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天宫一个叫沉水的姑娘,她见自己的师傅吃瘪,说道:“光凭这些就说桃娘是自尽,恐怕不够分量吧!”
卢照水一看,冤家!
这姑娘正是当年野地酒馆里救慕容青的那群女弟子中,为首的那个。
看她如今的着装和气度,想来,应当已经成大弟子了。
沉水的白绫,正死死缠着林子君。
林子君自从看到血缘珠结果后便面如死灰,现下也不再挣扎,只是任由那群女弟子们绑着。
林中鹤礼貌回答:“姑娘,我的话还并未说完。”
沉水还待要说,衣袖却被春水悄悄拉住了,春水向她摇摇头,她看了眼旁边面色尴尬的师妹,终于还是闭上了嘴。
卢照水见林中鹤立在一旁,似乎没有要继续讲下去的样子,他看了看他,林中鹤却歪头,将脸朝向他。
卢照水懂了他的意思。
铁绝师太既已认为林中鹤要护着林子君,便自然不会信他的证词,有些证词,只能由从前和林子君有嫌隙的人来说。
他是最好的人选。
卢照水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荷包,道:“这荷包里,装的便是致死桃娘的药物,紫陀螺毒药。”
紫陀螺毒药,世间罕有。
最近出现的地方,还是苍生阁。
众人一时间议论纷纷,苍生阁与楚青荇是绕不开的关系。
见众人要被绕进去了,卢照水又赶忙解释道:“这毒虽罕有,却并不是只有苍生阁有。况且,这毒,是在桃娘袖子里发现的。”
“毒死桃娘的毒却在桃娘的袖子里发现,好奇怪啊。”
众人寻声望去,说话的是玉清观的一个弟子,估计他也没想到刚刚还一群人说话的院中忽然安静下来,只有自己的声音,眼下见众人看过来,他面色羞红,赶紧闭了嘴。
卢照水却像遇到了捧哏的,接了话:“确实啊,毒死一个人的毒药,不在杀人者身上,却在死者身上。”
卢照水转身看向跌坐在地的林子君,疑惑似的问道:“林子君,说说吧,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
林子君依旧呆滞地重复:“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卢照水见他已被刺激得有些精神错乱,便蹲下,罕见地柔声道:“我知道你没杀人,你要证明,就不能只靠这一句话,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林子君终于抬头,撞上了卢照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向轻浮的眼睛,此刻却无比让人心安。
林子君终于开口,“贰试会后,桃娘……桃娘给我一封信,约我到捉风院的院子里,说有要事相商,我便去了。到那里,桃娘并未说话,只是一直倒茶给我,说的也是写没有用的东西。再后来……再后来,她就在我面前倒下了。”
卢照水问:“那你就走了?”
“不!不是,我去看了她,我看到,她没气了,牙龈也变紫了,我外公是苍生阁的,我也懂些毒……我知道她无力回天了。那时,我实在是紧张……我根本就无法思考。我就走了。”
“但是我真的没杀桃娘。我怎么可能她是,她是看着我长大的……”
林子君说着说着,竟是泪水盈满了眼眶。
周围缚着她的女弟子们见他哭,也是一愣,不慎竟被他挣脱,他伏在地上,终于大哭起来,“我……我不该……对不起,桃娘,我应该早些说的……我不敢,我太胆小了……”
众人皆默然了。
只听“当啷”一声,众人回过头去,在没人注意的地方,原本紧紧握着剑的楚青荇竟是将凌波剑扔在地下,跌跌撞撞走过来,将自己的儿子扶起来。
她眸子中的锋利都卸下,只是温柔地注视自己的儿子,为自己的儿子擦去泪水。
楚青荇回头,对众人道:“当时承风确实要去说明情况,拦着他的人,是我。”
“当年执意生下承风欺骗林震南的也是我。”
“没必要再逼迫我的孩子,凡事我一个人担着就是了。”
众人看着楚青荇,皆是唏嘘不已,她曾经是苍生阁独女,又是清丽卓绝,一时在江湖间风头无两,而眼下,她只是一个略显老态,被家族抛弃的无助母亲。
她其实不适合穿紫衣,当年她的一袭绿裙不知惊艳了多少人,但她已经许久不穿绿色衣裙了。
她此时的眼神,不再像卢照水初见她时那般尖锐,而是柔了下来,也暗了下来。
此时的她,不是楚楚动人楚青荇,也不是林夫人,她只是一个母亲。
卢照水转头,对铁绝师太道:“您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桃娘是林子君杀的。所以,您没理由带走他。”
铁绝师太并没有被这一幕所打动,她虽看过如此多的证据,心中已知晓这局是桃娘所设,但她依旧不甘心。
她与桃娘,十几年过命的交情,近两年没见,桃娘却无故自杀尽在了与她见面的前一个时辰。
她说道:“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做一件事,更何况是自杀,那么我想问,桃娘为何自杀?”
卢照水低头,假装沉思道:“这件事,尚未有分晓。”
那沉水本就不满卢照水,眼下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也不顾师妹阻拦,讽刺道:“你不知道你说什么?!”
铁绝师太却叫停了她,沉水再次被阻止,虽住嘴了,面上依旧不满。
铁绝师太向众人拜了一拜,大声道:“今天的事,实在是铁绝太过鲁莽,眼下,困惑已解,还望诸位可以回去了。以后,铁绝一定找时间给诸位赔罪。”
众人见铁绝师太拜下,也都纷纷拜下来,佐平阳宽慰道:“无事,师太客气了,我们五大门派本就该团结一心,眼下普陀山庄出现这事,桃娘又是师太您的朋友,我们自是该来相助的。”
许清修带众弟子回礼道:“无事,还望师太此后可以心安,早日走出伤痛。”
林中鹤也拜道:“众掌门,弟子们辛苦了。普陀山庄的事,劳众位烦心了。”
林比邻笑着打圆场,“诸位英雄,普陀山庄已备好了晚餐,还请移步正厅,请。”
云霞天宫一行人最先走了出去,其他门派众人见没好戏看,也都离开了。
待众人都走后,林中鹤才转头对楚青荇说话:“楚夫人,这几天,恐怕还得请您和承风不要离开山庄。”
楚青荇头也没抬,说道:“是住几天,还是几个月?还是几年?”
楚青荇厌弃林震南,连带着也不喜林中鹤。她知道林子君不是林震南的孩子,但她不在乎,她就是要自己的孩子成为庄主,让众人看看,她楚青荇,没了曾经的家族也能过得好。
可是,林中鹤的出现,打乱了这一切。
江湖上的人都笑她,笑她成了继母,她以为将林中鹤害瞎了就能阻止这一切。可没想到,后来,到手的庄主之位也飞了。
眼下他借破案,将她最后一块遮羞布扯开,还要来装兄友弟恭,实在是可笑。
她恨死这个表面温良恭俭,实际上一肚子坏水的所谓“江湖第一公子”了。
她将给林子君擦泪的帕子扔在地上,又说道:“我们既已经不是普陀山庄的人,你又凭什么能留住我们?”
卢照水见她不感谢林中鹤救了自己,反而句句讥讽,不禁怼到:“即使你们现在要走,也是走不了的。”
楚青荇终于堰旗鼓息。
林中鹤也没再说话,与卢照水并肩走了出去。
他们要等待晚上的到来。
林中鹤去前厅应付各门派的掌门,弟子。
临走前,他嘱咐道:“捉风院旁有个小厨房,我吩咐过备餐了。”
卢照水觉得,林中鹤简直要把他当儿子养了,事无巨细。
他不禁露出虎牙,笑道:“我怎么觉得,这样看来,你倒像是比我大了?”
林中鹤微微皱了眉头:“为何?我看起来年纪大吗?”
卢照水桃花眼轻轻一挑,忽然凑过去,打了个响指,“非也!是你夸你会照顾人。”
他转身离开,很是恣意地挥手告别,“被人照顾着的感觉,其实还不错。晚些见,长白兄!”
卢照水到捉风院时,果然有个婆子过来叫他。
卢照水定睛一看,是当初那个说要把他嘴绑起来的那个。
只见那婆子笑着来招呼:“大侠!大侠!我认得你,我近几天才知道,你就是那个江湖上,叫什么花来着,什么皂角花照水来着……”
卢照水笑着补充,“是姣花照水,卢照水。婆婆。”
那婆子一拍大腿,“对对对!啊呀你看我这记性,我家有个小侄女,才十四五岁呢,仰慕你呀!知道你来普陀山庄了,还托信过来让我务必要让你写几个字给我!她说要挂起来的呢!”
“哎呦对了,我给你准备了鸡,还是母鸡,上次公子不是说你爱吃母鸡吗?我今天烤的鸡!香得嘞!”
见那婆子要把油纸包着的鸡往自己怀里塞,他哭笑不得,又听到婆婆的话,想起当时林中鹤忍笑不得的样子,脸上也浮起笑意来。
他拿过那个烤鸡,却没吃,拎在手里。
他跟着那婆子进了小厨房,那婆子拿出纸墨来,他坐下,抬头问:“婆婆,您那侄女叫什么?”
婆婆回道:“她姓刘,名采菊。”
卢照水赞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好名字!”
他于是提笔写下: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最后却并未署名,只画了一朵小花。
他解释道:“这世上总有喜欢与不喜欢,我比较倒霉,不喜欢我的人比喜欢我的人多。所以,我就并不署名了,一是便于采菊姑娘挂起来,不被人误以为信了什么邪魔歪道,二是我是个男子,又不是什么名家,所写的东西挂在女子闺房终归不好,于是我只这么署个名。”
“婆婆待侄女是好心,只是这有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婆婆一样心善,这事,便不需与他人说了。”
那婆婆也是个人精,听他如此说,知道是为了保全她小侄女名声,不免对他印象大好,笑道:
“我知道的,我只同大侠你一个人说过。”
那婆婆利索地收拾好笔墨,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
香!
实在是香!
卢照水饿了三天,此刻饿急了。
那婆婆见他风卷残云似的进食,不免心中暗暗高兴。
像卢照水这样走南闯北,吃过不少珍馐美味的大侠都爱吃她的饭,她觉得这够她在那群婆子面前吹好一阵子了。
她越看越高兴,就多看了一会儿,却发现卢照水就是没拆开那油纸包的烤鸡。
她好奇心向来重,便问道:“大侠,怎么不吃鸡?这鸡我慢烤过的,香死了,那王老头向我要,我也没给他!”
卢照水从饭菜中抬头,道:“烤鸡,我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