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惊蛰没和人谈过感情,他也不知道感情要怎么谈。

  但是,但是……在说开后,立刻被压到树干后,连舌头都被迫献出来被吃,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容九哄着:“你晚些要见人,嘴巴不能有痕迹,但舌头便没关系了。”

  惊蛰迷糊,是这样吗?

  他呜咽了声,有些害怕。

  连舌根都要被吞没的恐惧感,让他双手不由得抓紧了容九的肩膀。

  这不太对吧?

  平常人会这样吗……好痛……

  惊蛰的脑袋里都是浆糊,被容九轻易就哄了去,直到容九咬破了惊蛰的舌尖,痛得他回过神来,下意识紧绷了身体,真的要哭出来的时候,容九这才松开他。

  惊蛰手忙脚乱地捂住嘴。

  容九的大拇指擦了擦嘴角的血丝,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手帕,“我给你擦擦?”

  惊蛰狐疑地看着容九。

  到底还是给松开了。

  惊蛰就像是记吃不记打的小狗,容九稍微掩饰暴戾的一面,就又会被骗。

  真傻。

  容九捏着惊蛰的下颚,微抬起他的头,细心地擦拭过每一处。

  丝滑的绸面在唇间磨来磨去,将本就红润的唇瓣弄得更加充血。

  惊蛰一把躲过,嘀咕着:“不是说不能叫人发现吗?弄得这么肿,怎么可能不被人发现?

  容九好似才发现般,挑起眉。

  “那我给惊蛰上药。”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瓶。

  惊蛰看着这熟悉的玉瓶,还没说什么,就见容九示意,让他坐下来。

  他半信半疑地坐了下来,就看容九半蹲在他身前,将瓶中的液体倒了出来。

  这玉瓶和之前的瓶子里装着的药都不一样,不再是半固体的膏药,而是有点黏糊糊、像是蜜糖的液体,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清香。

  如果容九不是从玉瓶里倒出来的话,惊蛰怕是要以为,这当真是从厨房里偷出来的蜂蜜。

  浓稠的液体将容九的两根手指浸湿,而后并起来的指头擦过惊蛰的唇,泛着蜜色的液体,也逐渐被涂抹上去,将嘴巴的纹理,褶痕,都晕染上蜜色的液体。

  惊蛰下意识往后靠了靠,身体蹭上坚硬的树干。

  有点……奇怪。

  尽管容九的动作非常轻柔,惊蛰却莫名被摸出了一点痒痒的感觉,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痒,反正是骨头里都有古怪的热意。

  困惑间,容九的手指,已经探进惊蛰湿热的嘴巴里。

  惊蛰被吓得瞪大了眼,露出震惊之色。

  “唔呜……”

  舌根被手指压住,动弹不得,连话都无法轻易说出来。

  “惊蛰的舌头,不是也受了伤吗?”容九笑了,只是他越笑,惊蛰就越害怕,“莫怕,这药是甜的,也能吃。”

  这是能吃的问题吗?!

  这是,这是……

  惊蛰的舌头动起来,试图将容九的手指给吐出去。

  只是那柔软的肉块,再怎么样,也抵抗不了手指的强硬。

  那两根手指恣意地探索起了嘴巴内部的状况,好像是真的在检查伤口那样仔仔细细。连贴近喉咙口的地方,都被毫不留情地碾压,舌根被压了下去,刺穿了狭窄的喉管。

  惊蛰无法克制地发出干呕声,满脸胀红。

  他的双手抓在容九的手腕上,用力到痉挛的力道,显然是想阻止容九的。

  可容九的力气实在是太大,惊蛰到底是哭了。

  不仅是哭了出来,下半张脸更是狼狈至极。

  惊蛰越是这样,身前的男人就越难遏制住暴烈的欲望,漆黑的眼眸里燃烧着古怪的焰火,好似随时随地能够将人焚烧殆尽。

  他不愿把惊蛰弄坏。

  尽管他想。

  等惊蛰模糊的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容九的膝盖上,男人已经将刚才狼藉的惊蛰给收拾好了。

  连嘴巴的红肿都被药物给消除好,好似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可惊蛰还记得那种怪异的感觉……那种嘴巴都要被捅穿的痛苦窒息感,与容九诡异的兴奋。

  惊蛰猛地坐起来,窜地要远离容九。

  男人身体的沉重压在惊蛰的后背,将他整个人牢牢地锁住。惊蛰虽然长得不算矮小,可容九的身量,完全足以将惊蛰整个抱住,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种力量和体形的对比,在今日之前都没有引起惊蛰的警惕,可刚才发生的种种,却无疑让惊蛰有些……承受不住。

  惊蛰干巴巴地说道:“你就不怕,给我折腾坏吗?”

  他倒不是真的想跑,被容九捉住了,也就老实下来,摸着喉咙心有余悸。

  怎么他的喉咙是什么香饽饽吗?

  之前差点被掐,现在又被捅,容九这是什么古怪的癖好!

  “不会弄坏的。”容九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点笑意,“我可没舍得。”

  惊蛰的耳朵蓦地红了。

  容九压在他身后,贴着他耳朵说这话,连空气都好似轻颤起来。

  可恶啊,容九这家伙肯定知道他的坏毛病。

  沉迷美色要不得。

  惊蛰瘪嘴。

  正此时,外头传来了细碎的呼唤。

  “……蛰,惊蛰……你躲哪去了?”

  惊蛰下意识看了眼天色,声音一变:“糟糕,我得去做事了。”

  容九将惊蛰抱得更用力:“去做什么?”

  “要去将几座之前没住人的宫殿清扫一下,上午说的。”惊蛰灵活地在容九的怀里扭了扭,到底松开了力道,让他给出去了。

  惊蛰捞起还没吃完的馒头往前走了几步,忽而回头,望着还靠坐在树下的容九,踌躇片刻,又小步小步地走回来。

  蹲下,轻声说:“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总是容九来找他,这期间的等待,惊蛰并不觉得难捱。他每日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并不时时刻刻都要缠着容九。

  只是偶尔空暇的时候,自会想着他。

  如今,他们算是……伴儿了,那问问这话,也没什么的吧?

  容九冷硬的气势松和了些,朝着惊蛰招了招手。

  惊蛰就将头靠上去,蹭在容九的胸膛上。

  他对距离有种模糊的界限,一旦可以跨过,就会变得有些粘人。

  “每月逢五,我会去找你。”

  …

  “什么!”

  明雨超大声,把无忧的注意都引了过来,“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北房内,大家都准备睡了。

  就连主子的屋里也没什么灯火,一旦入夜,早早就歇息了,更别说他们这些伺候的。

  明雨敷衍挥了挥手:“去去去,我和惊蛰去恭房。”

  然后拽着刚换完衣服的惊蛰就走了。

  “惊蛰和明雨的关系可真好。”

  说这话的,是立冬。

  他现在住着的地方,是原本属于长寿的床。也不知道是无忧心里难受,还是他和立冬相处不来,现在他比较经常和七蜕八齐两个混在一起。

  不过立冬说话,他也不会故意不答。

  无忧:“是啊,惊蛰和明雨是一块来的,训练的时候也是一批,关系自然是好。”

  七蜕给自己整了整被子,嘟哝着说道:“甭管他俩是什么关系了,快点睡吧,明天可还要忙了。”也不知道明嬷嬷到底发了什么疯,突然要让他们把整个北房都清扫。

  这北房看着偏冷,可是屋舍却还是不少。

  除开那些主子住的地方外,其余空置的房间一直都是锁着的,如今都要打开来扫,这可不是容易的事。

  今天,他们只清理了三分之一,那灰尘厚厚的,呛得人难受。

  一想到明天还要干活,七蜕就很不耐烦。

  心里计较着明嬷嬷可真是事多。

  有了七蜕这话,屋里很快安静下来。

  立冬坐在床边看了几眼门口的方向,到底没站起来,掀开了被躺了进去。

  屋外,明雨扯着惊蛰走了好一段,特地寻了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为了避免他们说话被人听到,明雨连周围都走了一遍,生怕有遗漏之处,这才回过头来,一把拧住了惊蛰的耳朵。

  惊蛰哎呀了声:“疼,疼,明雨你轻一点。”

  “轻点?”明雨啧了声,“我恨不得现在把你的头给打下来。”

  惊蛰瘪瘪嘴,不说话。

  明雨借着稀薄的月光看到惊蛰的脸色:“你还不服气是吧?惊蛰,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惊蛰和容九的事,明雨是猜出来的。

  这是要命之事,哪怕是为了明雨好,惊蛰都不会主动告诉明雨的。要是日后真的暴露了,明雨知情,难免要担个包庇之罪。

  可明雨多熟悉惊蛰呀,纵然他看着和以往一样,可那微翘的嘴角,亮晶晶的眼,与那眉梢的喜悦,怎么看都像是发春了。

  惊蛰捂住自己的脸:“怎么说那么难听……”

  他小声抱怨。

  明雨:“我说的不对?你不就看上他那张脸吗?”

  惊蛰理不直气不壮:“人长着眼睛,不就是为了看吗?”

  明雨拽了拽惊蛰的耳朵,真恨不得把耳朵给揪下来。

  惊蛰:“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明雨撇撇嘴,既然都猜得出来惊蛰在发春,那想一想,不就知道了?

  这些年,惊蛰别说和宫女走得近,就连熟悉的宫女都没几个,如果不是去直殿司遇到喜欢的宫女,那就只能在以前接触的人里面找。

  明雨是绝不相信惊蛰会喜欢上北房这些人,那就只可能是容九。

  惊蛰不由得赞叹,这也太厉害了。

  明雨:“……”

  这是让你感慨的时候吗?他有时候真不知道惊蛰在想什么。

  惊蛰:“你别担心我,我心中有数。”

  “你心中有数,就不会和容九折腾到一起。”明雨总算松开了手,摇着头说道,“你分明知道,他是个危险人物……”

  顿了顿,他才又说。

  “我们的身份,是配不上他那种的。”

  惊蛰是太监,容九是侍卫。看着都是伺候人的。

  可太监一辈子都是低人一等,侍卫却是实打实做官的。

  做官,就未必做一辈子的侍卫。

  能够在御前行走的侍卫,家世不说多么好,但肯定是官宦子弟。现在容九看上惊蛰,或许是有几分真情,可是将来的事谁能知道?

  惊蛰不知容九的家世,不知容九在外头是否有了妻子,更不知道这种关系能维持多久,这简直看不到未来,怎能不让明雨担心?

  惊蛰敛眉:“这些我都知道。”

  他自然是知道的。

  不管是明雨说的这些,还是更为可怕的未来。

  一旦出事,容九许是会受训斥,可惊蛰……必然会没了命。

  “明雨,我想和他在一起。”惊蛰轻声说道,“我喜欢他,中意他,没想过可以长久的。”

  明雨皱眉,发现惊蛰说话时,声音尤为平静。

  “我说不必担心,是因为,我从没贪图过能够在一起多么久。”惊蛰想起那天云奎痛苦的表情,越发坚定地摇了摇头,“只是此刻我喜欢,他也……大概是有些喜欢我,我贪恋这片刻罢了。若是将来他后悔了,或者,已经娶妻生子,那我自会和他断了。”

  明雨狐疑地看着他:“断了?你真舍得?”

  惊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对我好歹有点信任。”光是此刻,想要和容九在一起,惊蛰就得付出许多的心力,他知道走不远的。

  他心里多少自卑,但也不觉得这件事是自己吃了亏。

  哪怕走不远,这场折腾,是他自己寻来的。

  等到万不得已,当断则断。

  这般道理,他懂。

  当惊蛰这么说,明雨的态度又有不同,他搂着惊蛰的肩膀,磨牙说道:“我家惊蛰这般好,要是那容九始乱终弃,我定是不答应的。”

  惊蛰哭笑不得,知道明雨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心中不免有几分熨帖。

  至于将来……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现在,他只争朝夕。

  两人说开,又嘀咕了些事,这才一起回了去。

  惊蛰躺下来的时候,将被褥盖上,思索了一番明雨的话,又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可怜这耳朵都快被拽掉了,通红通红的,可烫手。

  他翻了个身,下意识摸了摸身下的铺盖卷。那摸着没有任何的凹凸,与寻常的没有差别。

  可惊蛰在这里藏了东西。

  他很谨慎地,一点点花功夫,将姚才人留下来的东西,全部都一一检查过了。

  姚才人的信,他已经看完。

  除了陈安的信,她其实还写了另外一封信,里面并不多么长,依稀能看得出来,是姚才人试图提醒某个人小心太后。

  可这封信既然还在这里,就说明没有送出去。

  余下的那个类似小包的东西,乃是一包药物的残渣,以及塞在里面的太医院医案。

  残渣,应当是姚才人带出来的。

  那些药说不清,不过,医案上,却是和姚才人截然不同的笔迹,这应该当初在太医院留下来的,关于慈圣太后的医案。

  是陈安偷出来的。

  医案上清楚地记载了……多了一味药。

  要从御药房抓药,必定得有太医的手笔,这多出来的一味药,就是当初在太后指使下动手的太医增添的。

  只他来不及处理这份医案,就被陈安给盗走了一部分。

  这证据,当然不足以将太后的嫌疑定死。

  可引起先帝怀疑,已经足够。

  更何况,姚才人的手上,还有另外一个人证。

  她记得当年那个太医的模样。而那太医,恰恰在先帝死前,就突然暴毙死去。

  惊蛰小心查过,也确定了身份,这就对上了。

  除开这些东西外,那些零零散散的小东西,有的是姚才人留下来的钱财,也有厚厚的一叠纸。

  惊蛰原本以为这是新的书信,可是打开一看,里面却什么都没写。

  姚才人会在那个盒子里,留下无用的纸张吗?

  惊蛰不这么认为。

  可是不管怎么看,那只是普普通通的纸张,难道是用了什么特殊的办法,将想要传递的消息给隐匿起来了?

  【宿主可要完成任务四?】

  系统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出声,突然说话,把半睡半醒在想事情的惊蛰吓了一跳。

  “怎么突然提醒我?”

  【任务都是有期限的。】

  系统老实巴交地说道。

  惊蛰:?

  这你也没说啊!

  任务四是关于姚才人的秘密,如今,基本上已经被惊蛰解得差不多,只除开那叠纸张……

  惊蛰总觉得其中藏着什么,可他不敢轻易尝试,毕竟那纸看起来有些脆弱,多折腾几次,怕是要碎开。

  如果现在就要回答的话……

  姚才人藏着的秘密是什么?

  “慈圣太后死亡的秘密,她和陈安的作为,以及……”惊蛰凝眉,过了一会,迟疑地说道,“她对景元帝的愧疚。”

  和那封没送出去的书信有关,也或许和那叠没被解开的白纸有关。

  惊蛰回答后,系统没有立刻做出反应。

  他有些担心,难道还是错了?

  而且这任务也好生离谱,有期限不早说……还要自己回答!

  难道不能自行判断吗?

  这系统看起来比话本里的妖怪还要差劲。

  被惊蛰默默埋汰的系统终于嘎出声,【恭喜宿主,及格通过,任务四完成。】

  惊蛰来不及高兴不用被惩罚buff摧残,最先被这“及格”两个字打击。

  “才刚刚及格?”

  系统安慰:【已经很好了,这任务很难的,其实还是针对瑞王发布的任务。】

  按照之前的概率判断,惊蛰能完成,已经超出了预料。

  惊蛰抹了把脸,幽幽地说道:“你个该死的骗子。”

  尽管没有明说,可是惊蛰一直以为任务四是系统调节后,发布了他能做到的任务,结果还是给瑞王的?!

  不过,仔细想想姚才人的经历,这任务为何重要也很明显。

  姚才人藏着的秘密,会让太后身败名裂。

  瑞王身为她的儿子想登基夺位,就必定不能拥有这样的污点。

  不过好不容易完成一次任务,惊蛰不能说一点都不高兴,到底是有点满意,抿着嘴睡了。

  系统也有点高兴。

  尽管它本来并没有高兴这种情绪。

  可宿主终于能完成一次任务,系统也能攒到一点力量。

  …

  瑞王的袭击案还在查,不过,一点苗头都没有。

  这大半个月,瑞王一直闭门不出。

  外头的人,都以为瑞王这是被吓怕了,连整个王府都被封锁了起来,其他人也无法轻易进出王府。

  而瑞王府内,又是不同的画面。

  先前瑞王遇到袭击,王府确实是乱了一日,可后来就已经稳住了局面。

  景元帝突然发作,的确是超乎瑞王的想象,这在“过去”是不曾发生的事情,所以也疏于防备,猝不及防之下,这才遭受打击。

  如今有了警惕,纵然后来又遇到了两次刺杀,瑞王都平安无事。

  正院内,瑞王妃刚刚离开,那汤药摆在边上,瑞王还未吃。

  陈宣名匆匆赶到,对着瑞王欠身:“王爷,您是打算,提早动手?”

  他的手中攥着的,正是瑞王更改的命令。

  瑞王的脸色苍白,俊朗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有条不紊地说道:“来,坐。”

  陈宣名没有客气,坐了下来。

  “陈先生,你觉得,陛下这一回,是发现了本王的意图?”

  陈宣名沉吟片刻,点头,又摇头。

  “从前先帝属意王爷,是许多人心中有数的。纵然现在王爷真的无心皇位,那上头那位,也不可能放下戒备。只是认为王爷惦记着皇位,和有谋反之心,是两回事……某不认为,皇帝已经发现了王爷的筹备。”

  就算是个痴傻的,也不可能相信瑞王会甘心。

  可不甘心,和真的谋反,是不同的。

  瑞王也是如此想。

  得益于他“从前”的记忆,他回来后的发展都非常隐秘,许多事情他甚至没有和太后说,就是生怕太后给他拖后腿。

  而今来看,瑞王这准备,是对的。

  瑞王:“陛下之所以对本王下手,大抵是为了警告太后。”

  陈宣名的眼神沉了沉,轻声说道:“王爷,大事未成之前,还望太后娘娘多加忍耐。”

  瑞王头疼地捂住额角,叹息着摇头:“有些话,本王做儿子的来说,母后未必能听得进去。本王已经请了黄老夫人进宫。”

  一听是黄老夫人,陈宣名就点了点头。

  这位黄老夫人在京城中,可颇有名气。

  她自来是严苛的脾性,已经是为人所知,管教起家中的公子姑娘,更是毫不留情。如果这世上有谁说话,太后还能听得进去,那就唯独她的母亲,也就是这位黄老夫人了。

  不论景元帝动手是为何,可也间接打击了瑞王在京城的势力。

  不过,到底还没伤及到根本。

  不然瑞王这重活一世,可不就白回来了吗?

  瑞王:“将人手都四散出去,先前就预备扎根的地方,都一一瞧好了,可莫要再出事。宁愿动作慢些,都不能走漏消息。”

  “可是之前失踪的那批工匠……”

  陈宣名有些迟疑。

  毕竟那批工匠全都是特地搜罗来的,结果却全没了。

  景元帝真的什么都不知吗?

  瑞王的声音低了下来:“其实……那批工匠,并非是被人所掳走。”

  陈宣名恍然大悟,原来,动手的人,正是瑞王自己。

  是他趁着这混乱的局面浑水摸鱼,将那批工匠转移到了他真正想让他们去的地方。

  很显然,这件事,瑞王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那此番损失,到底有多少,是瑞王而为,那就不得而知。

  诚如瑞王所言,黄老夫人在两日后,就顺利入宫觐见了太后。

  不知她们在寿康宫里到底交谈了什么,可从黄老夫人传回来的话,瑞王总归是安心了些。

  黄家在这件事上,一直都是鼎力支持,从未拖过后腿。

  不过这般经历,也让瑞王警惕起来。

  在他回来后,许多事情都有了改变,也即意味着,不能再完全遵循从前的记忆。

  要不然,可真是浪费了这份重回当年的幸运!

  …

  盛夏时节,天气炎热,蝉鸣不断,这时节叫人烦闷,连多说几句话,都能吵起来,惹人心浮气躁。惊蛰光是这两日,就已经听说了两三次争吵。

  这些都是从谷生和世恩嘴里听来的。

  还有云奎。

  他也是众人八卦的原因之一。

  云奎不知犯了什么错,被他的师傅罚了,到现在都还没起得来床。

  待下午休息时,慧平匆匆来找他。

  “惊蛰,云奎说是有事找你,想让你过去一趟。”

  惊蛰微蹙眉,莫名有种感觉。

  这事,许是之前撞见的宫女有关。

  他不是很想去,找了个借口推脱了,可是翌日,云奎竟是一瘸一拐,亲自过来找他。

  无法,他们两人,只能避让到云奎那秘密地方去。

  惊蛰看着他疼得满头大汗,还要走动的模样,不由得说道:“你师傅打你,该是为了让你收心,你还来找我……难道,不怕出事?”

  云奎沮丧地说道:“这个月底,她就要出宫了。”

  六月到了。

  待到七月,就会进新人。

  “然后呢?”惊蛰犀利点破,“她能出宫,你呢?既然都到了这时候,你还妄想什么?”

  不错,那宫女能顺利出宫,意味着他俩的关系一笔勾销,不会有人发现。

  可也象征着往后再无来往。

  出了宫的人,怎可能还和宫内有接触来往?

  云奎哀求着惊蛰:“我已经想好了,我往后会想尽办法调去做采办,只要能成,我总归还是能见她的。惊蛰,求你帮我这一次,替我去见她,和她说说这话,可以吗?”

  云奎本想自己去,可是师傅打了他不说,现在直殿司都有人盯着,不许他出去。

  他就算想跑也跑不了。

  惊蛰:“可你都跑来找我,难道你的师傅,就不知道你的意图?”

  云奎哽住,他其实是知道的。

  可就是不死心。

  惊蛰叹了口气,对云奎说道:“我不会帮你。我现在还不算直殿司的人,如果你师傅想对我下手,那轻而易举。不过,你要是真的还想搏一搏,我会找人帮你。”

  他盯着云奎狂喜的脸色,警告了一句。

  “不保证成功,也不保证能见到人,也不传递书信和信物这些麻烦的东西,你自己想想有什么普通的东西,或者话,是她看了听了,就能知道的。”

  云奎冥思苦想,最终告诉了惊蛰一句话。

  而后,惊蛰毫不留情地从云奎这里敲诈走了一笔钱。

  要差人办事,没钱怎么能行?

  他找上了郑洪。

  郑洪是个机敏的,听到惊蛰说要替人找个宫女,隐隐猜到了什么,剔着牙说道:“你可别把自己栽进去了,这事要麻烦,我可不敢做。”

  惊蛰:“只是传一句话,不送东西,不送书信,不留痕迹。”

  郑洪掂量了下,又看着惊蛰揣来的钱,到底钱帛动人心,还是收下了。

  他办事的速度很快,前一日刚收了东西,后一日就传回了话。

  只有三个字。

  “想看海。”

  惊蛰也不去理解这其中的含义,就将这句话告诉了云奎。

  彼时云奎还趴在床上,疼得下不来床。

  盖因他之前死活要跑出去,导致臀部的伤口又开裂了,直接躺倒了。可听完惊蛰的话,云奎却哭得鼻涕横流,很是难看,那哭声传到外头去,连路过的世恩都忍不住进来看了眼。

  世恩:“哟哟,这是怎么了,云奎哭成这样?”

  惊蛰:“疼哭了。”

  他淡定地说。

  云奎让他传的话,是去爬山,宫女回的话,是去看海,看云奎又是高兴又是哭,估计人是答应了。

  惊蛰不想再沾手这事,拉着世恩就退出来了。

  世恩:“神神秘秘的,你俩背地里做什么呢?”

  惊蛰:“你想打听他为什么被打?”

  他一眼就勘破了世恩的目的。

  世恩嘿嘿一笑。

  “可不是嘛,他的师傅,可是最疼他的了。”

  云奎的师傅叫姜金明,云奎的确不错,遇到这么糟心的倒霉蛋,居然还能掏心掏肺地为他着想。

  惊蛰不由得想起苦口婆心的明雨。

  嗯,他的耳朵又有点疼。

  同时还有点气虚。

  罢了,他哪有资格说云奎?

  诚如容九那日所说,每月逢五,容九就会来找他。

  时间不定,有时是在中午,有时是在下午,也有一次,惊蛰都快睡着了,结果在墙头上看到了容九的身影。

  墙头!

  惊蛰给吓坏了,站在墙根底下朝着他摆手,忙让他下来。

  容九轻轻松松地跳下来,气息都不带乱的。

  惊蛰:“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

  他在容九的身上,闻到了熟悉的,淡淡的血气。出于戒备,他抓着容九的手掌翻来覆去看了几眼,确定没哪里受伤。

  容九任由他折腾:“说话算话。”

  惊蛰:“……”

  倒也不必非得来,这时辰,宫内都要落钥了!

  一着不慎,要是被抓了,怎生是好?

  看着惊蛰气鼓鼓的模样,容九淡声:“我是侍卫。”

  惊蛰不情不愿地被人搂过去,小声嘀咕:“莫骗我,我先前问过人了,就算是侍卫,也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去的。”容九这种被调去殿前伺候的,来这种地方……

  等下,北房这破地方,如果是殿前的侍卫,好像的确也畅通无阻。

  惊蛰默了。

  容九捏着惊蛰的下颚,凑过来,“在想什么?”

  惊蛰发现,容九是个醋坛。

  这是被他一点一点,在相处里发现的。

  如果是他们两人在一起,容九总是不愿惊蛰分神。要是惊蛰走了神,他的手在哪,就会顺手捏到哪,上次还捏了惊蛰的小肚子,痒得他差点没哭出来。

  惊蛰老实地说了通,竟听到了容九低低的笑。

  容九很少笑。

  因而他笑起来时,惊蛰总会忍不住去看。

  他踮着脚,趴在容九的胸前探头探脑,试图借着暗淡的月光,将容九的笑容看得更加清楚。毛绒绒的头发蹭着容九的脖颈,他搂住惊蛰的腰,好似搂住了一只活泼乱跳的小狗。

  叫人蠢蠢欲动,总想做点什么。

  再是薄凉冷漠的人,唇也是柔软的。

  惊蛰不由这么想。

  勾起来的弧度真好看。

  只是当这唇亲在惊蛰的嘴上,他的本能就开始惨叫了。

  无他,容九在这种事上着实有些……

  贪婪过度。

  惊蛰总觉得自己会被吃掉。

  腰上的力道很紧。

  他被迫仰起头,那滋滋作响的水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有点明显。

  惊蛰莫名有在偷情的错觉。

  ……当然,他们现在的关系,也没怎么光明正大。

  可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舌头又被牙齿轻轻咬住,惊蛰的呼吸急促起来,生怕又被咬出血来。尽管自从第一次后,容九就没再这么做过,却还是叫人战战兢兢。

  “惊蛰,惊蛰……”

  许是惊蛰出来的时间太长了,明雨特地出来找他。惊蛰的脸色当即就变了,身子微微挣扎起来,用气声说道:“别,要被发现……”

  他的话还没说完,容九彻底堵住他的嘴,拉着他藏在了树影下。

  漆黑的夜里,如果不提着灯笼,就算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只要不细看,就绝不会被发现。

  可那是明雨。

  惊蛰呜呜了两声,挣扎的力气变大。

  也不知容九到底受了什么刺激,虽是放过了惊蛰的嘴,却扯开他的衣领,一口咬住了肩膀。炽热的气息扑打在皮肉上,惊得惊蛰颤抖了几下,发出几不可闻的呻吟。

  这声音吓坏了惊蛰自己,他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再走漏半点气息。

  沙沙的脚步声,明雨朝着这边走来。

  容九抱着惊蛰,头颅压在他的肩膀上,吮吸的地方一点点往脖颈靠近,敏感地方被舔过的触感,让惊蛰的腰身不住发颤,都要软了下去,要不是拦在腰间的胳膊牢牢抓住了他,现在的场面肯定很难看。

  “惊蛰?”

  明雨只觉得奇怪,怎么人不见了?

  这北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惊蛰有可能去的地方都看过,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

  难道是刚才他出去了?

  这不能吧,都快落钥的时辰,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明雨一边四处找,一边叫着惊蛰的名。

  拐弯时,他好似听到了廊下有什么动静,下意识朝着幽深的树影看去。那黑得很,明雨眯着眼,什么都没看到。

  可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下了台阶,往那边走了几步。

  惊蛰的神经都紧绷起来,连呼吸都细细的,从皮肤上能闻到害怕的气息,正因着靠近的脚步声越发浓郁。

  容九咬住惊蛰的命脉。

  澎湃的生机正在血脉里崩腾,因着恐惧,跳动的速度越发快了。

  令人怜惜。

  又叫人难掩恶意的欲念。

  要是真的被发现这般模样,以惊蛰的克制,会崩溃得大哭吗?

  第一回将惊蛰逗弄过头,哭得狼狈的模样,迄今还令容九怀念。

  哒。

  再往前走,就没有月光了。

  明雨踌躇了一会,又瞪大了眼仔细瞧了瞧,嘀咕着惊蛰再怎么样也不会藏在这里吧……一边说服着自己,一边转身走了。

  直到这时候,容九才松开。

  难以窥探的漆黑中,惊蛰的脖子上已经烙着个深深的牙印。

  惊蛰在极度紧张后,整个人彻底软倒在容九怀里,手脚无力,摸着还有点冰凉。

  容九慢慢地给他搓着手指,帮着回暖。

  惊蛰呆愣了一会,才喃喃地说道:“容九,你这脾气……难道没人想打你吗?”

  他刚才分明是故意的。

  如果不是明雨怕鬼,不敢到黑暗深处,刚才或许就要被发现了。

  虽然明雨早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可知道归知道,明目张胆被看到那又是另一回事!

  “惊蛰不是很信赖他?”

  “信赖归信赖,可这是……私密的事。”

  惊蛰推开容九,他的羞耻心,还没到这般厚脸皮的地步。他现在满脸通红,耻感爬满了心,都恨不得给自己脸捂上。

  “而且,你怎么知道,将来不会出事?”惊蛰嘟哝,“还是要藏好些。”

  “你担心他背叛你?”

  容九的声音里,是难以觉察的恶意和荧惑,乖戾的暴躁被冷静克制的语气埋藏着,只是一听,好似是在真心实意地关切着。

  “莫要担心,”

  他总是这么说。

  “若他背叛你,我会摘了他的头颅,送与你为礼。抽了他的皮肉,做你垫脚的皮具……”

  他的话还没说完,惊蛰一个小狗飞扑,将容九恶毒的话给堵了回去。

  用嘴。

  容九是个贪婪的,送上门的食物,哪有不吃的道理。

  直到惊蛰差点被亲晕过去,喘着气趴在容九的怀里,还不忘碎碎念:“不可以,不能这样……明雨是我的朋友。”

  他有点委屈,那鲜明的恶意,是如此明显。

  为什么……

  容九沉默片刻,手指拂过惊蛰的侧脸,用力地擦了擦他的眼角,冷淡而刻薄说道:“你和他,走得太近。”

  那轻易燃烧起来的情意并不滚烫,冰冷到窒息的寒意里,掺杂着无尽的丑陋恶意。那不如惊蛰那么纯粹美好,反而充斥着扭曲的欲望。

  那为嫉妒。

  惊蛰不可思议地摇头:“可他只是朋友……”

  朋友和伴儿,在惊蛰看来,是截然不同的关系。

  他怎么都想不到,容九看似冷冰冰的模样,居然会……吃醋吗?

  吃的还是,明雨的醋?

  惊蛰有时难以理解容九的想法,当然,明雨的安全,他是一定要保护的,他絮絮叨叨地跟在容九的身后,让他一定不能对明雨下手,结果……

  嫉妒的男人最可怕,惊蛰切身体会到这点。

  那天回去,他的嘴巴都肿了。

  如果不是容九塞给他的玉瓶,他第二天都不能见人。

  可恶!

  容九的性格恶劣到无可救药。

  惊蛰已经收集了四个玉瓶。

  每次打开柜子,就看着它们排排坐,异常亮眼。

  立冬曾见过一次,还问惊蛰是什么材质,惊蛰却也是不知,只含糊说是朋友送的。

  他多数时候到底在直殿司,和立冬不太熟。

  折腾完云奎的事后,惊蛰总算轻松了些,而这位大块头非常投桃报李,很快就给惊蛰带来了一个对他来说,算是不错的好消息。

  等八月一过,惊蛰就能正式入直殿司了。

  这对惊蛰而言,无疑是好消息。

  云奎的身体到底是好,在床上养了些时日,很快就恢复好,开始下床活动。他不再往外跑,也不再经常和人花钱,性子像是一朝发生了转变,变得愈发沉稳起来。

  这由夏转秋的时节里,贵妃黄仪结的努力似乎有了成效,景元帝终于见了贵妃,而后,又时常去钟粹宫小坐。

  一时间,空寂了几个月的后宫,因着陛下重新踏足,又有了几分跃跃欲试。

  尽管承欢宫的血灾就在眼前,可她们入宫,本就为了博一场富贵,若是无出头之日,当初何必赶着入宫?

  便又有几个,总爱往乾明殿送东西。

  宁宏儒虽把着乾明殿不叫人入内,可东西至少是送得进去的。次数一多,这后宫就又热闹起来。

  热闹之余,乾明宫悄无声息又换了人的事,仿佛就掩在尘埃里。

  景元帝在洗手。

  只是怎么洗,也总洗不干净那腥臭的血气。

  他略皱眉,眼底浓郁的暗色,仿佛能吞噬所有情感,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可唇色却异常鲜红,好似流淌的血。

  很少有人能欣赏景元帝的容貌。

  纵是他的亲生父母也是如此。

  越是锐利的美丽,越是刺痛他们的感官。他们在他身上谋求相同之处,更因为那不同而狂躁。

  宁宏儒轻声:“陛下,人都清理干净了。”

  滴答,滴答……

  景元帝垂下来的手,正滴着血水。

  在脚边凝成一滩。

  手指还能感受到血液的余温,可掠夺性命并无分毫快感,只是为了压抑另一种扭曲起来的情绪。阴郁的暴戾在眉梢一闪而过,僵硬的脸庞上,露出了歇斯底里的暴躁。

  景元帝的嘴角抿着,紧绷的忍耐克制着动作,让他连擦拭着手,都呈现出几分冷静优雅。

  他将手帕随意地丢在盆里,本就染血的素白帕子瞬间被血水侵蚀,变得无比脏污。

  “还是不够。”

  他像是在问宁宏儒,又仿佛是自言自语。

  “这是为什么?”

  宁宏儒深深跪了下去,不敢说,却不得不说:“……许是因为,陛下非常在意惊蛰。”

  喜欢是极为正常的情感,可景元帝向来与别人不同。

  景元帝有些沉默地感受那些陌生的情绪。

  是新生的,异样的。

  滚烫到要沸腾起来的情绪,永远都不满足。

  这贪婪,恶毒,充斥着掠夺和暴戾的欲望,惊蛰那脆弱的身体,又能承受多少?

  景元帝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唇,微小的怜惜顷刻又被暴虐的掠夺欲取代。

  每一个逢五的日子,惊蛰再仔细些,就能嗅闻到那挥之不去的血气。

  淡淡的,却好似缭绕在男人的血肉里。

  那血腥的杀戮过后,兴奋的欲望才能压下少许,不至于弄坏他。

  真是期待呀。

  惊蛰。

  今天,又是十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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