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的信里只有一行字——万事俱备,速归。
南宫明赫一行人在赤缇到来的第三日就启程前往永安城去,这一路上南宫明赫神色严肃,一行人赶路的氛围也不轻松,都明白这趟前往永安城将面对的是什么。若成了那便罢了,若不成......以南宫楚河的行事风格,没人愿意再想下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这一路说长也不长,眨眼便到了永安城外的唐酒镇。
赤缇早在唐酒镇作了安排,一行人在镇上的三福客栈休整好后再入城。
月明星稀,三福客栈没有了白日里的人声鼎沸,此刻万籁俱寂只有烛火摇曳闪烁着微光。
南宫明赫坐在桌案前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抚着茶盏。暗色玄袍上没有任何的花纹,若不是他身前桌上的那盏烛火,他整个人都将陷入黑暗无人察觉。
“吱呀”一声门响,在这寂静的客栈中略显突兀。南宫明赫抬眼望去,只见青年如雨后的青笋,一袭青白映入眼帘,黑发被一只简洁的木簪盘起。眉目微拧,仿若化不开的寒潭,就连记忆中那抹温暖的笑意如今也成了紧抿的唇。
忆起初见,他也是这般闯入自己的眼帘,宛若天神。那般出众的少年,眉目含笑,只轻轻一声,“你醒了”,就让自己呆愣在原地。
可如今站在自己的面前的青年却是繁华落尽,只余唏嘘,他们如何成了如今这般形同陌路,书言不尽……
“殿下——”辰安对南宫明赫轻唤了一声。
南宫明赫这才回神,收回落在茶盏上的手,同时放下手中的书卷对辰安招了招手,“过来。”
辰安绕过桌案,还未站定就被南宫明赫拽住手臂拉入怀中。南宫明赫低头靠进辰安的脖颈,阖眼轻嗅。刚沐浴后的身体温软清香,南宫明赫用力的搂着,期望这一刻就是永远……
辰安搁在腿侧的手勾了勾,最后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回拥。他怕他一动,南宫明赫就会立马推开他。
南宫明赫最后深深的嗅了一次后,不舍的抬起了头。他低哑的唤了一声,“辰安”。
辰安不愿打破这一刻的温情,也不敢太出声,只是沉沉的“嗯”了一声。
“我能相信你吗?”南宫明赫问道。
辰安没有出声回答,只是缓缓的将头靠在了南宫明赫的肩上,同时抬手紧紧的的回拥住南宫明赫。
南宫明赫见状叹了口气,抬手轻轻的在辰安肩背上拍了拍,“既如此,明日你就先回皇城去同南宫楚河复命罢。”
辰安心内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抬头看向南宫明赫,“殿下不与属下同行?”
南宫明赫低头看去,见他虽不动声色但眸中的恐慌近乎溢出,一时明白他想偏了。心内轻叹,伸手将他颊边的碎发撩至耳后,“只是让你先去稳住南宫楚河,我得先去见李大人。若是真疑心于你,又岂会告诉你我的行踪?那岂不是自掘坟墓,又如何非要带着你回来。”
看着辰安明显缓和下来的惊疑,眸中消散而去的恐慌,南宫明赫便渐渐放下心来,但该叮嘱的还得说,他搂着辰安,低头靠近辰安耳边,声音近乎亲和的说道:“辰安,可别忘了你当日对我说过的誓言。”
辰安神色一凛,在南宫明赫放手的同时,立马离开南宫明赫的怀抱,单膝跪地,肃声说道:“辰安不敢忘,殿下放心,属下做错过的事绝对不会错第二次。”
南宫明赫没有立刻扶起辰安,只是看着他,指节轻叩着木椅扶手。既然能做得出一次出卖,便能做得出第二次、第三次......辰安,我已不是曾今那个全身心信任你的南宫明赫了。南宫明赫只要一想到他在宣德殿暗道外看到的那一幕,便如万箭攒心,南宫明赫眸色一变,却不过是一瞬。南宫明赫神色越发温和起来,他弯身扶起辰安,温声说道:“早些安置了罢,明日还有要事。”
辰安点头,转身往南宫明赫床榻走去,他动作利索的给南宫明赫铺好了床,起身站到了一侧。
南宫明赫整理好桌案上的书卷后,走向辰安。辰安对着南宫明赫颔了颔首,准备离开回房,却让南宫明赫抓住了一根手指,他说:“留下来罢”。
辰安神色激动的看向南宫明赫,点了点头。
重逢之后,两人极少如此单纯的相拥入眠,没有任何的意动,只是极力的汲取对方身上的温暖罢了。
曾今是辰安搂着小小的南宫明赫入睡,给他依靠;现如今却是南宫明赫揽着辰安,让他安心。
......
第二日辰安离开时南宫明赫并未亲自去送他,只在客栈二楼的窗口往下望去。他看到关静姝拉着辰安的袖口担忧的望着,他看到辰安拂去关静姝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扫了扫,而后失落的垂下了视线。辰安最后对关静姝说了一句什么,而后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处。
南宫明赫推开那扇虚掩着的窗栏,望着辰安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神色渐渐的沉了下去。
昨夜辰安的穿着让南宫明赫仿若回到了当年,久久不能平静。
辰安救过他,陪着他长大,曾今他对辰安有感激有信任,这种长年累月积攒起来的感情本来最是牢不可破。所以他对辰安有天然的信任,以至于处处放任他行事。但南宫明赫知道,他自己并非良善。对别人时,他也知道动心眼,耍心机,必要时也会心狠手辣,但是他对辰安却是一点也没有。
回忆起当年与辰安第一次发生关系时,自己的不安与害怕,至今依然动容。那时的自己只觉得伤害了自己最敬仰的大哥,却是一丝一毫都没察觉到自己对辰安异样的情绪。皆因两人待在一起太久了,久到太过熟悉。让自己以为是自己的占有欲作祟,所以以此伤害了自己最亲近的大哥。
可惜自己明白得太晚,等自己察觉对辰安的感情时,与秋澜的事又已经禀明了父皇。那时整个广阳殿,乃至整个皇城都知道了自己即将迎娶秋澜的消息,两人的婚事已成定局。不管是为了秋澜的名声还是恐引起父皇的疑心,都不能悔婚。
况且男侍在皇城里最受鄙夷,他舍不得自己最敬仰的大哥被人瞧不起,甚至踩在脚下碾进土里,他的大哥就该受万人敬仰,站在离自己的最近的地方受人瞩目,他是光一样的存在,不该因为这样的事而蒙尘。所以,那时的自己才下定决心用与秋澜成亲的事来让辰安断了与自己继续的念头,还有自己的舍不得......
可是人的感情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控制得住的,那时的自己也曾有过那般疯狂的想法,想着在不让辰安背上污名的同时与他往来,只是那般便会对不起秋澜,变成个连自己都唾弃的小人。但他都准备如此做了,得到的却是那个人突然的背叛......
从那时开始,自己就很难对人全身心的信任,除了死去的父皇,再没有任何人了。这世间的所有感情的都是假的,只有他与父皇之间的父子之情——最真......
他现如今能留下辰安不过是他还有用罢了,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但真是如此吗?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只是心里的恨与怒气,不是因着时间的久远就会消散的。以至于自己想要靠近那人,却又不得不对他冷言冷语,如此这般,折磨的何止那人,也有自己......
......
永安城东南角的宁定巷里有一处特别的宅邸,曾今的丞相府,如今的李宅,住的一直是那为万民谋福祉的李丞相李先生李怀。
李府的园子一如既往的静谧,六月的阳光有了些热度,躺椅没再摆在池塘边,而是摆在了树荫下。李怀眯着眼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的仿若一位寻常的老人,享受着这般悠闲的时光。
只是如此安详的时刻,总会被打扰,这不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响起,须臾就到了。
“贵客来了,快上茶。”脚步声还未停,就听李怀吩咐了一声。整个园子看不到仆役,却不过片刻就有人抬了桌椅,端了茶水点心朝两人走来。待一切安置就绪后,仆役退却,园子又恢复了方才的静谧,只剩两人一坐一站。
南宫明赫对着李怀拱了拱手,本想着唤李怀一声李大人,却在想到他如今的境地后,说道:“李先生,别来无恙。”
李怀“哼”了两声,睁开眼,偏头看向一旁站着的南宫明赫,出声道:“殿下来了,快坐罢。”说着坐起了身。
想来也是有趣,上一次在李宅见面时,两人一人是万人之上的相爷,一人是尊贵无比的皇子。如今倒是人老赋闲,假死之人连身份都没有。
“昨日听说辰安回了宫,想着你也该回来了,只是没想到你动作如此之快,这便找到了老夫。”李怀说道。
南宫明赫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没有立刻搭话。天气炎热,李府下人备了凉茶,南宫明赫喝了一碗后又喝了一碗,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辰安,若他在此是万万不会让自己灌上两碗凉茶的。
李怀也不催他,见他如此又躺回了躺椅中,摇晃着好似在于南宫明赫聊家常。殊不知,两人说的每一句话被有心人听去,可都是杀头之罪。
“还要多谢您帮我稳住诸国,若非如此,这边乱起来,可是给了旁人可乘之机。”南宫明赫说道。
李怀道:“不过殊途同归罢了,再说,你能拿下雍国也算成功了一半。”又问,“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