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了信徒的不合理祈愿, 潜淆其实也有一点儿心理负担。
那是他虔诚的信徒，对方的愿望也是出于“好意”。
即便那份“好”几乎还是为了信徒个人的情感，也算是自私的选择。
他作为邪神, 绝对是要有下定决心坚守的原则的。
一些小神被贿赂了什么倒是还造成不了什么大麻烦，但是他这样实力强大的上古大神要是能轻易被金钱收买，那么他那些祈愿“毁灭世界”的信徒, 差不多可以得偿所愿了。
那些能力是不能胡乱使用的, 他再怎么惯着信徒也不能不做筛选地实现一切来到自己面前的祈愿。
这是就算没有神约法庭约束, 他同样会去约束自己的事。
许多人类惧怕“邪神”, 不仅是因为这个具有欺骗性的尊号，还是因为他曾经的“功绩”。
他能够凭一己之力完成祂神可能组团都难以达成的工作量, 这是部分神明厌恶他和部分人类夸张化他的重要原因。
其实, 他只不过是觉得休假太久导致工作堆积太多, 想要一次性完成罢了。
偶尔也可能是预测到自己大概会在不久之后被封印, 提前处理一些能事先做好的事而已。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换作人类就像是在假期的末尾狂补作业和在放假前就开始写作业的行为，是他做出来的就能引起恐慌。
是的, “恐慌”，有一些对此想太多的人甚至组织了反对他的队伍。
明明人类也经常将长期累计的工作放到一段时间赶工, 难道神明这样做就不行了？
反正不管那些人和神怎么想, 他就是要去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
＊
主神殿的邪神像丢了。
这是非常严重的事故, 潜淆在第一时间封锁了这条消息。
丢失的神像不是普普通通的一尊塑像，而是造价高昂且具有象征意义的主神殿主像。
此神像是全世界中最贵重的一尊邪神塑像, 平日里都是在重重保护下与同等级的画像摆放在一处受供奉的。
“邪神大人，我们把监控都看遍了, 看了几十遍都看不出什么问题, 那简直就是凭空消失——对，就是不翼而飞的！”神职人员自己都说乱了, 一看就知道慌得不行。
“目前知晓此事的信徒有多少？”神明担心此事会造成负面影响。
这般重要的神像丢了，对一尊神明的可信度是一场重大的打击。
虽说神明也不能保证能在每件事上都保全自己，但人类就是会由这么一件事发散出许多。
而且万一信徒知道了，可能还会胡思乱想，想不开就不好了。
他也是有一些极端信徒的，平常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好，若是受到了此事的影响——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那名神职人员早将数据掌握：“不超过十五人，这里是我们整理出来的名单。”
邪神看过名单，担忧不减反增：“部门有点儿杂，消息能确保封锁住吗？”
跨部门多，再加上其中有几名信徒并非神职人员，而是前来帮忙的志愿者，一些基础的培训可能参与过，但应对这种级别的突发事件或许会让他们慌了阵脚，甚至是慌不择路。
“基本可以保证，在事发后在场的知情者都签了保密协议，最高级的神职人员也不例外。”这名信徒说的正是自己。
“好，辛苦了。”潜淆步履匆匆地走到了案发地点。
“邪神大人——”众信徒见到神明来了，连忙行礼。
潜淆看了看此处的布局，与上次自己来时并无多大差别。
只是那尊足足有三米高的巨大神像不见了，就显得厅内十分空旷。
他犹豫了一下，问：“目前你们有怀疑的对象吗？”
这可能不是神像自己产生意识撒腿跑了，他的神像就如同他的分.身，原本他想要找到那是易如反掌，可是现在这种联系却被切断了。
这绝对是有谁刻意为之，但他尚未得知究竟是谁。
“怀疑对象吗？”有信徒思考了半晌道，“最近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好像有个人说自己快要飞升成神了，而且还是‘邪神’。我当时只觉得荒谬，现在想来，似乎是有那么些诡异。”
这名信徒的信仰当然没有因为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梦就动摇，只当是睡前看的电影起了点儿暗示作用。
下回就不再睡前看什么鸠占鹊巢的故事了，晦气。
潜淆听到这里，面色一凝。
是那个人，那个自称“新邪神”的人。
没想到，几日不见，对方都可以做到“托梦”了。
活人，一般可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要说梦境之神没有在里面参一脚，他是不信的。
不过对方会去“攀附新贵”，倒也是那群神明会有的想法。
自己要是离开了神界，那对于大部分的神明而言都是好事。
他在神界太格格不入了，那些神就算是有意结交他，也会被他拒之门外。
像是他这样的神明，自然是会有不少来巴结的，但是他却不会和任何神交好。
神界算是他的故乡，那些同事也称得上是他的乡邻，可他最讨厌地缘关系。
这是没得选的关系，却是许多人类坚持维系的关系。
他以前收到过许多与之相关的祈愿，例如“去外地务工被老乡骗了”“照顾邻居的生意结果邻居卷款逃跑”“被关系好的校友害死”这些可谓是屡见不鲜。
邪神不理解这种关系有什么好的，人类就算要交朋友，也应该去自己选择一下吧？
有一回他看到了一名信徒的留言，对方在那留言中倾诉了许多苦恼。
其中有一条，就是关于人际交往方面的烦恼。
潜淆不太擅长这方面，但还是认真地回复了对方。
那名信徒说自己远离家乡上学之后，偶然遇到了与自己同一个村子考过去的同校学生，便感叹这实在是缘分，将其视作挚友。
可是相处的时间久了，信徒才发觉自己和对方的三观相差极大，在诸多小事上都能争吵不休。
这段关系本来应该当断则断的，但想到那个村子不过百余户人，家里长辈估计也都认识，说不定还是远方亲戚，于是就强忍着继续跟对方玩在一块了。
潜淆不理解这种做法，更不理解这种想法。
是同村的，又怎样？
这就是绑定在一起的理由了吗？
他虽然没有朋友，但也大抵知道朋友该找志趣相投的，而不是出生地相近的。
一些人跨越了半个世界都能交友，这名信徒怎么连一个小小的村落都走不出？
起码在精神上走不出，这样就算到了再远的地方，也会被家乡给束缚住。
他以前也碰到过有神说“都是神界的神明，帮一把怎么了”这样的话。
生于神界，不是他可以选择的事。
来到人间之后，他觉得轻松了许多，毕竟他有足够的理由远离非自己信徒的人类。
但是神，那些“同事”总有各种借口接近他。
不过现在倒好，祂们有了新的“邪神”可以结交。
“你梦中的那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为了避免信徒们胡思乱想，邪神坦白了这一点，“我与对方见过面。”
这下子就有如冷水入油锅，厅内闻言就炸开了。
“什么什么？邪神大人还见过那人？天呐！这是什么情况！”有信徒还没想明白，就先表达了自己的震惊。
这名信徒还只是充当了不过脑子的气氛组，但是细想后觉出不对的信徒却是直接白了脸。
若那“托梦”一事为实，那岂不是说明……
他们看向自己信奉的神明，眼神中惊疑不定。
潜淆一瞧便知他们都想了些什么，在心中无奈叹息。
是了，自己的信徒很聪明，想的都没错。
他就是，快要被替代了。
只是这件事，现在还不能由他说出口，这要是坐实了，那签再多的保密协议也不顶用。
邪神道：“别多想，先处理好眼前事吧。”
他成功地将话题拉了回来，也将信徒们的视线引回了神像上。
“这塑像可比画像难‘偷’多了，到底是什么家伙才会放着同等级的画像不拿，专那塑像？”有信徒理智分析，但看的点过于片面。
有向来跟这名神职人员不对付的信徒开口道：“你傻啊？那塑像光是材料，就值这个数！更别提是请来能工巧匠的费用了，单单造价，就远胜于画像！”
此人说的其实也在理，就是有一些信徒接受不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有一名志愿者冷哼一声，“整天看着神像，脑子里一一换算成钱——俗！”
那名被说“俗”的信徒倒不觉得自己这有什么不好的：“这只能证明我脑瓜子灵，一眼就能看出价值几何！”
潜淆觉得价格应该不是关键之处，既然梦境之神都有极大可能为那人办事了，那么那个人估计是不会缺钱的。
而且那么贵重的神像也不好变卖，要是将上面的一些金融了、宝石敲下来了，那才是傻。
完整的塑像绝对比零散的部件昂贵数百倍不止，更别说这是邪神主神殿的主神像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有几分反感。
那可是，信徒们花了非常多心思造出来的神像。
今天的邪神，也在为信徒而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