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滔滔不绝的人类, 潜淆觉得这一幕相当之荒唐。
一名人类的神学家，正在试图说服一尊神明，祂并非是神。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是因为自己是“邪神”吗？
但是很快他就从对方的话语中得知，这个人不认为世上现存的任何一尊神明是真正的“神”。
也就是说，此人并不是在针对他, 而是否认了全神界。
他听出了这一点之后, 为对方选择倾诉对象的能力表示敬佩。
若是换了除他以外的任何一尊神明在这里, 此人遭神罚的概率都要比那些公然砸毁神像者翻上几倍。
祂们说那种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神像进行这种破坏的人不敬神的行为, 是会对公众产生影响的，因此那些“罪人”总是被罚得非常重。
可是当面对一尊神说“你不是神”, 而且还用各种充斥着学术用语的话来试图令对方接受, 这就是比“重罪”还要重上不少的罪了。
不过潜淆没有在听对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叱责对方, 也没有威胁对方将其赶出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而是默不作声地听着。
这人好像是要举行一场演讲——如果效果好的话可能还不止一场——内容就是在他跟前“彩排”的这些。
邪神不能保证这个怀着一腔热忱的神学家是否能完成顺利的演讲，只祝愿对方不要被那些激动的信徒们群起而攻之。
对方谈论起自己的专业和自己的研究是, 眼睛里放出的光也许比神界的圣光更加强烈。
他看得出对方不是一个来说瞎话的骗子，而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让自己相信, 自己不是一尊神明。
可是这太荒谬了,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本就不善言辞的邪神只能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更为沉默的样子, 好让对方察觉到这个念头是不可行的。
虽然自己就是一尊神明，但是潜淆对“神学”的了解其实不多。
毕竟这是人类的学问, 又不是祂们神要学的。
被研究的是祂们，可对此不理解的也是祂们。
他不止一次听到过有同事说那些研究神学却从不供奉的人类是骗子了, 祂们说他们只会忽悠那些原本虔诚的信徒, 让那些乖乖上供的人对神明产生误解。
神学家有结束了自己演讲稿的一小节，喝了几口自带的水, 在这间隔的休息时间里问：“您有什么听不明白的吗？我都可以再为您详细解释。”
好不容易有愿意听自己将这些研究结论的“神明”了，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不过这“神明”似乎太过于寡言了，半天没个反应，不知道是觉得好还是不好。
研究学问的人，也是会想要得到反馈的，就算是反对意见都好过波澜不惊。
潜淆想说他一句都不明白，即便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可串在一起之后，他就觉得什么也不是了。
那听上去就像是胡言乱语，一本正经的、有理有据的胡言乱语。
他也不知道那些资料和论据是从哪儿来的，哪怕是在八卦之神的口中，他也没听到过那些事。
但他也不常听，仅是偶尔路过那些聊得热火朝天的同事和正在散播“新闻”的八卦之神时，能将直往他耳朵里钻的传言记上几句。
甚至有时候祂们用的还不是言语，而是神识，是公共频道的神识。
那他能知晓那些奇闻异事，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为什么你认为这世上存在着神，但现如今的这些神又不是‘神’呢？”在对方充满期待的目光中，他问出了这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
这是他最听不明白的一点了，在一众自相矛盾的发言中，这是最费解的一条。
“哦，这个啊，”人类神学家理了理自己的稿子，“怎么说呢？我觉得这世上自然是有神明的，不然我这大半辈子在研究些什么？不存在的传说吗？我讨厌虚度光阴，那会使我失去价值。”
出乎意料的自私言论。
潜淆完全没想到对方的出发点竟是这样的。
那就是说，要是那真的是不存在的，这神学家也会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无用功，而坚持“神明是存在于世的”这一观点？
难以置信，这比此人说出的任何一句怪话都要难以说服他。
如果这样也能成功，那人类算是完了。
邪神认为大部分的人类应该是有自主思考能力的，不会轻易相信这种站不住脚的话。
可许多人类又是容易被所谓“权威”影响思想的，要知道，这人虽说看上去不怎么样，但能研究这些不知谁会相信的学说几十年，也是在他们的“学术界”有着一定地位的。
在一些人眼中，这位就是当之无愧的“专家”了。
他不认为那些“专家”说的就是正确的，至少眼前这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值得他怀疑一番。
“至于为什么现在没有‘神’呢，我是这样想的，”那人还在继续，一边踱步一边讲着，“神明嘛，就应该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要的就是那种似有非有的捉摸不透感！而像您这样能够与我对话的呢，我就不觉得是神了，应该只是会术法的人类或是别的非神存在吧。”
潜淆简直想将这人送去神约法庭，莫名期待看到那群家伙听到这种言论的反应是如何。
对他说这些，是不管用的。
因为他是生来为神的，他对自己是神这事从不怀疑，倒是由人飞升的同事会怀疑自己的神明身份是否真实可信。
这神学家找对了“演讲”的对象，但也找错了。
要是换了一尊对自己身份有所怀疑的神明，或许就能达到“洗脑”效果了。
邪神就不会去想“自己可能不是神”这种事，如果连他都不是神了，那整个神界估计都可以就地解散。
这不是他有多自负，也不是盲目的自信，他只不过是相信那些家伙“天道”的说法罢了。
在那种说法中，他是被选中的，是天生就该为神的。
比起神学家的话，他更信这个。
虽然他也没亲自验证过所谓“天道”的存在，但是那起码比这人的“学说”更令他接受。
“会术法的人类”的确是有的，在百年前甚至有不少，只是如今大多销声匿迹了。
其实也不是那么简单，更多的事传断了代，也就是再无传人了。
“新一代”的年轻人通常是带着一点儿叛逆在身上的，愿意去学一门“老手艺”的实在不多，他们更愿意去学习一些刚刚面世不久的“新科技”。
将目光投到了机械上的他们，基本都是看不起古老的巫术和不知什么时候会失效的法术的，他们认为只有机器是绝对可靠且可控的。
就算有时那些机械也会伤害到人，但那也是一种革新，一种让他们认为自己能做出远超祖辈成就的革新。
再加上灵气凋敝，能利于人类施法的条件也几乎没有了，人们便顺其自然地放弃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天赋施展法术，但是大部分人都可以操作机器。
门槛更低的新鲜事物受到了人们的接纳，而旧的、不方便的事物当然也被抛弃了。
若是有一天人们不再信仰神明，那么祂们也就不复存在了。
或许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潜淆看向神学家时多了一丝警惕。
他尚不清楚这人究竟是全靠自己想出的这些，还是受到了谁的指引。
邪神多问了一句：“那你认为，恶魔是存在的吗？”
倒不是说他怀疑魔界的谁，只是好奇钻研“神学”的人类是否会对恶魔进行研究。
“恶魔？那当然是存在的了，要我说，实际上人间就有很多恶魔，他们中有披上了人皮的，好让我们分辨不出来，然后在暗中将我们杀害！”那人的语气十分激动，像是对恶魔深恶痛绝。
潜淆不认为那是对的说法，大多数恶魔大概不会想要害死自己的“顾客”。
它们和祂们一样，都是靠着人类赚钱财的。
甚至现在有一些恶魔干脆就混在人类堆里打工了，它们觉着签订契约之类的老路现在已经不好走了，不如去跟人类一样生活。
可是人类的社会可不是好混的，有的恶魔在遭受打击之后，就选择回了魔界。
这些基本是他在网络上看到的，恶魔们常交流工作上的事，当然，能拿到那儿讨论的工作，通常都是寻常人类的工种。
有的人觉得那样的恶魔不符合自己的想象，使他们的幻想破灭。
但那些恶魔倒是只想为自己而活，完全不顾人类是怎么想它们的。
合乎他们的想象，他们也不会给自己钱的。
既然这样，那还是靠自己的努力赚钱去好了。
邪神对恶魔的了解不多，也不知道这种是不是经过美化的。
要知道，不是谁都能在网络上保持真实的自我。
这神学家也许是没有看过那些的，说的更像是一些将恶魔作为大反派的艺术作品。
他也看过许多，至少就第九艺术而言是不少。
眼前的人类还在口若悬河地说着，不过他是厌倦了。
算了，不陪对方玩了。
这种言论，估计是很难引起支持的。
今天的邪神，也不理解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