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听到山下人说,失踪的猎户让几个篾匠找回来了。”
今日微雨,问荇边脱披着的蓑衣,边和柳连鹊道:“是在鬼猎户说的那片林子里,找到的时候,所有人都昏迷不醒。”
“那现在怎样了?”
问荇摘掉斗笠,掸了掸:“他们没往下说,估计是猎户们还没好过来。”
消失了这么久,能有命出来都是运气好。
“不提他们,我买了镇北的烧鸭,那家店油少,夫郎吃不吃?”
最近镇子里人对他们的态度有所缓和,原因是有些住在山边的镇民瞧见过问荇同一群人提着灯进山里。
当时镇民又害怕又担心,结果过去几天没出糟心事,镇里的水莫名其妙就清澈了。
而众所周知,水井里的水多源自康山。
有胆子大的人跑去问荇之前去过的地方,见着的只有静静流淌的清澈泉眼,比镇里的水还要清澈。
加之之前问荇说自己同柳连鹊是道士,来此处是为清修除祟的事早已传开。镇民们按捺着激动的心,私底下议论纷纷,明面上又不敢问问荇。
问荇对镇民的态度依旧如之前一样,但他能感觉到镇民对他态度的变化。
至少现在,康瑞人不会把让猎户们遇险的帽子扣在他们头上了。
随着日子往后移,柳连鹊每晚灵肉分离的时间,已经缩短到一个半时辰。
恰逢初春时节,两人开始缓慢铺排起了闲置的地和店的事。
柳连鹊有两间想要出手的商铺,他预估的商铺价值拢共两百七十两上下。
但今年开春的商铺价格似有变动,具体能卖多少钱,还得实地去过商铺才知道。
比起管地处漓县的商铺,显然是柳连鹊买在江安镇和云和镇交界处的二十亩地更方便管。
两人合计了下,种得来就种,种不来就卖,这些年地价有涨,卖出去还能净赚几两银。
总之不能闲置着。
达成共识,问荇开始在康瑞镇里到处找能快些去江安镇的载具。
这一路上不光能去看地,顺便回趟家,还可以去醇香楼看看情况,再探沿路有没有合适的商铺,一举多得。
至于漓县,他们暂时准备绕道走。
来往一趟少则四五日,多则六七日。
可他们这回还没准备好暂时离开康瑞,清晨依照惯例去购置药材的问荇就被猎户堵在药铺门口。
这次猎户不是来为难人的,而是有求于他们。
四个壮汉齐齐站在他跟前,一人手里还拿着新鲜的肉。
他们态度谦卑:“道长,之前是我们不好,你要是想,我们今天就去跪在你家门口给你们赔罪!”
“我没记恨你们,道歉就不用了。”
问荇被他们齐整的大嗓门吵得微皱眉,想要拨开人群离去,壮汉们不敢拦,只能眼巴巴跟在他后面。
“也是实在没办法,所以才想求你办些事。”
“是啊是啊,我们弟兄从山里出来,一直醒不来,所以我们在想,会不会是中邪了?”为首的壮汉尴尬地笑着。
他们之前这么为难问荇,现在还要求他办事是很过分,可镇子里郎中看过也没说出所以然,他们是走投无路了。
他们三番五次想去山里找问荇却莫名总迷路,猎户们更加坚定地认为问荇是个能力高强的道士。
传说镇里的水就是问荇变干净的,那救活几个昏睡的人理当也不难。
“你要是乐意帮忙,你和那个道长待在咱这多久,你们要吃什么肉,都随便同我们要!”
他拍着胸脯:“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咱们兄弟几个也肯定会帮你。”
他们七嘴八舌说了许久,才给问荇插话的机会。
问荇脚步放缓,沉吟片刻:“我不保证能救活他们。”
“若是你们接受,就带我去见他。”
壮汉们眼睛一亮。
“好!”
不是猎户们开的条件足够好,是问荇怀疑昏迷的猎户遇到了同柳家家仆、虎子兄弟一样的事。
可等到他进了屋,发现两方状况截然不同,壮汉们只是晕过去了,气色瞧着都勉强过得去,至少能看出是活人。
猎户昏迷的邪门事康瑞人人都知道,有些邻里在往里头探头探脑。
“门关上,看热闹的都出去。”
清理掉闲杂人等,问荇从怀中掏出测怨气的符箓,符箓没有半点反应。
他又探了探几人鼻息,微弱到几乎没有。
旁边的妇人擦了擦眼睛:“之前还有气,最近几天,他的气都快没了!”
“嫂子,你别难过……”
一个汉子急切地看向不说话的问荇:“道长,我哥他是害了什么病?”
“你们信我的话吗?”
“自然信,自然醒!”汉子忙道,“道长请直说,他是冲撞了哪路鬼神。”
“他们几个的魂八成不在身体里。”
这几个男人当下的状态,和柳连鹊没有魂魄的躯壳实在太像了。
他的话引起阵阵惊呼,妇人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这,这该怎么办?”
“我要回去备些法器,今晚会带人再来一次,除了至亲,不要有任何人在场旁观。”
问荇神情严肃,吓得众人都忙不迭应下。
躯壳没死,魂魄就还有救,只是这些人的呼吸越来越虚弱,真要救就片刻拖不得。
走到山里后,问荇给隐京门传了音,道士们听说可能和长明有关,这次反应很快。
延年派了四个道士下来,都是和问荇打过照面的人。
万幸,没有长越和那只鹩哥。
道士们听了问荇的描述,也都觉得像是生魂离体的躯壳。
“可生魂不好牵出躯壳,他们怎会同时遭遇生魂离体?”一位女冠疑惑道。
“正是情况不明,所以我才同隐京门多求了些人手。”
“我需要几位道长去山里寻找几个猎户的生魂,他们从山中发现,理当还困于山中。”
问荇递给猎户们一张图。
上边是篾匠标出来的,捡到他们的地方。后边因为实在难读懂,柳连鹊就重新画了一遍,看起来清楚多了。
见有确切的地点,道士们略微宽心。
“不需要有人跟着你去他们家吗?”
“找到魂魄更要紧,他们家没有怨鬼蛰伏,我同连鹊去就好。”
柳连鹊顺着他的话点点头,温声道:“诸位不必担心我们。”
眼看天色渐沉,几人刻不容缓行动起来。
道人们先是派了鸟雀去探查过昏迷猎户的气息,随后四人一同前往山林之中。
问荇和柳连鹊浑身上下裹得严实,敲响了猎户家的门。
这几个猎户互相认识,家也都挨得近,他们先去了白日去过的那家。
“看什么看,滚滚滚!”
猎户的弟弟守在他床前,见到问荇来了,凶巴巴呵斥走看热闹的邻居。
柳连鹊只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猎户:“他没有魂魄,但也没死。”
和问荇的想法不谋而合。
“去下一家。”
“那,那我哥……”猎户的弟弟不安地叫住问荇。
“会死吗?”
“不好说。”
问荇回过头:“但我尽量不让他死。”
连着看了几家,每家人脸上愁云惨淡的程度都不同,但经过柳连鹊确认,躺在床上的人全都是一个问题。
活着,但没有魂魄。
问荇收集了他们的头发,在无人的角落将头发传给一只道人留下的山雀。
依靠着头发,更方便道士们寻人。
“你觉得会是他做的吗?”
“有些像。”
问荇垂眸思索:“道士们也说过,生魂不是在山里遇着险事就能造出的,而他恰好就会造生魂的术法。”
“要是没人干涉,这几个猎户倒在山林里这么多日,应当早就饿死或被野兽分食。”
“等他们醒过来,可以询问他们经历了什么。”
问荇轻轻点头,但不报太大希望。
长明会用让人失忆的术法,真是他做的,他也会想办法不让他们查出线索。
隐京门的道人们没让他们失望,用不了多久,一只白头翁落在问荇肩膀上,低头梳理自己的羽毛。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若是找到生魂,就放飞得快的白头翁先过来。
一刻钟后。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暗巷里,一个遮盖严实的道士摇着铃铛,身后跟了溜若隐若现的魂魄。
再仔细看,魂魄们正是昏迷不醒的猎户,一个也不少。
他将铃铛递给问荇,自己隐匿在黑夜中。
问荇接过铃铛的一刻,生魂们的轮廓骤然清晰。
他们紧紧闭着眼,安静跟在问荇身后。
众目睽睽下,问荇推开一扇猎户家的门。
不用他摇晃铃铛,生魂离躯体三米远,就自动被吸入了躯体之中。
猎户的呼吸声渐渐清晰。
“他有气了,有气了!”
妇人擦了擦哭肿的眼睛,用帕子捂着脸,喜极而泣。
紧接着,昏迷不醒的猎户的眉头皱了皱,他的弟弟和妻子全都抓着他的手,目不转睛盯着他。
借着这空当,问荇和柳连鹊已经蹑手蹑脚推开门,悄悄换了一家,深藏功与名。
等到两人回过神想要跪下给他们磕头,身后早已是空空荡荡。
送走最后一个魂魄,问荇算着时间,回绝掉热情的猎户家人们想要留宿他们一晚的邀请。
“休息一晚吧,现在天这么黑,都找不到路。”
“这位道长,我家也有个哥儿,可以收拾他的屋子给你住。”
“多谢诸位,但时辰到了,我们不能多留。”
他压低声音,原本叽叽喳喳的镇民们骤然安静,想要下跪的也忘了这码事。
道长说时辰到了,那肯定是有大事耽误不得!
吓得他们赶紧让开道来,用充满敬意的目光目送两人渐行渐远。
其实只是柳连鹊昏过去的时辰要到了。
“引渡生魂是大善事,多谢问公子。”暗处的道士见他们出来,万分感激。
就刚才那么一会,他又能感觉到明显的灵气回流,这都多亏了问荇。
“道长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
问荇将长得像铃铛的法器塞给道士,同柳连鹊一道匆匆往家里赶。
希望此事了后,没有麻烦事阻拦他们回江安。
哪怕寻回猎户魂魄的事过于顺利,问荇还是得将回江安的行程推迟两日。
他们还得去问猎户们的状况。
身体最好的猎户在第二日就已清醒,这次问荇一人前来,猎户的家人对他千恩万谢。
问荇坐到猎户床前,听说是救了他命的高人,猎户吃力地就要起身下跪。
“别跪我,会损我的功德。”问荇实在被要跪他的人弄烦了,随口诌道。
“你只需要告诉我在山里这些天,发生过什么?”
“我想想。”
猎户费劲地回想着,可头脑传来阵阵疼痛,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半点有用的事。
“记不清,只记得那天上山后一切都好,醒来就成现在这模样了。”
问荇不觉得意外,同他客气了几句,起身赶往下一家。
其他醒来的猎户也都是这个说法,他走了一圈已经是半下午,只剩下最后一个猎户没醒来。
他家里愁云惨淡。
“我儿能跑能跳,怎么就醒不来呢?”
他爹坐在凳子上,不住地叹气。
“应该他八字阴的缘故,小时候他就老说能见鬼,可能鬼就爱缠他。”猎户的叔叔发愁地叹气,随后絮絮叨叨讲着猎户小时候的事。
问荇安静听着。
隐京门的道人同他说过,几个猎户的魂魄是被一起找到的,状况也大差不差。
可八字阴的人容易招鬼,或许这个一直沉睡不醒的猎户,正是唯一的突破家。
壮硕的男子双目紧闭,但呼吸已经与常人无异。
“那我明日再来。”
问荇等了会,起身就要离去。
突然,床上的人猛地睁开眼。
问荇动作一滞,可看猎户的表情,油然而生出种不妙的预感。
只见那猎户突然鲤鱼打挺般起身,随后抱着头尖叫。
“你别过来,别过来————”
他的爹赶紧按住男人,但年老体弱,险些就被掀翻在地,还是叔叔一起,才把他给摁住。
男人挣扎了会,渐渐平静下来,呼吸不再急促紊乱。
“你看到了什么?”
问荇这才小心地问。
“你是谁?”
猎户双目呆滞。
“你丢了魂,是这位道长救了你。”
猎户的叔叔同他解释,他勉强找回些理智。
男人眼中布满血丝,看了看四周,八尺高的大汉抱头痛哭。
“进山的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晚上,我看到有个人,他把我们的魂从我们身体里勾出来。”
“然后他、他念了什么,我就走不掉了。”
他声音变得含糊,前言不搭后语。
“我没见过他,没惹过他,他头发是灰白色的,根本不是人,是鬼,是鬼!”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希望有些鬼事早点结束。
字面意义上的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