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计划这次实施得极为顺利,神不知鬼不觉,但他心里依旧空空荡荡,没有着落,也就没有了预期的喜悦。
透明的液体倒进琉璃盏里立马变得绚丽多姿,辰安的手腕随着摇曳的灯火转动,轻轻晃动的液体明亮得一如那人带笑得眸子,煞是好看。
然而琉璃虽美,却不及他半分。
烛光渐渐黯然,那琉璃盏里耀眼的光芒犹如星火美丽而短暂。留给他的依旧是冰冷的杯子,冰冷的液体以及冰冷的屋子......
辰安苦笑着将杯中的酒全部饮尽,冷意瞬间流入四肢百骸却又灼烧着胸口。将琉璃盏搁在桌上,撑着桌面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头晕目眩,身体发软。到底是喝多了,辰安晃了晃头,想让自己清醒几分。
他揉搓着头,踉踉跄跄的走向门边,用力的拉开木门。
破败的宫殿里空空荡荡,那被烧毁的宫殿如今虽已修复,但只有一个空壳子,就如同他一般没有了血肉。除了那片桃林,整个宫殿没有一丝生机,而且那落英缤纷的桃林中也没有从前那舞剑的身影。
什么都没有了,辰安用力的拥紧自己,摸到的却是一片冰冷。他多渴望那双温暖干燥的大掌再摸摸自己的脸,那结实的臂膀再一次将自己紧紧拥住。
辰安眸中透着几许落寞寂寥,他无法忘记他。在广阳殿里,他处处都能看见他的身影,或笑或怒,或站或坐。他无法摆脱,只能接受。
可是今日,是他的忌日,辰安只想一个人,谁也不想见。他怕见了他,太痛,只想暂时逃离这虚幻......
辰安晃晃悠悠的走出广阳殿,走到宫门处,眼看宫门就要落钥,辰安却像无视一般摇摇晃晃直冲冲的往宫门外走去。
宫门口的禁卫见状,好心上前要去扶他,他却一把将人推开,“滚!”
禁卫不敢惹怒辰安,只得退到一旁。看了眼天色,还是禁不住说了一句,“辰统领,马上宫门就要落钥了,您现在出去......”
“滚开!”禁卫话还没说完,辰安就对他怒喝道,“我叫你滚,听不见?”辰安抬手在耳边挥了挥似乎想要挥掉什么脏东西一般,烦躁的说了一句,“话真多,聒噪。”
说完又踉踉跄跄的往前走去,禁卫在后面看见他几次差点栽到在地,摇了摇头和旁边人对视了一眼后,推着宫门慢慢合上。门缝愈来愈小,辰安也愈走愈远。
辰安茫然的走在永安城繁华热闹的街道上,不知要走到哪里去,毫无头绪。
他像一个游魂一般穿行在人群中,脚步凌乱,飘飘浮浮。他双目空洞,不知归途,也不知去处。
几次撞到人,却都在看到他异样的神色时怒喝了一句便匆忙走开,只怕被这人缠上,惹了官司。
“咦,这......唉......”来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辰安重重的撞了一下。
“相爷您没事吧。”小厮忙上前查看夏润之是否受伤,夏润之摆了摆手,“无妨。”而后揉着发疼的肩匆忙跟上辰安。
待走了一段距离后,夏润之才追上辰安,“辰太尉......唉,又来......放手!”夏润之刚搭上辰安的肩,就被他条件反射的反手擒住,“辰太尉,我是夏润之,你看清楚。”
“管你是谁,今天别打扰我。”说完辰安泛着冷意的眼眸等着夏润之的后脑勺看了几眼后,重重的将其摔到地上。可怜手无缚鸡之力的夏丞相,短短一盏茶时间内,被又撞又摔的,全身都泛着疼。
夏润之坐在地上叹了口气,当他已经准备放弃拉住状态不对的辰安时,却看见辰安在转身之际,软了身体,重重的摔倒在地。他震惊的看过去,只见他的小厮正拿着一个在旁边摊位上顺手拿起的木棍。
他此时笑看着夏润之,一脸请求夸奖的神情,夏润之无奈的扶了扶额。他这一棍子下去,还不知道有没有把人打出好歹来,若真的闯了祸,就算是自己也保不了他。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多余,还是得先给这辰太尉找个大夫。夏润之撑了地站起身,拍了拍手,对小厮吩咐道:“去备车。”
小厮见夏润之神情有异,便也忙收起了脸上的笑,匆匆的去把停在巷子里的车马拉来……
辰安自床榻上悠悠转醒,待视线清晰起来后他才开始打量起这个房间。房间很陌生,但房间里的气息却极为熟悉。不知是酗酒的缘故,还是被敲了一闷棍的原因,此时他头晕乎乎的,一时想不起来这熟悉的气息在哪里闻过。
他轻嗅了几下,而后猛地坐起了身顾不得头晕脑胀和肩背上的疼痛,慌忙的弯身穿上鞋袜。这气息......难道是明儿......是明儿回来了,一定是他。是他的亡灵回来,将自己带去与他相聚,他一定就在门外,明儿......
耳尖的辰安听见声音抬头望去,只见门上印着越来越清晰的人影,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死死的盯着那扇木门。
只听“吱呀——”一长声,木门缓缓开启,人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辰安的眼神慢慢聚焦看过去,来人正是——李怀。
辰安眸中的燃起光芒刹那间陨落,只剩一片死寂。但他还是将袜履穿戴整齐,起身对着李怀拱手作揖道:“李相。”
李怀将手中的醒酒汤递给辰安,嘴里说道:“老夫现在已无官身,辰太尉可直呼老夫名字。”
辰安接过醒酒汤道了声,“不敢。”
李怀没在这件事上多于辰安纠缠,“把汤喝了,”说完就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
辰安看了眼李怀后,习惯性的查验了一下碗中的醒酒汤,见没有异状,便也就一口灌了下去。
辰安那些个小心思自是瞒不过李怀,但李怀假意未曾看见,抬手指着对面的木椅,说:“坐。”
辰安将手中的空碗搁在桌上,对着李怀拱了拱手后才撩袍在李怀对面的木椅上落座。
“李......”辰安想唤“李相”二字,突然想起李怀方才的话,于是便喊了一声,“李先生。”
“嗯。”李怀点了点头,算是应声。
辰安见李怀没有任何不悦,便继续道:“李先生,您何时回来的?”
李怀离开永安城没瞒过南宫楚河,自然也没瞒过身为苍龙营统领的辰安。当然李怀也并没有想瞒任何人,他真正想瞒的,无人能知晓。
“若不回来,还不知你过成了这般模样......”李怀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也不是,约莫是这几日你也不好过,才这般混沌。端看你这一年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够南宫楚河砍你十次脑袋了。”
辰安这时才真正醒了神,拧眉道:“您都知道?”
李怀冷哼了一声,“只那南宫楚河小瞧了你,不会把这些事往你身上靠,自然是云里雾里查不到真相。”
“而老夫,却一直知道,你不简单,有能力有手段,为达目的甚至是心狠手辣什么都做得出来。你把南宫明赫的死全都归结到南宫楚河身上,这样你就觉得自己心里的愧疚感少了,可是,真的全都是南宫楚河的错吗?”
真的只是南宫楚河的错吗?辰安也在自问,只是那个答案他一直回避着,如今却被李怀摊了开来——疼,很疼,结了痂的伤口又被毫不留情的撕开,血淋淋的暴露出来。
辰安搭在木椅扶手上的手紧紧的攥起,指尖泛白,掌心已经渗出血迹。腥甜涌上喉间,他极力的将其压下,不敢开口。他怕他一开口,喉间的那股热流便会喷涌而出。
他再抬眼只觉眼前的李怀已看不真切,耳边回响的是刺耳的噪音,他现在几乎听不清李怀在说什么,有没有说话。
李怀看到辰安此时的状态,知道不能再逼。况且,这也不是他真正的目的。
等辰安好不容易将喉间的腥甜咽下,耳边的刺耳的响声也渐渐歇下时,一炷香的时间已过。他精疲力竭的撑在座椅扶手上不让自己瘫倒,脸色惨白,但眸中的冷意却是不减反增,“李先生这是何意?”
李怀闻言,睁开方才阖上养神的眼看向辰安,“只是想提醒辰太尉,不要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无辜?”辰安阴邪的冷笑了一声,“这件事里没有谁真正无辜,他们——都该死!”最后那两个字咬得极重,那力度似乎现在给他一把剑他就能让这永安城血流千里。
李怀倒是一点不惧,见辰安没有任何的悔改之意,神色也沉了下来,“你——不该动皇后。”
“皇后?”辰安这才想起来他这些时日做的事。不过,他也就是在皇后的汤药里加了点别的东西,又要不了她的命,只是会让她日渐虚弱然后“死掉”。他已经给她安排了好了一切,只要她每日乖乖的喝下药,等她哪日倒了再醒来便会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度过她安稳的一生。
她不会记得前尘,她的后半生将会一切顺遂。
比起她困在深宫不得自由,似乎这个安排更好,不是吗?他,是在帮她。
辰安笑着说:“李先生多虑了,皇后现在很好。”
“是吗?”李怀再不掩饰脸上的冷意,“可你真能保证你不会失手?真能保证她安然无恙?”
李怀如此说,辰安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来李怀已经识破了他的计划与安排,这个计划已然无用,他得重新想法子。辰安正想着要如何应对时,却听李怀说道:“皇后已经昏迷两日。”
“不可能。”辰安脱口而出,话落,他才恍然他这是在不打自招。
李怀怒喝,“果然是你!”
“你诈我,你不知道......”辰安也冷眼看着李怀,抿唇不语。
李怀猛然站起身揪住辰安的衣领,“把解药拿出来,你这样的人,我不信你没有后招。”
辰安见李怀脸上的焦急不像作假,便试探着问道:“皇后,她真......”
“是,若你再不交出解药,她就会因你而死。届时,你的手上真沾上了无辜之人的命,你还有何脸面去见你那位殿下?”
“殿下?我罪孽深重,到了阴曹地府怕是也不得与他相见,那十八层地狱便是我的归宿,反正也见不上了,多一条命少一条命又有何区别......”辰安笑得残忍又悲痛。
他本意不想杀晏灵兮,但事到如今,便是因他而死又如何。看到李怀如今的模样,他仿佛看到了晏灵兮薨逝时南宫楚河抓狂的模样,一想到会有这般场景,他的心里便是一阵爽快。死了好,死了好......他的明儿也死了,他有一天也会死,死了也许就不用受罪了。
“南宫明赫还活着。”李怀冷声说。
辰安挂在嘴角的冷笑还来不及收,便猛地抬头看向李怀,一时惊骇、狂喜、怀疑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刚才在说什么?
辰安看着李怀,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殿下,南宫明赫——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