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这家伙罪有应得。”衙役显然没打算管正当防卫的问荇,只是颇为发愁地叹了口气。
“怎么一天天没点消停。”
两个衙役压着李足往外走,后面还跟了两个壮汉,这下别说李足,就算来得是大头兵或者武夫,赤手空拳都难以脱身。
“掌柜这是被带走了?”
厨房里,厨子们面露不安,他们这时才感觉到不对。
虽然李足是很可恶,可万山楼名声要是坏了,生意跟着凉掉,他们该去哪啊?
“我就说那菜味道有点怪,你们非不上去和他提!”一个厨子开始埋怨起其他人,渐渐地,不停有人倒起了苦水。
“……谁知道这回真是菜有问题,他每次试菜都搞得神秘,而且就那动不动克扣工钱的毛病,换你,你当时敢上吗?”
“不是让新来那姓孙的去了吗,他怎么没说啊,害得我们都遭殃。”
“你们说这有什么用!!!”
孙厨子忍无可忍,本来在醇香楼待得好好的,这下倒好,刚来万山楼就要丢饭碗。
而且李足当时答应他给的钱都没给全呢,到时候要把他给其他酒楼抹生灰的事供出去,他还怎么在江安镇立足?
隔壁姚记酒馆的老板本来是来凑热闹,见着李足被带走,吓出了一身冷汗。
“去,把我们家食材都去好好检查。”他赶紧吩咐身后的儿子,“一点瞧着不新鲜的都别留!”
李足这下场看着太晦气了,还是谨慎点为妙。
“丫头们,都别瞧热闹了。”香粉铺老板娘掩面一笑,带着两个姑娘施施然掉头就走。
“有什么高兴的事吗?”女孩迷惑地跟在她后面。
“当然高兴了。”老板娘想起李足挂在脸上的面条酸菜,面露嫌弃,“咱们这条街啊,终于是清净喽。”
万山楼这掌柜变得这么惨,想想就想笑出声。
万山楼这事闹得整条街人尽皆知,不少同行回去不光当乐子听,也确实开始留意到自家酒楼酒馆食材是不是不新鲜。
毕竟有万山楼的前车之鉴,谁也不想让壮汉找事砸店,还被官府注意。
只是这场轰轰烈烈的闹剧没波及到醇香楼,反而因为万山楼那名声坏了,给醇香楼拉了波客人。
“他们身体不会出事吧?”许曲江没下去,在醇香楼的二层俯瞰了李足被押走全程,他瞧见那群壮汉群情激愤模样,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会,快变质的肉只是被放大味道,不是加速变质,害人的事我干不来。”问荇刚刚换了身衣服,才把沾了汤的旧衣服收拾好。
“只是本来说了要给掌柜的整一捆茅草,现在却只有半捆。”
“没事没事,这也不急。”
解决了万山楼这大麻烦,许曲江道谢还来不及,当然不会介意这些。
两人交谈间,问荇听到阵凌乱脚步声,随后传来惊惶的声音:“掌柜的别赶我走!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是鬼迷心窍啊。”
是麻子,没了李足这仰仗,他又被醇香楼利落扫地出门,成婚的钱算是彻底泡汤了。
偏偏他根本不敢大声征讨,毕竟是他愧对醇香楼再先,许曲江扣他工钱他都得理亏。
许曲江只是喝着茶,不发一言。
“哎哎哎,干什么呢?”阿明凶巴巴架起他,“你不是醇香楼的人了,谁准你过来的,赶紧滚吧!!”
“我要见许掌柜……”
“你想见就能见?识相的话,早点回家找份工吧,可别把自己饿死。”
声音渐渐远去,许曲江轻叹了一声:“多行不义必自毙。”
“小问,你继续说。”
“我今日得启程回村,等我回去修整几天,忙好地里的事再给掌柜送上几捆茅草来。”
“你要走了?”许掌柜愣住了,这也太突然了,李足还没被带走半个时辰。
“嗯,我得在天没黑前离开,不然今天就走不了了。”
这还是问荇住到禾宁村后,第一次离开家这么久。虽然走之前和三个兵卒还有祝澈都嘱咐过,地里的苗离开前长得也很好,但还是太久不回会不放心。
被衙门盯上,当时现场又这么多人,万山楼不垮掉也会狠狠掉成皮,翻不起风浪是毋庸置疑了。
“行,那我给你结下银子。”
许曲江爽快拿出十两来:“你且收好了,等会我给你寻个快点的牛车回去。”
“我只给了掌柜的半捆,总共五两,除去定下银子是三两,怎么能收这么多钱?”
“有些事你真当我没门路打听?”
许曲江笑着摇摇头:“李足都能给你二十四两,我这怎么能比他苛刻?”
“收下就行了,最近醇香楼营收很好,真不差这些钱。”
“倒是你啊,回去添置些入秋的衣物,好好把屋子修整下,别苛待自己。”许曲江轻叹。
“我都听说了,柳家待你不算好,可你待柳少爷有情有义,我不听柳家差遣,我只看待柳少爷好的人。”
问荇见拗不过许曲江,也就收下了银子。
下次拿茅草的时候一捆多捆点就是了,反正他和许掌柜还有长期的合作。
问荇将三十五两银子妥帖包好,拿了一两出门去买了几件秋衣和几双鞋,仗着不用徒步回去,还买了些竹编的箩筐背篓,选的都是卖相最好的。
家里草编的箩筐很容易坏,之前他舍不得买竹编,现在总算可以买结实箩筐不眨眼了。
随后他往前走,挑了些好种好保存的种子,以备不时之需。
做完这些,他最后拐到了蜜饯铺去。
和万山楼有供货关系的蜜饯铺收敛许多,也不敢随便坑人卖次品。问荇只花了几十文钱,就买到了很好的蜜饯,杏干玲珑剔透,金桔上覆盖着糖霜。
一圈下来,拿出来这一两银子还剩下大半。
他最后回到醇香楼,将蜜饯分给小伙计们,给阿明多拿了两块。
“这是金桔,吃着肯定不齁,给你妹妹尝尝吧。”
没想到问荇还记得这码事,阿明攥着蜜饯感动得热泪盈眶,其他伙计也面露不舍:“问小哥,你下次要再来啊!”
“一定。”
问荇收拾起行囊,这就准备踏上归去的路。
可问荇刚叠好衣服,就听见楼下开始吵吵嚷嚷。
他觉得这声音有些眼熟,赶紧起身,心里泛起隐约无奈。
怎么又是这群官爷,今天别是走不了了。
“各位进来坐,也别站在门口。”
许曲江还算镇定,对着三个孔武有力的衙役十分客气:“不知道小店是出什么事了吗?”
就在刚刚,店门口突然冒出来些衙役,不过举止都还挺礼貌客气,神态放松,不像来找茬的家伙。
“许掌柜别急,我们只是来核实点事。”为首的人正是刚刚押走李足的衙役,他清了清嗓子。
“李足刚刚非要击鼓鸣冤,差点拿头撞上去,说他会用性命担保,你们这食材肯定有问题。”
“我们其实也不信,就走个流程而已,很快的。”
又是李足,成那样了还能蹦哒,问荇倒是觉得叹为观止。
一般衙门都不会这么多管闲事,估计是李足身上的钱不够捞自己全身而退,就拿去给衙役“行个方便”让他们被恶心下。
不过显然李足根基不稳,衙门的人收了钱但没放心上,转手又在敷衍李足,也算是现世报吧。
“快请进吧。”
无缝的蛋怎么查都不会有苍蝇,许掌柜也很痛快把衙役们放了进去,同李足那扭扭捏捏形成鲜明对比。
问荇走下楼,一脸不知情模样:“掌柜的,这是怎么了?”
“你还真是醇香楼的人?”衙役唏嘘,“我就知道那李足狗急跳墙在那发疯,你放心,只要醇香楼没问题,我们也不会影响你们做生意。”
他这话够明显了,来只是走个趟而已,不然李足在那发疯惹得人心烦。
“李足现在怎样?”
“押着呢,过几天应该会放回来,只是他家酒楼惨喽,我和兄弟们反正再也不敢去了。”衙役本来不想讲,但问荇也算被卷进来的倒霉蛋,便压低声音打开话匣子。
“我看他人都不对了,疯疯癫癫的,但这么大个酒楼名声不好听,江安镇就这么大点地方,一来二去早就传开了,你说他崩溃倒也正常。”
“为了赚钱不择手段,他应得这种下场。”
“确实,这说来也怪,他按理来说不应当缺钱啊…”衙役唏嘘。
“可他不光做黑心生意敛财,刚刚我们兄弟还说他在借钱。”
“他能有这么缺钱?”
“少说两句。”另个衙役表情突然变得难看,压低声音,“这姓李的人就不对劲,你刚刚也去了,没看他家里那鬼样子,摆的都是啥玩意。”
“这种鬼鬼神神的事情,我们还是少管吧。”
“也是,少讲些鬼神玩意不折寿。”
衙役识趣住了嘴,问荇也点到即止同他们告辞。
看起来李足很缺钱,缺到不光疯狂敛财,要借款的地步,而且家里还有神神鬼鬼有关的邪门东西。
“嗨!好久不见。”
问荇肌肉僵硬了一瞬,扭头看去,门口凑热闹的人里混了个熟悉的身影。
灰白头发灰白瞳色,一身不算齐整的道袍,正是告诉他血玉用途的年青道士。
“长生道长?”
道士笑了:“想不到你还记得我名字。”
“奇事啊。”
他上下打量了番问荇,啧啧称奇:“好重的鬼气,居然没损害到你根基半分。”
人多眼杂,问荇脸上露出害怕。
“道长可别乱说,青天白日哪来什么鬼气?”
“揣着明白装糊涂。”长生眯着眼,指了指外面,“这边人多,我们出去说。”
两人移步到了巷子里。
“道长怎么在这里?”
“这才没多久,万山楼的掌柜被抓了,万山楼也名声坏了,是你做的吧?”长生顾左右而言他。
“若不是走在路上遇到李掌柜,我也不会跟到醇香楼门口。”
“我只是个草民,没有这么大本事。”问荇遇上这种试探他的神棍,本能提起了警惕,哪怕对方确实和他透露了很多血玉的线索。
“李掌柜和鬼扯上关系了?”
遇上这神秘道士,再联系衙役说的话,恐怕就是和鬼脱不了干系。
长生颔首:“是,也不是。”
“我穿墙进了他屋内,确实有些图腾符咒,他当初肯定供过鬼。”
问荇眼角抽搐:“私闯民宅不太好吧?”
不过李掌柜之前同他碰面的时候,手里确实拿着什么玩意,也许就是长生说的图腾。
“嗨,我又没动他家东西,只是好奇而已,保证李足回到家之后呀,什么——都不会知道。”长生笑眯眯,仿佛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
问荇意识到,也许就是靠这供的鬼,才能让万山楼在极快极短的时间站稳脚跟,且顾客盈门。
“只是我今日看他身上全无鬼气,那鬼可能已经被供没了。”
“供鬼,还把鬼供没了……”问荇陷入思索里。
“把枉死的人魂魄收入院内,以木与符镇压,可提升自身的气运,这在想走偏门的人那边,并不是稀罕事。”
“而这被镇住的鬼……”长生似笑非笑,“你家不就有一位吗?”
问荇呼吸一滞。
他想到了自家院子里的枯黄大槐树,还有挖出的盒子中,也存着不明的符箓。
至于被困在宅院之中…长生说的他家那位,应该就是柳连鹊没跑了。
可符箓和槐树的岁数应当比柳连鹊还大,这又是怎么回事?
长生不打算继续往下说,而是话锋一转:“只是看你身上气息,你家那位状态不错,不必太过担心,顺其自然就好。”
“但李足供的那位…估计已经魂飞魄散。”
“只是我觉得很奇怪。”长生作沉思状,“他供鬼的目的是什么,求健康?求平安?”
他太久不问世事,这种名利场的弯弯绕绕还真着实想不清楚。
“应当是求财。”
毕竟李足在江安镇立足的速度确实快得不对劲,而许曲江也透露过,李足身体很健康。
“求财?”长生面露不解。
“可供鬼除去符箓和树,要么花金银买血玉之类的材料,要么供自身血肉激化厉鬼。”
“花钱买财,越买要花的钱越多,根本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问荇不语,他大概能明白李足的想法。
能用钱解决,谁都不会选择供自己血肉,李足一个外来商贾,开始供鬼或许只求万山楼立足,后来尝到甜头,万山楼不但立足,还小有名气,这中间只过了一年而已。
他对鬼神深信不疑,越来越不满足现状,想要花更多价钱铲除其他酒楼“一劳永逸”。
可在此时,本来凑效的鬼因为供养不当消散失灵,万山楼营收开始下滑。就像赌博一样,李足因为贪心继续往里面填钱,却没想只是无底洞而已。
这鬼是谁给李足这普通商贾的?长生和他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这事和柳连鹊有牵扯吗?
“你拉我出来,是为了告诉我宅内鬼的事?”
问荇沉默了会,挑了个要紧的问题。
他不能完全信任长生,只能先试探长生态度。
“不不不。”
长生连忙否认:“我只是心里憋着话没处讲,刚巧看你在那杵着,身上鬼气特别亲切,觉得你比较合适而已。”
“你要是忙,我换个人说?”
问荇:……
他笑容天衣无缝,言语却冷漠无情:“我先走了,今天确实得急着回村里,道长自便吧。”
“你现在要走?”长生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笑得神秘兮兮。
“我建议你还是白天走吧,天都要黑了,多不方便啊。”
“我经常走夜路,这没什么。”
“不是夜路的问题,是到了晚上,你家那位得出来找你啊。”长生神神叨叨竖起食指。
“我掐指一算,他很生气呐。”
“……”
问荇虽然面上不显,实则着实有些心虚。
长生说的其他话他还能随便听听,柳连鹊会生气这事他是真信。
毕竟那天柳连鹊心情不好,问荇没来得及和他说要去镇里好几日,就匆匆离家了。
但该走还是要走,他只能客气冲道人拱了拱手:“我会注意。”
“多注意就好,我们下次还会再见。”
长生留下句意味深长的话,拂袖而去:“我与你,与那邪祟,因因果果,都有缘分。”
问荇脸色沉下去半分。
对方说他和柳连鹊有缘分,自己莫名不爽是怎么回事?
晚霞还剩下最后一抹,层层叠叠的布包着那三十多两银子,问荇将箩筐搭在牛车上,向许掌柜辞行。
牛车走的道恰好经过官府,问荇坐在车板上,碰到押着李足出来的衙役,衙役一脸不耐烦,李足满脸灰败,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
众目睽睽下打人,这个守财奴还能这么快被放出来,只是吃了几板子苦头,估计还是破财消灾了。
但万山楼声名狼藉,从他被放出来开始,接下来他的每一步,都是比牢狱之灾更恐怖的折磨。
孙厨子这么一来肯定要丢工作,而蜜饯铺那虽然没被查,可看老板这样,怕是好久都不敢卖些次货了。
醇香楼生意今夜极好,衙门走了趟最后一无所获这码事反倒成了招牌,让其他人口口相传,都放下心来醇香楼吃饭,问荇走时已经座无虚席。
一切都有好的结局。
问荇已经在脑子里过了十来份检讨方案,有应对柳连鹊生气怒问的,有应对柳连鹊冷战不说话的,还有应对柳连鹊躲进牌位三天三夜的。
方法总比困难多,他相信柳连鹊不会为难他……吧?
可背着箩筐走在田间,同秋风里一脸冷漠的柳连鹊狭路相逢,他还是有些自我怀疑。
这些办法只能对付家里的柳连鹊,对付不了邪祟夫郎啊!
“你。”柳连鹊死死盯着他,明明今夜风很小,他的青丝还是被吹得乱舞,若不是人生得好看,高低能吓晕十个黄口小儿。
“我夜不归宿。”
问荇很清醒地知道,现在再想那些油嘴滑舌的技巧都没用了,早点认错早点解脱。
柳连鹊愣了,没想到问荇承认得这么快,他只能找下个理由来责问:“你…”
“我几日未归。”问荇一脸痛心疾首。
柳连鹊:“……”
他本来就思维不清楚,歪了歪头,一脸困惑。
怎么话都让问荇说了?
“我未能及时告诉你。”
“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问荇趁热打铁,一口气把该有的罪证、不该有的罪证全都认下。
“……”
柳连鹊被他抢了所有台词,一时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认错了,知错了,那就算了。
他懵懵点头,轻轻出了声气音,打量了一番全身上下挂满东西的问荇,嘴唇抿成一条线,眼中露出些许得色。
夫君平时不会这样,果然是遇上麻烦了,所以几日都没回来。
还好他早有准备,这次夫君肯定不会拒绝了!
问荇:?
这眼神里怎么包含着种“还好我有先见之明”的感觉。
这副表情…柳连鹊不会要整个活吧?
“你们出来。”冷淡的嗓音飘在夜空。
一瞬间各种偏青灰的光在田边亮起,带着农田和草丛显得精彩纷呈。
问荇上次见到这种场景,还是上辈子被人强拉着去ktv。
蹦迪的灯球和ktv的彩光都没有这么显眼。
光晕逐渐变成人形,有些缺了脑袋,有的没了头发,还有些看不出是男是女。
这批好像比上一批更强,但是他们都整齐划一地低着头,畏惧着柳连鹊。
问荇看着眼前景象,简直什么样的牛鬼神蛇都有,不得不佩服长生神机妙算,他真该明早偷摸着回来。
远看群英荟萃,近看小鬼开会!
问荇眯着眼,听到柳连鹊不疾不徐的声音:“挑家仆。”
一抬头,问荇撞上柳连鹊期待的眼神,让他完全无法拒绝。
冷静,冷静,现在夫郎他脑子不清醒。
问荇花了好大力气,死命掐着自己手心,才控制住面部表情。
大少爷,你能不能别惦记你那挑家仆了!!!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我一定要,帮忙!
小问:咱们回家,你清醒过来再说这话好不好。
鹊鹊:不行,你是不是,敷衍我。
小问:!
鹊鹊:我有钱,我罩着你,不许给我省心。
小问:好吧,看起来没变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