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鹤在弹琴的草木茶馆里偶遇了慕容青。
草木茶馆里的桌子都坐满了,慕容青正和老板交谈争论是否能与他人凑桌时,他从晃动的帘子间瞥见了林中鹤的一小半脸。
慕容青不待老板再回答,指着林中鹤方向道:“诶诶,那边的人!我认识,我与他一块就好了。”
他手脚向来快,老板阻拦不得,到了桌子前,他颇有些无奈,但他并不知道林中鹤看不见,因此只露出个无奈的神情,嘴里讷讷称:“公子……唉,您看这……”
慕容青轻功了得,脚步声很轻,林中鹤一听便知道是谁,况且,他能嗅得,这是卢照水身上常出现的一种气味。
对于旁人来说,要靠很近才能闻到的香气,他轻轻一嗅便可。
林中鹤颔首微笑道:“无妨,我们是朋友。”
慕容青很不客气地坐下,笑着道了声多谢。
慕容青很快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他和卢照水一样,相对于茶,更爱喝酒,所以,他只微微抿了一下。
林中鹤同慕容青从来没有单独相处过,这算是第一次。
林中鹤缓过神来,要告诉慕容青时,已然迟了。
“那是楚公子的茶杯。”
“是吗?”
慕容青并没有放下那个茶杯,反而端到眼前,细细端详了下,他笑嘻嘻道:“无妨,我们是朋友。”
林中鹤不知道他们两人私交如何,但眼下,他没什么身份,也没什么立场,他并不好去说什么。
慕容青接着道:“林庄主同我家寻朗也是朋友,你就没错用过他的茶杯,或是他没错用过你的?”
林中鹤似乎是被问到了,慕容青注意到,他素白的指尖,轻轻地敲击了一下茶杯。
“有吧。”
卢照水确实喝过他的茶杯。
但他本人到现在都不知道。
林中鹤却再没敢用那盏茶,直至那盏茶凉透。
卢照水还以为他不喜欢喝。
慕容青的声音依旧是笑嘻嘻的,“那大家就是…都无妨!”
他接着补充道:“既是朋友,就不必顾忌这些,我同寻朗,在外游浪时,同饮一壶酒,同卧一张榻,都是有的!”
林中鹤喝了一口茶,才又回他的话,“慕容大侠与寻朗兄,友情甚笃,有所耳闻。”
慕容青笑了几声,放下手中的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道:“还是林庄主会说话,不过,林庄主怎么就知道,我与寻朗二人,一定是友情呢?”
林中鹤是能感受到的,慕容青此刻,是以一种压迫的姿态。
他压迫的姿态加之这不明不白的发言,叫林中鹤眉心一跳。
他怎么可能没听过江湖的传闻。
卢照水在江湖的一切消息,上至他同谁在一起,下至他宿在何地,他都知道。
当慕容青和卢照水被传断袖时,他不可能不在意。
但后来卢照水在不知道哪个酒宴上,喝得醉醺醺的,他人提起这状事打趣他时,他摇摇晃晃地放言,他对男子,不感兴趣。
林中鹤不知他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慕容青是在卢照水身边待最久的人。
其他的人都可以算作萍水相逢,但慕容青不可能。
况且……
眼下又出了个明月姑娘。
从前只知道是红颜露友,而那次春水的话,叫他不得不多想,只是一次没去,就要责备,难道是年年都去。
若是年年都去,江湖上却没有传言,那必定是偷偷去。
任何卢照水的事和“偷偷”二字联系起来,都叫林中鹤没有安全感。
林中鹤太容易在卢照水的事上吃瘪了。
慕容青心想。
此时,楚闲去而复返。
慕容青略微直起了身子,欣赏着楚闲看见自己茶杯被他人用时的黑脸。
“慕容青,你自己是喝不起茶吗?”
慕容青又是那样,瞪大眼睛,摊开双手,一副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的样子。
“你怎么不猜是林庄主喝的,就猜是我?”
楚闲嘴角抽了抽,“你什么德行我清楚。”
慕容青起身,将坐皱的衣服拍平,又抬起手拍了拍楚闲的肩膀,“哎呀,林庄主还真是受人欢迎呢。”
阴不阴,阳不阳的一句话。
他让出了位置,“你们聊,我要走了!”
刚要走开,他又像想到什么似的,道:“林庄主,你同我家寻朗呢,都是很幸运的人。”
楚闲目送着他离开,出了茶馆。
但林中鹤知道他现在应当还立在茶馆门口。
因为他的耳边传来一声叹息,“秋风真是误人呢。”
慕容青其人,看着洒脱,实际上比卢照水在感情这方面要有城府得多。
他说话,向来都是四两拨千斤。
他很会调动别人的情绪。
城府和聪明,从来都不一样。
那是活不下去的人才需要的东西。
但还好,林中鹤并没有发现慕容青有任何会危害到卢照水的地方。
慕容青走到街角处,秋风吹落他的碎发,一双眼睛被碎发遮住,晃动间,半明半暗。
他不喜欢林中鹤。
但卢照水喜欢。
他于是去探了林中鹤的态度。
卢照水很幸运,他喜欢的人其实也喜欢他。
他想要卢照水高兴,所以他并不会从中使坏,尽管他太知道这段双向感情的脆弱了。
慕容青告诉卢照水,城南那位道人,直到现在都没动静。
每天就是吃饭睡觉和练功。
他无法从那道人那里入手,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昨晚林中鹤帮他核查账本,卢照水读一段话,林中鹤在心里算。
卢照水看着林中鹤默然心算,心想人家难怪有钱,原来是会盘算,就他兜里那三瓜两枣,他现在都算不清楚。
在半夜,卢照水上下眼皮打架时,终于核对出了一个账对不上的人。
“曹武。”
曹武。
卢照水仿佛听过这个名字。
他仔细回溯了记忆,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那轻轻带过的一句话:“好像是城南的曹武……”
是桐君说的。
大婚那天叫嚷着,惹得人员聚集的人里就有曹武。
昨晚刚有了头绪,熬了个大夜,他今早差点就起不来。
当然是在自己房中,从前他还能自欺欺人,但自从坦白了自己的小心思后,就不敢在林中鹤房里留宿。
他血气方刚的,林中鹤起的又比他早,万一有些啥,这大早上的多尴尬。
谁知要睡懒觉的卢照水被高夫人拎了过去,询问他事情的进度,他进去时还遇见了高府的管家,他进高府时,房里的东西都是他亲自带人过来添置的。
管家问好,他也点了点头。
大概是高夫人从清商那里得知,他拿走了个账本,卢照水没打算瞒着。
他便将曹武的事合盘托出。
曹武其人,似乎风评不太好,高夫人咬牙切齿,差点吐血,“我儿对他如此好,什么都教与他,还提拔他做管事,他竟然敢如此……”
卢照水照例是叫高夫人保重好自己的身体,随后又安慰高夫人,“这事也不一定是曹武所做。”
高夫人立马抓住漏洞,“但钱一定是曹武所贪!”
卢照水无奈地笑笑,确实如此,他向高夫人保证,一定会亲自去曹武家里看看。
卢照水出来了,又碰见了上次被他差点撞倒的姑娘。
“云姑娘。”
他笑了起来。
他上次打探消息时就知道了她的名字——云裳。
他那次的“不小心”撞到,也只是为了下次的搭话方便而已,所以上一次去找她,便是以道歉的名义。
云裳又给他带来了新的消息。
高庭安所谓的心上人,是个男子。
这个卢照水倒是早有心理准备。
毕竟在草木茶馆里,那个老板就表示弹琴的是个男子了。
卢照水与她坐在一个凉亭下,她手里拿着卢照水买给她的蜜饯,正吃着。
一回生,二回熟。
他已经与这个有些贪嘴的小姑娘混熟了。
“真的!他们都这么说!不然老爷为什么这么生气呢!”
卢照水问:“那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云裳将嘴里吃的咽了下去,道:“是修竹阁的念凡姑娘说的呀!她说她可是亲眼看见了!还说老爷也看到了。”
修竹阁,是高维鸿的居所。
她说话很快,说完又要往自己嘴里塞个蜜饯,但是还是停了下来,她警告卢照水:“你可别说是我说的,这件事大家都知道的,只是都瞒着夫人。”
卢照水答应了她,可小姑娘不信,硬是被小姑娘逼着对天发誓,绝对不供出她来。
高维鸿和念凡。
高维鸿是肯定没法找。
那就只有找这个叫念凡的姑娘了。
他又花了一包蜜饯,从云裳嘴里套出这个念凡姑娘的喜好。
念凡姑娘爱美,喜欢一些好看首饰。
卢照水觉得有必要去街上逛逛,顺便给林中鹤再买包蜜饯。
云裳实在是个很馋的姑娘。
拿了他两包蜜饯才愿意如实相告,自己还白搭了个“举头三尺有神明”的誓言过去。
高家在城东,按理说,他在城东买完蜜饯,要么就地买个簪子,要么去稍近的城南、城北,但鬼使神差地,他去了更远的、草木茶馆所在的城西。
卢照水后来想想,他不应该去的。
因为他看到了让自己很不爽的一幕。
林中鹤与春水在一起。
尽管其实应该是林中鹤、楚闲、春水、沉水,他们四个人在一起。
但卢照水的眼睛似乎只能看见这两个人。
而且,他第一次觉得,林中鹤笑的太好看也不是件很好的事。
他硬生生捱着,直到那两个人走了,他才移开目光。
他瞧见林中鹤同楚闲走了过来,他转过身,假装在摊子上挑着什么东西。
这么高一个人,杵在那里,气质又飘逸,叫人不注意到都不行。
楚闲喊了他一声。
他没回头。
楚闲又勉强地喊了他第二声。
楚闲明明看见,他脑袋不由自主地移了一下。
楚闲呵呵了几声。
直到林中鹤喊了他一声。
他这才转过头来,装着惊讶,还装着笑,“哎呀,真是巧。”
楚闲抱着胳膊开口,阴阳怪气,“是呀,巧得很,从城东跑到城西,手里的那根簪子都要搓出火花了也不见你换一根,您到底是挑簪子呢,还是挑战铁杵磨成针呢?”
林中鹤微笑着问他:“在挑簪子吗?”
卢照水挥了挥手中的簪子,被楚闲刚才的话整得有些尴尬,但他不想在此刻和楚闲逞口舌之快,“是啊。”
林中鹤温声道:“那你挑好了吗?”
卢照水假装轻快道:“挑好了。”
他小跑到林中鹤旁边,楚闲对于他对自己的视而不见自然又是回敬一个白眼。
卢照水走近,林中鹤皱了皱眉。
一股脂粉味儿。
他忽地感到手中一热,是卢照水温热的手。
在给林中鹤递那袋蜜饯时碰到了他的手。
但很快便收回了。
“给你的。”
卢照水说。
“特意买给你的。”
他又接着补充道。
林中鹤深深呼了一口气。
他其实现在很想说一句话。
我真是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卢照水。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是不是你对每个感兴趣的人都很好?你对每个普通朋友都很好?
但他没有说。
他说过,他珍惜和卢照水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卢照水说过他不喜欢男人、卢照水说过两个人男人在一起很奇怪、卢照水说过他与他是“与友长兮”……
你叫他怎么敢说。
所以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以为只能吹起一片鸿毛。
但却意外地吹动了卢照水心中的涟漪。
卢照水触碰到林中鹤手的食指微微蜷缩。
依旧是冷玉一般的肤质。
夏天抱着林中鹤一定很凉快。
他想。
如果真能这么做就好了。
他想。
作者有话说:
自卑哥和别扭弟
有谁还记得这其实是年下?
小卢立的flag一直在塌……
剧情线和感情线,我尽力在维持节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