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茅子世来的时候,容府甚是安宁,没有他想象中的鸡飞狗跳,一时间,他竟是有些失望。

  给他带路的于管事甚是清楚他的脾气,没忍住说道:“茅大人,您好歹端着点。”这一副要看好戏的模样,被景元帝看到,可不得剁了他。

  茅子世:“怕什么?现下无事发生,不正说明,他那躁火,都被某人压下来了吗?”

  这本事,茅子世真是佩服。

  惊蛰到底是怎么驯服景元帝那疯狂的脾气?

  这拿捏妥当,一抓一个准。

  “您待会说话,还是小心点。”于管事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陛下的身份,那两位似乎还不知情。”

  这上头主子的想法,做下人的自然清楚,只不过那位夫人与娘子若是知道了陛下的真实身份,昨夜肯定不能那么安然睡去。

  茅子世了然,怨不得呢。

  他寻思着再是大胆的人,要是知道了景元帝的身份,怎么可能还这般淡定如初?

  他是想看好戏,却不想为了看戏把自己搭上去,当即严肃了脸色,跟在于管事的身后到了书房。

  茅子世这一回来,是为了张世杰的事。

  原本这样简单的小事,根本没必要茅子世亲自前来,他一来是想看戏,二来,也是为着张世杰这事里存有不少疑点。

  只是,这书房内,除了景元帝与惊蛰外,竟是连柳氏与岑良都在。几人看着正在说话,他的到来,反倒打断了这氛围。

  他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外,朝着里面拱了拱手。这书房也不大,从屋内看过来外面的情况也是一目了然。

  于管事毕恭毕敬地说道:“主子,茅大人来了。”

  景元帝冷淡地看向门外,茅子世机灵地窜进来,笑嘻嘻地说道:“您别这样看着我,我这心里可慌张着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惊蛰拱手,又与柳氏岑良说话,这人左右逢源的能力,到是非同一般。

  景元帝:“莫要废话。”

  那淡淡的警告,叫茅子世轻咳了声,正经了些:“张世杰的事情的确是有古怪,他们打算押的镖货,是一个人,叫吴琪,半个月前,刚从牢狱里被放出来。”

  这吴琪,在官府的记录里,就是小偷小摸的罪名,所以在牢中不过几个月,就被放出来了。

  只是,这人刚释放出来没几天,官府在查案的时候,发觉这人除了偷窃外,还曾犯过杀人的罪行,且非常恶劣。

  卷宗一查,气煞人也,官府紧急追查,奈何这几日之差,已经难以追寻。许是出狱后,吴琪深感侥幸,一离开官府就四处躲藏,几乎再找不到他的踪迹。

  张贴了黄榜后,才有几分线索。

  官府一路追踪,这才寻摸到了明光客栈,这是吴琪最后的落脚处。

  张世杰带着镖师入住客栈后,他们的人数众多,也引来了官兵注意,这才设下埋伏,在张世杰与吴琪接头的时候,将他们一举拿下。

  明光客栈,也因着窝藏罪犯的名头,被一起查封了。

  可奇怪的是,张世杰接下这笔生意时,吴琪人刚刚出的牢狱,根本不可能到同州去。

  这生意,是谁给他谈的?

  “那吴琪,审过了吗?”惊蛰蹙眉,“如此说来,张世杰只是被连累?”

  “这吴琪呢,犯下的是灭门惨案,被抓回去后,自然是种种刑罚都上了,只是嘴巴硬得很,什么都没说。”茅子世道,“官府为了抓住他,费了不少心思,现在还在磨呢。至于张世杰,说倒霉,也真是倒霉,与他们谈生意的那人,现在不知所踪。”

  找不到人,就没了人证。这签下来的契书,也不过一纸空文。

  这情形,对张世杰等人的确被动。

  岑良有些紧张地说道:“若是找不到那人,张伯伯……难道要在牢狱里待上许久?”

  她是绝不相信这张世杰与逃犯有关。

  茅子世笑了笑:“的确是需要些时间。不过,官府已经打点过了,张世杰他们不会被严刑逼供的,岑娘子请放心。”

  茅子世过问的人,相当于景元帝的关注,自然没人敢乱来。

  惊蛰听着茅子世的话,忍不住皱眉:“这吴琪被查出来……当真是个意外?”

  茅子世闻言,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轻声说道:“您所怀疑的,也正是我所怀疑的。”

  吴琪,或许只是一枚被抛出来的棋子。

  最关键的问题,并不在他身上。

  景元帝:“是官府。”

  他的声音冷淡,却是一语中的。

  茅子:“吴琪这事被查出来后,官府大多注意都在他身上,他闹出来的事情越大,就越能吸引注目。”也就越能够隐藏那些幽暗之事,或许……是一次完美的掩护。

  若这事为真,那张世杰与吴琪,不过是个引子。

  “你查出来的,就这些?”景元帝蹙眉,冷漠地扫向茅子世,“半点都不中用。”

  茅子世给自己叫屈:“您是把我一个人当牛马使唤吗?又要给您接人,又要办事,还要追查这个,彻查那个,您不如多给我派点人手,也好让我麻溜些……”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茶盏就冲着他的脑门飞过去。

  茅子世紧急一避,那哐当碎开的声响,让他缩了缩脑壳,看向惊蛰,哭丧着脸说道:“您怎么不管管呀,他简直是周扒皮转世。”

  惊蛰:“……”

  他有时觉得,茅子世这胆子,绝了。

  景元帝语气森冷地说道:“你这话,怎么不与沉子坤说去?想必,他十分愿意为你主持公道。”

  一听这话,茅子世无语凝噎。

  他要是和沉子坤说,这岂非是给自己自找麻烦。

  沉子坤那是什么人?

  直臣。

  茅子世办的事,要是给沉子坤知道,都不知道他会不会大义灭亲。

  他可没这胆子。

  “倘若,吴琪这件事,只是丢出来吸引官府的注意,那最近京城中,有过什么要紧事吗?”惊蛰蓦然说道。

  茅子世幽幽地说道:“除却陛下废除后宫外,就再无大事。”现在已经是四月底,这事还是京城热议的大事。

  惊蛰哽住,无言以对。

  岑良:“陛下,废除后宫?”

  这话题对她们来说,倒是新奇。

  其实这消息应当已经传到同州去,岑良也有所耳闻,只是这些事都离她们太远,只是听听就过。

  现如今,惊蛰在前,又有容九,茅子世这几个看起来与之息息相关的人在,岑良这兴趣自然是浓郁了些。

  茅子世笑嘻嘻地说道:“这件事,岑娘子还是问问惊蛰罢,他比我还要熟知内情呢。”

  惊蛰现在手也开始痒痒的。

  啊,好想把余下的茶盏也砸向茅子世。

  奈何柳氏和岑良那好奇的目光,都落在惊蛰的身上,让他都有些紧张,藏在袖子的手也微微蜷缩着,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其实……”

  惊蛰不自觉地看了眼赫连容,见男人也跟着看了过来,一时间四目相对,也不知在赫连容的眼中究竟看到了什么,惊蛰的紧张感逐渐散去,重新变得镇定下来。

  他吐了口气,目光坚定。

  “娘,良儿,”惊蛰认真道,“其实,容九的真名,叫赫连容。”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这姓名耳熟。甚至心里第一反应想的,却是为什么会有两个名字,直到反复诵念后,才觉得不妥。

  柳氏有些奇怪地皱眉:“赫连……赫连容……赫连……这名字……”

  她嘴里轻轻念叨了几下,突然停了下来,脸色随之变化。柳氏猛看向惊蛰,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赫连,赫连,这个姓氏难道不是国姓吗?

  难道赫连容,是哪个皇亲国戚?

  岑良:“惊蛰哥哥,这名字有些不太对吧,倘若姓氏赫连,那他岂非皇亲国戚……”她有些快言快语,听到这名字,就没忍住把话说出来了。

  惊蛰:“他,的确是皇亲国戚。”

  这话说出来略有亏心,也略有艰难。

  谁能说皇帝陛下不是皇亲国戚呢?

  茅子世都快笑抽抽了,原本让他坐下,他也不坐,就躲在门边上,扶着门把手笑得腰都弯下来。

  景元帝冷冷道:“很好笑吗?”

  这话刚一出,茅子世就立刻改变了脸色,咳嗽了两声,正地摇了摇头,不敢再有任何的笑意。

  有时候稍微放肆一点,景元帝也不会在意,可要是继续在太岁头上动土,那就是自找麻烦了。

  “滚出去。”景元帝捏着眉心,压着心头的煞气,冷气直冒,“下次再这般,寡人就拔了你的舌头。”

  茅子世麻溜滚了出去。

  门外,于管事很是无奈。

  一个三大五粗的汉子,有些哀怨地看着他,就算是茅子世,也有些顶不住。

  “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茅大人,您……罢了,您还是快些走。”于管事叹气一声,“要是陛下改了主意,那可谁都救不了您。”

  茅子世:“陛下不会在惊蛰面前大开杀戒的。”他虽是这么说着,脚下的步伐可不敢停下。

  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面上皇帝虽然不会做什么,可这私底下要是真的打击报复,那茅子世躲都躲不掉。

  可这也不能怪茅子世这么八卦。

  实在是从前跟在景元帝的身边,少有能够看他变了脸色的时候,如今看他一忍再忍,颇为有趣。

  有意思。

  他一边这么想,一边寻思着,要是等沉家人知道这件事……

  届时他一定要在场。

  茅子世离开之后,这屋内很是寂静。

  赫连容是不爱说话的,除了刚才警告茅子世外,其余多数时间他都在慢吞吞吃茶。

  ……在丢了自己的茶盏之后,他把惊蛰的茶盏拿过来了。

  惊蛰心里嘀咕着,明明叫人再进来都随时能够添置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总爱用他的东西。

  他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多少是为了逃避柳氏和岑良两人的注目。

  经过刚才茅子世那一通骚操作,就算柳氏岑良两人从前不怎么在意,也不由得担心起惊蛰……赫连容若是皇亲国戚,那惊蛰可如何是好?

  “惊蛰,娘也不是要逼你,只是,这容九……赫连容,到底是什么身份?”柳氏没忍住看了眼赫连容,“既是皇亲国戚,又是怎么与你……”

  “娘,其实……”惊蛰听出柳氏的担忧,叹了口气,打断她的话,轻声说道,“他是皇帝。”

  越是拖延,反倒会叫人浮想联翩,联想到太多危险的事情,惊蛰索性坦然直言。

  只不过,这话说完之后,整个书房都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柳氏只感觉自己好似被狠狠敲击了一下,整个人都快坐不稳,手指用力抓住扶手,身子稍微晃动了一下,又勉强坐直了。

  “惊蛰哥哥,你是在……开玩笑吗?”岑良的声音带着惊惧,“你是说……哥夫他,是皇……陛下?”

  她甚至都忘了哥夫这词,惊蛰并不怎么喜欢。

  惊蛰起身,走到她们两人跟前,又蹲下来,抓着她们的手。

  他的手掌很是温暖,抓住她们的时候还用力地紧了紧,很是坚定地说道:“我没有在开玩笑,也不打算骗你们。赫连容他……的确是皇帝陛下。容九这个身份,也不算是假的,从前我们认识的时候,就是以这个身份相处的。”

  惊蛰与她们的接触,稳住了两人惊慌失措的心,只不过就算他的语气再怎么平稳淡定,也无法抹杀这件事情带来的震撼。

  柳氏原本对容九身份的猜想,最多也就到朝廷大臣,一个皇亲国戚的身份就已经叫人有些坐不住了,更别说是皇帝陛下!

  柳氏有些仓皇地站起来,先是看了一眼赫连容,又低头看着惊蛰,只感觉到手脚发软。

  她难以相信刚刚听到的话,可是惊蛰的脸色太过正经,柳氏在他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欺骗的痕迹。

  “娘,娘……”

  岑良眼瞅着柳氏的身体晃了晃,吓了一跳,急声叫了两句。

  惊蛰立刻起身扶住了柳氏。

  “惊蛰,为娘想,想躺一会。”柳氏有些气虚地说着。

  惊蛰立刻应下,心里不免难受。

  等将人送回主屋之后,岑良拦着惊蛰,轻声说道:“惊蛰哥哥,你莫要往心里去,娘她只是有些担心……这些年她既思念着父亲,也一直在担心着你的安全,今日,只是受惊,并非是你之过。”

  惊蛰的脸上有些愧疚:“若我再缓一些就好了,是我太过急躁。”

  他只想着,这事早晚都会让她们知道,那早些说给他们知,也好叫她们心里有个底。

  只是皇帝的身份,不管怎么涂描,都太过不可思议。就如同天方夜谭,却突然砸落在她们眼前。

  既疯狂,又怪异。

  她们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

  岑良苦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不想瞒着我们……只是,这事着实是有些……”一想到那个男人的身份,岑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在这之前,岑良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和皇帝扯上关系,对于她们这些普通百姓来说,其实并不怎么在皇位上坐的是谁。只要这个皇帝能够爱护百姓,政事上有些才能,就已经足够。

  只是再如此,景元帝残暴,冷酷的声名,早就随着这些年的政绩,一同飘向四海八方。

  就算在这民间,也不乏对皇帝的讨论。

  这其中,敬畏有之,憎恶也有之,风言风雨的,他们也在市井中听到了不少。

  渐渐的,就算再怎么远离朝政,她们也在心中有了一个浅浅的印象。

  ……景元帝是个冷酷的君王。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

  岑良不敢多想,因为只要细想下去,都是叫人胆颤心惊。

  惊蛰:“我知他在外的声名有些不好听,不过他待我,从来是真诚的……”好吧,有些时候这人也是撒谎成性。

  他有些苦恼。

  ……这伴儿的声名不太好的时候,要怎么跟家人解释个分明呢?

  “那,刚才那位大人说陛下废除后宫这件事,问你才最清楚……难道这件事与你有关吗?”岑良虽是害怕,只是到底是年轻,在惊恐之余,竟还有多余的心力偷偷关心这个。

  惊蛰抿着唇,不好说有,也不好说没有。

  “惊蛰哥哥,惊蛰哥哥……”岑良一边说着,一边抓着惊蛰的胳膊晃来晃去,就像是在撒娇“你就跟我说说嘛,我保证不与他人说。”

  惊蛰无奈笑了起来:“……大概,是有些关系。”

  岑良的眼睛微微瞪大,半晌,低低哇哦了声:“惊蛰哥哥,若是真的,那我就放心了。”

  惊蛰摸了摸岑良的脸,轻声说道:“放心罢,我没吃亏。”

  岑良看起来,有一肚子的话想问惊蛰,只不过担心屋里的柳氏,这才急急和惊蛰道别。

  惊蛰看着岑良俏丽的背影,轻叹了口气。

  也不怪乎她们担心,他们的关系,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两人在执念强求。

  不然,早就散了。

  沙沙,沙沙——

  身后有人走来,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脚步声。

  “赫连容。”

  惊蛰站在廊下,盯着正屋的方向,声音有些轻飘飘的。

  “不论如何……她们能平安活着,多谢你。”

  昨天在和柳氏岑良两人交谈的时候,惊蛰已经将她们在京城中的见闻都打听了个差不多。隐隐有种感觉,她们两人后来的一帆风顺,多少是有男人的帮助。

  赫连容:“他们是你的家人,我既不杀他们,自然要让他们活得安稳些。”

  惊蛰听了他的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他转回头来,看着赫连容:“除此之外,你再没有骗我,瞒着我的事了吧?”他的声音在几个特殊的字眼上重重咬下。

  惊蛰并不要求男人对他坦诚相待,也不需要他所有秘密都摊开摆在面前,但是只要与岑家有关的事情,他不希望再有任何隐瞒。

  赫连容疯狂也好,偏执也罢,许多事情上惊蛰都能容忍,是他自己甘之如饴,是他自己也在发疯。

  唯独这点不行。

  赫连容可疑地沉默了片刻。

  惊蛰咬牙,他想骂点什么,仔细一想,自己还在正屋门外,生怕让屋里的人听到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拽着男人的胳膊快步往外走。

  赫连容任由他拖着,两人重新回到了惊蛰的房间,他才气得甩开了男人的手。

  “赫连容,你怎么回事!”

  惊蛰只恨自己不知道更多骂人的话,翻来覆去就只会骂混蛋混账,这些词没什么杀伤力,说的都软绵绵得跟撒娇一样。

  他现在是真的想指着赫连容的鼻子破口大骂。

  正当惊蛰在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想着些骂人的词汇,冷不丁的,男人开口了。

  “你爹,”赫连容慢吞吞地说道,“可能还活着。”

  ……哈?

  惊蛰瞪大了眼,一时间整个人好像懵了一样,完全想不起来自己片刻之前在想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男人,好像他刚刚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你刚才,说什么?”

  赫连容抓住惊蛰的胳膊,力气不大,更像是搀着,“岑玄因,可能还活着。”

  他的声音很是平淡,再没有之前提及惊蛰家人时紧绷的情绪。

  惊蛰的呼吸急促了些,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男人眯着眼,异常谨慎地盯着他,仿佛害怕他再弄出那天的疲态。

  “我得,我得……”惊蛰气虚地说道,“我得坐下来。”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他刚刚把柳氏吓到,现在又轮到他自己。

  赫连容索性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直到在床榻坐了下来,惊蛰才觉得自己慢慢回过神来,也将男人说的话真正听了进去。

  “……可这不对,他不是已经死在牢狱中,为何会……”惊蛰紧张地抓着赫连容的袖子,将他的衣服抓得皱巴巴,“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当初你家中之事,我已令人查了个清楚。岑玄因,的确是死在了牢狱里。但是,有人曾在瑞王军中,发现了疑似岑玄因的人。”赫连容道,“尚不清楚他的身份,不过确有几分相似。”

  惊蛰兴奋又惊恐,那种复杂的情绪,让他整个人坐立不安,手指也不由得搅得更加厉害。

  赫连容抓住他的手指,强迫他松开,两个人的手指交握在一处,那温热也跟着传递过来,让惊蛰整个人都放松了些。

  惊蛰闭了闭眼,好笑地说着。

  “刚才还是我在宽慰她们两人的心,如今,却轮到你了。”

  “她们怕我。”

  “世人都会害怕你。”惊蛰慢慢睁开眼,“无论你脾气如何,只要你还坐在这皇位上一日,没人不怕你。”

  “你不怕我。”赫连容淡淡说道,“你还总是生我气。”

  那听起来,就像一个淡淡的抱怨了。

  惊蛰:“……你还有脸说这些!”

  他气得抓起赫连容的手掌,用力啃了一口,留下一个深深的咬痕。

  “你肯定不是最近才知道这个消息的。”就如同柳氏和岑良的事,男人不知多久之前就已经收到消息,只不过是一直没与他说,“怎么今儿……突然心情好?居然愿意开尊口与我说清楚。”惊蛰阴阳怪气地说道。

  赫连容有些心痒痒。

  这么古怪撒着脾气的惊蛰,他也很喜欢。他捏着惊蛰的手,没敢用力,谨慎着,轻轻地,不叫心里那种异样的兴奋活跃起来。

  可不能掐坏了。

  “我的确不打算告诉你,只是你既已经知道了,柳氏与岑良还活着的消息,以你的聪明,也或许有可能猜到更多。”赫连容看似平静地说道,“再瞒着你,只会叫你日后知道,更为生气。”

  有些事情可一不可再。

  惊蛰微眯起眼,只觉得赫连容这人真是好狡诈。

  他之所以会和惊蛰说,并不是良心发现,想让他们一家团聚,只不过是因着柳氏岑良的事情,已经暴露在惊蛰的跟前,那多一人,与少一人,再不是要紧的关键。

  那索性将岑玄因的事情告知,反倒能安抚惊蛰。

  这人满心满眼,都只有冰冷算计。

  这些血缘关系,在赫连容的心里,只不过是摆在台面上的砝码。

  “……你刚才说,是在瑞王军中发现的他,军中?”惊蛰谨慎地重复,“这意思,难道是说……”

  “你猜到了?”赫连容冷冷地笑起来,带着凶恶残酷的血气,“的确如此,瑞王反了。”

  那声音轻轻的,却如猛砸下来的炮弹,震得惊蛰猛地抬头。

  瑞王,反了?

  …

  三涂滩外,密密麻麻的营帐堆集着,到处都是呼喊声,飘摇的大旗插在军中,显露着他们的身份。

  ——瑞。

  此地戒备森严,能进出的人,都必须通过层层的检查。

  最中间的大帐,正是瑞王所在,在其外,有数十亲卫日夜不停地巡逻,就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阿星带着几个幕僚,畅通无阻地越过守备,出现在了营帐外。守门的士兵显然很敬重阿星,朝他抱拳行礼,这才让开了道,好叫他们一行人进去。

  营帐内弥漫着淡淡的药味,赫连端就坐在营帐中,一看到他们来,便立刻起身相迎。

  “阿星,多亏有你。”

  赫连端抓住阿星的手,面露激动之色。

  阿星的铠甲上皆是血痕,却是面无表情,比身后一干幕僚都要镇定:“北边已经出现了平王的人马,王爷,这地方怕是不够安全。”

  赫连端闻言,怒道:“皇帝到底许了平王什么,才叫他如此卖命?”

  他的身后,王钊轻声说道:“王爷,以平王的秉性,一旦露面,肯定另有谋算,可要小心。”

  赫连端叹气:“阿星,你先下去休息罢,这几位先留下,本王有话要问。”

  要不是阿星千里奔袭,将这些幕僚给带了出来,不然这一回,这些人肯定会落入平王的手里。

  这是赫连端绝对不能容忍的。

  阿星一言不发,行礼后就离开。

  陈宣名跪坐在位置上,目送着阿星远去,低声说道:“真是万幸。”

  赫连端与他对视了眼,心知肚明。

  真是万幸,阿星并非奸细。

  春日里,赫连端带人赶回瑞王府,本是打算趁着朝廷使臣还没发现的时候,将替身给置换过来。

  赫连端既已打算要反,定是要瞒着朝廷的动向。奈何他们手脚再是麻溜,都抵不过当夜使臣的强词夺理。

  那朝廷派来的使臣,竟是指着赫连端的鼻子,说他乃是个假的,且拿出了种种证据。

  粗看之下,竟是有几分真实。

  一时间,整个瑞王府都闹得有些人仰马翻,好不容易等赫连端控制局势,想要拿下使臣时,却发现使臣团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

  紧接着,是王府来报,说是替身不知所踪,就连瑞王印,也不翼而飞。

  陈宣名一合计,便道不好。

  “定是朝廷来使将王爷的替身带走,他们是要坐实瑞王已死之局。”

  他的猜测并没有错,不过几日,附近就有这样的谣传,且附近的平王也派来了使臣,就为了过问此事。

  赫连端自然不能认,命人四处镇压。

  只这样的流言蜚语,越是镇压,就越是喧嚣尘上,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而后,潜伏在平王封地上的探子,也迅速回禀,说是那替身出现在了平王的封地上。

  只不过,他已然死了。

  一个长得和赫连端很像的人,死在了平王的封地上,甚至还带着瑞王印,这种种叠加起来,目的为何,已经昭然若揭。

  四月里,赫连端仓皇起兵,打出清君侧的旗号,他已经准备数年,再加上出其不意,迅速攻占了附近的城池。

  只是,这高进凯歌,还未唱上几句,就撞上了平王。

  也不知道景元帝到底给平王灌了什么迷魂汤,赫连端刚有动作,平王就出兵阻拦,而且传出来的消息,并非是为了阻拦叛军。

  ——是剿匪。

  显然并不把他们当做瑞王军来看,而是当做普通的匪徒,这是真正要做实瑞王已死的局面。

  赫连端收到这消息时,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大帐内,赫连端背着手来回踱步,帐中跪坐着十数人,都是他座下幕僚,亦是军中军师,这其中,以陈宣名,王钊等人,最得赫连端倚重。

  “倘若平王继续拦在我等身前,那月底,就无法依着计划拿下孔悦城。”王钊沉声说道,“再则,这消息,必定会传回京城,朝廷若有反应,我们就被动了。”

  依着他们原有的计划,应该在四月底拿下周围五城,形成拱卫之势,就算朝廷收到消息,派兵来杀,彼此间也互有照应,更能一路南下,拿下江城,柳州府等,结果偏有平王这个拦路虎,以至于他们连五城的目标,都没有完成。

  陈宣名轻声说道:“当初,玉石关的石虎,就是靠着平王供给的粮草,这才拿下了和阴人。虽说那时,就已经留意到平王与朝廷的联系,只没想到……”这平王,竟是景元帝掐住赫连端命脉的杀招?

  可景元帝与平王素日里并无往来,这到底是怎么联系上的?

  此刻的局面,对他们而言,确实不妙啊。

  “王爷,比新田求见。”

  门外亲卫,传来了声响。

  蓦地,这大帐内寂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看向瑞王,瞧着他的反应。

  赫连端蹙眉:“他来做什么?”

  比新田这人,赫连端看中的是他赚钱的本事,只是他投奔的时间并不长,也不像阿星那样突出,许多事情,赫连端并不会让他参与。

  至少现在商谈这些要紧军务的时候,赫连端是绝不让他出现在这个场合上。

  “他只道,他能够帮助王爷解决现在这个局面。”

  赫连端缓缓皱眉,背在身后的手缓缓地摸过大拇指。

  恰巧看到的陈宣名敛眉,看来比新田的自作主张,已经让赫连端动了杀机。

  或许从前的瑞王会心慈手软,可到了现在,赫连端已经手染血腥,比从前更为冷酷。

  “让他进来。”赫连端的声音有些低沉,“本王倒是要看看,他有什么样的主意。”

  不多时,胖乎乎的比新田出现在大帐内,他还是从前的模样,看起来矮胖矮胖,笑起来的时候也有几分和善,只看这人的模样,真的想象不出,他是个为了敛财不择手段的人。

  “比新田,你有何要事?”

  比新田毕恭毕敬地跪倒下来:“小人此次前来,是为了替寿王,传几句话的。”

  咻——

  砰!

  一支弓箭狠狠穿破空气,穿插在靶子上。

  在这军营之中,除却那些忙碌的士兵之外,也有人在这忙乱中正在练习。

  阿星路过的时候看了眼,发现在练习弓箭的人,正是黄福。这位小公子看起来已经比从前坚毅许多,这搭弓射箭,也是有模有样。

  阿星冷漠地扫了过去,独自一人回到了营帐内。现如今,阿星已经取得了赫连端的信任,不光是有了自己的营帐,就连身份也大有不同,已是军中副将。

  “您可算是回来了,这军医在帐里,已经等候多时了。”

  有士兵迎了上来,很是担忧。

  阿星摇了摇头:“我没事。”

  “您都受了那么重的伤,怎可能没事?”那士兵不信,“军医来都来了,您就让他看看吧。”

  阿星虽然冷冷淡淡,不过与他相处过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气其实好得很。他手底下的人,也一直是存活最多的。有这样的人当顶头上司,可好过在其他人手底下卖命。

  阿星无法,只得让军医看了。

  这老军医给阿星上了药,又念叨了几句,让阿星要好好休息,这才带走了几个大呼小叫的士兵,让着营帐都安静下来。

  阿星赤裸着上半身,慢慢将衣服穿回来,捏着眉心缓了会,这才起身打量着营帐。他很是谨慎的看了一圈,检查过自己所有东西,确定没有人碰过后,这才解开边上一个小箱子的锁头,取出一个木人。

  这木人那原有的棱角已经变得圆滑,处处都透着光泽,仿佛已经被人如此精心触碰过千百次。

  阿星定定看了许久,才将东西放回去,重新走到桌前跪坐下来。

  他在磨墨。

  一圈又一圈,似是有着足够的耐心,而后才提笔,落下了几个名字。

  太后,赫连端,黄庆天,黄博,黄权……而后,又是几个更加浅淡的名字,坠在了后面,这其中,又包括了赫连逸,也即是寿王的名讳。

  阿星面无表情地将太后,黄庆天,黄博,黄权的名字都涂了个彻底,再抬起来,望着上面的名字,露出几分轻松之色。

  不多时,他将毛笔丢到一旁,再将纸张揉成一团,面无表情地塞到自己的嘴里。

  纸屑墨味,并不怎么好闻。

  只是利齿研磨着那些名字,就如同啃咬着仇人的血肉,一时间,也难免激起凶性。

  能够目睹仇人一点点死去的感觉,是真的相当美妙。尤其是那人哭嚎着躺在地上,已然断了腿,却拼命地朝他蠕动,将他当做救星的时候——

  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

  阿星甚至记得自己那时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恶意,在刀光剑影里飘飘而去:“黄庆天,黄大人,您竟是,一点都想不起我来吗?”

  黄庆天那张惊恐的脸,不管回味多少遍,都叫人痛快。

  阿星并不喜欢杀人。

  他更喜欢慢慢折磨他们,让他们在胜利的前夕,以为自己能逃出生天,再叫他们摔得粉碎。

  是不是自己亲手杀的人,他并不在意。只要让他们痛苦不堪,比丧家之犬还要狼狈,方能消解他的心头之恨。

  他的目光幽幽,落在左侧。

  那是大帐的方向。

  如同一条等候多时的毒蛇,正昂起上半身嘶嘶吐着蛇信,死死地盯着猎物。

  …

  滴答,滴答——

  夏日有雨,浇灭了许多燥意。

  惊蛰挣扎着从梦中醒来,茫然地注视着昏暗的室内,晨起的微光正一点点吞噬着漆黑,那种光与影的过度,更如某种扭曲的魅影,让人盯久了,反倒更加浑浑噩噩。

  “醒了?”

  赫连容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凉意。

  只从语气听来,异常清醒,就好像根本没睡般。

  惊蛰含糊地说:“好似做了个梦。”

  梦到了他爹,梦到了蛇,也梦到了血气。

  只不过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也再不想起来。

  “你总是会做梦。”赫连容淡淡说着,将人拉进怀里。

  惊蛰撞进赫连容的胸膛,咕哝着说:“哪有这事?”又道,“难道你不做梦?”

  “很少。”赫连容平静地说,“极其偶尔梦到,总是相同。”

  他的手里,总会捧着一碗汤。

  只不过这梦,在遇到惊蛰后,越发不怎么梦见,而今,更是不复存在。

  若非谈起,已经不记得了。

  惊蛰趴在赫连容的怀里,静静地听着外面的雨声,过了好一会,才轻声说:“赫连容,我现在,觉得好生幸福。”

  柳氏与岑良,就睡在不远处的主屋。岑玄因或许还活着,好歹也是个希望。

  而他现在,只要一睁眼,就几乎能够看到男人在他身边。

  一伸手,就能抱到他。

  这是他从前,不曾想象过的日子。

  只要沉浸其中,就仿佛情绪也被感染,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那并非是害怕,更像是太过喜悦,无法克制的反应。

  惊蛰不自觉抬起头,软软冰冷的唇蹭着赫连容的下颚,晨起还未刮过的下巴,有着浅浅的胡茬,刺挠得有点疼。

  “……你呢?”他道,“你会觉得,快活吗?”

  “你躺在这。”就在他的怀里。赫连容低低笑了,那浅淡的笑意击碎了声音里的寒凉,染着几分深沉的眷念,“你说呢?”

  竟是,温柔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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