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音一个寒战, 霎时便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手机振动起来，是大伯母打了视频通话过来。秦音连忙按下接听。
“秦音啊……”大伯母那边信号不太好, 画面黑漆漆的模糊一片，声音也嘶嘶啦啦断断续续。
秦音集中精力，竖起耳朵。
“你奶奶今年是回不去了，你自己一个人住是不是有些害怕？要不然伯母出钱，你住校吧……”
“为什么奶奶不能回来？”秦音比划道。
大伯母虽然看不懂, 也基本猜到了秦音会说什么，哀叹一声凄然道, “你大伯他现在下不了床, 你奶奶走了的话, 他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秦音的瞳孔骤然放大, 怎么会！
大伯母接着说道，“你堂哥在外面借了高利贷, 讨债的讨到我们这里了。你大伯为了还钱, 一口气揽了不少活儿，结果不小心摔了。
工地那边说你大伯是违规操作, 不仅一点儿赔偿都没有，还要我们反过来赔偿工地的损失费。我们哪有这个钱！
我现在天天打零工, 可连你大伯的医药费都挣不出来。秦音，你奶奶在这儿，最起码还能帮帮我们，你这么懂事, 不会怪罪我们的, 对不对？”伯母说着, 声音哽咽起来。
秦音太过震惊, 只会机械点头，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
“秦音，你们住校费是多少？我给你转过去吧。你大伯这病，真的离不开你奶奶啊！”
秦音连忙摇头，他怎么能要大伯母的钱！
忽地挂了通话，秦音贴着墙壁滑倒在地上。背后的冰冷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
钱，钱……
只要有钱，大伯的伤就可以治好，奶奶也能回家了。
可他一个高中生，怎么可能弄到这么多钱。
恍惚中，秦音想起一个人。
虽然那人屡次上门都被爷爷赶了出去，但他还是找到机会背着爷爷奶奶给了秦音一个邮箱地址。
那个地址秦音一直留着，并不是因为秦音提前预测到了未来，而是那人会通过邮箱给秦音发送一些秦音从未接触过、也没有途径得以接触的信息。
数学竞赛、橄榄球队、跨国夏令营……
是的，那人是C市某私立高中的招生办老师。
秦音在C市治病时，借读在一所各方面都不突出、甚至可以说是普通的公立中学，但是每次大型考试，秦音的排名都在市里名列前茅，甚至还拿过两次全市第一。
那所原本籍籍无名的学校也因为出了一个这般争气的学生，一鸣惊人在C市教育界初次有了姓名。
为此，校领导特意为秦音申请了奖学金和各种补助金。
秦音很开心，那是他第一次靠自己赚到了钱，虽然不多，但是已经足够满足秦音的学习及日常生活。
这也是秦音会在那所学校坚持读完高一的重要原因之一。
事实上，如果那位招生老师不找上门，秦音或许会干脆在那里读到毕业。
老师的到来是秦音一家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的意外。
初次见到那位老师，是一个普通的没有自习课的周六。所有学生，无论住校生还是走读生，都必须在中午之前离校。
十点左右，秦音像往常一样到了家，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这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毕竟，在秦音的记忆里，家里从没有客人拜访过。
所以他朝那位陌生的年轻访客大方的笑了一下。
客人看到他，倏地站了起来，“你就是秦音吧，长得可真漂亮！学习又这么好，可太给你爷爷奶奶省心了！”
虽然是夸赞的话语，可秦音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对方毕竟是客人，哪怕心里奇怪，秦音仍旧礼貌的笑着。
“音音，回房间去！没事不许出来！”爷爷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爷爷在家里总是极有威严的，秦音立刻点点头，背着书包小跑回了自己房间。
关上门后，秦音来不及放下书包，贴在门板上偷听大人们的讲话。
老旧出租屋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所以即使三位大人有意压低声音，秦音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不会出现您担心的那种情况！我们虽然是私立学校，但是学风特别正！老爷子您应该也知道，有钱人家的孩子，高素质的比例反而会更高一些……”是那位年轻访客。
“别以为我们年纪大了就老糊涂了，于老师，我可是也会上网的。嘉平中学前年一个学生跳楼了，父母维权无门不说，还被人身威胁。你敢说跳楼的那个学生，不是像秦音一样为了提高录取率挖过去的？”是爷爷。
“老爷子，既然您听说过那件事，我就直说了吧。当初那学生跳楼，我们老师也很心痛，但原因真不是外界说的那样，又是校园暴力又是欺凌什么的。
是他自己成绩下滑，心态崩了。我们老师也曾极力开导过，甚至还请了心理医生进行疏导。但他自己想不开……
学生家长无视了学校的努力，试图将舆论引向校园霸凌。学校当然不会放任事实被抹黑，将谣言的散布者告上了法庭。对方狗急跳墙，这才说学校人身威胁他们……”
“我们是外地人，你说的情况我们确实不太了解，但是你知道的，秦音情况特殊，他不适合那种生活。”
“秦音爷爷，秦音既然能在公立学校考出第一名的好成绩，在我们学校只会更好。而且我们的奖学金和补助金也要更加优厚，甚至可以支持秦音的治疗费用。
秦音的病其实能治，对不对？您也希望孩子早日好起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对不对？”
那位于老师的声音充满自信，似乎认定只要拿秦音的病当筹码，老人一定会松口。
可是秦音的爷爷却冷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你调查了我们？”
于老师的神情一愣，“这只是普通的背景调查，是我们招生工作的一部分。”
“对不起，秦音对你们学校没有兴趣，你请离开吧。”
“至少让我和孩子当面沟通一次！”
“秦音不会说话，怎么和你沟通？不过只是听你天花乱坠罢了。您请离开吧，于老师。不送！”
“秦音爷爷，您如果还有别的要求，我们都可以商量！”
话未说完，就被秦音奶奶赶了出去。
关门声响起，秦音忙来到书桌前，放下书包，拿出手机搜索起“嘉平学校”。
排在首位的是该校官网，网页制作的十分精致，学校的各类设施、活动、教学成果、师资力量等一应俱全。
秦音快速浏览了一遍，不由得惊叹，学校与学校之间的差距就像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一样。
只有想不到，没有看不到。
这时，房间门被敲响。秦音收起手机，打开门，是爷爷。
“音音，爷爷有话跟你说。”
秦音为爷爷让开位置，爷爷却没有进门，仍旧站在原地，手搭在门框上。
“刚刚我们说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秦音全都听到了。
爷爷见他没有动作，明白过来，“星期一那个于老师肯定会去学校找你。无论他说了什么，通通都不要答应。
音音，钱是不是好东西？有了钱就能治病，就能过上好日子。
为什么偏偏是我们没钱还生了病？你有没有想过？有没有怨过？”
秦音诚实的点点头。
他不止一次这么想过，这么怨过。
爷爷伸出干枯的双手，颤抖着抚摸上秦音的头顶。“你还小，所以遇见的难题都是钱能解决的。但事实上更多难题是钱不能解决的。
音音，你知道吗？”
秦音疑惑的歪了歪脑袋。
“不知道就好，音音。钱我们可以慢慢攒，但是那个学校不要去！
不是因为我们清高看不上钱。而是不值得为了那点儿能挣到手的钱就去受那个委屈！音音，你明白吗？”
秦音不太明白，至少他不明白，条件那么好的学校，去了为什么会受委屈？
但是爷爷没有解释更多，只是又叮嘱了一遍，一定不要答应那个人的任何许诺和邀请。
周一，上午第二节课的大课间，果然有人来找秦音。秦音来到会议室，毫不意外的看到了那天的于老师，但陪在于老师身边的人，竟然是他们自己学校的副校长。
秦音糊涂了，忐忑的在对方面前坐下。
“秦音啊，虽然我们已经见过面了，但你还不认识我对不对？我姓于，你叫我于老师就好。这位你一定认识，我就不为你们做介绍了，”
秦音点点头，站起来恭敬鞠了一躬。
“不用这么客气，快坐！”那校长笑道。
秦音只能再坐下。
“秦音啊，其实老师这次来呢……”
于老师又开了口，秦音紧张的坐直身体。
“你一定听说过嘉平学校吧……”
说的果然还是那天的事。秦音放松下来。
“秦音啊，你觉得怎么样？”于老师一口气说完，期待的看着他。
秦音谨记爷爷的嘱托，郑重的摇了摇头。
于老师的笑容淡了下去，“秦音，是不是你爷爷教你的？”
秦音没有动作。
“你爷爷在害你知不知道！他想用这招逼学校给他更多好处，他这是卖孙子！为了钱甚至不惜耽误你的病情！
秦音，你爷爷不止你一个孙子对不对？他这是要卖了你给另一个孙子攒娶媳妇的钱呢！”
于老师越说越激动，仿佛那个被卖了的孙子不是秦音，而是他自己。
秦音被他说得有些心虚，因为于老师说的没错，爷爷确实还有一个孙子。
－－只是，大伯一家一直住在A市，秦音和爷爷奶奶来到C市后也从没和他们联络过。
这位老师又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