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惊雷, 晴天霹雳。二人如同被孙猴子定住一般,呆愣在原地,一时竟无一人说话。
郎中见多了如此情形, 知道此刻不便打扰,便没急着恭喜,牵着关景寻到先前自己的位置坐下。自己则朝那旁观的徒弟招了招手,两人一齐退了出去,还贴心的为人关了门。
徒弟不解, 问师父道:“师父,这不是喜事吗?为什么他们看上去好像并没有那么高兴。”
郎中却仍旧笑呵呵的, 捋着花白的胡子叹道:“你到底还是太年轻。等你有了娘子, 就知道了。”
直到房门关上, 屋内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关景寻这才勉强寻回神志。只见自己不知何时竟坐在了郎中的位子上。想是郎中见自己魂飞魄散,特为他让的。郎中如此体贴, 又想到方才告知自己的事情, 关景寻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 只敢小心翼翼抬眼,偷偷看了一眼温宜的表情。
却见那张漂亮的脸上, 似甜蜜又似喜悦,只是眼角的泪光出卖了她的不安。
关景寻蓦地握住她的手:“宜儿,你、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他自然清楚孩子绝不可能是自己的,却也不希望是柳常宁的。
可看温宜如此怀念的神情, 即使心中百般不愿, 却也无法逃出那个答案。
手背上暴起可怖的青筋, 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周身冰冷的竟然犹如坠入冰窖。
他极力克制住颤抖的双手,用自己微凉的体温温暖温宜的双手。温宜的手总是冰冷的,哪怕被他精心照养了一个多月,握在手心时依旧冰的叫人心惊。
可是温宜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痴痴的看着前方,仿佛陷入了沉思。
宜儿在想什么?在想孩子的父亲么?
只是这般想想,都叫他的心刀割一般疼起来。关景寻极力克制住声音的颤抖:“宜儿,你在想什么?”
半晌,就在他的心脏彻底失去知觉前,温宜缓缓看了过来。眼角的泪仿佛晶莹剔透的水晶,簌簌滑落脸上。
关景寻的呼吸一滞,本就破碎的心如同被刀尖反复搅弄。
宜儿,你为何这般伤心。难道你真的还想回到那人,回到孩子的父亲身旁吗?
麻木的双手缓缓举起,指尖触碰在温宜脸上,温热,潮湿。他张了张嘴,却再也没有勇气询问第二遍。
若是真的在想他,他又该如何做?真的依温宜的意愿将人送回去吗?
不,不可能!
可若是不依着温宜,定会惹温宜伤心。
为什么,为什么温宜心中的那个人,偏偏不能是自己。
恶毒的念头一闪而过,关景寻却丝毫没有心虚,神情反而慢慢放松下来。
除掉他。彻底除掉他,自己取而代之。
哪怕这样做会让温宜恨自己一辈子,可也好过让她回到那人身边。
就在他如此决断之时,温宜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关景寻一个激灵收回了手,神经也重新紧张起来:“宜儿,你……”
温宜缓缓看了过来,含着泪的双眼闪烁着关景寻看不懂的喜悦。
“景寻哥哥,所有郎中都说,我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所以,他将是我唯一的孩子。”
顷刻间仿佛阳光勘破乌云,关景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如同被仙人点化一般明白过来。
原来温宜在意的竟然是这个。
庆幸之余他开始暗暗欢喜,还好没有一时嘴快提起那人。这个时候提起那人确实是极为扫兴的。
他机械的站立起身又僵硬的坐下,兴奋的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温宜歪着头,看他犹如黄毛小儿一般笨拙无措,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关景寻注意到她柔情似水的目光,脑袋嗡的一声,身体却如同被雷劈一般钉在原地,手脚还维持着那笨拙可笑的姿势。方才还惶恐不安的心脏重新雀跃起来,恨不能立时跳出他的胸腔,黏在温宜身上,此生此世再也不同温宜分开。
温宜不知他的心思,只是有些忐忑。虽然初听这个消息她是极为兴奋与开心的。
可她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了,有些决定她必须要同她的景寻哥哥一起商量。
可如果景寻哥哥不同意该怎么办?她苦恼的蹙起眉毛。
一边是她深爱的男人,一边是她期待的孩子。
她哪个都不想放弃,可世事总有两难全。
景寻哥哥的世界那么大,即使失去了她还有将军和将军夫人,还有广袤的西北和繁华的京城。
可那个孩子只有自己。
她只能带着这个孩子去潮安投奔父母了。
这样做好决定,温宜重新看向关景寻,眼神却平静的如同无风的江面一般。
关景寻蓦地紧张起来,喉咙咕噜响了几声,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温宜想说什么?
为什么方才还喜悦非常的人,此刻的神情却如此宁静?
难道她只想要孩子却不要自己了?
尽管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还是激得他浑身发冷,手脚僵硬。
“温宜,”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喑哑的仿佛被火灼烧过,“你想说什么?”
温宜慢慢站了起来,双手扶着桌子,表情却是像是初见时询问他的姓名一般自然:“景寻哥哥是怎么看待这个孩子的呢?”
“什么?”关景寻自然而然问了出口。
他一门心思想要知道温宜的心思,却从没想过温宜竟然也是在意他的。
关景寻感觉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又怦怦乱跳起来。
“景寻哥哥是怎么想的呢?”温宜只以为他是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关景寻捂住持续作乱的心脏,深呼出一口气:“温宜,我爱你。”
温宜歪了一下头,不懂这其中的关系。
关景寻大步向前迈了一步,伸手将人搂进怀里:“温宜,你开心吗?你若开心,我就开心。你想要他,那我们就留下他。”
“可是,景寻哥哥呢?”温宜不解问道,“景寻哥哥难道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我办不到,温宜。”关景寻的大手搂在她薄薄的肩上,温宜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这是你的孩子,我办不到。我眼里心里只有你,我没办法抛开你去看待这个孩子。”
只因为这是你的孩子。
温宜的身体颤了一瞬,又立刻被人紧紧抱住,关景寻的体温铺天盖地涌来,可依然无法让她平静。胸膛仿佛揣了一只活泼爱动的小兔子,正在不安分的东窜西跳着。
“景寻哥哥,我以为、我还以为……”开口的瞬间,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却无论怎么流都流不完。
关景寻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帮人擦掉泪水:“别哭,伤身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也要多为孩子想想。”
温宜没想到他会接受的如此之快,勉强止住眼泪,嗔怪道:“我还没说想不想要这个孩子呢。”
“你不想吗?”关景寻却早就看穿了她。
听到消息的瞬间,温宜的喜悦是无法掩饰的。
关景寻对那个孩子并无多余的想法,在意的永远只有温宜对那人的看法而已。
当得知温宜眼中根本没有那人只有孩子,关景寻便彻底安心了,也有心思逗弄温宜了。
温宜被他说中,脸上一红:“我想。”
“既然想,就更要为了孩子养好身体了。快,让郎中进来,听听郎中怎么说。”关景寻说着,扶着人重新坐下,打开房门。
房门一开,郎中便带着徒弟走了进来。想是已经等了很久。
“恭喜关公子!”郎中一进门便恭喜道。
“谢过先生,不过还要劳烦先生再为拙荆看看了。”关景寻走到郎中面前,恭敬道。
“没什么可看的,夫人的脉象十分平稳,看来那孩子是有福之人。”郎中开心道,“只是你先前说要回乡,这样一来路上可得注意一些了。”郎中好心提醒道。
“谢先生吉言,晚生一定注意。”关景寻说着,偷偷塞给郎中一枚银子。
郎中也没推脱,这种喜事,收些彩头早就见怪不怪了。
既然温宜的身体无事,二人再次谢过郎中便告了别。离开医馆没多久,路上碰到几个农民打扮的汉子,吵吵嚷嚷的,似乎是有人受伤了,可关景寻怎么看那几人都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那几个汉子也看见了关景寻,见他是从医馆方向来的,挥手问道:“你们可是从医馆出来的,郎中在家吗?”
“在家。这是有人受伤了?”关景寻问。
“可不是伤了,挺重呢!”看上去像是领头的一人说道。
“人呢?”关景寻又问。
“在山下呢,伤得太厉害了,没人敢动。”那领头人继续回答道。
“光天化日之下怎会伤得如此厉害?”关景寻不解。虽然这镇上确实有偶有匪徒出没,可自从上次被他在码头教训了一回,早就撤回山上去了。难道是匪徒提前预见到他打算离开了,想卷土重来?
“是个书生模样的愣头青,竟然自己孤身一人去闯那土匪的寨子,让人打断腿扔下了山,昏倒在山路上,被我们哥几个撞见了。”领头人看上去愁得不轻,说着,点了一支旱烟,重重吸了一口。
关景寻一听便明白了,那人必是柳常宁无疑。准是听他说了掳人的事,冲动之下去寨子里要人了。正想多问几句,温宜突然道:“可是报官了?”
“已经有人去了,我们是来请郎中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几位壮士如此好心,定会洪福齐天。”温宜本就心善,听闻此事愈发愁眉不展,“只是那歹徒不除,日后定会祸及一方百姓。”
关景寻便握紧她的手:“宜儿,不要担忧。你身体要紧,我们先回去吧。”
“是啊,小娘子,可快些回去吧!你可是不知道,那些土匪以前可是下山掳过人的!你这样的他们最喜欢了!”那几个汉子说着大笑起来。
温宜被他们说得脸上一红,向关景寻身后躲去。
关景寻向前一步护住人,淡淡瞥了他们一眼。
几人蓦地噤了声,明明那人面无表情,既没有动怒也没有发狠,可他们还是感受到了浓浓的压迫感,寒毛都竖了起来。忙和同伴一起朝医馆跑去,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