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天色尚黑,还没到破晓时分,这寂静的京城还未完全苏醒。已经戒严着城池,唯独巡逻的官兵,尚且还在街道上,间或能听到几声清脆的鸟啼声。

  这些小小的生灵丝毫没有觉察到这皇城跟脚下的异样,仍然自得过活着。

  “急报,急报——”

  有些破损的朝天门外,那疾驰的马蹄声根本不带停下,此乃军情加急。

  守门官兵确认过符牒,打开了城门。

  关上门后,有人叹了口气。

  这画面,倒是与几日西前近乎相同。

  那时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似乎也是紧急军报,一人一马都染着血,那锐利的杀气迄今叫他心惊担颤。

  今日这人,气势倒还有些柔和。

  他正想着,有人一巴掌甩上他的后脑勺,一个中年男人喝道:“叹什么气?这节骨眼上,不好好做事,惦记着什么呢?”

  “师傅,我就是寻思着,最近可太乱了。”刘麻哭丧着脸,“昨儿我可是看到阿宋躺在担架上。”

  阿宋是和刘麻一起轮班的官兵,现在人也是生死不知。

  这些天,京城戒严不许进出,他们日夜轮班倒。

  身为守城的士兵,他们更能感觉到那种怪异的氛围,只是奇怪的是,只有他们这些底下的紧张,那些上头做事的,看起来倒是很是平静。

  就好像这些雷霆,那些伤亡,本也不算什么。

  “别乱想。”被称之为师傅的中年男人留着八字胡,皱着眉,“没看前几天那叛军,都已经被抓了吗?”

  刘麻仰着头,看着还在修补的城墙,心有余悸地说道:“师傅,你说这个王,那个王,怎么都想做皇帝?”

  八字胡又一巴掌将人抽到弯了腰,“让你别多嘴,别多嘴,就是瞎咧咧,疯了不成?”

  “陈三,没什么。”

  边上有人说着:“你最近轮班,都没怎么听说吧?现在京城都传遍了……”

  八字胡瞪了眼刘麻,这才说道:“什么传遍了?”

  “今儿这八百里加急,可已经不是第一个了。前几天不是还有一个吗,那传回来的消息,似乎说是楠丰城叛乱了。”刚才说话那人凑了过来,鬓角缺了一块,看着有点奇怪,好像是被火燎过,“楠丰城是哪里知道不?寿王的封土。”

  他自己也觉得不适应,就每每总要去摸两下。

  这是前些天出事的时候,不小心被烧起来的火给弄掉的,现在哪哪都不自在,只能自己稍稍掩饰着。

  刘麻茫然地说道:“为什么楠丰城反了……这,这寿王不是在,在咱这吗?”

  前些天,西德门抓到寿王的消息,到底传了出去,这一会轰炸城门,引得叛军攻城的人,的确是寿王。可让人不解的是,寿王为何要深入险境,就为了在京城……轰开城门?

  这也太是荒唐。

  这个任务,交给其他人去做就是,为何要亲身冒险,最终还真的惹出这样的危机?

  这些底下的人着实想不明白。

  索性想不出来,他们也没再多想,反倒是围在那个看起来很有消息门路的人身边。

  只听得他说。

  “还问为什么?这都不动脑想一想吗?楠丰城不就在嘉景河边上吗?”那人啐了口,“京南渡口可就在嘉景河与康北河的交接处,要是京南渡口被拿下了,他们既能直接北上。”

  这人说得生动,三言两语之间,就把大家伙的情绪都给调动起来。

  “京南渡口,这不是五军镇守的吗?”

  “那叛军不也是!”

  “怪不得,我听说前些天袭击朝天门的人,穿着的制式为何是……”

  “真是一群王八犊子!”

  刘麻一想起刚才开门放进去的士兵,那个人看起来疲累得很,夜以继日赶路,将消息从楠丰城传到这里,也不知道跑死了多少匹马。

  “那,那结果现在怎么样了?”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说到底,这人再是消息灵通,也不过是个士兵,说不上许多话,更要紧的事情,自然不可能知道。

  但光着些,就已经足够让看客听了个满足。

  “都聚在这吵嚷着什么呢!”

  巡逻的将士厉声,方才还有些走神的士兵都挺直了腰,再不敢交头接耳。

  哒哒,哒哒——

  在有些寂静的大街上,一人一马疾驰到皇城门外,滚落下马的时候,人险些没了力气,还得是守着宫门的士兵上前来,才堪堪搀扶住了他。

  “……军,军情……”

  他勉强站稳,扶着士兵的胳膊站了起来。

  “楠丰城破!”

  没日没夜赶路的将士说完这话就晕了过去,好悬身上带着的军情,总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

  这消息一道传入了朝中,正正是在早朝。

  “好啊!”

  “竟是如此喜事。”

  “怪哉,楠丰城起祸,数日前刚传来消息,怎今日,就收到了城破的喜报?”

  “成大人,难道你是觉得,这军情是假?”

  “岂敢,只是这其中,是否……”

  “陛下,”有那老臣出列,声音苍茫,“难道陛下早就有所部署,这才有这样的好消息?”

  景元帝不言语,淡漠的眼神扫过军情,片刻后,冷漠的声音响起:“定国公,你倒是有个好儿子。”

  陈东俊吓了一跳,出列行礼:“陛下,臣愚钝。”

  他这些天,真是夜不能寐。

  一来是岑家的事,在短短几天内闹得满城风雨,他并不蠢,这样怪异的手段,不外乎是要牵扯到定国公,沉府,岑家三处。

  二来,却是为了陈少康。

  陈少康原本定下要去的地方,更为偏远,是陈东俊在其中做了手脚,让陈少康去了五军。

  偏偏这一回出事的,正是五军。

  五军坐京城外,镇两河间,陈东俊千算万算都没弄明白,怎么这样的祸事,还能砸在少康的头上?他苦心孤诣,想要给陈少康寻求安全所在,却没想到,反倒把他推到危险前线。

  定国公府收到消息的时候,都差点晕过去。

  偏生这节骨眼上,京城戒严,别说探听消息,就算是一只蚊子也不能飞出京城,府上迟迟不能知道陈少康的情况。

  此刻陈东俊被景元帝点了名,根本不觉得光荣,更有惊恐畏惧之感,就怕下一瞬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陈平南说,正是陈少康献上了计策,才能在短短十日内破了楠丰城,你说,寡人要怎么奖赏他呢?”

  景元帝的声音冷冷淡淡,自来是陈东俊避之不及的,这还是他头一回听到皇帝的声音,竟是如此高兴。

  陈东俊的嘴巴微微哆嗦着,高声说道:“这都是陛下圣明,若非有陛下恩典,少康怎能有这样的能耐?”

  “呵呵,”景元帝笑道,只听起来有些凉,“有功,自然要赏。陈少康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功劳,可不能被你这般轻易带过。”

  陈东俊既是高兴,又是苦涩。

  高兴的是,陈少康果真有这样的本事;苦涩的是,若是陈少康真就这么在景元帝跟前挂了名,那他往后,可就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想必,定国公府上,谁都不乐见如此。

  便是如此,陈东俊也是无话可说。

  毕竟,就在当初,还是他亲手将陈少康送到五军陈正南麾下,这还是托了关系才加塞进去的。

  谁能想到……

  陈东俊低着头,不敢再露出脸来,免得自己这不合时宜的表情,给其他人看了去。

  “陛下,陈正南也是五军的将领,此次,五军叛将潘江已被拿下,这两人私交甚好,如此……”

  “徐尚书,此言差矣。”韦海东道,“潘江的异样,正是陈正南发现。”

  一事罢,一事又起。

  这朝中纷争,不外如是。

  在百官中,乔琦晟捋着胡子,缓声说道:“陛下,敢问现下寿王,人已是如何?”乔阁老这话问起,一时间,倒引来许多人的侧目。

  寿王在西德门被炸伤,已是众人皆知,这危在旦夕之事,也并非秘密。只不过,在楠丰城的消息传出后,宗元信不得已又给人多加了几针,就是为了吊着他那口气,免得敌军势如破竹,反倒成灾。

  谁成想,这楠丰城之祸,不过十日,就已经被平定,而今还吊着一口气的寿王,就成了麻烦。

  景元帝语气淡淡:“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寿王必定是皇室中人,说起来……并无屠戮自己人的前例,自然是要叫他,好好活着。”

  皇帝陛下这话听起来有几分道理,可正因为是从景元帝嘴里说出来的,却无端叫人害怕。

  救人,浮屠?景元帝在意这个?皇帝陛下何时,发了这样的大慈悲?

  兵部侍郎岑玄因低下头,心里轻嗤了声。

  有时活着,还不如死了更痛快。

  …

  “嗬嗬,嗬嗬……”

  赫连逸时而清醒,时而昏厥,他清醒的时候,往往会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在他的身边走来走去,情绪非常暴躁,偶尔还会抓着别人怒骂。

  在看到他醒来后,中年男人的表情往往会更臭,然后一针扎在他身上随便哪里,刺痛得他又晕了过去。

  有些时候,看到的会是刑部的人,又或者是其他官员,他们自称是来问话。

  他们一遍又一遍问着赫连逸关于谋反的事情,关于五军的事情,关于楠丰城的事情。

  赫连逸不回答。

  “……让,皇帝来……”他喃喃着,“他以为,这样就能拦下所有……”

  官员面面相觑。

  再然后,就连这些官员也消失不在。

  也不知道醒醒睡睡多少次,这一次,赫连逸再醒来的时候,牢房内没有其他人。空荡荡的,没有声音,在这死寂的黑色里,他却隐隐感觉到恐惧。

  这种无端的感觉,让赫连逸挣扎着,手指用力抓着单薄的床板,已经抠破的手指几乎要顶翻指甲,拼命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再动,你会死。”

  蓦然,这冰凉的措辞激怒了赫连逸,他竟是强撑着身体爬了起来,他疯狂地扫向四周,“是不是你?皇帝,哈,你怕了?”

  “寡人怕什么?”也不知道景元帝在黑暗里能识物,还是真正看不见的,只有赫连逸自己,那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来,“怕你埋在同州秋明山上,那些惊天雷吗?”

  这话一出,赫连逸瞪大了眼,像是不可思议。

  不可能,这件事,景元帝怎可能会知道?

  “你假借瑞王的行事,在同州秋明山借道,祸水东引到他身上去,的确让他受了些脏水,而你美美隐身在赫连端身后,埋下许多惊天雷。”景元帝淡声说着,只是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扎中了赫连逸的心,“这是你的倚仗,也是让你进京张狂的资本。”

  赫连逸:“……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同州事始。”

  “这不可能!”赫连逸激动起来,“你要是明知道,怎可能会坐视这些事情发生?”

  “寡人没有坐视。”景元帝意味深长地说着,“你却是说错了。”

  没有坐视……

  赫连逸忍着剧痛,思绪却是飞转。

  能让人付出足够的代价在,自然是有着非一般的回报。赫连逸胆敢潜进京城,自是见识到了景元帝在诸多事情上的巧妙布置。

  自外而内,并不容易,可要是崩塌是自内而起,那该如何?

  今年内,先后有黄氏,瑞王的事情频发,在这节骨眼上,几乎所有人的注目都在这两件事上,要动起手来,就更为容易。

  只要是人,就能为利益腐蚀,不管再是忠诚的人,都是如此。纵然五军号称是景元帝座下忠骑,自也是如此。赫连逸和潘江往来,也有好几年,若非有他做后盾,潘江也未必能走到今天这步。

  只是动之以情,晓之以利,更要拿出真凭实据。

  赫连逸的倚仗自然是这惊天雷。

  有这东西,就能够直接轰开京城到皇宫的大门,唯一的麻烦就是,这些东西极难运输,从楠丰城到京城,又要掩人耳目,光是此举,就花了他足足几个月的时间。

  “……皇宫的那声,没响。”

  赫连逸喃喃着,像是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何处。

  他的计划虽是大胆,却也有着极其强的可行性。运进京城的惊天雷布置在朱雀大街与皇城门口,最先会被引爆的会是朱雀大街。

  皇宫城外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定会引来皇城的惶恐,四处的戒备会最先奔赴皇宫,拱卫皇帝的安危。

  在这节骨眼上,赫连逸甚至还掳走了岑文经。

  这正正能确保不论皇宫会不会乱,却也会引走大部分的关注。

  而后,就是朝天门。

  当朝天门那处被引爆时,正意味着,京城已经乱起来,正是自顾不暇的时候,皆是潘江带着叛军疾驰而来,以五军将领的身份,可以在京城遇袭的危险关头直入京城,伙同赫连逸在京城中的人手控制住整个京城。

  那时,京城外的五军必定会有反应,可是,城内还有惊天雷,拿下京城后,只要再坚守七天左右,楠丰城守军叛起拿下京南渡口,自嘉景河入康北河,七日内已是足矣。

  这计划并非万无一失,然也并非不能成。

  赫连逸猜不透的是,为何偏偏在每个环节,都出了错?

  难道……

  赫连逸悚然,猛地看向景元帝。

  “不……”纵然在黑暗里,光是刚才那几句话的声响,赫连逸已经能够锁定景元帝的所在,“这不可能,纵然你真的神通广大,处处都有着你的人,可要事无巨细,只能是打一开始就盯上我的行踪,你是怎么发现的?”

  景元帝扬眉,怎么发现的?

  ——“你让茅子世多查一查,说不定寿王那件事,还有什么惊喜。”

  的确是惊喜。

  好大,好大的惊喜。

  景元帝垂下眸,对赫连逸已经失去了兴趣。这人,也并不清楚那些怪异神奇之事。

  他之所以会被惊蛰提及,也不过是个无所谓之人。

  一思及此,景元帝没了逗留的欲望,那脚步声虽不明显,可身处寂静昏暗处,赫连逸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陛下,陛下,赫连容!”

  他还要再问什么,还要再追什么,可景元帝已经越走越快,离开这昏暗所在。剧痛与异样的惊恐吞噬着赫连逸,让他疯狂大叫起来。

  长久的黑暗,会更加吞噬着人的意识,将人逼成疯魔。

  “宗元信倒是有这本事,真叫他多活了些时日。”景元帝站在牢狱外,望着那庭院中枯黄的枝叶,冷声说道:“那就扒了他的衣服,丢到猪窝里去。”

  宁宏儒怔愣了声,下意识看向身后那牢房。

  “挑一窝发情的母猪,好好地养在一起。能活几日,也是几日。好歹是七层浮屠呢,”景元帝那声音又轻又快,“寡人这位好哥哥,不正是最喜欢女色吗?”

  “……喏。”

  囚牢之外,茅子世正守在那里,见到皇帝出来,便低声说着什么。

  他的声音并不低,隐约能听到,似乎是在问过景元帝处理的意见,这些原本都会由着三司会审,朝廷总会拿出一个合理的章程。

  毕竟,还是那句话,赫连皇室本也没有屠杀自己人的习惯。

  不过……

  哈,不过。

  “都杀了。该怎么做,难道还要寡人教你吗?”

  茅子世眉头皱也不皱,“臣遵旨。”

  这君臣间应答得这般随意,仿佛被提及到的,不是两座王府,数百条人命。

  斩草要除根,自来如此。

  男女老少,一个都不留。

  “到时候,且记得,将他们的头颅,送到余下那两位王爷的府上。”景元帝冰冷地笑起来,笑意里沾满血腥恶意,“这可是一份,难得的大礼。”

  他倒是要看看,还有哪个异动。

  景元帝已经不乐意再玩那无聊之事,更不欲在这些人身上白费心思。

  他们最好安安分分,那还能安稳过活,不然,景元帝会将他们的脑袋一个个都拧下来,插在那城墙上!

  …

  午后,惊蛰猛地惊醒,慢慢坐起来。

  窗外正有稀薄的日头,快要入冬,这秋风里带着飒飒的凉意,冷不丁就冻得人哆嗦。他坐在榻边,怔愣地看着外头的景色,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

  【宿主的心情一直不怎么好。】

  系统的话,只让惊蛰的脸色更为愁苦。

  “这不还是要怪你。”惊蛰气馁,“你那什么奇怪的buff。”

  【这buff与之前任何一个buff,没有什么不同。】

  惊蛰咬牙切齿:“那差别可太大了。”

  之前种种buff,虽然有些奇怪,可再怎么样,都还是能解释得过去,可前几日那个呢?

  真话。

  惊蛰自诩在赫连容的面前,也基本没讲过假话。可他担心的不是自己心口不一,而是在这buff消失后,他要如何去解释这件事?

  难道要说是幻听吗!

  惊蛰都不知道,自己那天到底被赫连容听去了多少。

  他根本就不想出现在男人的面前,只是那天赫连容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到了异样,反倒是见天缠着他,不管走到哪里都要把惊蛰带到哪里,那怪异偏执的眼神几乎时时刻刻的呕缠绕在他的身上,如同无形的绳索,叫人挣脱不得。

  他平时的真话,难道还说少了吗?

  为什么赫连容的模样会是,会是那么的……惊蛰很难说清楚那个感觉,总之就是毛毛的,怪怪的,时不时会露出那种怪异的表情,眼底的暗色与隐忍却愈发多,就像是一座岌岌可危,将要爆发的火山。

  那些濒临崩裂的克制下,正有扭曲的欲念。

  冷不丁,就让人不自觉颤抖起来,仿佛在那隐忍之下,那头压抑的可怕庞然大物,时时刻刻都有可能露出狰狞模样。

  他到底是“说”了什么呀!

  ……又被听去了什么?

  惊蛰身为这个倒霉蛋,却比谁都要抓耳挠腮,闹不明白。

  他在这暴躁地薅自己头发,系统表现得可比惊蛰要淡定得多。

  【系统虽然无法完全影响到景元帝,不过他也不会那么快产生怀疑。】

  惊蛰幽幽说道:“那你就太不了解他了。”

  他敢保证,其实赫连容早就发觉不对劲。

  再怎么想,惊蛰一个原本和蛊虫没半点关系的人,却莫名其妙牵引着那么多虫潮;那些莫名其妙的筑巢;那些奇特的吸血欲望……

  等等,惊蛰皱眉,冷静思考着过去那么多个buff,最后没忍住吐槽:“你这些buff,都是在给赫连容送礼吧?”

  怎么思来想去,吃亏的都是他,赚到的都是赫连容呢?

  【宿主这是污蔑。我为王buff里,真正受益的人是宿主。】

  惊蛰呵呵,那种受益,他才不要咧!

  “唉。”

  他长长叹息一声。

  翻过来,挠头;翻过去,还是挠头。

  惊蛰原本一头漂亮的黑发,都快被自己挠成鸟窝,他抓着抓着,没忍住抓着自己的头发顺了一把,这入手光滑的感觉,倒是叫他愣了愣。

  惊蛰抓着发尾看了几眼,竟是连分叉也没有。

  他再默默摊开看着自己的掌心。

  那些原本熟悉得很的老茧都渐渐散去——哦,还余下些,就在指腹,那是练字惯有的。

  他回想起每天睡觉前,赫连容都会不厌其烦地给他抹油油梳头发,现在天气冷了些,惊蛰总是不自觉钻到他怀里去,就连有些冷的脚都是男人暖着的。

  这奇怪,以前还是惊蛰给赫连容暖身。

  现在倒是颠倒了过来。

  赫连容最近还养成一个奇怪的习惯,在睡前总是要盯着他看许久。

  就算惊蛰将眼睛闭上,在那无光的床榻上,那种诡异到偏执的目光,总会叫人有所感觉。

  “惊蛰,你的书要掉了。”

  那些血气与冰凉都留于乾明宫外,刚回来的景元帝不必细找,就已然在靠窗的软榻下看到惊蛰的踪影。

  只见他抱着膝盖坐在边上,手里拿着的卷宗却是半掉不掉。

  显然这心神,根本就没在这上面。

  惊蛰愣了愣,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握着的,这才用力抓紧,又放到边上去。

  “你何时回来的?”

  “刚回。”

  听着这话,惊蛰突然吃吃笑起来。

  赫连容眼锋扫过,淡漠的眸色里似有些疑惑。

  惊蛰就说道:“这话很家常。”

  自然得不可思议。

  赫连容似乎没觉出这其中有趣的地方,但也任由着惊蛰去,他漫步走了过来,手指轻轻刮过惊蛰的侧脸,淡声说着:“你有心事。”

  惊蛰:“我是将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吗?”

  赫连容:“你睡不好。”

  惊蛰微愣,他这些天,几乎是一觉睡到大天亮,怎能算是睡不好?

  “你有心事的时候,才会多梦。”

  惊蛰狐疑盯着赫连容。

  这看似冷漠平静的话里,却透露出两个讯息。

  “你是怎能知道,我夜里多梦?”惊蛰挑眉,“你是不是……总是在夜半盯着我瞧?”

  赫连容坦然点头,那淡定自若的模样,仿佛根本不觉得这行为怪异。

  惊蛰隐忍地说着:“你自己不睡吗?”

  赫连容:“无需那么多。”

  他只用两个时辰,就足以恢复许多精力。

  这余下的时间要是拿来睡,未免太浪费,所以赫连容都拿来盯着惊蛰看了。

  惊蛰目瞪口呆。

  “我就说我最近总是睡着睡着,就觉得有人在盯着我,我就说这不是错觉……”他小声嘀咕着,“这太奇怪了。”

  ……惊蛰之所以能觉察到,那是因为他最近有些多梦,所以偶尔才会觉得睡着睡着有人在盯着自己……那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赫连容这种行为,到底持续了多久?

  “你睡得总是太安稳。”赫连容瞥他一眼,冷淡说道,“也太没戒心。”

  惊蛰:“你我两人睡在一块,要什么戒心?”

  赫连容爱盯着他就盯着嘛,反正又不可能真的把他给吃了。

  惊蛰那无畏无惧的模样,倒叫赫连容有些蠢蠢欲动。他捏着惊蛰的鼻尖,低沉着说道:“所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惊蛰呜咽了声,发现东拉西扯,赫连容还是没忘记,这才干巴巴地说道:“我就是觉得,你有些时候,还挺……包容的。”

  赫连容挑眉。

  守在边上,正寻求时机退下去的宁宏儒也跟着挑眉。

  他是听错了吗?

  谁宽容?

  这主语是不是说错了对象?

  惊蛰含糊着说:“你不是说,你一直都在……盯着,那有些事情,其实你也早就知道……”他不能说得很清楚,因为某些界限还在,“所以,你不会觉得我很……”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赫连容低沉喝道。

  “都滚出去。”

  那声音带着阴冷的寒意,直叫人打了个哆嗦,立刻就滚了出去。

  一时间,这宫内就只剩下惊蛰与赫连容两人。

  惊蛰能感觉到赫连容在盯着他,那是一种近乎于……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奇怪,他怎么会从赫连容的眼神看出这个感觉?

  “与我说这些,你就不怕我将你当做妖言惑众之辈给拖出去斩了?”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些冷漠,但是他抚摸着惊蛰脸颊的手指却是温热的,他慢吞吞地摩擦着那细腻的皮肤,视线却不自觉阴郁冰冷了下来。

  “又或者惊蛰真是什么小狗变的,可曾长了尾巴,能叫我瞧一瞧?”

  惊蛰:“……”

  原本他满腔话要说,如今听着赫连容这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甚至想揉一揉男人的脸,或者戳他的鼻子,听听这是什么离谱的话。

  “为何偏偏是小狗?难道不能是别的东西吗?”惊蛰抱怨,“总不能因为家里养了条狗,就真的当做是狗狗。”

  “你不像吗?”

  赫连容冷声说道。

  就好比现在惊蛰用那明亮眼睛看他的时候,有何差别?

  惊蛰大怒,“你骂我。”

  气了一半,惊蛰又不气了,想了想白团也挺可爱的。

  “但我不是狗妖。”

  惊蛰摸了摸自己的脊椎骨。

  “可没尾巴给你摸。”

  赫连容看着惊蛰摸着自己的动作,眼眸深邃了些,真要真的是只小狗妖,那也未尝不可。

  “你总看着我。”就在短暂停顿之后,惊蛰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他的眼神没有半点迟疑,就连说出来的话,也很坚定,“有些时候我也不知道你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或者,你其实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

  他的声音轻轻的,又带着些笑意。

  “纵然什么都不说,难道也能当做那些事没有发生过?”

  真是奇怪,他们现在在聊的,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怪力乱神”,是轻易泄露出去,就会被当做邪魔外道的怪异,是根本不能诉诸于口的神异,然而,然而,惊蛰的声音,仍是那么平静,仿佛那不是什么要命的事。

  他望着赫连容的眼睛,也仍是清亮的,漂亮得很。

  那些事。

  赫连容的眼神沉了下来,他仍然能记得那天的声音,轻轻的,带着颤抖与欢乐,却连续不断,有些吵闹,一句接着一句响起来的呢喃声。

  喜欢。

  很多很多属于惊蛰的喜欢。

  那一天的惊蛰根本就不敢抬头看他,仿佛是知道这些声音来源是为何。

  他带着一种仿佛像是做了什么错事,猫猫怂怂的小倒霉样,眼睛却又湿漉漉的,带着点委屈,好似被什么人欺负了似的,总在以为赫连容没发现的时候偷偷看他。

  然而只要惊蛰看到他。

  那些细细碎碎的声音就会一句接着一句地冒出来。

  那些声音就如同花一样,从浓烈的爱意中滋生出来,绽放出绚烂的花蕊。那些柔软细腻的娇花簇拥在赫连容的身边,就算已经长满了,却还是一朵跟着一朵怒放成团,前仆后继,如此欢喜地扎根下来。

  虽然那怪异的现象就只存在了一日,可只有一日却也已经足矣,那掀起的浪潮并非这神异鬼怪之事,而是惊蛰那满满当当,澎湃汹涌的情感。

  他这人向来不爱说这些。

  虽然总会袒露自己的情绪,却难以流露那些炙热的爱意。

  “你是人也好,是妖怪也罢,是神仙是鬼魅……都无所谓。”

  男人的眼里有奇异的亮色。

  只要惊蛰在,管它是什么东西,那根本就没什么所谓。

  可倘若他要走,纵然是神明,赫连容也要碾碎他的神像,撕毁他的抵抗,用尽一切手段将他留下来。

  那些爱意在血脉里疯狂涌动,原本蛰伏下来狂躁的欲望,又随着话语发起疯来,那无所顾忌的贪婪欲望倾泻出来的时候,赫连容那冷漠的死寂的脸庞上,有着根本无法掩饰住那森白的欲念。

  ……便是神,亵渎又如何?

  惊蛰沉默地看着赫连容那凶恶的模样,总感觉男人就跟只凶神恶煞的怪物,正在拼命把他往自己肚皮底下塞,恨不得将惊蛰牢牢压在底下,肚皮贴着肚皮,连动一动都能被彼此感觉到的那种紧密无间……

  那是一种,近乎永远无法被满足的贪婪。

  “明明是我在担心,怎么突然又变成你来记挂这些?”惊蛰没好气地说着,“我都没怕你知道这些之后把我给胡乱杀了去,你又怎么担心我会给跑了?”

  他一边埋怨吐槽着,一边却抱住赫连容,他的力气算不得小,抱得紧紧的,仿佛要把自己整个都埋在男人的身体里,将彼此连接在一起。

  摩擦间,惊蛰皱起的衣袖,露出了手腕上些许痕迹,惊蛰瘪着嘴,“赫连容,不要得寸进尺。”

  赫连容的贪婪永远无法被满足,而他的言行里,也总会带着过分的掠夺。

  如方才那咄咄逼人的恶欲,也不过是某种扭曲的暗示。

  ……就算这是一件你情我愿的事情,可是过于诡异的调教逐渐会让惊蛰习惯那些有些扭曲的偏好。

  就算那些绳索被解开,在惊蛰的身上仍然会残留着那些后遗症,倘若没有那些束缚,他反倒会有诡异的不自在。

  也是到了这两天,那种奇怪的感觉才渐渐散了去。

  惊蛰当然能够感觉到男人那些蠢蠢欲动,扭曲偏执的欲望,只不过在私底下有些能够满足,但是再过分,再贪婪的苛求,就会变成无止境的深渊。

  多疑,猜忌,难以餍足的追逐,几乎是赫连容的本能。

  只是对惊蛰来说,没有这些束缚,他仍然会留在赫连容身旁。

  不管这人是帝王也好,乞丐也罢。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惊蛰轻声说着,“不论何时何地。”

  所以……

  赫连容可以再,多信任他一点。

  赫连容眼眸幽深地注视着惊蛰,缓缓低头吻住了他。

  之前残留的那些澎湃的恶念,好似也在这温暖的怀抱里蜷缩着收敛起来。

  咔哒——

  咔哒——咔哒——咔哒——

  奇怪,扭曲的碎裂声接连不断,仿佛一声接着一声崩塌而碎,那种异样的感觉就在惊蛰的耳边响起,可连带着又仿佛影响到了赫连容,连他也能听到那些扭曲诡谲的响动。

  惊蛰蹙眉,下意识捂住赫连容的耳朵。

  男人挑眉看他,惊蛰露出一口小白牙,作势要咬他。

  【恭喜您,彻底完成任务。】

  系统的声音突兀响了起来,冰凉怪异的电子音毫无波动,却莫名其妙的让惊蛰感觉到那其中似乎有着一点点暖意。

  【经过系统判断,您阻止了景元帝走向毁灭的结局,阻止了山河破碎,颠沛流离的道路。同时代无人能够超越景元帝,只要您在,就不会重蹈覆辙,如此,也不再需要系统的存在。】

  【当初系统错误绑定了您,让您承受了这些日子的麻烦,系统虽无法补偿,但余下的这些能量请宿主收下。】

  系统的声音变得有些支离破碎,好像扭曲着隔开了一个空间,遥远了起来。

  【恭喜您能摆脱系统,再见。】

  随着最后那一句话,惊蛰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有种东西从他的身体轻飘飘地抽离了出去,然后一股怪异的暖流突然涌了进来。

  那暖流又快又猛,冲得人几乎没法稳住自己的身体,惊蛰下意识将男人抱得更紧,两个人黏得紧呼呼的,那热流仿佛也透过他们两个人的身体交融在了一起。

  而后,惊蛰眨了眨眼。

  他知道刚才男人肯定也听到了那些声音,因为在系统说话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赫连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兴味。

  但是,但是!

  他是怎么做到这么淡定,甚至现在还是面无表情的?

  之前惊蛰第一次见到系统的时候,可是将它当做妖怪,久久不能信赖呢!

  赫连容他将人抱了起来,轻轻磨蹭着他的脸颊,声音莫名其妙瘆得慌。

  “你之前说不清道不明,是因为那东西的存在,让你无法将话说出来?”这本该是问句,可在赫连容的嘴巴里,却如同一个笃定的答案。

  “那么,”他轻飘飘地说着,“现在呢?”

  惊蛰顿住,莫名的,他有一种自己要是把之前的东西和盘托出,或许会被赫连容拆吃入腹的错觉……另外一种程度上的。怎么说呢,赫连容有些时候,还真是非常小心眼。

  非常,非常,那心眼,可能比针尖还小。

  要是让他知道,惊蛰差点要被这系统强迫去辅佐赫连端……

  吾命休矣。

  这种迟疑,不是拒绝,却已经足够那等待的怪物不满。

  “你不说……”赫连容露出有些怪异森冷的微笑,“那就只能我一点点,再榨出来。”

  赫连容并不在乎惊蛰曾做过什么,更不在乎这些怪异乱神。

  他知道,他觉察,他有所感。

  赫连容在意的,不过是在惊蛰身上,仍有过他所不知道的东西。

  一分一寸,一丝一毫,也绝不容许。

  他就像是个贪婪的怪物,执着于任何的碎片。

  正如惊蛰所言,从一开始,嘻……就有无数双眼落在他身上。

  那些密密麻麻的视线,正如扭曲的蛛丝,将人重重叠叠包裹起来,几乎无法再挣扎出来的窒息感,是怪异的,荒诞的,无耻的行径。

  正如惊蛰对那些偏执的注视……

  正也知道,觉察,有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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