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入夜,春风习习,带着凉意。

  街坊邻里,都是多年的老邻居,在这时候,总会敞开门说着话。

  耳边,是东边陈二郎孩子的哭声,是徐家老太爷的大笑,是几个少年在碎嘴八卦,是刘家姑娘们凑在一起扯布……亦是非常鲜活的日子。

  在这,很安全。

  街坊邻里都是互相认识,多年情分下来,叫他们无比相信彼此,哪家要是多出个生面孔,都容易招惹人怀疑,可若是一直都没有变化,那他们也会是最好的证人。

  他们会和追查的人说:没有异样。

  赵天琪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这么做,也避开了一次次追查,无人能够追踪到他藏匿的地方。

  他是住在这里的老人了。

  他和街坊邻里打招呼,笑着踏进自家院里。

  就在赵天琪进门的瞬间,他能感觉到有几个人快速从阴影里面出来,他转身关上自家门,再回头,已经是沉下了脸。

  “出什么事情?”

  赵天琪阴沉下来的脸色,与他在外忠厚老实的模样,可谓是截然不同。

  “钱永清一家都死了。”

  赵天琪:“不是死于中毒?”

  如果是正常发展,这些人肯定不会立刻来报。

  “钱永清妻儿应当是,钱永清不是。”其中一人说道,“我们再去查探的时候,他们家里门窗紧闭,一个人都没有。”

  然而,他们可以肯定的是,钱永清妻儿已经吃下了有毒的饭菜。

  “钱永清一个人,不可能避开我们的耳目将人带走。”赵天琪自言自语,“糟糕,有人顺着他,找上我们了吗?”

  “就算钱永清供出来,当初我等在钱永清面前,伪装的乃是瑞王的人……要是继续查下去,也只会查到瑞王身上。”

  赵天琪:“可别忘了,刘浩明可是失踪了的。”一提起刘浩明,其他几人的脸色也就微微变了。

  其他事情也就罢了,为什么刘浩明会失踪?

  他当初杀了家里这么多人,被判处问斩乃是板上钉钉的事,为何在即将行刑的时候,人又没了?

  这完全破坏了他们原有的计划。

  想要蛊惑一个刘浩明可不容易,那个赔进去的女蛾,可是耗费多年时间才培养出来的。

  “罢了,不必多想。”赵天琪心中仍有狐疑,当机立断,“撤。”

  “撤?”有人低声叫道,“这可是我们多年的心思,要是撤了,京城可就少了一个据点。”

  “据点没了可以重新再建,要是人没了,谁能对外传递消息?”赵天琪厉声说道,“别忘了,定国公府的失败!”

  这话一出,其他几人都没了异议。

  更别说,还藏身在此处的其他人。

  赵天琪是个果断的人,一说要撤,就对这个多年据点毫无留念。

  就在他们忙碌着,预备分批撤离这里的时候,一把声音骤然从屋顶响起,带着几分趣味:“你们,这就打算走了?”

  一个瘦高的身影居高临下打量着他们,笑嘻嘻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赞成:“这不还得问过我的意见?”

  “谁!”

  赵天琪持刀冲了出来,就看到那人轻飘飘地跳下来,随着他的动作,也有无数条影子跟着出来。

  “来来来,我好久,没动过手啦。”

  茅子世笑着,也抽出了刀。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兵戈交错声,才渐渐停了下来。四周早已鸦雀无声,就仿佛之前的喧闹,鲜活,全都是错觉。

  茅子世的身上都是血,他也混不在意,正蹲在院子里,用刀背翻检着某个人的尸体。

  那湿漉漉的伤口被戳开,又翻回去,令他露出嫌恶的表情。

  “茅大人,除却三人被杀,两人服毒,其余一十三人都被拿下。”

  茅子世站起来,高高兴兴地说道:“打完收工,记得回头受伤的人,都去领一份补偿。”

  “是。”

  有人给茅子世递上来手帕,他随意挥了挥手,“无事。”

  身上这么多血,又不是一张两张手帕就能够解决得了的。

  “您好歹擦擦脸。”那糙汉子无奈,“待会出去,可不得吓坏百姓。”

  他们可不能如景元帝那么肆无忌惮,大开杀戒的时候,直接清了场。不过,这对周遭的人本也是一种庇护。外头没人,要是景元帝真的杀上头,才不会顺便把周边人也给宰了。

  “这倒是。”茅子世耸肩,接过来擦了擦脸,“搜出点什么了吗?”

  “有几箱东西,正在清点,不过看起来……”糙汉子犹豫了片刻,“不是瑞王的人。”

  “瑞王?”茅子世哈哈笑起来,“不会是瑞王,如果是他的话……可不会选在这。”

  …

  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急促。

  夜色里,隐约能见一队人马,轻易从林间穿过。

  这并非最合适的道路,却是速度最快的通道。

  他们最终在天亮前,到了谷地。

  谷地距离封地,约莫还有几日的路程,虽说胜利就在眼前,只他们一个两个看起来,却比之前还要劳累。

  哪怕他们还能支撑着赶路,却必须留给马匹休息的时间,那些马可都跑不动了。

  为首做主的人吩咐:“且都休息一下,阿星,你带着两个人去集市上看看,能否买到替换的马。”

  这也是他们冒险靠近谷地的原因,这里的集市比外头的热闹。

  要是有缘,或许能够买上几匹马。

  “是。”

  阿星带着人出去,余下的人等,就算再是身强力壮,也都瘫软在各处,看起来力气都已经被榨干。

  只是,要是阿星真的带回来马,他们肯定还要再继续动身。

  为了能够在使臣入封地前,赶回去。

  “王爷,封地里,不是有您的替身吗?”副将轻声,他的嘴巴都起了皮,说话的时候扯动了几下,“我们这么日夜兼程,比起使君的队伍,虽是慢了些,但只要撑上一时半会……”

  瑞王沉着脸,摇头说道:“以景元帝的手段,如果封地内只有一个替身,那派来的使臣或许能认出来。”

  “倘若认出来又如何?”另一人说道,“他们没有证据,也不敢对王爷无礼。”

  “端看这些时候的追杀,就足以见得景元帝的残酷。”陈宣名幽幽地说道,“他派来的使臣,哪怕只有一瞬觉得替身是假的,那这差了的一时半会,已经足够他们下手。”

  不论是用什么手段,只要“瑞王”死了,那真的瑞王,也只能跟着一起死了。

  瑞王摩挲着腰间的佩剑,脸色并没有陈宣名那么难看,相反,还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坚毅。

  陈宣名瞥见瑞王的神情,先是一顿,继而露出微笑。

  “王爷,您已经下定决心了?”

  这话一出,屋内人的视线,都猛地看向瑞王。或多或少,他们都知道陈宣名在暗示什么。

  瑞王笑了起来:“陈宣名,果真你最懂本王。”

  嘎吱——

  正此时,有人推开了门。

  阿星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抬头看着屋内的众人。

  “买到马了。”

  哗啦——

  下起了雨。

  …

  轰隆隆,雨声接连不断。

  滂沱的雨势下,溅落起无数的水花。泥泞的土壤,零落成泥的花瓣,马蹄声声踩下的水坑,与急促的敲门声——

  砰砰,砰砰!

  仿若一场梦。

  惊蛰朦胧里,半睡半醒间,听着那拍门声,宛若有种回到当年那一夜,他就站在门口。

  岑玄因冒雨回来,身上几乎被雨水打湿,却根本顾不上这些,只与柳氏说话。

  “……可有……回信?”

  “没有,说是人不在同州。”

  “没事,世杰不在,也还会有其他人,你莫要……”

  “你自己呢?”

  “我怎么会有……”

  争吵。

  父母并不是总是时时和睦,有时,也会爆发孩子无法理解的争吵。哪怕是岑玄因和柳氏这样的恩爱夫妻,也难免会有争执。

  他们谈话不带脏字,却是字字句句,都透着伤透人心的话。那种紧绷的气氛异常激烈,仿佛连空气都弥漫着尖锐的冲击。

  一次次,再一次次。

  惊蛰醒来时,他们两人的声音,就仿若还在他的耳边。

  “黄庆天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没事,永清会替代世杰……”

  ——“偷家的老鼠,都已经被清理干净。”

  惊蛰慢吞吞爬起来。

  外头还下着雨,昨天温暖的日头,就好像是转瞬即逝,再没恩赐下半点阳光。

  滴答——

  在那连绵不断的雨水里,惊蛰侧头看去,就见赫连容正在看书。他长腿交叠在一起,坐得那叫一个随性,修长漂亮的手指挑开一页书,看得有些入神。

  手边放着一盏茶,散发着袅袅烟气。

  那好像是一幅画。

  惊蛰起身的动作,惊扰到男人,他抬头看来,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才冷冷说道:“日后再吃酒,必须得我在场。”

  惊蛰感到骨头都有点酸软,慢慢滑下床,“……那要是,想和朋友,一起吃?”

  赫连容强硬:“得我在场。”

  惊蛰撇嘴:“那不成。”

  他低头给自己找鞋,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们怕你。”

  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鞋,惊蛰才又坐下来。

  “……顶多,下次我只喝几口。”

  “一口。”

  “五口。”

  “一口。”

  “三口。”

  “一口。”

  惊蛰气冲冲站起来,瞪着赫连容:“小气鬼,一口就一口。”

  拉扯战胜利的赫连容阖上书,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惊蛰,他的目光,自打惊蛰醒来后,就再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

  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惊蛰早已经习惯。

  他自顾自去换衣裳,留意到男人的视线也跟着过来:“你不打算去,早朝?”

  “不是日日都有朝会。”赫连容淡淡说道,“纵是有,你今日不是打算去祭拜岑玄因?”

  惊蛰的动作顿了顿,“你想与我一起去?”

  赫连容的声音变得有些阴沉可怕:“你不打算带我去?”

  “……也不是,我原本想,你可能不会在意,”惊蛰低头和腰带做斗争,“毕竟你也不太喜欢。”

  家人亲人朋友什么的都跟他绝缘,他自己也并不什么喜欢。

  赫连容:“你在意。”

  这语气听起来有点冷淡,却叫惊蛰微微笑了起来。

  他从屏风后探出头来,看着男人。

  “你想去也好,不过,外头下着雨,你还是得换些衣裳。”

  赫连容这些华贵的衣裳,要是泡了水,可真是糟蹋。

  尽管男人并不在意,不过还是顺从着惊蛰的想法去换了衣裳,然后一起出去。

  惊蛰是在马车上吃的早点。

  容府上的厨娘,手艺可真是好。那糕点甚是合乎惊蛰的口味,他最近时常把这当做早饭。

  “府外的匾额,可要改?”

  赫连容抱着惊蛰,他完美镶嵌在男人的怀抱里,那不断辐射出来的温度,暖烘着他冰凉的身躯。

  “你说,容府?”

  惊蛰啃着一块糕点,犹豫了会,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必要。”惊蛰的声音过于平静,“我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

  他总得向前看。

  他温热的手跟着抓住赫连容,轻声细语地说道:“你也是。”

  赫连容淡声:“没有。”

  惊蛰:“你有。”

  他三两下把最后一口给吃完,掏出手帕擦拭自己的手,温吞地补上理由。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奉先殿。”他道,“我最近才想起来,那天,是慈圣太后的忌日吧。”

  要是真的不在乎,赫连容怎么会在忌日这天,呆在小殿里?

  赫连容冰凉的手指,触到惊蛰的后脖颈,把他冻得哆嗦了下,那冷淡的声音也随之响起:“莫要忘了,当初,我差点在殿内做过什么。”

  惊蛰的身体微僵,想起赫连容在buff的蛊惑下,那的确是真的要“做”了什么……不对,除了没做到最后,那不是什么都做了吗!

  惊蛰耳根微红,只觉得赫连容厚颜无耻。

  都知道这种禁忌,还要拿出来说。

  “就算,曾经在牌位前……但也不代表,反正,你多少还是被过去的事情困住。”惊蛰抓下男人的手,侧过头去咬了一口,轻轻的,“我不是觉得……不可以怀念,只是她的确有些不配……”

  惊蛰说得吞吞吐吐,有点担心赫连容会生气。

  其实他纵是生气,现在惊蛰也不怎么怕。

  他只是担忧赫连容会伤心。这人看着冷漠,到底是有一颗心的。

  赫连容反过来,掐了掐惊蛰的指尖,淡淡说道:“怀念,伤心?呵……”

  他低下头,抱紧怀里的人。

  冰凉的脸庞,在惊蛰的耳边蹭来蹭去,弄得人一阵哆嗦。

  “惊蛰,我每年忌日去看母后的牌位,并不是因为怀念。”冰凉的声音,带着恶劣的趣味,“我只是给她,带点礼物。”

  惊蛰挑眉,刚想问这礼物是什么,就发现马车微微一动,马夫低声说道:“主子,到了。”

  惊蛰微顿,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外头还在下着雨,赫连容和惊蛰出来的时候,早有人撑伞在外头等着。马夫早已经麻溜将脚凳送来,供他们下来的时候踩踏。

  自从惊蛰对踩着人背流露出某种不太接受的神情后,就再没有人会这么做。

  两人下了马车,撑着伞走近。

  岑玄因下葬的地方,是有着官府负责的墓园,就在京郊外,来往的人不算多,很是僻静。

  平日里,也有官方的人维护修缮,一般能葬在这里的,多是和案件有关,也要么是无亲无故的人。

  毕竟要是有亲人在世,多是会把尸骨迁回故土。

  惊蛰却不想这么做。

  他们在襄樊的确是有点家产,不过十来年没回去,已经不知道变作什么情况。

  父母自从襄樊离开后,除了父亲几年会回去一趟后,柳氏根本从不回头,大概是曾经和老家的人闹得很不愉快。

  相比较襄樊,他们在京城住的这么多年,更像是第二个家。

  惊蛰不觉得一定要将他们迁回去,更何况……

  他的脚步停下,怔怔地看着那块牌位。

  ……娘亲和良儿的尸首,可一直都没见下落。

  赫连容无声无息地将手里提着的东西,递给了惊蛰。

  惊蛰勉强笑了笑:“这雨这么大,看来,今天这纸钱,是捎不过去了。”莫说是纸钱,就连香烛也都无法点燃。

  在来之前,惊蛰就或多或少知道这点,可他还是想过来。

  哪怕只是看看。

  惊蛰单独打了把伞,深一脚浅一脚踩过去,蹲在那一排墓碑前,不知在说什么。

  赫连容没跟过去。

  他再是不在意世俗,也是知道这个时候,惊蛰想要的是和父亲单独说话。

  死去的人不会再回,这种祭拜,不过是为了宽慰在世人的心。

  尽管没有用,却是一种发泄。

  赫连容每年在慈圣太后的忌日,也会如此。

  他会非常愉悦地,为慈圣太后的牌位送去“礼物”,年年如此。倘若真的有所谓在天之灵,怕不是能把慈圣太后气得再活过来。

  在他们合棺前,赫连容亲手挖出了他俩的心。

  两颗心烧在一起,混做一撮灰。

  每年呢,上香用的香炉里,就埋着这搓灰。

  想必母后,也会非常喜欢。毕竟在他们死后,皇帝终于一心一意,只能和她在一起了。

  只不过,与他而言是可以这样,对惊蛰来说,父母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啪嗒,啪嗒的雨声里——

  赫连容踩着水,走了过去。

  如果让惊蛰知道,他的家人,或许还在……

  “……爹,娘,良儿,我有了喜欢的人……”

  惊蛰的声音低低的,就像是在与家人说着什么秘密。

  “他人……是有点……不过,还是挺好……”断断续续的,几乎难以听清楚的碎语,“希望你们,也会喜欢他……”

  赫连容驻足,冰冷的视线落在墓碑上,而后,又慢慢看向其他两座坟。没有柳氏和岑良的尸体,所以,这也只是衣冠冢。

  惊蛰没有从前那么痛苦,哪怕他在说话时,带着一点哽咽,却也比从前高兴多了。

  大仇得报,本该如此。

  “……爹呀,你的眼光,有时候也挺差的,”惊蛰喃喃说道,“这朋友,也不全是好的……”

  钱永清。

  惊蛰闭了闭眼,这个人,他是认得的。

  年幼时,会来他家里的,也不过那么些人。

  他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个胡子拉碴,看起来总是有点内敛的叔叔,却是非常喜欢小孩,每次来他们家,都会给惊蛰与岑良带奇奇怪怪的小东西。

  ……他记得,娘亲说过,钱叔叔很喜欢小孩,可他家没有孩子,所以,每次在外面看到别人家的小孩,总是会想要抱一抱。

  “钱永清欠了赌债。”

  赫连容淡淡说道,“很多钱,就算把所有朋友都借了个遍,都没办法偿还的钱。”

  惊蛰:“你是昨夜,才知道的吗?”

  男人走到惊蛰的身边蹲下来。

  “他与茅子世在追查的另一条线有关,不过,也是到昨日跳出来的时候,顺手杀的。”

  惊蛰想笑,却没笑出来。

  有多顺手?

  再顺,能顺到一个皇帝吗?

  赫连容分明是特意去杀了他。

  ……这也好。

  惊蛰不想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苦衷,也不想知道赫连容是如何折磨他们,他只要知道,他们已经死了就好。

  这样,会痛快些。

  惊蛰喃喃:“你帮了我许多,而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能帮上你。”

  赫连容越过去,亲了亲惊蛰的脸。

  惊蛰的反应很大,差点就要跌坐下来。勉强稳定住自己的身体后,惊蛰看着墓碑结结巴巴,“你在我爹的墓碑前……做什么呢……”

  惊蛰已经慢慢习惯和赫连容的亲昵,可这要是在他爹的坟墓前,那就另当别论。

  他没有赫连容那么淡定。

  赫连容平静地说道:“活着。”

  惊蛰停下动作,缓缓看向他。

  赫连容正也专注地看着惊蛰,有些时候这只惊蛰总会过于自谦,以至于看不清楚自己的重要。

  他总觉得自己做的许多事情,并没有那么重要。

  “你活着,就很好。”

  有些人光是呼吸,就能带给人某种难以形容的力量。

  惊蛰并不觉得,可他的确是。

  …

  惊蛰在容府住了几天,就回到了皇庭。倒不是他不喜欢在外面闲散的日子,然而赫连容执意要陪着他,每天几乎都要来往两地,甚是危险。

  惊蛰起初还没想到那么多,后来一天,赫连容回来的身上带着血气。

  极其偶尔外,赫连容其实每次来见惊蛰,都会消除身上的血气,然这一回,刚好撞到惊蛰在庭院里,看得那叫一个清楚。

  “你遇袭了?”

  惊蛰皱眉,急急走了过去。

  小狗跟在后面叫了两声,夹着尾巴垂头丧气,似乎总是不理解为什么惊蛰总是要狗入虎口。

  赫连容:“遇到几个没长眼的。”

  惊蛰微顿,低声道:“身为皇帝,你原本就不该经常出宫。”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皇帝常年待在宫里,是有原因的。

  赫连容:“不必在意。”

  他略带冰凉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安抚。

  “并非冲着我来。”

  偶遇宵小,也是常有的事。

  京城的治安再好,这样的事也难避免。只不过那几个流氓地痞没长眼,拦到不该拦着的人。

  赫连容心情还算不错,只要了他们一人一只右手。

  这连打打牙祭都算不上。

  不过惊蛰却不这么看,左不过他在哪里都行,虽然喜欢待在容府,不过他还得读书,呆在宫里更合适。

  毕竟张闻六也需上朝,每次下了朝会,来乾明宫教导他也方便。

  出于某种惊蛰自己也捉摸不透的心理,他并不是那么想让外人踏足容府。

  那更像是一个封闭的小天地。

  是惊蛰偶尔想缩回去时,异常安全的乌龟壳。

  回到乾明宫后,日子照旧,惊蛰每隔两三天就会去读书,张闻六布置的作业也越来越多,已经到了惊蛰需要挑灯夜读的时候。

  偶尔赫连容回来,惊蛰还扑在书堆里不动弹。

  最后被男人拎着衣领拖走了。

  惊蛰精疲力尽地趴在桌上,恹恹地,连饭都不想吃。

  毕竟这些天,赫连容还给惊蛰找了武师傅。再加上张闻六布置的功课,他根本没有空余的时间,原本还想着回宫后要去看明雨他们,结果到今日都没抽出时间。

  这一晃而过,都是二月了!

  惊蛰呜呜了声,额头在冰凉的桌面上滚来滚去,“容九九九九九九——”他软绵绵拖长着声音。

  大手拍了拍小狗头。

  “坐起来吃饭。”

  惊蛰恹恹坐直,捏着筷子扒拉了两口,忽而想起什么,咬着筷子转头看着赫连容:“快到三月,太医院那边怎么说?”

  “过两日。”赫连容轻描淡写地说道,“喝汤。”

  惊蛰下意识看了眼手边的汤碗,而后猛地看向赫连容。

  “过两日?!”

  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宗元信不是说,这次一定要人协助,为什么都没听到……”惊蛰吃惊地说道,“莫不是,他又想出什么奇怪的馊主意?”

  赫连容:“明日就知道了。”

  惊蛰微眯起眼,狐疑地看着赫连容:“你莫不是瞒着我什么?”

  赫连容扬眉:“至少在这件事上,没有。”

  最近宗元信和俞静妙两人神神秘秘,已经连着大半个月都在太医院足不出户,谁都不清楚他俩在捣鼓什么。

  就连这时间,也是今日送来的。

  这件事?

  也就是,还有其他事?

  ……这人,可真叫人牙痒痒。

  要说没改进,这都学会开口了,可要说改正了,这还不如别说。

  惊蛰叹了口气:“反正别是那种瞒着把谁给杀了就行。”

  谁没有秘密?

  惊蛰要的并非是事事袒露,只是起码,赫连容莫要在要紧事上骗他。

  惦记着赫连容身上的毒,惊蛰一宿都睡不安稳,第二日早早就起来,比赫连容还要上心。

  宗元信进殿门的时候,都还没想过会有这么热情的招待。直到坐下来,他都有点犹疑,低声和俞静妙说话。

  “小郎君看起来怎么奇奇怪怪的?”

  俞静妙面不改色:“陛下在看着你。”

  宗元信立刻坐直了身,面带微笑地看着景元帝。他这人可不是记吃不记打,这胳膊才好全乎,可不要再断了。

  惊蛰:“宗大人,你说这两日就能解毒,是真是假?”

  宗元信:“俞静妙加入后,正是事半功倍,所以比预估的时间,要快了不少。”

  原本他是计划在三四月。

  惊蛰:“那要怎么做?”

  宗元信护着自己的胳膊,有些警惕地说道:“纵是办法千奇百怪,陛下可再不许断我的胳膊。”

  就算他自认为医术高超,但一个地方多断几次,那还是难以好全的。

  景元帝冷冷说道:“寡人何尝为这种事动过手?”

  宗元信一想也是。

  景元帝之前都那么任由他折腾,根本就没在意过他的药方。只要他不是下毒,都由着他。

  在这点上,景元帝是个不错的病人。

  好歹不会和医生争执这些没所谓的东西。

  惊蛰幽幽地说道:“宗大人,他不会,但我,不一定。”

  要还是开膛破肚,那惊蛰就要咬人了。

  宗元信嬉皮笑脸,乐呵呵说道:“那要是小郎君动手,我绝无二话。”

  旋即,他咳嗽了声,将他和俞静妙两人商量出来的办法,一一说给两位听。

  话到最后,俞静妙补充。

  “听起来是有点血腥,不过,还是很有可能成功。”

  宗元信点点头:“不错,这开刀的事,我也熟。要是一切顺利,只要给足诱饵,总能将蛊虫引诱出来。”

  惊蛰:“……那要是诱不出来呢?”

  宗元信看向俞静妙,“这就是为何要她在场,以她体内的本命蛊,也是个不错的诱饵。”

  惊蛰皱了皱眉,轻声道:“我原以为,你们当初说的是……我要在场?”

  宗元信挑眉,这位一旦袒露,就连装也不装了吗?

  “原本是这样计划,若是由小郎君来,自然是比俞静妙要更好些,但是,我等商议后,还是觉得……”

  他的话还没说完,景元帝就冷冷打断了。

  “那就都由惊蛰来。”

  宗元信以为自己听错了,都?

  “陛下,您说的,是俞静妙的部分?”

  “不,包括你的部分。”

  宗元信吃惊,他霍然起身,“陛下,这可并非儿戏,小郎君不是医者,更不清楚如何做,切不可如此。”

  惊蛰:“你想让我,代替宗大人?”他的声音虽没有宗元信那么激动,却也并不赞成,“你知道我……从来没有。”

  别说割开谁的肚子,他这辈子真正捅开过的,也就赫连容……哦,还得再加上北房那个倒霉虫。

  每次给惊蛰的感觉都非常差劲。

  景元帝平静地说道:“寡人要惊蛰来。”

  这不是请求,这是告知。

  惊蛰:“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刚才听完宗元信的办法,虽没有开膛破肚那么糟糕,可也的确是要在腰腹处开个口。

  不管是宗元信,亦或者是动惯刀子的暗卫,都是非常合适的人选,可唯独不可能是惊蛰。

  他对自己的能耐清楚得很。

  景元帝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神情瞧来,甚至还有几分愉悦:“惊蛰,那非常容易。”

  只要举起刀,捅进去。

  非常轻巧的一个动作。

  …

  夜深人静时,乾明宫还灯火通明。

  景元帝在正殿,既不是处理政务,也不是想杀人,他只是坐在靠椅上,有些沉默,有些疑窦。

  “惊蛰为何生气?”

  无果,景元帝抬头,看向边上守着的宁宏儒,那声音,那神情,瞧着可真是无辜。

  无辜漂亮的一张脸,正是不想被蛊惑,惊蛰这才坚持今晚要分开睡。

  惊蛰很有自知之明。

  只要看着赫连容那张脸,再多的底线都很容易被侵蚀。

  他当真是无药可救。

  宁宏儒斟酌着说道:“小郎君是因为担心陛下的身体……”

  “担心寡人的身体,那早些将蛊毒取出来,岂非正好?”

  宁宏儒苦笑:“陛下,小郎君自然是希望您能早些脱离蛊毒的折磨,但他并非医者,也从未做过这种事,您执意要让他来,这本就是节外生枝。”

  哪怕景元帝是要换掉宗元信,让石黎,或者茅子世来,都没这么离谱。

  让惊蛰来给皇帝开刀,只要一个不慎,真弄出个好歹来,可要怎么办?

  景元帝冷冷说道:“寡人为何要让宗元信在身上开刀?”

  宁宏儒:“……大概是,小郎君对自己没有信心?”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让大夫来做大夫该做的事情,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惊蛰并不怎么喜欢血腥事。

  乾明宫自打惊蛰入住以来,景元帝再没有在宫内大开杀戒。最起码,在殿内没有,在惊蛰知道的范围内没有。

  景元帝的本性残酷如此,无法加以改变,可他多少还是知道,什么是惊蛰能接受,什么是不能接受。

  ……再加以掩饰。

  他谨慎,从容地掩饰着那些怪异的血色,将其遮掩在人皮下,就仿佛是个很好,很正常的人了。

  只是宁宏儒的解释,景元帝好似不能理解:“他担心这些作甚,就算他将寡人开膛破肚,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正常人还是会觉得,这很要紧的!

  宁宏儒正在搜肠刮肚,想着要如何解释清楚这区别时,殿外,石丽君求见。

  景元帝的心情看着不错,还是让人进来了。

  宁宏儒松了口气。

  景元帝虽是不解,不过并没有为此发怒,甚至于惊蛰赶他出来这件事,在他看来十分有趣。

  宁宏儒发誓他还曾听到一耳朵关于地铺和铺盖卷的争执。

  石丽君缓步进来,朝着景元帝行礼:“陛下,后宫诸事已经准备妥当,只是有份名单较为特殊,需要提前给陛下过目。”

  她送上一份名册。

  景元帝只看了几眼,就随意地说道:“都杀了。”

  石丽君欠身,正要收回,却看到景元帝手指动了动,重新翻过其中一页,看着若有所思。

  “不,且等等。”

  景元帝的声音透着古怪的趣味,“石丽君,你一个个查,有多少个执迷不悟,并不后悔的。”

  石丽君面不改色:“喏。”

  宁宏儒这一听,就知道处理的是后宫嫔妃。

  景元帝在酝酿的,是足以动摇朝纲的大事,石丽君定不会走漏风声。只在动手前,对后宫情况自是要重新确定。

  石丽君而今交上来的,正是后宫里曾有过偷情之举的妃嫔。

  景元帝并不在意这些绿帽,更无所谓这宫里到底多淫乱,不过既是要清理,那麻烦些的人,直砍了就是。

  他原本的确是要这么做。

  不过话一出口,景元帝莫名想到惊蛰那双明亮的眼睛。

  一眨,一眨,仿佛会说话。

  杀与不杀,都在两可。

  景元帝挑眉,看向宁宏儒:“茅子世呢?”这一二月,茅子世忙得不亦乐乎,进宫的次数少了许多。

  宁宏儒:“陛下是要召茅大人入宫?”

  景元帝扬眉,似笑非笑地说道:“让他来。”他正正有事要问他。

  在这时候?

  宁宏儒在心里为茅子世道了句可怜,就毫不犹豫地派人去。

  难得的是,出宫的人,正正与茅子世在宫门口撞上。

  茅子世进乾明宫的时候,是带着怨气的。

  “陛下,这要不是凑巧,臣今夜有急事入宫,那您是打算将臣从床上铲起来?”

  景元帝好整以暇地说道:“你挑这时候入宫,不也为此?”

  茅子世怨气更重:“不是您说的吗?要是查到了岑家的消息,立刻回禀?”

  一提到这个,茅子世正了正神情,躬身说道:“陛下,臣依着您的想法追查下去,果不其然,顺着江湖消息走,反倒有些线索。”

  他一想到自己查出来的消息,一时间,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岑玄因,的确还活着。”

  岑家人,竟是一个两个,在这场劫难里,都算得上性命无忧。

  “那在何处?”

  “在,在瑞王军中。”茅子世低眉顺眼,说得有几分小心,“这也正是发现他还活着的原因。”

  一时间,整个乾明宫都寂静了几分。

  哒。哒。哒。

  景元帝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听到皇帝冷冰冰的话语。

  “照旧。”

  “陛下,臣不明白?”茅子世道,“您是打算继续追杀瑞王?”

  “杀瑞王,又不是让你杀岑玄因。”景元帝眼眸黑亮到如同最上等的墨玉,却袒露着诡谲的残忍,那声音宛如夺命的恶鬼,“这其中的分寸,还要寡人教你?”

  茅子世:“这刀剑无眼……”

  “正是因为刀剑无眼,岑玄因为何出现在瑞王军中,你猜不透?”景元帝冷漠地看了眼茅子世,“他既想报仇,何必留情。”

  那话,倒是锐利得很。

  岑玄因要是不想报仇,就不可能出现在瑞王军中。倘若因为岑玄因在军中,就对瑞王手下留情,那才是愚蠢至极。

  茅子世嘀咕着:“陛下,不是谁都能和你这样理智。”

  景元帝看起来,正在琢磨着怎么拧断茅子世的脖子,宁宏儒急急说道:“陛下,不管岑玄因为何在瑞王军中,他还活着,那可要把这消息……”

  他刚想说,是否要告诉惊蛰,一想起景元帝的偏执占有欲,心中猛地一颤,下意识改了出口的话。

  “……是不是,要将消息传给同州?”

  惊蛰出宫一趟,遇到陈少康,顺带将自己的真名告诉了他。这也连带着,或多或少,会有人留意到过去的岑家案。

  这消息传递不会那么快,而今只在京城权贵中有些流传,同州那边不可能知道。然而秘密既然泄露出来,那早晚有一天,就会面临意想不到的处境。

  ……要是身处同州的柳氏母女有所耳闻,那该如何?

  景元帝虽是改了性,不再一心一意要杀了他们,这也不代表皇帝愿意叫惊蛰一家团聚,他那过于恶毒的占有欲,可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茅子世奇怪地说道:“宁总管,你这可就坏心眼了,人在同州还不够,还要往外挪?”

  要是柳氏母女知道岑玄因还活着,肯定会立刻动身前往。别说他们俩,就算那张世杰的镖师队伍,怕也会跟着离开。

  所有的知情人,都会远离京城。

  宁宏儒哽住,这远不是他的本意。不过被茅子世这么一说,反倒成了他邪恶心肠。

  “不必。”景元帝不再是那么面无表情,眉间微蹙,那张漂亮昳丽的脸上,流露着某种暴躁与隐忍,“两军交战,让她们去,也只是送死。”

  岑玄因若是为此死,尚可解释,柳氏母女要是去了出事,那才是真真无可解释。

  景元帝厌恶地皱眉,眼睛透着某种恶意,他巴不得这几个人全都死了,最好死得无声无息,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踪迹。

  他更知道,最好隐藏秘密的方式,就是不再让惊蛰出宫,更不让他以岑文经的名字在外行走。

  宫中内外,知道的只会是惊蛰。

  而不是岑文经。

  不叫这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才是最为妥当。

  然而,景元帝喜欢惊蛰介绍自己的模样,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明亮如水,自然随意说着话,连眉梢也含着笑。

  过去的姓名,对他不再是难以启齿的痛苦。

  正如他所言,惊蛰正慢慢放下过去,转而朝着景元帝走来。

  这个过程里,他一点点注视着惊蛰的靠近,那种无声无息转变的依赖,让景元帝甚至有些兴奋。

  茅子世抱怨:“陛下,您不能这样,一边纵容着他,一边又想要封锁所有的消息。”景元帝这岂非贪心,两端都要?

  景元帝冷漠地说道:“做了皇帝都不能贪心,那寡人要做什么?去做玉皇大帝吗?”

  茅子世瞪着景元帝,他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景元帝居然会……这是讲了句玩笑话?他是在开玩笑吧?

  “陛下,您……”

  茅子世的话刚出口,猛地停下。

  “谁!”

  他的声音扬起,带着几分冷意。

  殿门外,惊蛰有点尴尬地露出个脑袋,然后默默龟缩回去。石黎背着手,就守在他几步开外,像是亦步亦趋的暗影。

  不管殿内之前在交谈什么,那一瞬,所有的话题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几乎只剩下空白。

  景元帝起身,漫步而下。

  在惊蛰出现时,他的眼中根本再无其他人。

  景元帝越过其余人等,走到殿前,低头看着惊蛰。

  “过来做什么?”

  听听那语气,茅子世磨牙,呵。

  惊蛰:“……本来是想来看你睡了没,不过……”

  他后悔了。

  这看起来,应当是有事?

  大半夜还这么多人,惊蛰的脚后跟蠢蠢欲动,很想后退。

  赫连容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胳膊,漫不经心地丢下句话。

  “都散了罢。”

  就光明正大地带着惊蛰离开了。

  茅子世瞪大了眼,看着殿外消失无踪的人,又看着石丽君和宁宏儒:“这还不过分?!”

  话还没说清楚呢陛下!

  宁宏儒笑道:“茅大人,您可以明日再来。”

  陛下可是被赶出来的!

  惊蛰主动来找他,陛下这心里大抵是美的,怎可能还记得茅子世?

  茅子世气,那他今夜岂非白跑了一趟?

  宁宏儒犹豫了会,还是低声道:“要是能活,那活着的,总比死了的好。”

  茅子世敏锐地看了眼宁宏儒,却看到他已经头也不回地出去,吩咐宫人整理宫殿。

  石丽君也正要离开,对上茅子世的视线,淡笑着说道:“我虽不喜宁宏儒的优柔寡断,不过在陛下的事上,他有时看得还算准。”

  茅子世若有所思,揉着头出门去。

  …

  惊蛰正在道歉。

  垂头丧气,每根毛发丝都透着歉意。

  “下次我不会这么直接过去,我以为这么晚……抱歉,以后……”

  惊蛰的话还没说完,赫连容就掐住他的脸,力气不重,轻轻捏了下,“下次也直接过来。”那苍白如玉石的脸上,仿佛有着某种古怪的愉悦。

  惊蛰唔呜了声,“你好奇怪。”

  挣扎了好一会,他才逃开大手的束缚。

  赫连容有时候总会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愉悦。

  一般人不会觉得,这是打扰到正事吗?

  赫连容:“任何时候,你来寻我,都不会不高兴。”那声音冰凉得很,从男人的嘴里吐露出来,更似是某种扭曲的喟叹。

  那听起来……

  惊蛰轻声:“我也很喜欢。”

  任何时候,赫连容来寻他,惊蛰光是看到他那张脸,都会流露出难以压抑的欢愉情绪。

  “……所以,你的蛊毒,我还是觉得,我不合适。”惊蛰抿着唇,低着头说道,“宗大人也说过,要是没把握好,这是要命的事。”

  “我只会杀了他们。”赫连容冷淡而刻薄地说着,“没有人能伤了我,再全身而退。”

  只要他还活着,那种疯狂的攻击欲不会平息,只会以残忍的手段报复回去。纵然理智清楚……哈,理智也觉得,这是对等报复。

  正常人,应当不会这么想。

  毕竟这是救人,对吧?

  这种极度自我自利的想法,毫无正确的标准。

  那种阴森冰凉的话,吐露出来的时候,惊蛰都忍不住跟着打了个寒颤,他本能地觉得不对,这种想法太过扭曲。

  “惊蛰,你不应当可怜可怜我?”他的声音,好似是黑色的锁链,一层又一层缠绕在惊蛰的身上,紧密的,毫无余地的,“救救我。”

  赫连容看向他,苍白昳丽的脸庞如同得天独厚的造物。当那双如墨冰冷的眼眸似有焰火燃烧时,正如冰冷的石像鲜活起来。

  一瞬间,惊蛰仿佛被无数触须缠绕,所有的目光,都倾注在他身上。

  宛如卑微的恳求,却蕴含着无尽的残忍。

  ……到底可怜,谁?

  赫连容,还是……惊蛰?

  惊蛰的呼吸颤抖着,男人听到了心跳的加快,仿佛为此,也间接影响到了他的温度,以至于连紧握的手指,都微微发凉。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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