“接下来去哪里?”
武垣:“到了你就知道了。”
还没到,崔芄就知道了,原来是这里——
平康坊,不怎么正经的地方。
他看了武垣一眼。
武垣本来不应该心虚的,也没什么好心虚,他是来干正事的,平康坊他不知道来过多少回,可不知为什么,这次被崔郎这么看一眼,突然有点心虚,立刻解释——
“死者在这里!是个账房先生!”
不是他非要来的!
崔芄:……
在这里就在这里,你慌什么?
“品仙阁的?”他很快想到了关窍。
武垣清了清嗓子:“嗯,虽挂在别的青楼店里,确与品仙阁相关,死在七日前,尸体昨日才发现,他儿子正在找人帮忙收敛。”
崔芄:“他找了我?”
“不,”武垣摇头,“是我找了他。”
崔芄若有所思:“这位家属是不是……不太配合?”
武垣微笑:“所以接下来,要看崔郎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