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据说柳家都来找你们醇香楼啦?”
“没准数,我们打杂跑腿的不知道这些。”
阿明将菜端在桌上,憨厚地笑着:“反正最近都照常开着,客官想来随时能来。”
也不知是客人们哪来的消息,这两天突然冒出来群问柳家事的客人,有些客人还是熟客,不能敷衍了事。
无法,可怜群不认字的伙计把该说的词背得滚瓜烂熟。
所幸客人们也只是寻些茶余饭后的乐子,听不到也不甚在意,开两句玩笑把他放走了。
“要是问小哥在就好了,他肯定不怕被问。”
阿明叹了口气,擦着汗躲在浣洗衣物的地方躲清净,最近靠着被柳家递帖子的噱头客人又多了不少,连他这种爱热闹的都应付不来。
再这样,醇香楼的位置怕是快坐不下了。
“他对慈幼院的事有兴趣,和掌柜谈完事早不见了。”
“我瞧见他从偏门走少说有两个时辰,你还是指望自己吧。”
阿灿掰着皂荚,一脸神往:“要我能天天能拿的钱多到要掌柜亲自谈,我肯定躺在家里哪儿也不去,肯定不和他一样匆匆忙忙的。”
阿明吭哧吭哧替她搬来衣服:“可惜咱挣不到那么多银子,月钱光吃都吃了大半。”
“是,还是好好挣钱吧,我下次少吃些糖糕。”
兄妹俩深深叹了口气。
拱桥边,垂柳下。
“畸形的骸骨?”
“嗯,我亲眼所见。”
“慈幼院往北走几步路,官差们把一块地方给围起来了,还是他们带着才让我进去。”
不知是县衙来得官差们缺人缺得紧,还是谢韵忙得昏头没注意,长生毛遂自荐后混进去顺利得不可思议,可出来后他脸色差得出奇。
他活了大几十年,却从没遇到过这种状况。
长生瞧见的骸骨不似孩童也不似野兽,关节处、指尖处诡异地扭曲、肿大,骨头上还泛着层寻常人看不见的黑紫色。
“会不会是剧毒导致。”
长生摇头:“他们说仵作没验出毒,当年卷宗里也只说是病死,没提到毒药。”
他无法上前细看,但能感觉到骸骨上缠绕的怨气极其深重且积蓄已久。
之前的道士压根就找错了地方,鬼童们怨气不聚集在慈幼院的旧址上,而是聚集在埋葬他们的坟地。
“官府那边等不及了,说这几天不管解没解决都就要动土。”
谢韵的作法很好理解,有些事不雷厉风行办下来,越拖只会越难办,她想要快刀斩乱麻。
长生担忧道:“他们听命的那位姑娘我没见过,但我想她应当不怎么信鬼神之说,官差们留心的都是周遭百姓,而知慈幼院极其危险。”
“到时候他们贸然动土惊扰枉死幼童的冤魂,冤魂无法安宁,不光工匠和官差,甚至是周遭的百姓都会受到波及。”
他光想着都觉得后怕,若不是问荇让他混进官府去打听到消息,长生完全不知失态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
“你能拖几日?”
一边是不信鬼神的谢韵急着落成慈幼院,一边是必须驱散的怨气和对鬼童们的承诺。
问荇扪心自问算不上大好人,但不会缺德到连小孩鬼都欺骗。
“七日,我说我做场法事需要七日,再多就不行了。”
谢韵或许有耐心,但绝不会把耐心分给她眼里的神棍。
“我知道了,你暂时别动那群鬼孩子,我去找当时知晓内情的人,尽快寻到他们要的罪人。”
问荇很清楚到时候真到官府给的期限,长生必须得镇压鬼童来保障周遭百姓的安危,鬼童们会彻底消亡还是侥幸投胎,谁都不好说。
慈幼院虽然建在镇子里,但向来真能管事的都是县丞,当时的漓县县丞不是帮凶,也至少失职了。
只是二十年过去,当年的青壮年都成了中老年人,也不知县丞还在不在世。
“你打算从哪找?”
长生皱眉:“要还得去漓县就太慢了。”
可其他老百姓谁关心官府里换没换人,哪怕是曾经待在漓县又迁到江安镇,恐怕都把县丞是谁忘得干干净净了。
“用不着。”
问荇眼中渐渐带上笑:“我认识个人,他肯定知道。”
“明天我就把消息带来,如果可以的话,顺便把他也带来。”
长生不解,但眼下情况紧急,也只好相信问荇:“我继续回官府了,你自己注意些。”
“好,那我先去卖些牢靠遮光的麻袋,道长明日再见。”
………等等,找人查事买麻袋做什么?
长生过了会才反应过来。
问荇该不会是要带着鬼套麻袋屈打成招吧?
他猛然惊醒想劝问荇回头是岸,可问荇早已没了踪影。
禾宁村。
“大人!”进宝欢呼着从墙上跳下来。
“你终于回来啦。”
他好奇地盯着问荇身后的背篓。
好奇怪,装东西的背篓里面放了装东西的麻布袋。
进宝疑惑地歪头。
“连鹊呢?”
“柳大人在屋里看书,今晚没出来。”
进宝听到柳连鹊的名字,动作都变得规矩三四分。
“你去找郑旺他们玩会,我有事和我夫郎说。”
“有事说,噫————”
进宝支起耳朵:“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吗?”
“全是你不能听的。”
“小孩子别听大人说话。”
问荇笑得灿烂,进宝毛骨悚然。
“好吧,我去找傻大个就是了。”
进宝夹着尾巴消失在田野间,临走前还小声嘀咕句:“小气!”
问荇推开卧房门,进去后又轻轻掩上。
幻境里,沉香木散发着淡淡的幽香,精巧的书架上摆满了形形色色的书和手抄本,柳连鹊轻轻合上本书,动作有些紧张。
“你是要问什么?”
原来早就听见了。
问荇开门见山:“夫郎,你记得二十年前漓县的县令和县丞叫什么名,当时大概什么岁数吗?”
柳连鹊的表情出现了一瞬呆滞,似乎是没料到问荇要问的问题。
随后呆滞变成了极其微弱的窘迫,掩埋在平静的神色里:“记得。”
他眼珠微微移动,表情也变得严肃,开始回忆有关的线索。
果然记得。
作为柳家少爷,他能看到、知道很多寻常人不能知道的消息。
县衙和柳家这种高门大户往来紧密,而柳连鹊的记性好得可怕,他幼年开始学着应酬和记账的时候,应当过目过曾经县衙里的官员。
“县令姓文,是从京调来的,现在不在世了。”
“县丞姓葛名仕,似是云和镇还是江安镇的人,我十岁那年才离任,现在要是还活着应当有六十余岁。”
“我也不知他的现状。”
“你为什么查县衙的事,是遇到麻烦了吗?”
问荇将慈幼院的事告知柳连鹊,听得他眉头越皱越紧。
“我也听过江安镇慈幼院的事,当时只以为是瘟疫作祟,没想到还有别的原因在。”
那几年恰好赶上瘟疫大旱,穷苦人揭竿而起,小巷里有饿死的婴儿和孩子,世道乱得厉害。
正是一片混乱遮掩住了慈幼院里的罪行。
“若是真如你所说,那不止要找县丞,慈幼院出事是县丞之过,出事后未能沉冤昭雪是县令失职。”
能将十来条人命掩埋,也许其中的每一环都“不小心”出了疏漏,县丞不过是过错最大。
“但县令都死了,我也不能把他拉出来,眼下只能去找县丞。”
“你对县丞有别人印象吗?”
柳连鹊轻轻摇头:“我不与男子独处,而且那时候岁数太小,见过几次县丞但没和他说过话,只记得是个很圆滑的人。”
“我可以给你画张画像,但时间隔了太久,也不能保证足够像。”
画像是太重要的线索,让问荇找到葛县丞的可能性又高了几分。
“能画几分是几分,你真是帮上大忙了。”
柳连鹊提笔沾墨,眉头微微蹙起,露出思索状。
实在是隔了太久,他下笔每一笔都在迟疑,勾勒出的男人相貌普通,扔在人群里眨两眼都会跟丢。
要是拿这张画像出去找人,恐怕一路上能抓出十来个“葛县丞”。
“他脸上没痣没疤,也没有突出的五官。”
柳连鹊颇为头疼,画像不怕人长得奇怪,就怕人长得毫无特点可言,又抓不住神韵。
“矮个子,寻常模样,姓葛的老年男人。”
问荇丝毫不急,记下画像的样子,笑着夸赞柳连鹊:“夫郎记性真好,要让我记,三年五年都把人脸忘光了。”
“反正二十年他容貌肯定有变,七八分像、五六分像都没区别。”
听得出问荇在宽慰他,柳连鹊有些不甘心,死死盯着画像,指尖摁着额角:“要是我能出去,也许能辨认出他。”
“那我们出去吧?”
“这是何意?”柳连鹊放下手,怔怔看向问荇,不理解他话里含义。
“我说,我们一起出去抓他。”
“在家里待了这么久,你不想出去吗?”
“可我出去后丧失神智,认不出人岂不是还要给你添乱。”柳连鹊黯然。
“长生道长也在查,让他想办法帮你保持清醒。”
想不出也没事,邪祟本身也是柳连鹊,没了神智,记性依旧好得很。
再不行还能带鬼出去透透气,反正柳连鹊是他见过最乖的鬼,压根不会添麻烦,还能去吓吓熊孩子。
当然问荇是万不敢这么和柳连鹊说。
“不能总劳烦他,况且就算我今晚跟你出去,明早我还是得消散回屋里。”
柳连鹊很心动,但还是拒绝了。
“这个简单。”
问荇早有准备:“反正灵体不见光就不会散,所以我在镇里就买了这个。”
顶着柳连鹊惊讶的目光,他从背后变戏法似地掏出堆厚实的麻布袋。
有麻黄色的,有麦黄色的,还有草绿色的。
柳连鹊很好奇那个红色麻袋的材质是什么,瞧着价格不便宜。
但他很快意识到麻袋的作用,惊讶的目光逐渐变得无奈。
“夫郎,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呀?”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装来几麻袋的鬼,我真是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