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淆听完了信徒乙的往事, 知晓了对方过去的种种遭遇，不免叹息。
尤其是其中提到自己的部分，更是引发了他的许多思考。
原来, 他还能靠“卖惨”来获得信仰啊……
感觉好像开辟了什么新思路。
不过，邪神当然不打算以这种方式来获取人类的信仰，而且能有与他相似经历的人也不一定会想信徒乙那样就此奉神几十年。
他明白, 信徒乙想象中的“邪神”和真实的自己之间是有差别的, 对方信奉的不单单是他, 主要是对方心中的那个他。
神明, 还是需要给信徒留下想象的空间的。
因此，邪神没有说出自己的实际情况与对方描述中的并不相符, 只是静静地倾听着。
有的人喜欢向神明“忏悔”, 他们不管神明会不会愿意去听, 只是一股脑儿地说着自己的烦恼、细数自己的罪孽。
大部分的神明都不爱听这些, 也就是丢给神职人员处理了，只有八卦之神等对人类的事满怀好奇心的神明会一字一句地听进去, 并且不是左耳进右耳出。
潜淆是对信徒有耐心的神明，他或许给不出信徒很好的建议, 可他会认认真真地听他们讲述。
信徒乙讲完后, 连灵魂都累得坐在了空间内的地上。
灵魂世界和现实不同, 所以他不是讲了太多太久而身体疲劳，而是一种精神层面上的疲惫。
自揭伤疤实在是太损耗精神力了……但他还是想向邪神大人说明这一切。
“事情就是这样, ”信徒乙跪坐在地上，满脸无辜地昂起头看向神明, 摆出了一副娇弱可怜的姿态, “邪神大人，您不会阻止我追求幸福吧？”
邪神看着将最完美角度朝向自己的信徒, 不禁思考起一个问题。
过往的经历，真的能改变一个人这么多吗？
他对人类的了解，可能还没有那些被神界看不起的恶魔多。
恶魔擅于蛊惑人心，因此对人类钻研颇多。
而他这尊神明，倒是对人类知之甚少了。
潜淆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要回答信徒的问题。
作为神明，他的确不应该阻止信徒追求幸福。
但是，如果与信徒甲一同堕魔就是信徒乙追求信徒的方法的话，他也不可能认同的。
毕竟这会令同为他信徒的信徒甲感到不幸福。
这完全就是个悖论。
以前好像也发生过，他的两个信徒闹矛盾，都要他帮自己的那一边。
但他是神明啊，那二人又均为他的信徒，他怎么可能厚此薄彼呢？
于是，在他的纠结与摇摆中，那两名信徒只好作罢。
况且甲乙信徒的这件事明摆着要严重得多。
万一他俩真的堕魔——信徒堕魔前告知神明但神明不采取措施，是大忌。
若是被人得知他“眼睁睁看着信徒堕魔”，那邪神的“邪名”更是会传得可怕。
而且眼下最重要的事不是自保，而是保护好信徒甲。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信徒乙改变了那些物品的摆放位置，不仅是在阻碍他找到信徒甲的灵魂核心。
信徒乙，他想先一步找寻出信徒甲的灵魂核心，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控制对方了！
清楚了这一点的邪神，瞬间意识到了人类情感的恐怖。
为了自己眼中的幸福，就要连他人的灵魂都不放过吗？
他一把抓住了借着跪坐的姿势摸索地面上散落物品的信徒乙，不能施展神力的情况下只能亲自动手了。
“邪神大人的手，是温热的欸——”信徒乙抬眼看向神明，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可是这个世界，就快要失去温度了。”
潜淆回忆起典籍中的话语，如果灵魂世界之主在意识清醒的条件下出现于此空间内，那么空间内的环境变化会随之心意产生微调。
但是，以信徒乙的能力。那估计就不是“微”调了。
他清晰地感受到周遭的环境在一点点变冷，杂乱的物品中甚至有一株幼苗的叶尖结起了霜。
这里是信徒乙的主场，即便自己身为神明，也很难有百分百的胜算。
神明不惧寒，这种程度的冷意对他来说没有半点儿影响。
可这不代表着信徒甲的灵魂核心，能抵抗空间内不同以往的寒冷。
灵魂核心是相当脆弱的存在，稍有不慎就可能使灵魂受到难以平复的创伤。
为了防止灵魂核心被冻裂，潜淆只能加速寻找。
许久没有这种和时间赛跑的争分夺秒经历了。
他匆忙地找寻着的同时，还要提防不知是否还会继续使绊子的信徒乙。
信徒乙真是不管不顾了，连信徒甲的安危都可以抛之脑后。
潜淆对人类的爱恨更加迷糊了，这种情况到底算是什么啊？
说是哪一个，好像都不太对。
但是信徒甲对信徒乙的，应该是“恨”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一定不能让信徒乙得手，要抢先找到信徒甲的灵魂核心才行！
在对方灵魂世界里的神明没有多少优势，更何况他的“对手”还是一个天赋异禀有望封神的人类。
“你不怕他的灵魂受损？”潜淆明知对方已不顾一切，但适当的言语刺激说不准能让对方分心。
找东西，最忌讳三心二意。
他一边问，一边还能保持专注。
这是神明的专注力，是人类不可匹敌的。
但是信徒乙也不是那么容易钻进圈套里的，他只是敷衍地应了声，并没有说什么。
一人一神的灵魂在这方寸之间仔细地搜查着每一处，争先恐后地找寻着灵魂核心。
没有，没有，这里也没有。
信徒乙逐渐慌了神，他开始怀疑那灵魂核心会不会已经不在这里了。
“不会的，‘他’不会就这样离开我的……”他突然双手抱头叫喊道，“‘他’不会抛下我的！只有‘他’，只有‘他’会一直陪着我了！”
潜淆看着陷入癫狂的信徒，一时反应不过来，但是在对方即将破坏灵魂世界的时候及时出手制止了惨剧的发生。
“这里也是你的灵魂世界，你不怕自己万劫不复吗？”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疯到如此。
对于一些有自毁倾向的人来说，伤害自己的灵魂世界并不是什么下不去手的事。
但是，这可是信徒乙啊，是那个即便灵魂被啃食撕扯也要拼尽全力求生的人啊。
有这样顽强求生欲的人，理论上是不会自行攻击灵魂世界的。
除非，除非有了能让他放弃生命的“契机”。
有了——信徒甲。
如果信徒甲离他而去了，他说不定真的会不想活！
邪神再次感慨人类的情感的确是祂们神明难以想象的，居然会为了一个原先要夺舍驱逐的灵魂做到这个地步，人类可真是奇怪。
信徒乙说只有信徒甲会“陪”着他了。
看来，人类是非常需要“陪伴”的啊。
听过许多信徒祈求的潜淆明白，人类寻求的陪伴不仅是同类之间的相处，陪伴的方式有许多。
宠物之神大概比他更能理解，人类对所谓“陪伴”的需求。
即便只是隔着屏幕，即便不同属于一个世界，很多跨越时空的陪伴也是能够带给人们温暖的。
人类的身体无法在寒冷中生存，人类的灵魂也是如此。
信徒乙不好看透内心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渴望陪伴的灵魂。
他认为自己身边只有信徒甲了，只有对方可以陪伴自己。
可那并非对方心甘情愿的陪伴，对信徒甲而言，他们共享的躯体越发像是个走不出的牢笼。
信徒乙沉溺于自己对堕魔后幸福生活的美好畅想中，他觉得信徒甲应该和他一起分享这份幸福。
但是，假如事实如这般发展，那也只会是他的幸福。
并且是信徒甲的苦痛。
“为他人创造幸福，难道不会是你的幸福吗？”信徒乙捧起了空间内置物架上一个跟这具躯体十分相似的布娃娃，亲昵地戳着娃娃的棉花脑袋说，“一点儿都没有舍己为人的奉献精神吗？嗯？”
他看着娃娃缝上去的豆豆眼，忽而又痴痴地笑了起来，好像是被娃娃的呆滞给逗乐了。
“迟钝，”他掐住娃娃的柔软脸颊，“实在是迟钝。你感受不到我对你的——”
“小心——”低头摆弄着布娃娃的信徒乙没有注意到，一巨大的瓷质花瓶正在朝自己砸来。
“啪！”清脆短促的一声响后，他看着差一点儿就要命中他头部的花瓶，刚一落地便化为乌有了。
“嘶——”潜淆收回帮信徒挡了一下的手，以灵魂直接承受还是有点儿不适的。
信徒乙看向替自己挡下了危险的神明，有些不敢置信道：“邪神大人，您又何必为我这样做？我明明都……”
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他好像做了很不好的事，那是百年前的他绝对不可能去做的事。
“呼，”潜淆轻轻吹了一下手，“你是我的信徒，我有义务保护我的信徒。”
他向来都是这样做的，在危急关头，信徒的对错与否他不会去追究，毕竟信徒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邪神大人……”信徒乙回想起了误入神殿的那个分外宁静的的午后。
邪神，是怎样的存在呢？
如果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他可能很难回答。
他可能，会同其他的邪神信徒一样说出“温柔”这个常用于形容性格的词。
今天的邪神，也被信徒认为特别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