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那只恶魔的时候, 潜淆觉得有点儿意外。
对方倒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模样，而是一副可怜委屈的哭脸，像是邪神殿真的对它做了什么很不好的事一般。
他觉得这样站在门外影响也不好, 便让对方进他办公室了。
邪神的办公室没有针对恶魔布下什么阵法，因此对方可以很自然地走进来。
它打量着这间办公室，这是它没有想象到的神殿内部。
这神殿, 感觉不是特别“神殿”啊？
一般的神殿里, 会有这么暗的房间吗？
邪神那么大的神, 也不会交不起电费吧？
恶魔一边这样想着, 一边站在了邪神的对面。
虽然自己是站着、对方是坐着，但怎么感觉对方的气场比自己要更高呢？
它看着眼前的神明, 有点儿不敢开口了。
祂不会觉得自己是来碰瓷的吧？
可是邪神殿在这里, 真的对自己的生活造成了影响啊。
早知道就不贪便宜买房子了, 这种大事, 怎么也得认真看房。
一开始觉得再怎么样也不会比魔界更糟了，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中介真是的, 明知道它是恶魔，还要推荐在神殿附近的房源, 这不是存心要看它笑话吗？
不行, 不能忍, 得让那些人也赔一笔钱才行！
潜淆读出了对方的心中所想，短短半分钟内, 对方竟连珠炮般地一通输出，思绪乱飘。
这思维, 够跳跃的, 他都不知道要先说什么了。
看样子，是被黑心房屋中介给骗了？
不过神殿这种也不算是周边设施的建筑, 房屋中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告知的义务，说是蒙骗更是夸张了。
只是考虑到对方是恶魔，可能对神明有排斥，那合格的中介的确是要将这一点拎出来单独讲了。
不过若是没什么经验的新人中介，或是对这些没有了解的无神论者，估计就不会想到了。
这毕竟是细节，还是相当细的细节，不是一般人会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
就连他的神职人员们，也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上门闹事的。
这座神殿早在那片楼盘之前就存在了，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可指责的，有问题的分明就是中介。
邪神理清楚了事件的关键，便开口了。
“你认为，邪神殿的正常且合规的运作，对你的日常生活造成了干扰？”他很少对信徒之外的谁说这么长的句子，有几分不习惯。
其实能不说话他是不想说的，只是这次是神职人员们解决不了才请来了他，他要对自己的信徒们负责。
自己信徒完成不了的工作，他是有义务去做的。
毕竟他是受到了他们供奉的神明，他拿那些信仰值，就注定了他要在这种时候出面。
哪怕是他最不擅长的交流对话，他也要尽力做到。
不然他怎么称得上是神明呢？
这是一尊负责任的神明应做之事，希望这只恶魔也能理解他的不容易。
但希望也只是一种美好的期许罢了，连他都不能说自己会理解这只恶魔，又怎能要求对方理解自己。
基本的换位思考，他还是能做一下的，但是多了就不行了。
因为他对这世界上的人类、神明和恶魔都谈不上“理解”，连“了解”都不是那么多。
他是这个世上的神明，但又好像不被这里接纳。
算了，可能是他自己不接纳除自己以外的所有存在吧，难以相互理解的个体之间，免不了相斥。
“是的，你是神你不懂，我一只恶魔住在神殿附近，可太遭罪了！”那只恶魔情绪激动，“每天，我每天回家都能看到一波又一波的人类进神殿参拜，脸上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的！”
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潜淆不解地看向对方，他觉得这应该是一件好事。
也许恶魔见不得人幸福，毕竟它们是要诱惑处于绝望中的人类与自己签订契约的。
如果人人都那么幸福，那么它们就没有可乘之机了，不幸福的就成为它们了。
笑容不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但是转移是相当容易的。
果然，对方接着说：“我是恶魔啊，我可是恶魔啊，我为什么会到人类那么卷的公司里工作呢？就是想要看到人们疲惫不堪、满是怨恨的表情啊，那样的灵魂，实在是精彩，一潭死水般的精彩。”
邪神不觉得那有什么值得被赞为“精彩”的，不过恶魔的对世界的解读与他不同，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况且他还不想说，他见对方挺愿意来上一场独角戏的，现在没有他的唱词。
“结果呢？结果我好不容易从加班的人群中回来，想要在家里好好回味一番同事们的痛苦，就在家门口见到了说着‘能信仰邪神大人真是太好了’的人类！”它咬牙切齿地说，“你知道当时我有多受打击吗？我会在那种时候意识到，人类的痛苦也许只是一时的，仅仅去一趟神殿都有可能消除积攒已久的身心俱疲。”
潜淆都要怀疑对方其实是明贬暗褒了。
这真的不是自己神职人员想出来的创意广告吗？
要是将这一段录下来、发到网络上，估计会有不少人向往成为自己的信徒。
下班后去神殿参拜一下就能消除疲劳了，这神奇的疗效大概会违反一些地区的广告法。
“我不想看到这些！可是邪神殿的大门，就冲着我居住的小区的大门！”那只恶魔几乎是在咆哮了。
为什么？为什么！
它不甘心，明明是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被磋磨到麻木的人类，为什么会在信仰中汲取力量？！
如果每个人都这样，那它们恶魔还怎么和神明竞争？
要知道，人类不是傻的，花钱买供品和出卖灵魂哪一个价值更重，他们是分得清的。
它以前甚至去做过一段时间的志愿者，是寻找走失儿童方面的。
当时它认为那样可以接触到许多失去了孩子的人，那些人的痛苦将会成为自己的养料。
不仅是能让自己心情舒畅，更是长期找孩子不得的人，最容易病急乱投医。
连风水先生他们都找上了，又怎么会拒绝一只“好心”恶魔的建议呢？
和恶魔签订契约吧，很快的，很快就能得偿所愿的。
只要付出灵魂，付出对于一些人而言微不足道的灵魂而已。
不需要花钱，不需要再做些什么，不需要一次次地在希望中失望，只要付出灵魂就一切都好了。
它这样得手过几次，也攒下了买房的钱。
然后它就不干了，找到的孩子太多，给其他家长都带去了希望。
他们不知道那是恶魔所为，因为契约中包括了保密协议。
但是他们能看到原本还在和自己一起找孩子的人，陆陆续续一家团聚了。
于是他们又重燃起了希望，有重拾起了动力。
那不是它想看到的，它是恶魔，是传统的恶魔，是见不得人类幸福的恶魔。
于是它就找了个大厂上班，内卷什么的最消耗人类的精神了。
上班的这段时间里，它觉得一切都好，就是愿意签订契约的人不多。
这只恶魔在公司里没有隐瞒身份，它是恶魔这件事人尽皆知，可是却没有一个人主动找上它，想托它办什么事。
它觉着这是很不正常的，连续加班两个月了，竟然都没有人想要暗杀领导吗？
这可是没有加班费的加班！纯粹压榨员工的剩余价值！
原本这工资就只够买他们五个小时的劳动力，可是在到手的钱毫无变化的前提下，他们居然能忍受工作时间延长到十二个小时。
这些人，怎么这么能忍？
它一只从魔界来的恶魔都忍不了了！
因此，本来打算留下来看人类更加痛苦的恶魔，也不能坚持每天加班了。
加班费什么的倒是不重要，只是有的同事的态度，令它很是不喜。
什么叫做“加班是为公司做贡献，也是为了社会做贡献”啊？你没有家的吗？你不会去为自己家做一点点贡献吗？
光加班不拿钱回去，真的有谁会相信你是在努力工作吗？
恶魔觉得，这是挑拨这种人家庭关系的好机会。
同事不和它签订契约，那它找同事的家人不就行了？
那时的它，是多么的单纯，以为这样做就可以了。
只是，等到它好不容易熬到那同事下班，跟着对方一路到家，才发现自己那同事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哦，早说嘛，那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在公司以外没有归属感的人，的确很容易将自己的时间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当中去。
它隐身在同事家里转了一圈，这人好像连兴趣爱好都没有。
难怪，那难怪。
这人，可能是真的以为自己的无偿加班，可以创造出什么个人价值吧。
可那是不存在的，获利者另有其人不是吗？
只有它这只恶魔受到了伤害，回到家还要再被邪神信徒的幸福冲击到。
赔偿！它要求赔偿！
是邪神殿欠它的，是这个世界欠它的！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都能那样笑！
去神殿，不是有困难要求助于神吗？
潜淆觉得对方想的不对。
并非所有信徒都会向他祈愿，有些人类仅仅是想要拥有一份精神寄托。
今天的邪神，也是许多人的精神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