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则乱。
卢照水只顾着引开这两个人,不让林中鹤遇险,却没有想到这个计谋!
荒郊野岭,哪来的胖乎乎的狗?哪来的一束炊烟?
但他想到这,心脏先是一紧,而后剧烈跳动起来。
他慌!他很慌!
他们以伤狗为引,将林中鹤引过去,使他的衣服上沾染了血迹,依照卢照水的性子,他必然不愿意让端方的公子衣衫不洁,手上沾血进城。
所以,两个人便被分开,他们八人也分为两队,逐个击破。
这样,胜算就大了许多。
六个人去对付林中鹤……
他们的目的就是在这分开途中先解决林中鹤!然后再共同解决卢照水!
但,这人为何笃定林中鹤会去救伤狗?为何会认定卢照水会去湖边接水为林中鹤清洗?为何会觉得卢照水会引开这两个人?
太可怕了!
这个要杀他们的人,不仅知道他身边的白衣男子是林中鹤,还对他们两个人的性子一清二楚,摸排得恰到好处。
他要走,那男子却缠上来,一副势必要拖死他的架势。
卢照水的眸子完全冷了下来,侧头看他,碎发沾了血糊在脸上,眼神像淬了毒。
那男子愣了一下,也只是一瞬,卢照水的剑就已经冲他的面门来了!
杀气腾腾。
卢照水丝毫不顾及砍伤的右手,他握住剑,剑身在空中快速震动,像数万把剑,向对面的人袭去。
那男子频频后退,卢照水剑却耍得越发快,他终于扛不住,被刺中,卢照水抬脚就是一踢。
那男子飞出十几米。
卢照水却丝毫没有恋战,他立刻转身,向那个大石头的方向飞身而去。
林中鹤一定还在那!
一定。
他不会走的。
林中鹤头上的帷帽早在上一场打斗中落下,他手中只有一把流云戏水扇,头发却丝毫没有乱,只是白色的衣裳完全被血浸透了,他立在那里,没有特别的神色,如果只看他的脸的话,完全看不出他现在是处于何种处境。
他周围立着的是五个人,血泊中躺着一个人。
皆是黑衣蒙面。
多此一举。
林中鹤早已洞悉他们六人的身份。
八大怪之六。
双柄铁锤乘黄。
寒霜掌夫诸。
一杆枪猫将军。
神手姑获。
血滴子鲛人。
大砍刀傒囊。
眼下,姑获已死,只剩下五个。
还少了两个人,善使剑的千里目讹兽和纵千峰双刀风生。
使剑,纵千峰。
他忽然想通了他们的计策。
这两个人应是去拖住卢照水了,一个剑术极佳,一个轻功上乘,这二人,简直对卢照水是对症下药的。
一柄铁锤袭来,他闻声而动,腰背向后弯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那柄铁锤堪堪从他的鼻尖划过,他的扇子也没闲着,快速且准确地抵住那把从他腰间袭来的砍刀。
手腕使力,流云戏水扇竟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将那把砍刀震开,而他自己也被反作用力压着向后滑去。
他顺势从袖中放出一大片毒针,向后袭去,那些人躲过,刚好让出一条路来。
他沿着那条路向后退,压在一棵树上。
姑获便是在这棵树上偷袭被他发现杀死。
树上应当全是血,他衣服后又脏了一大片。
他不禁叹口气。
而他的手此时片刻也不得闲,无数片刀片向他袭来,他扇子转得飞快,“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
饶是这样,依旧有数十个刀片划破他的衣服,镶到他的肉中,他已经顾不得有没有毒。
一柄枪趁着他听力被干扰,挑了过来,却被他发现,用脚死死踩住,砍刀却随之从上劈过来……
他原想放弃身前的暗雨,去迎上那砍刀,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以多欺少,什么好汉!”
卢照水来了。
五人皆是愣了一愣。
他们没想到,卢照水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卢照水一来便是直冲傒囊胸口。
傒囊一把砍刀还没砍到人,人就被掀翻了出去,跪在地上滑了几十米远。
林中鹤微微扶了卢照水的手腕一下,便立马松了手,像是在安抚。
二人背对着背,俱是把彼此最危险的地方交给了彼此。
卢照水脸上不像林中鹤那么干净,血糊了小半张脸,眼下的痣也被遮住,那双原本多情的桃花眼此刻闪着诡异的光,整个人显得狠戾异常。
“天要黑了。”
卢照水听见了。
天黑了。
那时候,听声辨位的林中鹤优势就大多了。
林中鹤听见了剑与剑对撞的声音。
讹兽也赶来了。
“手下败将!”
卢照水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他的剑法一向刁钻,剑法像他这个人一样,毫无章法,讹兽没被剑击中,却被他踹到心口,连上上一场被踹到的几下,他终于倒在地下,大口吐血。
卢照水管不了他是否能站起来,又去对付其他人了。
他听见林中鹤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一只手使剑对抗着暗器,另一只手向林中鹤摸去。
他手腕冰凉得不像活人!
卢照水心里一个咯噔。
天终于黑了。
林中鹤的流云戏水扇也终于捅中了夫诸,扇面上溅了一大片血。
夫诸的寒霜掌可让他受尽了苦头。
二人边打边退,也不知是是往什么地方。
林中鹤能听出,眼下除了卢照水和林中鹤还剩下四人。
一杆枪猫将军、血滴子鲛人、两柄锤乘黄和大砍刀傒囊。
剩下的四个,死没死不知道,但是短时间应该无法攻过来。
他们四个依旧精力正旺。
“这样下去,我们都不划算。”
卢照水没听懂他的意思。
“什么?”
“要不我们做笔划算的买卖?”
卢照水立马懂了,“不做!”
“我想护着的人,没有死在我前面的道理。”
林中鹤抿了抿唇,不再继续说话,顾及着面前的那柄长枪去了。
他的扇子顺着那柄枪的枪头划到枪柄。
夜色中火花四射。
猫将军一躲,却被他一掌击中。
卢照水踩中了一个粗绳子一样的东西。
应该是藤蔓。
林中鹤半只脚悬空了,被踩到的碎石顺着悬崖边滚落,之后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悬崖。”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竟然是到了一个悬崖边缘了!
卢照水手上不停,并没有说话,脚却在夜色中钩住了那根藤蔓,缠在脚上,而后狠狠扯了扯。
万幸的是,藤蔓并没有被扯松,结实得很。
他心生一计。
卢照水边打边道:“敢不敢和我赌一把?”
林中鹤丝毫没有犹豫,“好。”
卢照水最后一次格挡之后,飞也似的将剑别到腰间,一手抓起林中鹤冰凉的手腕,一手准确地探到那根藤蔓,向山崖下直接跳了下去。
夜色里,月光照得也不甚清楚,四人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藤蔓。
“跳下去了?”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是的。”
一个男子。
“可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女子又开口道:“拿火把来!”
卢照水一手拉着林中鹤的手,一手紧紧抓住那根救命的藤蔓,二人就这么挂在悬崖边上。
林中鹤抬头,有血从卢照水的袖子中流出,向下,滴到林中鹤的脸上。
这张干干净净的脸终于还是脏了。
卢照水却在上方絮絮叨叨:“他们马上举着火把过来必然会发现我们,我刚刚看到悬崖斜右方有个台子……”
“你在干什么?!”
他能感受到,林中鹤在一点点松开手。
卢照水借着月光勉强看到那张脸,依旧很淡然,像他的眼一样,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那张原本干净的脸上,却有一道血迹,此刻正顺着他的鼻梁缓缓流向他精致的下巴,从卢照水这个角度看,他简直像个吃了人的山中精怪。
无感亦无情。
偏偏脸上有那么一道斜亘着的、妖艳的红。
卢照水并不知道那是自己的血。
他已经痛得快没有知觉了。
林中鹤还是微笑了,他仰着头,轻轻地说出事实,“我中了毒,没有力气了。”
是的,血滴子鲛人的刀片上有毒。
那个突出的,所谓的台子,林中鹤压根荡不过去。
卢照水一个人或许有机会荡过去,但若是带着他一起,也是不能够的。
所以他们两人之中,只有一个结果,也是现如今能够达成的、最好的结果,那就是林中鹤掉落悬崖,卢照水借着藤蔓的势荡到石台子上躲起来,伪装成二人都已经坠崖的假象。
卢照水看着林中鹤。
他不想。
不想。
但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无法说话了,他下意识地拉紧林中鹤冰凉的手,却抵挡不住林中鹤一次次地、轻轻的挣脱。
“不要……”
他终于发出了声音,却是哑的。
林中鹤回了他一个微笑,轻声道:“我们没有办法了。”
卢照水几乎要抓不住他了,却听见悬崖上有人走动的声音。
他分了神。
而就在此刻,林中鹤趁着他的一个不注意,使劲地挣扎了一下。
卢照水眼睛猝然睁大,他想要叫,却发不出声音。
他低头,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看到,自己的袖口,正在不停地往下滴血。
原来,是他,弄脏了林中鹤的脸。
但林中鹤掉下去了。
掉下去了。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直到再次听到悬崖上的声音,他才反应过来。
他恍惚间想着,一起掉下去吧。
又恍惚间想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无非天地与正义。
不能不能。
他使出全身力气,将自己,向那突起的石台子处抛去。
他松开手的那一瞬间,他又很傻气地觉得,不管什么结果,都是好的。
是回归天地,还是继续去追寻正义。
都好。
他的身体重重地摔在硬硬的石头上,随之而来的是火把照下来的光。
他向里翻了个身,堪堪避开。
悬崖上的人说了几句话,此后便没动静了。
直到火把照下的光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