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被人墙隔开的两名信徒, 潜淆觉得信徒们能把话说开也不是件坏事。
未来他们可是要共事的神职人员，如果这些“旧怨”都一直藏在心里不说出来，那才叫后患无穷。
能在神明在场的时候还坚持说那些话的人, 一种是演的，一种是真诚——至于是否还存在其他种类他就不知道了。
他们不会特意在神明面前维持自己良善的形象。
有的人认为，作为信徒的自己代表着神明的形象, 是自己信仰的神明之意识在人间的体现。
为了避免抹黑自己所信的神明, 他们都会刻意在涉及自己信徒神明的场合表现出与平日里不同的“善”来。
虽说邪神的信徒被默认为“邪”的, 但是他们中的一部分也是认同并实施这种做法的。
“当年的事, 对现在的你们有什么造成影响吗？”他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其中一名信徒还在气头上，没反应过来是神明问的, 便恶声说：“怎么可能没有影响！都是这人砸了守护神的神像, 才害这座邪神殿变成这样的！”
“你说是我的错？”对方冷哼一声, “我信邪神大人之后, 就不再信这世上别的什么神了！不像你的好爸爸和好妈妈，他们可是在赚够了我们邪神信徒的钱以后, 就回到了守护神的身边！”
潜淆听完他们的争吵，对那时的事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在“火烧邪神殿”事件之后, 一名信徒实在气不过, 便想着以牙还牙, 将守护神的神像给砸了。
而且还是在标明了自己是邪神信徒的前提下，当众砸的。
“砸”这个举动, 不是为了砸毁一不值钱的木质塑像，而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
这名信徒可能是以为, 做出了这样的“壮举”之后, 就不会有守护神的信徒来闹事了。
但是此人忽略了一点。
假如小镇的守护神只是并不真实存在传说，那这么做确实只会激怒人。
不过很不幸的是, 那尊神明真的存在，而且资历不浅。
要“惩治”嚣张的“异教徒”，对祂而已不是难事。
有信徒对这件事有气，他也是能够理解的，毕竟此事之后，遭殃的可不止动了手的人。
在那件事之后，他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这座小镇。
有的人一辈子都不准备回来，有的人在避了几年风头后便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回到了这里的家。
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有多说些什么。
起码在当事人面前是没有说的。
潜淆明白自己眼前的这群信徒为了重开这座邪神殿，是进行了多大的争取才得来的成果。
这座镇子，本来已经不欢迎邪神了。
连带着邪神信徒，也成了被排斥的对象。
其实这件事本身就因信徒而起，并不是受神牵连。
但是在邪神本尊看来，自己还是有着一定责任的。
假使他一早就知道这件事，那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他会尽全力在事态恶化成当年那样之前，就解决这一矛盾。
只是这矛盾的解决办法嘛，在守护神看来或许不是最优解。
可这都不重要，只要自己的信徒能够幸福就好了。
他再怎么说也是一尊邪神，只顾自己信徒，而不去考虑祂神信徒的感受，不是很正常的吗？
反正那些神明和人类都是如此看待他的，不然就如那些家伙所愿，就当这样的一尊神明。
“砸神像实际上不会对大家的境遇有什么改善，反倒是会让大家都陷入更加尴尬和不易的境地。”潜淆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这句话在他心里绕了几圈，想压却压不下去。
他不是能言善道的神明，不知道如何去说才更好被信徒接受。
有的信徒会听神明的话，有些则不会。
他无法凭短短几十分钟的相处就判断出对方属于哪一种。
更何况这名信徒几乎没跟他有过多少对话，光顾着和同伴吵架了。
“邪神大人……”那名被点到的信徒一愣。
被打了时候都不吭一声的人，现在只是听了一句话，眼眶就红了许多。
神明连忙补充道：“我不是在斥责你，只是这件事确实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不过，就算没有这件事，只要守护神还是看不惯你们，那么被驱逐就是早晚的事。”
他觉得自己这样说或许有点儿重了，但是看信徒们连连点头的样子，看来是被他们接受了。
有一名信徒像小学生般举手问：“邪神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做才好呢？当然，我说的是现在，毕竟‘过去’已经过去了，我们改变不了什么，也没那个脸面求您帮忙改变什么。”
“对！”有神职人员应和道：“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肯定不藏着掖着！”
“说的好像你有什么天大的本事似的。”
“有邪神大人在，还用得着你呀？”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啦！你连今天的工作都找理由混过去了，还想要逞英雄？不如我来！”
大家笑闹成一团，气氛有变得欢乐祥和起来了。
神明听得出那些话都不含恶意，只不过是熟悉的同伴之间的玩笑罢了。
在他的理解中，“同伴”和“同事”是差别极大的词。
同事关系，大概就是他和神界的那群家伙差不多，有的觉得是竞争关系，有的觉得是合作关系。
而他觉得是可以没有关系。
正常情况下，神明之间是不会有“业务往来”的，也就是说祂们并没有什么必要的联系。
潜淆觉得这种关系可有可无，最好没有。
他只需要信徒，因为信徒需要他。
那些所谓的“同事”，除了让他背锅、以他的名义谋取利益、将他当作笑谈之外，也不会想到他。
好吧，这样看来，那些家伙或许并不想他不需要祂们一样不需要自己。
而同伴关系，也许就是这些信徒这样的。
他们除了都在同一座神殿就职外，也会互相协作。
尤其是在这座小镇的他们，在守护神信徒占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他们就是众人眼中的“异类”。
他们是同舟共济的人，是共同管理和支撑这座邪神殿继续运作下去的人。
这样一群志同道合且有着共同目标的人，应该就是人类口中的“同伴”。
潜淆觉得自己对人类的了解虽不深，但千百年下来也是有一些的。
人类的进步很快，他也在全力赶上人类的进度。
有一段时间，他为了能够无障碍地看懂信徒的留言，特意去恶补了非常多的网络流行语。
一些流行语糅合了多种语言，即使人类的语言他都能看懂，但是揉成一团的意义和目的他不是特别理解。
不过看信徒们用得挺开心的样子，他也觉得是有趣的。
在他看到有的信徒为了能够灵活运用多国网络流行语而自学外语后，他才认识到部分人类在这方面有着多大的热情。
他原本以为人们只是偶尔觉得在网络上使用书面语没意思，才稍微用上一点儿网络用语的。
但是没想到，却有人励志成为这方面的专家，潜心研究其中的学问。
看来无论是在哪一方面，都有认证钻研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今的人类才和过去的人们过上了不同的生活。
不同时代的人们关注点是不同的，有的是受到了时代的限制，有的则是顺应了时代的发展。
这对人们有利有弊，但是有的人只会看到好的一面，有的人却只会看到坏的一面。
他以前接到过不少学生信徒的祈愿，知晓了很多人都学过如何辩证看待问题。
这个说法他不太懂，但是能够隐隐约约地大致明白是何种意思。
他不懂是没学过这些的缘故。
可是那些系统地学习过后仍做不到的人，他就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
如果换作是以前的信徒会说的话，那就是“福祸相依”。
有的事，并不只是单纯“好”或“坏”那么简单。
不过显然在自己的这几名信徒眼中，那尊守护神就是“坏”的。
而自己这尊邪神，则是来帮他们讨回公道的“好”神明。
“邪神大人，所以我们到底该做些什么啊？”有个年纪比大家稍小一些的信徒沉不住气，在大家调侃着同伴的时候又问了一遍。
潜淆看着他们，见信徒们都看向了自己，便说：“你们认为该如何？”
他想先听听信徒们是怎么想的。
虽然这件事里有他的一部分原因，但真正经历了的是他们。
自己的想法，自然是不能强加在当事人们头上的。
信徒们炸开了锅，争先恐后地抢着发言。
“我！邪神大人，让我先说！”爱举手的那名信徒又一次高举起了自己的手。
此人个头不高，生怕神明看不见自己，便边举手边往上蹦，看上去有些滑稽。
“你抢什么，要说也是我先说！”一名信徒挤过对方，用自己占尽了优势的身高挡住了举手者，“我都想了好几年了！我在每个失眠的夜晚都想着这事，你们能跟我比吗？”
“谁不是啊！”
“大家都想了很多年好吗？”
“你还只是失眠的时候想，我连梦里都在想！”
潜淆看到又吵闹了起来的信徒们，觉得一座神殿里都是熟人也不是太好。
今天的邪神，也有几分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