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从今日开始,我是你结拜的兄长。”
“你我二人回到江安是要办要紧事,过几日便走。”
问荇点头:“没错。”
“而且你不爱同人打交道,所以我叫他们也别随意和你攀谈。”
凌晨,天上的星星都没消下。
两人收拾好行囊,沿着山路往山脚下走。
初春的山路过于寂静,只是偶尔传来几声鸟叫。
他们身上的包袱都不重,柳连鹊背着些药材和随身的几百文钱,问荇则带了些沉点的家伙。
毕竟不是搬家,只是短暂地回一趟江安镇而已。
经过之前几日,两人兜兜转转发现还是兄弟的说法更靠谱,也提早对好口径。毕竟说是夫妻会招人好奇过问,但没人会好奇兄弟俩怎么举止亲密。
形势所迫,问荇只能暂时同自己的夫郎拜个把子。所幸柳连鹊对此接受良好,且相当配合。
这次找的车夫不是之前来康瑞时那俩,康瑞镇穷乡僻野,外来的车夫能招待谁愿意跑这趟,都算得上运气好。
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只和问荇交流了寥寥几句,听口音像是中原来的。
对于不好奇他们隐私,喜欢打探他们消息的车夫,问荇十分满意。
柳连鹊赶路前只喝了粥,但路途遥远,他中途还是略有不适,问荇让车夫停下休息了小半个时辰。
他们同车夫定过路线,先去云和和江安连接的地界,过问下那二十亩良田的事。
问荇脚挨着地,刚好踩到云和镇的地界上。
车夫也是留了心眼,把马车停在处人少又不至于偏僻的地方,周围没什么糟心的人,刚好适合柳连鹊休息。
问荇看了眼外头,又坐回车里。
“怎么了?”
柳连鹊原本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开眼,见问荇虽然表情轻松,但周身气氛算不上太好,隐约有些担忧。
“是我老家。”
问荇言简意赅:“不是好地方,容易撞上倒霉事,还是别出去好。”
云和镇这地方又穷又刁,车夫又忍不住去方便了,哪怕这辆马车灰扑扑不显眼,保不齐也会被些手脚不干净的盯上。
柳连鹊对云和镇一直以来的状况略有耳闻,费劲坐直身板:“等到赶车的师傅过来,我们就早些走。”
这地方还会让问荇不舒服,他宁愿换个地方歇息。
“你先休息,有男的在,他们倒不至于明着偷抢。”
况且他们也没带多少现钱,全都塞在包裹里,想偷难如登天。
只是原本问荇想去买些吃的,现在只能打消这念头。去过不少地方,他对云和镇的印象一直是最差劲的。
“我知道他们之前待你很差。”
柳连鹊轻声开口,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不算好。”问荇冲他露出个笑,“别太担心我,我厉害着。”
想要瞒住柳连鹊是不可能的,毕竟傻子在哪都不好过,尤其是在穷人家。
而且柳连鹊做鬼的时候,见识过他家那些亲戚恶心人的嘴脸。
“生在问家,你幼时一定比我知道的苦。”
“说实话,也还行。”
问荇不在意地笑了笑。
他小时候过得是不好,但绝对比空壳问荇好上很多。法治社会,他家里些亲戚再不喜欢他,最多使绊子,也不能拿他怎样,他父母也只是无视了他。
他只要成绩够好,心思活络,瞧不上他的,瞧得上他还得嫉妒他的,都只能当阴钩里的老鼠,偷摸眼红嘴碎。
无非是说他哪里不如谁,再过分些,也不过编排他是野种。
“因为没指望过他们,所以不觉得苦。”
他低着头,黑亮的眼睛却看向柳连鹊:“夫郎,我倒觉得是你比我苦。”
对自己的家人有所期望,一次次地帮助他们,却一次次失望。
柳连鹊的坚持到最后,反倒被家人漠视和嫌恶。
柳连鹊沉默了片刻,抬手,突兀地轻轻摸了摸问荇的头:“从期待到失落都需要时间,你只是比我醒得更快。”
不止是他,问荇一定也曾经期待过家人善意的回应,而不是从开始就是这般对亲情漠然的模样。
“你摸我头作什么?”问荇眨了眨眼,柳连鹊的动作未免太熟练了。
他小声道:“别摸我,你肯定还摸过别人头。”
“我三弟的也不行?”柳连鹊失笑。
柳携鹰小时候不让他摸头,他摸得多的也是柳随鸥的头。
“不要。”问荇小声嘀咕。
“而且现在也没人看,我俩又不是真拜把子了,和把我当小孩子似得。”
他们小声说话间,外头好巧不巧传来了动静。
问荇立刻变脸如翻书。
“哥,我都多大了,你别在外边摸我头!”
他垂着眼,长睫毛颤动,声音似埋怨,可细听也没什么反抗的意味。
柳连鹊宛如触电般缩回手,佯装若无其事,继续靠在窗边不语。
“我们再歇会吧。”问荇解释靠过去,满脸关切,“你瞧着还是不舒服,别勉强自己。”
车夫只当兄弟俩感情好,看了眼也没在意。
反正问荇给得多歇会也没什么,只是云和这地方不安生,最好是别多留。
柳连鹊紧紧闭着眼,脸被帷帽遮拦,但心绪已经被搅乱,变得起伏不定。
过了一刻钟。
车轮由慢到快,碾动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时不时磕到碎石杂物,但马车行得平稳。
他们回到了云和镇最大最好的道路上,但即使是这条道,都和江安镇的小道差不了多少。
柳连鹊撩开帘子看了眼。
“可惜了,买的地该往江安靠些。”
当时老仆就说那些良田便宜就便宜在靠近云和镇,就云和镇的萧条景象,也难怪原本种地的农户不愿久留。
街上走得许多人都面色不善,而且有些正不怀好意地盯着马车。
问荇揽开自己一边的布帘,打探着外头的情况。
走着走着,他眼中闪过丝兴味,朝着窗外微探了半边身子,随后同柳连鹊道。
“哥哥,有你这个至交就够了,用不着混账亲戚。”
柳连鹊不解,下一刻,撕心裂肺的声音从窗外传出。
“我知道是你,你给我出来!!”
柳连鹊的手不自然地扣紧,问荇似早有预料,倒是不甚在意。
他低下头,似是被扰得胆战心惊:“师傅,麻烦走得快些,怕是有无赖想要害我们。”
车夫也忌惮,听到他的话飞快点头。
骏马嘶鸣,马蹄溅起尘土,将谩骂声抛在身后。
“你个狗娘养的,我看到你的脸了,你还敢回来。”
“我要你死,死!”
那男人的声音尖利又嘶哑,听起来像是整日整夜地喊叫才会憔悴成这副非人模样。
他的言语也几近癫狂,拖着一条断腿匍匐在路边,身边环绕着初春少见的蝇虫,臭味掩盖过了满身血腥味。
已经不是行尸走肉能形容他的惨状,更像是移动的肉块。
“啊!!!”
“娘,是,是问家的疯子又出来了!”
问乙吓得路人们纷纷让开道,甚至有孩子哭了出来,连些靠勒索敲诈为生的无赖都不愿搭理他。
“这是问家那老二……还是老三来着?”为首的无赖满脸横肉,冲着蓬头垢面的男人吐了口唾沫。
“都疯了多少天,怎么还没死呢。”
“老三,是老三,之前跟过咱们。”他身后的无赖谄媚道。
无赖骰子捡起棍子想要打他,但嫌他身上脏,就随手拿身边的石子扔了过去。
问乙被扔了下,发出闷哼,却依旧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着不知道谁。
其他无赖纷纷效仿,肆意嘲笑着这个不知道躲闪,一味只会往前爬的疯汉。
“老大,他这腿上肉都烂了,还是别靠近他,说不定有什么病呢。”
有个胆小的无赖谨慎道。
“啧。”
无赖头子哼了声,嫌恶地领着几个懒汉离去。
“他能把我恶心死!下回到问家,要问他们多要些铜板,他们养得起这种疯子,还敢说拿不出钱来。”
问荇已经拉上帘子,无赖们的话他也只能听个大概。他和方才不同,眼里没有半分怜悯和惶恐,平静地看向柳连鹊。
柳连鹊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嘴唇微动,没发出声音。
————故意的?
问荇有无数种办法看到问乙,又能让在街头游荡的问乙不看到他。可他刚才却身子往外倾斜了一瞬,恰巧就是那一瞬,让问乙看到了他。
问荇笑而不语。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不介意顺道给些又蠢又坏,让他心烦的人添些堵。
曾经数九寒天,问乙将自己亲弟弟的手指戳进冰水里,害得指甲差点脱落。现在开春时让他当街匍匐,颜面尽失,已算是便宜了他。
柳连鹊抿嘴。
他不觉得问荇这举动出格恶劣,只是显然是他临时起意,做得有些太危险。
良久后,他用气音道:“万一他扑上来,伤着你,你该怎么办?”
“往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
“你不怪我做得太偏激?”
问荇托着腮,略微有些意外。
他印象里,柳连鹊从来不喜欢这种损人也不利己的事。
“是他咎由自取。”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他不觉得我偏激吗?
鹊鹊:算了,他爱玩,让他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