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恨他

  外面又下起了雪, 夜很冷,风很寒,坊内没有预警, 外院也没异常信号, 内院巡查的人也就不怎么上心,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随机开两个房间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就离开了。

  文书房里,屠长蛮松了口气, 并未立刻重新点燃灯烛, 只压低了声音:“我们还看么?”

  夜色太暗, 崔芄连面前武垣的脸都看不清, 却能感觉到对方的温热呼吸, 此刻正落在他颈侧。

  “先离开?”

  “可是这么多东西……”屠长蛮有些遗憾。

  崔芄:“我都记住了。”

  屠长蛮惊讶:“这么多,你看一遍就都记住了?”

  “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武垣也说话了。

  屠长蛮:……

  所以你也记住了是么!你们的正常和我的正常不一样!

  武垣大手扣在崔芄后腰,没有离开:“夜深人乏,还有巡查队骚扰, 没必要在此浪费时间。”

  行,你们都聪明,就我一个笨行了吧。

  屠长蛮觉得有必要提醒这两个聪明人:“但外面仍然有宵禁。”

  武垣:“我许了别人方便。”

  屠长蛮:……

  武垣垂眸, 和崔芄解释:“同人换了班,辛苦我一个,圆满一小班。”

  这个意思是……

  崔芄抬眉:“现今街上值守的,是内卫的人?”

  武垣颌首:“是。”

  自己人, 当然能行更多方便, 只是得悄悄的, 不能让别人知道,被举报了也不是摆平不了,多少有点麻烦。

  他朝屠长蛮打了个手势,让他自行归家,又朝崔芄伸出手:“走?”

  崔芄看了眼屠长蛮头都不回,潇洒离开的背影,眼梢垂下,乖乖把自己手搭上去:“嗯。”

  接下来的路很长,夜很静,崔芄被武垣带着,要牵就牵,要抱就抱,非常配合,乖极了。

  怀里抱着人的感觉很好,很暖,心里也跟着柔软了。

  武垣身影极快的掠过坊墙,躲过内外人视线,声音低到有些哑意:“方才害不害怕?”

  有那么两次,他行动惊险,差点要被发现。

  崔芄摇摇头:“不是有你在?”

  武垣手似乎紧了下,没再说话了。

  崔芄感觉有点点怪,回头看了他一眼。

  若照往常,像这种时候,武垣必然会忍不住逗他,说一些看似暧昧,实则开玩笑的话,最近却不太会了……这个人近来多了很多礼貌,像一个君子。

  或者说,这人像是真正接纳了他,把它当做同伴,放在并肩而行的位置上,必须要给予尊重,不再是可以随意开玩笑的人。

  到了小院门前,武垣开口道别:“今夜且好好休息,明日我带去找那位琴娘子。”

  崔芄有些意外:“你有空?”

  武垣唇角微勾:“我忙碌这么久,为的不就是想做自己的事时有时间?”

  他轻轻按了下崔芄的头,转身离开,背影那叫一个潇洒。

  崔芄:……

  所以这个自己的事,是查案子,还是其它?

  他垂眉转身,将夜色关在院外。

  第二日。

  崔芄起得有些迟,不过武垣也没有太早来,用过午饭,才忙完事过来找他,一起去找琴娘子。

  去的是教坊司。

  “所以这位琴娘子曾是官家女子?”崔芄问武垣。

  教坊司跟外头的青楼楚馆不同,属于官方机构,练习舞乐,以备官衙需要时使用,按规矩,没有那些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是。

  当然,只是‘按规矩’。

  武垣颌首:“琴娘子苦练多年成名,一手琴技名扬四方,人美,性子傲,来处讳莫如深,如今已然难查,但身上仍有傲骨,听闻从不奴颜婢膝,学不会伏低做小,普通人家养不出这样的姑娘……”

  二人一路往里,被请进了琴娘子的房间。

  雅室香兰,暖意融融,琴娘子的房间高雅别致,布置的很讲究,和她本人气质相类,长眉凤目,梨花面,清冷颜,一身风情融于纤骨,十指葱葱,正百无聊赖拨弄着琴弦……她的美,必须得会品,才能领略。

  “梁大人不日要举办宴席,琴曲下午便得定下,稍后我便不得空,两位有话尽管问。”琴娘子人美,说话风格也别具一格。

  武垣携崔芄坐下,也很直接:“你可认识厉正初?”

  “厉大人,”琴娘子眉梢微扬,“清廉贪腐,风骨奸险,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算是叫天下人开了眼界,谁会不认识他?”

  武垣:“那你可知道,他死了?”

  琴声停住,琴娘子垂眸浅叹:“也不知是谁干的,叫我没了机会。”

  房间陡然安静。

  这话不可能是随便说的,琴娘子很敢,竟然也很坦诚,这话也不能随便听听就算,若未品出弦下之音,就会丢失一些机会。

  “你的意思是,有人会杀他,”崔芄看着琴娘子,“而你,对他也有杀意?”

  甚至可能不仅仅是一点杀意那么简单。

  “这位郎君说话有意思,生得也俊,我喜欢,”琴娘子微笑看向崔芄,“郎君贵姓,从何处来,家中可有娶妻?”

  武垣将茶盏放在桌上,发出略大声响:“他不是你可以随意调笑的人。”

  琴娘子看过来,笑意更深,额间花钿妖艳,一脸我懂了的表情,继续叮叮咚咚懒散的抚琴,说厉正初:“都说他是好官是吧?起码过往十几年,他是个当之无愧的好官,人人称道,处处赞歌,刻好官最有风骨,最有坚持……也最无情,他对大多数人好,就会对一部分人特别不好。”

  武垣多通透的人,立刻看出了这些话间的未尽之意:“你曾被要求,接近过他?”

  琴娘子叹:“十三郎见多识广,我这种人过的什么日子,不必说,您也能猜到。教坊司不是外面的青楼楚馆,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会遭遇,看起来轻松很多,实则上头对我们的管教更严,要求更高,你得懂眼色,你得会攀附,你得会看形势,你得听得懂那些来言去语中隐藏的东西……当官的说话,可不像外面人,全都七拐八弯,不肯点透,一个听不准,丢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性命,那些琴棋书画诗酒茶,伺候人的本事,反倒是末端小技。”

  “我那时年轻,初入行,没什么本事没什么经验,整日怕的不行,他也只是个县令,除了清廉名声,最为人知的就是穷,那些当官的当面赞他一声,背过身就嘲笑他……”

  “当时有个堤坝条陈的事,我被派去讨好他。那是我第一桩任务,做的好,未来我日子就好过,做的不好,未来……我可能就没有未来了。我得想方设法让他接受我,让他允许我靠近,他甚至不需要喜欢我,哪怕配合我一点点,让别人看到就行。”

  “所有人都知道他清廉,直到他持重自律,有自己的坚持,也没有非要贿赂他或怎样,只要他稍微行一点小小的方便,很小很小的事,比如装作没看到一些事发生,比如有些‘没必要’写在公文上的事就不要写,真的很小很小,不耽误他的大义,也不耽误他的名声,可他不。”

  “让我使尽百般解数,抛却所有骄傲,从努力变得卑微,苦苦哀求,甚至自轻自贱,他都丝毫不动。”

  琴娘子垂眸:“当时我不懂,后来我想明白了,派我去的人未必真的想让我办成事,厉正初脾气秉性所有人都知道,那些人大约只是想以我的青涩无助让厉正初怜惜,非男女之情也可,只要让他动了恻隐之心,就能证明一些事,方便一些事,我若办不成,回来正好给我紧紧弦,教教我规矩,让我心甘情愿叩头认命,想好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教坊司不似外头青楼楚馆,但历来传承,调|教姑娘的法子,是外面人想都想不到的,惩罚女人从来不会是明面上的鞭子,多的是让你尊严全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

  “那次任务,是别人给我的杀威棒,我当时不懂,但厉正初这般通透之人,怎会不懂?他故意无动于衷,冷眼看着我经历这些,亲手把我推进这深坑,可能还在侧嘲笑腹诽,甚至没提醒我一句。”

  “我的任务于他而言,真的是无足轻重的很小的事,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他心有坚持,一腔热血皆是为了百姓,的确是个正人君子,和该得人尊敬,可他连一个病的要死的小乞丐都不会放弃,偏偏不会怜惜我一点。”

  琴娘子纤长指尖抚过琴弦:“罚我的人说,因为我不配。乞丐再卑微,也是个人,而我不是,我是个物件,在所有人眼里都是赏玩的东西,在他眼里也是,一个物件,要什么人的尊严?”

  她的声音很轻,在房间里却清晰的让人后背发寒。

  崔芄想,或许那个时候的琴娘子,在明白这一点时,比接受那些令人羞耻的惩罚更难过。

  这是对她人格的摧毁。

  “你恨他?”

  “是,我恨他。”琴娘子收了笑,“若我想不到这些,更惨一点苦一点都好,浑浑噩噩随波逐流,一日日过下去也就罢了,可我想明白了,就没办法没心没肺的过,我跟教坊司所有姑娘一样,又不一样,每一次献舞交际,于我而言都是酷刑,他害我如此,我想杀他,有什么不对?”

  说着,她冷嗤一声:“而且他现在也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了,他成了贪官,干过亏心事,害过人,跟那些他瞧不上的人没什么两样……他原也是该死的,我想成全他,有什么不对?”

  武垣:“你动手了?”

  琴娘子摇头:“都说了,我还没来得及,挺可惜的。”

  武垣:“为什么觉得他是被杀的?”

  “我这样的人都想杀他,何况那些被他抢了机会的人?贪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卷进那些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你看这世间贪官,哪一个有好下场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琴娘子看着武垣,笑的别有深意:“十三郎在我这里,就没必要互相哄骗了吧?这官场上,哪有那么多意外,畏罪自杀……不全都是人为?”

  这话,似乎又是话中有话。

  崔芄便道:“你既想杀他,想必对他有所了解?可知他平日习惯,最近在忙什么事,同谁接触最多?”

  “还是这位郎君说话中听,没白长这么俊。”

  琴娘子眼梢瞥了下滴漏,或许的确时间有限,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啰嗦,也没有任何坐谈调笑的意思:“他平日习惯么,也好说,所有穷人有的习惯他都有,所有富人的习惯他都不适,比如当年青涩可怜的我,他尚能体面应对,远离就是了,现在名满长安的我,到他面前,他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可笑的紧。”

  “至于近来忙什么事,十三郎不是最应该知道?前些日子朝廷一下子惩治了那么多贪官,哪来的口信证据,不都是十三郎辛辛苦苦弄到的?这一下子空出这么多缺,不得要补?厉正初既然走了这条贪路,怎会不汲汲营营,纵他不想快,别人也会推着他走。”

  崔芄便明白:“他是在跑官。”

  琴娘子:“他近来与吏部一位卢大人走得很近,卢大人呢,要为他引荐梁大人,哦,就是这几日要办宴的梁大人……你说厉大人也是,想要认识梁大人,找谁不如找我呀,我与梁大人也算能说得上话,既做了这贪官,又不愿借女人的裙带关系,呵,男人。”

  “还有一件事,也不知该不该说……”

  琴娘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突然闪烁,低眉垂目:“原是不该说的,可是呢,我这人瞧着别人不爽,自己就开心。有个地方,厉正初很喜欢,去买过花,”她朝武垣眨了下眼,“十三郎查贪官之事,应该知道这个地方,不若带这位小郎君去看一看?”

  崔芄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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