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见神明不答, 也不再问什么，而是说起了自己的长处和成神后的打算。
不是，这里不是在面试啊。
潜淆对这种自作主张地代入神明候选的行为, 表示十分困惑。
但对方是持有信徒证的他的信徒，并且曾经供奉过他不少的信仰值，这般想就能稍微容忍一些了。
看这信徒家中的布置, 应该是将钱财都花在了求神问道的方向上。
在这个时代, 会这样做的人全世界或许也挑不出几个。
其中之一就是他的信徒, 这该让他说什么好呢？
邪神看出了此人的执着与追求, 可这种不合常理的愿望他是不可能去实现的。
“我决定不了封神的人选。”他直接摊牌了。
那信徒也并不气恼，只是哼了一声, 用表情尽力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潜淆看着对方快要抽坏了的脸部肌肉, 只觉好笑。
“那要你何用？”那少年挑眉斥道。
邪神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 竟会因为这种事被信徒认作无用之神。
这种时候不应该去反思祈愿的内容是否太过分了吗？
在他的印象中, 人类似乎很喜欢“反思”，他说不清这种思考方式是好是坏, 但是下意识地认为这名信徒该知道自己的祈求十分无理。
或者说，是这人的“要求”十分“无礼”。
“那我走了。”邪神不会强求信徒必须在自己这里祈愿, 他们要请祂神是他们的自由。
但他刚准备走, 就被那少年拦住了。
“不许走, ”那人特别蛮横地挡在门前，“你都不努力一下？”
实现不了信徒的愿望, 就说明这尊神明能力不行吧？
做不到这件事，就不会去加把劲够一下吗？
要是永远待在舒适区, 那到头来肯定是一事无成啊。
他觉得, 自己这是为了对方好。
神明，就应当好好实现信徒的愿望嘛, 不然他花钱买的那么多供品都打水漂了？
潜淆对这信徒已经没多少耐心了，看也不看那扇门，转身化作黑雾从开着的窗户飘走了。
人类的想法真实简单，以为那样就能让神明费尽心思帮助自己达成目标。
有一些神明可能经不起激将法和苦苦哀求，很容易就被人类调动了情绪。
但他可是被同为神明的同事们认定是油盐不进的邪神，这种小伎俩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回到家中后，他不知道那信徒是否还会再来召唤他。
他之前遇到过一名信徒，在许下了奇怪的愿望后，多次召唤他。
具体的愿望内容他早已忘记，但是那名信徒坚持召唤他的事令他至今仍记忆犹新。
那时，那名信徒召唤他的频率，宛如上班打卡，每天早上七点半准时画好新的召唤法阵。
那段时间的邪神，差点儿误以为自己的工作是要坐班的。
每天都被召唤到同一信徒身边，他都要觉得自己是对方的专属式神了。
不是，愿望实现不了可以有好几种选择，没必要在他身上死磕吧？
比如，召唤祂神啊，放弃愿望啊，自己完成啊，这些选择好像比那种做法更易于接近成功吧？
但也不懂那信徒是虔诚还是偏执，愣是坚持了一个月天天定时定点召唤邪神，把邪神的作息都调整了。
因为神明没有睡眠的需求，所以潜淆即便是神明里最爱睡觉的那一尊，也会为了打游戏什么的熬夜。
可在那一段时日里，他一想到一大早就要被召唤走，还是打算躺在床上多睡会儿，起码会觉着时间过得慢一些。
他的梦几乎算是黄粱美梦——特指梦中时间之长，令他醒后恍如隔世。
那信徒回回请他帮忙他，他回回拒绝。
这样一请一据之下，竟是持续了一个月的拉扯。
潜淆是真的累了，他想过采取极端手段，将那人除了信徒籍，但又觉得太过残忍。
那信徒有什么错呢？不过是提出了堪称天方夜谭的愿望罢了，罪不至此。
被神明主动除籍，对信徒而言绝对是奇耻大辱。
面对每天恭敬地召唤他，并奉上超多供品的信徒，邪神不会那样为难人家的。
虽然放任对方这样继续下去是在为难自己，但也不能让虔诚的信徒伤心难过啊。
他认为，神明就是要尽量让信徒幸福的存在。
不然，人们为什么要信奉神明呢？
潜淆不认为自己可以白得那些信仰和供奉，他做了实事，因此得到了自己应得的。
这种观念在当今的神界格外罕见，有一些神明在香火供奉之中忘了本，以为自己就应该被这样崇拜。
但是，什么都不为信徒去做、不为信徒考虑的神明，又有什么被供奉的理由呢？
大部分的人类，都是按需拜神。
他们有求于神明，才会供奉神明。
这在一些神约法庭看来，就是一种交易。
祂们提供了实现愿望的“服务”，以此来获取具有货币属性的“信仰值”。
人类不是来做慈善的，他们想要的是有付出就有所回报。
这是一个相当现实的问题，只是一直被刻意忽略了。
有人说，不想让纯洁的信仰被染上铜臭味。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有人遮遮掩掩，有人十分坦荡。
个别“按需迷信”的人，甚至会在祈愿无法达成后，砸了以前供奉的神像。
这种情况也时有发生。
潜淆见过各种各样的信徒，被砸过的神像不计其数。
但是，那名一个月间天天召唤他的信徒，在认识到邪神不会帮自己实现这个愿望后，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而且，那人如今依旧是邪神信徒。
即便那信徒随着岁月流逝身体已垂垂老矣，但对神明的虔诚信仰始终如一。
＊
一觉醒来，潜淆发现昨天那名信徒站在自己床边，正目光发直地看着他。
这一幕，可能比较吓人，但吓不到神。
邪神无奈的闭上眼，下一秒便穿戴整齐坐在了沙发上。
他的沙发，自然是与这间小公寓相配的单人座。
他就是把那少年晾那儿了，能怎么样？
信徒对神明的幼稚行为没有什么不满，而是用与昨日完全不同的态度蹲到了沙发边。
潜淆有些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人怎么一天一个样？
“邪神大人，对不起，”少年用与上次截然相反的恭敬态度说，“昨天‘他’给你添麻烦了吧。”
是陈述句，看来是对自己造成的麻烦有自觉的。
但是，为什么是第三人称？
邪神又看了一眼对方，是同一具“躯体”没错。
不过，从体态到语音语调都有差别，神情中也流露出了与之前不同的怯懦。
看来是一体双魂了。
神明做出了判断的同时，感到最近接到的祈愿都挺棘手的。
从愿望本身到祈愿者都不是很正常的感觉。
他将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信徒果然点了点头。
“是和多重人格全然不同的形式呢。”信徒托腮蹲在神明脚边，与他体内的另一个魂一点儿也不一样。
潜淆看着这个看似乖巧“信徒之魂”，觉得这只也不太对劲啊。
那个只是年少轻狂了一些，而眼前这人分明更是恐怖。
能悄无声息地摸到神明家里来，并且没有惊动睡梦中的神明，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在世间绝不超过十个。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名信徒求他让自己成神。
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定不是常人，至少也摸到了神界的门槛了。
一体双魂之人，一魂飞升，另一魂也不会连带着封神。
如果他们关系很好的话，确实会舍不得分别。
泛指，要是他们关系不好甚至视对方为敌的话，也不会甘心另一魂独自成神的。
邪神觉着这种情况真是不好解决，眼前的这名信徒多半会成神，但是他的态度未免太诡异了。
他千百年来还是头一回遇到会潜入自己家里的信徒，这实在不是神明和信徒间该有的距离。
而且，对方蹲在他脚边的这种行为，也令他有几分不适。
太不正常了，这完全不是健康的神明与信徒的关系吧。
他对“这”名信徒有点不信任，觉得对方虽说看上去是更恭敬他这尊神明，但是“信徒”的感觉却不如之前那个灵魂。
一种是浮于表面的敬仰，一种是暗藏起的崇拜。
他做梦的时候也进行了思考，领悟到那名信徒可能不是面上那么不服他，而是在恳求他。
真的是别扭的人啊。
作为神明，他生来就是现在这种模样，性格也没有任何变化。
心境或许会有些不同，但是大体上是分辨不出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之间的区别的。
但是人类不是作这样的。
人类的性格组成是很复杂的东西，是无数人在探究却始终不达终点的深奥学问。
他不了解人的复杂性，不过可以理解他们在短暂的生命中不断发生的改变。
性格的塑造，是一件一刻不停的事，这是神明难以体会到的。
潜淆看着仍蹲在地上的信徒，想着该如何提醒对方关于封神的可能。
可是看那名信徒的态度，估计是已经知道了些许。
这种事，为什么要他来管啊。
封神这种事宜，一想就知道不是他这尊邪神能够决定的吧。
今天的邪神，也不想做祂神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