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淆记得, 在满足纸人信徒的祈愿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家人了。
到今天，也是过了差不多十年。
孩子们都长大了, 但是却是有缺失的成长。
【活纸人之后嗣，表面与常人无异，内心空洞, 视作无魂无心。】
邪神在帮助那名信徒实现愿望的时候, 在有关的记载中看到了这一条。
可是, 眼前的两个孩子, 不像是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模样。
是的，灵魂这种东西玄之又玄, 连身为神明的他都不能完全理清。
明明是有能力做到全知的邪神啊。
但他甚至不知道拥有灵魂的先决条件是什么。
有的人类先来就具有万物羡慕的灵魂, 却又轻易地将其交给了恶魔。
而一些精怪, 则是好不容易从无魂之物修炼成了有灵之身。
神魂与灵智, 是难解的谜题。
不过，眼下重要的并非这一点。
两个孩子召唤他是为了见到自己的母亲, 已经化作原型的母亲。
那“原型”可不是一般的原，连纸人的形状都不剩了, 只余一叠纸。
俩孩子中, 大的估计已经有点儿猜到了, 小的像是被瞒得很好。
希望真相不会那么令这两名信徒心碎。
潜淆对自己信徒的物种向来接受良好。
无论是活人还是纸人，不论是猫妖还是恶魔。
他都仅仅会在一开始感到惊讶, 还是为照常为信徒们实现愿望。
只要是诚心诚意地信仰他的虔诚信徒，他自然都会一视同仁地照拂一二。
这就是重视信徒的神明, 也是一些故意抹黑他的人都说不出他不是的一点。
毕竟, 邪神对信徒的好是有目共睹的。
就算没有目，也能听得到。
“在带你们去见你们的母亲之前, 你们想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吗？”神明温柔地附身，主要看着年纪小的那孩子说。
女孩看着与自己平视的神明，呆呆地点了点头。
邪神大人，原来长得比神像上还好看啊……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妈妈，邪神大人能带自己和哥哥见到妈妈！
而且，邪神大人说，妈妈一直在家里……
那又是在哪里呢？
她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但是更多的复杂心情冲淡了本该产生的恐惧。
太好了。
太好了，太好了。
这对哥哥来说，实在是太好了。
她和妈妈并不熟悉，但是她每一天都看到了哥哥对妈妈的思念。
如果能够见到妈妈，哥哥一定会很开心吧？
会的吧，一定会的！
哪怕是，哪怕是……
什么状态下的妈妈？
什么什么？
女孩觉着自己的脑袋突然一片混沌。
她的眼角流出泪水来，可是脑袋里却像是装满了浆糊。
等等，这个感觉，不像是浆糊。
像是学校里那些无聊男生常做的把戏。
把作业纸放进喝得只剩最后一点水的矿泉水瓶里，然后用力摇晃。
晃到纸和水混合，混合成纸浆。
纸浆。
对，是纸浆。
她的脑袋里，好像都是纸浆。
女孩使劲摇着头。
没错，是纸浆。
为什么会是纸浆呢？
纸，又是纸。
和妈妈有关的一切都离不开纸。
画画通常都需要画纸。
折纸、剪纸、刻纸，更是样样都离不开纸。
就连她自己，身为妈妈的孩子的自己，也觉得脑袋里满是纸浆。
纸张成型之前，就是纸浆。
她觉得自己像是初生的纸。
可笑吧，她明明是人，一个大活人，又怎么可能是纸呢？
不可能的。
不可能变成纸的。
奇怪，滴下来的眼泪怎么是纸屑？
为什么会是纸屑啊……
“哥哥……”她感到自己的嘴在一张一合，但是却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
奇怪，是哭到嗓子哑了吗？
“邪神大人，我的妹妹这是怎么了！”男人急切到不顾一切地拽住了神明去到衣袖。
神明也不恼，道：“你应该知晓吧，你们母亲的事。”
男人沉默了。
的确，要是不知道的话，他是不会保护那叠纸的。
只是，他和妹妹，也是纸做的吗？
他原本以为，他们都是正常的人类，只不过有个纸人妈妈而已。
常言道，子不嫌母丑。
不止是不嫌母丑，他连母亲的物种都不会有什么反对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爸爸会爱上自己的作品。
不过，大概也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妈妈，是那么好的妈妈啊。
他是在妈妈的悉心照料下成长起来的孩子。
享有着妹妹不曾体会过的母爱和父爱。
但是，在妈妈“离开”后，爸爸也离这个家越来越远了。
他还有着妹妹，他一定要像妈妈当时照顾他一样，照顾好妹妹。
养育一个孩子并不容易。
这不是轻松的活，即便他再怎么努力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如果是妈妈在的话，绝对能做得比他好一万倍不止。
非常想要见到妈妈。
可他不想变成纸，变成纸就无法陪伴妹妹了。
不过，要是他变成纸能够换来妈妈，他宁愿是自己变纸。
妹妹由妈妈来陪伴或许会更好。
妈妈和哥哥，他不知道别的家庭会怎么选，但他知道自己的妹妹会选他。
这是因为妹妹没得选，她对妈妈没有印象。
要是有哪怕一点丁儿印象的话，她都会选妈妈的吧？
毕竟那是妈妈啊，那么好的妈妈。
可是，为什么，变成纸人的会是妹妹。
会是她乖巧可爱的妹妹？
会是她？
不，不会的。
这绝对是假的！
幻觉，幻觉。
幻觉幻觉幻觉。
这一幕只是幻觉而已。
就像是画，就像是……
看不见……了？
眼前像是被一张白纸给覆盖住了。
纸？
不可以是纸。
是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可以是纸！
妹妹都成纸人了，难道要把他也变成纸人吗？
等一下。
那样也好。
至少他可以和妈妈、和妹妹团聚了。
他们还是一家人，幸福的纸人一家。
没有爸爸，只剩爸爸了。
那，把爸爸也变成纸人？
只要爸爸是纸人的话，那不就可以融入他们的家庭了吗？
对，这就是最优解，他们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的最优解。
谁说，纸人不可以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呢？
是啊，对啊。
“邪神大人，刚才那个是我妹妹的愿望。其实，我还有一个愿望。”男人恢复了平静，看不见也没关系了。
身为“活人”的他是看不见了，但是身为“纸人”的他还有着重获幸福的可能。
“哥哥？”女孩揉着眼睛里的纸屑，觉得脑袋里的纸浆更混乱了。
哥哥在说什么？
他们的愿望不都是见到妈妈吗？
这是之前说好的啊。
怎么又临时改了呢？
“说出你的愿望。”潜淆在这个提出新祈愿的信徒身上，看出了对方父亲的影子。
又一个愿望。
这一点还真像。
“我想要，”信徒深吸一口气，说，“父亲也变作纸人——我希望我们一家四口能作为纸人生活在一起。”
“哥哥！”女孩被惊到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可以倒是可以，”邪神轻声道，“不过那样，会失去很多‘活人’才拥有的东西，你确定要替家人做这个决定吗？”
“哥哥，别这样，好吗？”从女孩眼中掉出的纸屑更多了，不过掉出后不久，又自动填补到了她身上。
没办法，一开始制作纸人的材料是有限的，这也是为什么纸人母亲无法保持原形的一大原因。
男人将自己的想法和理解都讲给了妹妹听，成功让对方脑袋里的纸浆更稀了一些。
直白点儿说，就是洗脑了妹妹。
“哥哥，你好聪明啊！”女孩觉着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对了“不失为”这种说法，还是上节课老师刚教的呢。
不过，成为纸人之后，就可以不用再去学校了！
太棒了！
再也不用见到那些爱说闲话的人了！
哥哥说，喜欢嚼舌根的人都是觉得自己生活很悲惨的，要讲些别人的不是才能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他们总说自己没妈、妈妈跟人跑了、爸爸也不待见她、哥哥不安好心。
明明说的全都是假话，但是她还是会难受的啊。
现在，她可以和妈妈团聚了！
不仅是妈妈，以后她和爸爸妈妈哥哥，就是幸福的一家四口了！
这是哥哥说的！
哥哥是不会骗她的！
所以这是真的！
就算是浆糊脑袋，她也是可以推理出来的！
潜淆看着过分激动的小信徒，没有说什么。
也好。
这样的结局，也好。
想要让纸人变成活人陪着自己的活人，也有一天会被纸人的祈愿变成陪伴自己的纸人。
世事无常，但常轮回。
轮回，实在是一种玄妙的东西呢。
他带着半纸人的俩孩子找到了一叠纸母亲。
并将其再次变回其“丈夫”制作的纸人。
只是，纸会单薄一些、大小会缩减一些。
没办法，这两个孩子的材料也是需要的。
没有纸，就不成纸人。
没有血肉，就不成活人。
当时将纸人变为活人时，是融入了祈愿者的血肉的。
于是，那名信徒和自己的妻子有了某种意义上的血缘关系。
算了，应该也不算是乱……
“谁？”神明察觉到了不对的动静。
不是人类。
那又会是谁？
也不像是神明或恶魔。
其他的物种，他的了解就更少了。
不会是什么敌对势力吧？
前一段好像看到神约法庭和谁结了仇……
今天的邪神，也觉得有什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