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余桃之情有元帝开下先河,但作为一国之君,要与同为男子的蒋行舟成婚,阮阳还是受了些诟病。
说的最多的便是祖宗社稷,千秋万代。
他们倒也不是完全持反对态度,只要阮阳能先保证后继有人,那一切好说。
问题就是,除蒋行舟之外,阮阳的生命里再难容下第三人。
早朝之上,阮阳将冠顶的金冕一摘,一众朝臣还以为他临时起意不当皇帝了,登时吓得面色发白,扑通扑通接连跪下去,唯恐阮阳再次语出惊人。
可阮阳是痴情,不是痴傻,更不是毫无半点责任心,怎是说不干就不干的。
只见他疾步走到屏风之后,过了片刻,推出来一个木轮椅。
木轮椅之上,阮钰则怔愣地坐着。他不敢抬头,更不敢四处张望,活像一只被抓来捆在椅子上的野兔,下一秒就要被这场面生生吓死了。
轮椅停在了百官的面前,阮阳生硬的拍拍阮钰的肩膀,对他道:“跟他们说。”
语气很生硬,阮钰被吓得打了个哆嗦。
不同于阮钰的鹌鹑样,朝堂之下霎时已是炸开了锅。
“太子钰竟然没死?!”
那日阮钰吐得昏天黑地,一肚子毒药被他吐出来接近一半,再加上医术高超的韩太医悉心调养,虽说此时还手脚麻痹、不良于行,但早已没有生命大碍了。
起初,因为阮钰年纪小,韩太医还担心他会留下什么后遗症,非痴则傻,但或许是因为那一丝丝的祖孙之情,又或许是因为阮钰年纪小,药量不好把控,赵太后并没有下猛药,待再将养些时日,便可大好了。
众臣没想到阮阳和蒋行舟竟会将阮钰救下来,毕竟那可是先帝唯一的遗孤,活着便是对皇位的威胁。
韩太医亦有此虑,问阮阳时,阮阳则不以为意:“没关系,且让他觊觎着,待他能打过我了,这皇位让他去坐又有何妨。”
韩太医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不过他对武学一窍不通,自然是不知道,阮阳乃百年难遇的奇才,武功已然登峰造极,此间难有敌手,再给阮钰几十年的工夫,也断然打不过阮阳。
更何况,蒋行舟一直在阮阳身边,就算阮钰有心有胆也是徒劳。
此时,面对阮阳的催促,阮钰怯然开口:“陛下已经……已经拟旨,待我学有所成,依旧是太子之位……”
这话种旨意就很暧昧,学有所成,究竟是怎么个成法?
百官细细一品,便咂摸出其中深意来了——说白了,还是他蒋行舟说了算的。
但话说到这个份上,后继也不算无人了,没有任何理由再去反对蒋阮二人的大婚。
一国之君的婚事便这么板上钉钉,只待钦天监择良日良辰,喜结良缘。
这是不合乎祖宗规矩的大婚,二人都没有铺张的意思,故而婚宴形制也很简单,大红的喜毯是百姓自发一针一线缝的,从宫门口一直铺到了城门。
凤冠霞帔皆无,阮阳高踞踏月寻霜之上,看着蒋行舟穿着和他一样的金红喜服,纵黑色骏马,从长街的那端向他缓缓行来。
——那匹马也是木凌送来的贺礼,名唤暗麟。
木鸢被特赦留在雍国吃了喜酒再走,小姑娘贪玩,得知之后恨不得在蒋阮二人脸上一人亲一口。她没怎么见过这等阵仗,一桌一桌地吃过去,惹得在场参宴的人哄笑不止。
小厮也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跟着蒋行舟,从京城到西南郡,从西南郡再回京城,而后不得不躲到万昭逃避追捕,经历过万昭氏沟之间血流成河的战争,终究亲眼见证蒋行舟登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这一路上实在太过颠沛流离,如此结局,竟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美好。
见他哭,阿南也慌了:“小飞哥,你可千万别哭,让大侠见到了估计要动手了。”
“什么大侠,是陛下了!”知道阿南此言并非威胁,但小厮依旧破涕为笑。
阿南此时跟着已成羽林卫大将军的罗晗当差,虽还没混到郎将的位置,但也是个十夫长了。
他笨拙地从腰间掏出莲蓬给他做的手帕,递给小厮,想了想,又道:“是陛下,但也是大侠!”
小厮接过手帕擤鼻涕,阿南见了则欲言又止。
小厮这才瞧见手帕上的绣花,知道是莲蓬绣的,连忙不敢再擤了,“你姐姐怎么没来啊?”
“她医馆刚开张,实在是忙不过来,让咱们多替她吃两杯喜酒呢。”阿南心疼地将手帕拿回来,将干净的那面朝外叠好,收入襟中。
这场宴,举城同乐,欢笑声从京城传出了十里,一直到深夜才停歇。
雨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落的,沿着窗檐淅淅沥沥地落下,在寝宫外的地砖上汇聚成一洼一洼的水潭。
阮阳推门而入时,蒋行舟靠在窗边支颐小憩,听到动静又很快睁开眼。
“回来了?”
“嗯,”阮阳反手关门,“等久了?”
“不久,我也刚回来,”蒋行舟道,“木鸢喝醉了,怕出什么岔子,不好给木凌交代。”
蒋行舟含着笑,一动不动地看着阮阳。
阮阳走到蒋行舟身前,面上飞了薄霞,也不知道是让酒意催的,还是被大红喜服映的。
又或是,太想吻眼前人了。
蒋行舟顺势抬起头——
“哥!”静谧的雨声中,一道清脆的女声突兀地响起,“你们俩从今天起都是我哥!”
一吻中道崩殂,阮阳猛地站起身,推开窗:“怎么回事!”
夜色微雨中,只见手舞足蹈的木鸢被左右两个宫女架着,见了阮阳,笑得更开心了,大喇喇地来了一句洪亮的:“哥!”
一宫女脸色通红,显然是十分吃力于招架一个醉鬼:“回陛下,王姬吃醉了酒,非得乱走,奴婢们也不好硬拦……”
“不能行就打晕了扛回去,你们不敢下手就我来。”阮阳不耐烦道。
侍女连忙应下,拉着木鸢往回走。
她们能拉走木鸢,却捂不住木鸢的嘴。只听木鸢被拽着往远处走,头却反方向扭了回来,咧着嘴傻兮兮地乐着,高声祝道:“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呀!”
阮阳的脸一下就黑了。
宫女吓得跟什么似的,连忙冲阮阳道:“奴、奴婢们这就带王姬回去就寝!”
回答她的,是碰的一声关窗。
屋内,蒋行舟看着气鼓鼓的阮阳,伸出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失笑道:“别气了。”
“吃是没少吃,话也没少说,”阮阳恹恹道,“真是木凌的好妹妹。”
回忆起方才木鸢那句,蒋行舟心念一动,手上稍微使点劲,毫无防备的阮阳便跌入怀中。
“左右都是吉祥话,她说的倒也没错。”
阮阳不屑嗤鼻,正要反驳,蒋行舟低头与他接吻,后话便被悉数封在了交缠的唇齿之间。
温热的大掌慢慢覆上了阮阳的小腹,蒋行舟嗓音低沉,模糊问道:“……生吗?”
温声软语中,阮阳被那只手引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他再难招架蒋行舟的攻势,结结巴巴地回问:“生、生什么……?”
蒋行舟大笑一声,将阮阳打横抱起,往铺满红绸鲜花的榻上走去。
暧昧的烛光中,红绸尽落,一室旖旎。
从今日起,二人的名字便会在皇籍中被永远写在一处,此后的千秋万代,人们只要提起宣帝阮阳,则必会提起他身边的那位谋如神算的蒋行舟。
一如他二人,如影随形,至死不渝。
数年后,又是春日,春雨缠绵。
早朝结束,群臣纷纷往外走,唯独蒋行舟还留在大殿里。
“一起走啊,蒋大人?”一人邀道。
蒋行舟摇摇头:“不了,他有想吃的东西,我陪他去。”
不用他说,旁人也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他们只是没想到,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一个是贤名赫赫的宰辅之臣,竟也同寻常百姓一般,出城,下馆子,打牙祭。
众臣一哄而散。
蒋行舟并没有等很久。阮阳动作很快,龙袍随意地脱下,扔在暖阁,此时又是一身黛青的武服打扮。
雨不知何时停了。
“走么?”阮阳牵着马,一人一马一黑一白,迎着初霁的阳光问他。
蒋行舟轻笑一声,朝阮阳伸出了手。
-全书完-
2023.12.04